她道:我当然在你这一边。
雪婷却怔怔瞧住她,片刻才道:如果我是男人一定会爱上你。
无怪你出道数年,‘灵犀五点金’名震江湖,但你们却不肯以真面目见人,永远蒙着黑纱。
徐小茜道:你说到哪里去了?我蒙起面孔只不过是保持神秘感。
雪婷道:不,你是心高气做之人,你不愿将来的人误会‘灵犀五点金’乃是以美色赢得天下英雄。
你要人人知道‘灵犀五点金’乃是以真才实学横行江相。
徐小茜道: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理论,但我必须承认你真是我的知已,楼下一个年轻内力强劲的男子口音传上来,道:姓冷的,下来!另一个较粗壮但也很年轻的口音接口道:不下来也行,只要你在花小姐面前亲口承认你不敢出来,也就算了。
雪婷道:果然是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伙子。
徐小茜道:说到小伙子,我忽然有点感想。
你可知道?我只喜欢小年人,他们成熟稳更,懂得很多,却又未失去活力。
雪婷皱一下鼻子,道:我认得的中年人比你多一百倍,而且我们都上过床,你试过没有?你懂得什么?徐小茜显然被她狂野胆大的言论骇住,连跟很多男人上过床的话也敢说出,她究竟是怎样的女孩子?她还希望有一个男人真真正正全心全意爱她么?当然以天下之大,人物之众,一定会有男人能不在乎这些,仍能全心全意爱她,问题是她能否遇得到?绝大多数男人不能忍受这件事,这又是定论。
雪婷又遭:中年人世故深了,虚假而又胆小,畏首畏尾。
我承认中年人较为细心温柔,能制造很多情趣。
但年轻男孩子冲劲十足,敢和你到荒山野岭露宿,敢和你到江水域探最急的地方抓鱼。
敢打赌连吃十个大馒头,一口气喝二十碗酒。
中年人敢么?徐小茜服中闪过羡慕向往的光芒。
青春灿烂活力四射的口于她也曾经过。
但现在已离她遥远得不堪回想,为什么?是否因她忽然心有所属?抑或是因为她忽然成熟而远离狂妄没有顾忌的年华?她们椅着栏杆瞧着,楼下草坪只有两个年轻男子,一个肤色熏黑,更衬托出另一个长身玉立白皙少年的英姿。
他们都佩戴兵器,粗壮,肤色熏黑带的是长剑,长身玉立的少年带的是长刀。
他们直着眼睛凝视徐小茜,娇艳的芳容使他们忘了大敌。
这正是年轻人胆大粗疏的本质,有时连性命之危也可以忘记。
徐小茜娇柔的声音传下去,道:两位相公都英姿勃勃,绝不是等闲之辈。
我们一定未见过面,不然的话我一定记得。
长身玉立的少年按刀道:对,我们显然仰慕小姐已久,但还是第一次得睹芳容。
在下无锡徐良,和姑苏灵犀五点金忝属同乡,可惜一立没有机会见面结识。
他指指旁边粗壮少年,又道:这位是夷州剑客林火土。
徐小茜向他多看两眼,才道:夷州现在称为台湾,听说武功源流以福建蒲田南少林为基础加上东瀛剑术,自成一格。
林兄来自台湾北部中部还是南部?她果然博闻之极,天下武功流派随口道出如数家珍。
林火土钦佩地望住她,道:林某世居台北。
徐小茜道:听说台北剑潭林家得到东瀛风火两派剑道真传,二十年前出过一位出类拔苹的剑客,世称‘清风烈火,一剑天涯’林震东,你可与他有点关系吧?林火土眼小更添钦佩之色,道:想不到远在江湖的一位美女,也知道家父的声名。
可惜林某得到家传剑法三成精髓,不能在中原扬名立万,又是惭愧之至。
徐小茜微微而笑,温柔得有如荡漾存风。
说道:你千万别苛责自己,中原能人如恒河沙数,武林之路凶险无比,定须忍耐小心。
我很想知道台湾究竟是怎样的地方,住在那边的人都很凶悍么?风景好么。
林火土流路出回忆神往的表情。
任何离乡别井的游子,忽然勾起家园影象,总不免情不自禁,涌起思乡波涛。
甚至在旁边的徐良,甚至雪婷,都不作声。
每个人都会尊重‘思乡’情怀,因为任何人都能体会怀念故乡的无限沉哀。
林火土说道:剑潭只是乡下地方,但人情淳厚。
我最爱独自跑到淡水河边,夕阳幕晖,江水反映千重霞影。
有时我甚至沿湖走到村子,对岸就是关渡。
另一边是淡水(淡水河出海处,镇名淡水,盛产各种海鲜),苍苍茫茫,海鸥出没……淡水河畔的花红柳绿他没有提起,只记着江岸边沙滩的夕阳晚霞。
莫非他会有许多梦想遗落江边?在他梦想中的谁家女孩?或只憧憬薰天富贵和叱咤风云的权势?林火土又道:台湾是个很大很大的海岛,渔产稻米丰饶富庶,人人守礼知足,风俗淳厚。
女孩子特别多情,也特别漂亮,别有风味……徐小茜忽然大声道:如果你去掉‘野心’,回到故乡,你一定很快乐。
说不定有一天,江南的朋友渡海看你,带着很多的江南特产。
你们喝着陈年花雕,用‘九孔’,‘黑毛’(海产,即蚌,鲜美为诸公之冠,有鱼王之称),甚至台南‘担仔而’下酒……林火土讶道:你……花小姐,你怎会知道得那么多?徐小茜道:尊翁曾经来过江南,所谓一剑天涯就是说他踏遍中国南北。
江湖还有不少他朋友,所以你剑下小心点,别杀错人。
林火土突然仰天长啸一声,接着眼中涌满情泪‘野心’真累人不浅,永远使人不能安份,勉强去做自已做不到的事。
若是如此,‘野心’有何足贵?徐小茜又道:林兄,江南的杏花烟雨莺飞萃长虽然美绝天下,但在你来说又岂及得淡水河边?林火土道:你说得是。
花小姐,希望有一天,我能在剑潭故宅款待你。
我会带你踏遍名山胜景,让你日后永远记得在三千弱水外的蓬瀛岛上,还有一个朋友。
雪婷忽然激动而掉下眼泪。
如果林火土不是年轻人,他决不会如此坦白真挚吐露心声。
只是人生瞬间万变,谁敢订下这等口久路远之约?有些人谴责世人把男女关系限于很窄范围内,男女之间似乎除去爱或欲之外就没有别的了。
但冷酷无情的现实确实如此,男女之间除去不合适原因,如果不是为爱为欲,他们还能够有什么花样?只不过在任何时代任何地方,却总有些特立独行的男女不被爱欲围限。
他们看见并欣赏世间的真善美,认为爱与欲只是人性低级形式表现,既非最重要亦不能包括一切。
雪婷的眼泪很纯洁,全无世俗爱欲。
徐小茜心中亦充满感动之情,她想:世人究竟追求什么?名与利?但值得么?徐良迟开三步,用冷峻声音道:林兄速速离开,以免坏了咱们两代的感情。
林火土深深躬身,道:是,徐兄消保重。
但愿有一天在台北剑潭,咱们好好醉一场。
接着他向楼上两个丽人抱拳行礼,态度严肃极了。
一切尽在不言中,徐小茜雪婷也好,徐良也好,总之都不要他淌浑水。
林火土咬紧牙关,满胸说不尽描不出的情绪,突然转身大步出去。
过了一会,徐小茜道:徐良,你想找冷见愁么?徐良英俊的面上泛起豪气,大声道:对,我找冷见愁。
徐小茜道:你以为这一位是冷见愁?徐良道:我未见遭冷见愁,不知是不是他?但他调戏本府婢女,罪不可恕。
徐小茜笑一声,道:我们打个赌,他没有调戏任何女子。
如果你赢,我帮你擒下他。
但如果他赢了,罚你喝酒。
喝辨方休。
徐良的结局当然不省人事,任何人面对如此美丽的两个女郎,早就醉了一半。
徐小茜从他口里得到不少资料。
例如此屋虽是陈家产业,但严星雨已使用三年之久。
徐良和飘然离去的林火土俱是客人。
徐良的父亲‘湖光万顷’徐无理派徐良与林火土访寻故人‘清风烈火,一剑天涩’林震东(即林火士之父),因为林震东离台三年杏元音讯等等。
徐小茜用一条坚韧肉色细丝绑住徐良足踝,细丝深嵌入内,竟然瞧不出来。
徐小茜又用小刀在徐良膝盖鹤顶犊鼻两穴各划一个十字,外头血淋淋。
雪婷起初一副很懂事莫测高深的样子,但终于装不下去,问道:这是干么?徐小茜道:徐良的父亲是‘湖光万顷’徐无理,太湖本来有水陆七个家派,但现在一家都没有。
你知道为什么?雪婷道:莫非徐无理赶尽杀绝?徐小茜点头道:他并非不容别人立足,而是他这个人天生不讲理,经常跟人家发生种种莫名其妙的冲突,但又无人能赢得了他手中之刀,时日一久就没有任何家派能够厚脸皮待下去。
既然徐良父亲如此不讲理,可见得徐良即使很有理由,亦可能被徐无理重责。
雪婷道:原来你帮徐良的忙,要不然他回去臀部开花是免不了的。
徐小茜道:不,我是为我们着想,徐无理二十年前已列为天下十二名刀之一。
他有一招刀法打遍天下无人能够抵挡,你我碰上他也是凶多吉少。
雪婷丝毫不被天下十二名刀威名所慑,忿然遭:他那一招叫甚么名堂?我很想见识见识。
徐小茜道:那一招叫做‘肝肚相照’,很好听,但败于这一招之下的人由咽喉直到脐孔破开一道大而深的裂口,肝和胆都掉出来看得见,所以叫做肝胆相照。
雪婷忽然怔住。
她修习过上乘武功,当然知道高手对阵伤亡并不足奇,但一刀就把对方副开肚腹却是极难极难办到。
出此可知徐无理这招‘肝胆相照’必有难以形容的威力。
他能列入十二名刀亦决非侥幸。
徐小茜又道:徐良即是他的儿子,俗语道虎毒不食儿,正利用徐良边使他讲理。
五日之后徐小茜雪婷弃舟登陆。
徐小茜遥指前丽的城池,道:那是安庆,冷见愁第一次出现人间就是城北的相命馆,那一次我灵犀五点金拿了严星雨一万两纹银,接下保护瞎神仙(烛影摇红秦聪)的差使。
却想不到和拼命三郎四方天狼一齐遇见冷见愁。
冷见愁蓬首垢面污秽非常,但他手中的包袱宝光杀气兼而有之,而且瞧得出是一刀一剑。
我们更惊奇的是他走入瞎神仙命相馆。
雪婷听得津津有味,当她听完那一夜整个经历之后,更是兴高彩烈十分满意。
但忽然而色变得很坏,忿然道:我很嫉妒你,为什么我不在你先碰上冷见愁。
徐小茜道:不要嫉妒我,阎晓雅是他最后碰见的,但他最怕她逃得最快最远。
雪婷道:阎晓雅己离开夕照庵,连四曾为她第二次拔刀,断了朱七右掌。
但连四仍然住在我家,这家伙面皮厚得很。
徐小茜道:他在等候一个人。
雪婷道:我知道,他等候严星雨。
徐小茜为之愣住,过一会儿才道:你怎么知道?雪婷道:宋妈妈这样说,冷见愁也认为很对。
徐小茜凝想片刻,才长长叹口气,道:既然英雄所见略同,严星雨也一定知道。
雪婷道:知道又如何?徐小茜道:如果严星雨去找连四,他们的结果非出手相拼不可,你看谁赢?雪婷道:可借不是冷见愁!徐小茜道:冷见愁一定赢得严星雨?雪婷道:不是这个意思,冷见愁是魔鬼不是人,所以如果他不能赢也能逃,但连四却是个傻瓜。
已经将近申末。
太阳斜挂天边,有风,不太热。
她们顺着宽阔平整的泥土大路行去,舒松筋骨倒也惬意。
路上明明古无人迹。
但她们再走了六七步,忽然发现一个人拦住去路。
此人须发皆白,满面忧色,道:年轻而又深亮的两位站娘,别往前走,回头是岸。
徐小茜轻按住面上黑纱,道:她漂亮是有目共睹。
但我的面孔你没有看见,怎知道我是美丽是丑?老人道:如果冷见愁见到不漂亮的女孩子也要逃走的话,他这一辈子别想坐下来休息了。
徐小茜、雪婷为之面面相觑,冷见愁’之名使她们心潮激荡翻腾。
雪婷厉声道:你是谁?老人道:我是小郑……啊,现在是老郑了。
徐小茜道:老郑,你何以在此地现身拦路?何以提起冷见愁之名?老郑苍老的声音使人以为他快要灯尽油枯结束生命。
他道:冷见愁要我查一个人行踪,这个人现在就附近。
你们如果碰上他,大有不便。
雪婷怒声道:别装模作样,那个人是谁?老郑道:唉,你们应该猜到,当然是烟雨江南严星雨。
两女又一时愣住,烟雨江南严星雨,这个迷一样的人物,为何前来此地?是为了她们抑是为了瞎神仙烛影摇红秦聪?老郑又道:还有一个人你们碰上了大大不便,太湖‘湖光万顷徐无理也赶到了。
徐小茜道:承蒙老丈赐告一切,只不知我们该往何处才对?雪婷叫道:别信他,他鬼扯,严星雨又怎么样?徐无理又怎么样?老郑忽然一矮身滚人路边草丛,生似一支很小的昆虫突然隐没。
这一手使雪婷叫声中断,好象被人想然扼住咽喉。
她从来未见过人类的动作甚至身形,能突然间变成昆虫一样。
还未眨眼已经不见了。
老郑难道是虫精?徐小茜举目遥望,轻轻道:有人,但远得很,老郑居然能发现躲闪,真了不起。
其实何止前面,来路也有人,而且来得很快。
一转眼间沙沙步声已传入耳中。
雪婷凝神一听,道:有三个人,我们躲呢还是不躲?徐小茜笑一下,道:躲一次躲不了两次,看看是什么人也好。
转眼间三人大步走近。
都是男人,也都带着兵器。
行色匆匆,乍见两个美女在路边,无不愕然止步。
三人年纪不大,绝对都不超过三十。
有一个甚至只有二十左右,青春活力充沛。
但他的装束举止显示他投身某种行业,匆匆而来为的是谁?一个穿宝蓝绸缎长衣的男人首先道:姑娘们,这是什么所在?你们何以跑到此地?他声音沉实,立率中仍有点礼貌。
其实三个人的目光忙碌得很,因为雪婷的明艳使人不忍离开眼光,但徐小茜窈窕欣长的身材及黑纱遮没的面庞亦极有神秘感和吸引力。
徐小茜道:三位先生请吧,我们女人家躲到此处讲话,当然不想人家知道。
雪婷跺脚大声道:走,问什么?我们不能讲悄悄话吗?另一个甘余岁的男人笑道:好,好,我们走,我们原不该多嘴问的……任何男人在美貌得令人心软的女孩子面前,都会特别慷慨容忍。
这也是男人世界中心照不宣的规矩,彼此谁也不会取笑谁。
故此其余两人也笑了,同意并且迈开脚步急急奔去。
但他们走出十余丈,便又停止,因为路当中有个老人家连连躬身行礼。
宝蓝绸衫男子道:你是谁?什么事?老人家道:小人徐贵,来自太湖。
请问三位壮士可曾见到两位美丽的姑娘?最年轻只有二十岁的少年按剑踏前两步,厉声道:没瞧见,滚开。
老人家徐贵道:如果三位壮士没有瞧见,务必回头走开,这边万万走不得。
在三人忿怒哼哈声中,徐贵忙忙解释道:因为敝上就在后面不远处守候那两位姑娘,任何人走过不免引起敝上怀疑。
如果言语上一冲突,眼看又是一场流血惨祸。
宝蓝绸衫男子道:贵上是谁?但另外那廿余岁的年轻人冷笑道:管她是谁,若敢无礼拦路,便取他狗命。
更年轻的少年叫声好,道:对!谁敢阻拦光吃我常青两剑。
原来他背负一剑,左手握一剑。
老人家徐贵不但不龙钟而且矫健得很,闪开一旁的身法相当迅快,说道:小人万万不敢拦阻,请,请。
常青意气风发带头奔去转过一个长满树木小山丘,忽见一个灰衣六旬老者在大路中心,居然四平八稳坐在一把交椅卜。
交椅后有个粗壮汉子双手抱着一口长刀。
刀鞘很古董全不起眼,但看来沉甸甸很有斤两。
那老者面阔额高,双眉横直浓黑,口大鼻扁。
整个样子一瞧而知是个执拗横蛮脾性之人。
他两眼一瞪精光闪闪,粗声道:老夫徐无理,小子们报上名来。
常青态度比他更横,大刺刺地道:老子常青。
他指住宝蓝绸衫汉子道:他是老大霍昭,那是二哥秦龙。
徐无理道:你们有外号没有?常青道:没有,没有取外号的必要。
徐无理阔横面上居然泛起笑意,道:小孩子好没见识。
外号有很多用意,可以让人知道你的性格职业擅长的武功等等。
你们踏入江湖多久了?这次是老大霍昭回答,道:说久不久,二年有多三年不到。
老二秦龙接口道:我们也商量过外号之事,但如果还未做过一件轰轰烈烈的事……徐无理不悦的声音把秦龙的话打断。
徐无理道:胡说八道,只怕没本事,没胆识,那怕找不到轰轰烈烈的事情?你们二三年都闯不出名声,全是混蛋蠢才。
老二秦龙老二常青全都气得怒叱,但老大霍昭哈哈大笑声压住他们。
也使他们醒悟而山忿怒变目沉着。
假如对方是身怀绝技的高手,则大敌当前岂可冲动忿怒?徐无理反而赞许点头道:这才象话,老夫姑且念你们年轻识浅,叩个头就饶了你们。
霍昭道:本人专练判官笔。
我二弟用惯一对护手短钩。
三弟学剑。
徐无理道:我不是瞎子,早瞧见了!忽然微怔寻思。
说到瞎子突然记起烛彤摄红秦聪,十年前秦聪亦是天下十二名刀之一,声名之显赫更在湖光万顷徐无理之上(这是因为徐无理不行走江湖,二十年来都是隐居大湖)。
秦聪本来亦不是瞎子,但后来却变成瞎子。
天下十二名刀并不是天下无敌,并非绝不失败的。
徐无理忽感伤凛,站起身。
外表旧的长刀已在他手中,交椅也被壮汉搬走。
霍如道:老丈用此刀赐教几手么?徐无理道:老大今年六十岁,此刀跟随老夫已超过四十年。
霍昭道:老丈二十年会过‘刀王’蒲公望没有?徐无理点头道:没有,老夫一直侍奉先师,先师辞谢世间才踏入江湖,到如今算来只有二十七年。
霍昭道:令师想必也是刀法大家,他会过蒲公望的天绝刀没有?徐无理摇头道:没有。
秦龙常青一齐嘲声嘻笑,道:谁敢去碰刀王蒲公望?别提了……徐无理居然不怒反笑,道:哈,小伙子有点见识。
老夫后来也不时想到这个问题,四十五年前,我才十五岁,投入先师门下学刀,那时先师因中风瘫了一脚。
后来虽是复原,行动却不免仍有影响。
但先师在有生之年时时拂刀摇望长空。
他究竟想什么?是不是不敢找刀王蒲公望,所以用身体不便的理由对自己对外人都可以交待?秦龙和常青都愣住,这话从六十岁老人口中说出真是万万想不列。
常青问道:老丈尊师是谁?我希望听过他的大名。
徐无理道:老夫的名头你们都不知道,更休提几十年前的人物。
秦龙大声道:刀王蒲公望的天绝刀传给冷见愁,我们正要找他。
徐无理双睛一翻露出白眼,冷笑道:胡闹,凭你们三个?回家,不可逞能。
除非你们过得老夫这一关。
霍昭迅即接口道:老丈的刀是十么刀?擅长的是个什么路子?徐无理道:此刀名为‘砍山断水’。
厚度重量都超过常刀两倍。
锋快更超过普通刀许多倍。
说到我的刀法门路,两个字可以包括,‘凶’‘霸’是也。
霍昭道:多谢指教。
徐无理道:你使判官笔,你姓霍,只不知黄山霍无亮是你的什么人?霍昭道:是先伯父。
徐无理哦一声,道:霍元亮死了?怎样死法?霍昭一怔,人死了还问怎样死法?什么意思?常青大怒喝道:不用拉关系,我们的事与别人无关。
徐无理道:霍元亮可能病死老死,象平常凡夫俗子死得全无出息。
但也可能战死,就算技不如人也死得象个大丈夫。
霍昭道:已经逝去十年,我不知死因。
徐无理屈指计算,嘴中一二三四的谁也不知道他在计算什么。
常青怒喝道:老匹夫,要动手就动手,罗嗦什么?徐无理深深叹门气。
十年,唉,十年。
一定是血剑会的杰作。
他一抬头目光如电,凝住常青,道:你使正反剑(不算是双剑),你姓常,铜陵姚氏常氏不分家,你是常氏子弟?常青吃一惊,不觉退了半步,道:你……你知道?徐无理仰天冷笑一声,又道:武林中凡是使用双钩长的源出充州。
短的只有的家,一在北方临沂,一在甫方祈门,秦龙,你可是祈门人氏?秦龙大有目瞠口呆的样子,道:是的。
其实连他本人也不知道已经回答了。
徐无理道:你们三人仍是江湖人氏,江湖经验不嫩不老,使我想起一种行业‘护院’,你们两三年来给那一家护院看门口?霍昭道:老丈不愧是老江湖,我们兄弟三人镖行混过一阵,最近一年是在金陵朱家负安全责任。
但事实上我们不象一般护院武师,主人家极敬重我们,老丈相信么?徐无理哼一声,道:好一点点而已。
闲话少说,你们那一个先来挡我三刀?一齐上也可以。
秦龙刷一声跃出,道:我来,三十刀也一样。
徐无理道:三刀,说过三刀就只用三刀。
空然间刀身反映阳光,光芒耀目,使人睁不开眼睛,那古旧的刀销竟不知何时及如何掉落地上。
在徐无理手中,刀已出鞘,人也忽然挺身长高了许多。
森厉杀气奇寒刺骨,四下弥漫,以至霍昭常青都不觉打个寒噤。
霍昭大叫一声,银光倏闪恢没,原来他手中那对精钢判官笔深深插入泥土中。
霍昭叫道:老二,老二,快丢掉双钩……常青忿忿大叫道:老大,你……但他忽然看见霍昭热泪盈眸,声音登时噎回肚内。
霍昭本是铮铮不怕死的好汉子,他为何涌出热泪?为何命老二丢弃兵器?钢铁似的汉子难道怕死?胆怯?不,他必有极有力、极特殊的理由……因此常青大步挡在徐无理秦龙之间,左手一甩,剑鞘飞出十七八尺,现出一支精光闪闪剑在右手中。
常青面孔表情极为严肃冷静,五六十岁的人也未必有此修养。
他道:徐老丈,且让在下接你三刀。
霍昭道:老三,今日须得瞧大哥面上,一定不可动手。
常青立刻收回剑势,道:小弟道命。
霍昭又道:徐老丈想不想知道在下不愿出手之故?徐无理摇头道:不必。
老夫如果定要出手,你任何理由也休想躲过。
他的长刀这时才垂近面门,霜刃精光映得他须发皆碧。
砍山断水果然是罕见好刀,握刀的手不但坚稳有力,还使人感到那刀简立生长在他手中。
徐无理眼神锐利横蛮,越过刀锋望往常青,说道:你剑法不错,可惜老夫不想出手。
对付你不是三刀而是一招。
常青微微一笑但眼中却现出冷酷可怕的杀机。
说道:大哥二哥,你们亲耳听到的。
霍昭叹口气,道:我们十几年辛辛苦苦练武,如果连人家一招都接不住,也就该死得很了。
秦龙道:武功中虽有很多一招就决胜负的手法。
但老大说得好,一招都接不住还练什么武?徐无理斜睨他们,并不解释。
霍昭秦龙都捡起兵刃,霍昭问道:徐老丈,如果我们三人一齐上,你用几招?徐无理厉声道:一招。
常青仰天冷笑道:你这一招太厉害太高明了,叫什么名堂?我常青非接这一招不可!不远处树丛后转出人影,娇滴滴的声音也同时传到:徐老丈这一招叫做‘肝胆相照’,你们听清楚没有?说话的自然是徐小茜,她那种温柔美丽之态真能使人迷醉。
但后来出现的雪婷却艳光眩门,令人不可迫视。
徐小茜又道:常青,徐老对你说只用一招,其实抬举你而你却不知道。
徐无理这时才惊诧地望着她。
徐小茜道:这一招‘肝胆相照’非同小可。
不是常青你的肝胆五脏都跑出来照照太阳,就是他的性命送掉。
你们纵然缠战千招,但最后他还是这一招决定胜负。
所以他干脆只用这一招了。
大路上树木边到处都是一片寂静,但徐小茜的声音却在每个人心口中回响不绝。
然后由常青声音打破寂静,他口气极至坚决,显然绝无转回余地。
我仍然要接他这一招。
霍昭仰天大笑,道:我们接他一招。
斜阳下兵刃寒光精芒闪闪耀目,三个年轻人品字形包围徐无理,但所有的人都凝立如石像。
即使是外行人亦瞧得出严重性,知道血溅七步尸横就地的结局绝难避免。
徐无理身躯华直,森冷沉稳有如已经在风霜雨雪中站立几个世纪的石人,他的刀深深藏在怀中,似是等待结蕴的力量爆发,当然爆发时必是石破天惊无人无物可以抵挡。
徐小茜深深叹息一声,道:这种局面实在太可悲了,雪婷,我很想知道如果冷见愁在此,他肯不肯硬接徐老丈这一招‘肝胆相照’?人人都很感兴趣等候雪婷的回答,冷见愁这个名字有如魔咒具有神秘力量。
雪停道:我亲历亲现冷见愁一次出手。
黑夜中十二位江南名家高手每人高举一支火炬,这十二位江南中有‘水乡左金刀莫逢时,有形影鞭耿正等等。
火炬照亮圈中二个人,一个是冷见愁。
没有人敢弄出一点声响,没有人不想知道火炬圈中除了冷见愁之外,对手是谁?又江南十二位名家高手联手结阵,冷见愁就算赢得对手,但能逃过十二名家高手的围攻么?‘水乡左金刀’莫逢时和‘形影鞭’耿正,俱是有真才实学的武林名家。
能与他们并肩出手的人绝不会是虚名欺世之士。
雪婷长长吸一口气道:冷见愁的对手是谁?大家一定猜得到,就是‘烟雨江南’严星雨……人人都啊一声,雪婷立即道:诸位别误会,我意思是说那人与严星雨齐名,同列江南三大名剑之一的‘羽扇纶巾’范慕鹤便是。
由江南三大名剑之一的范慕鹤为首,率领江南十二位名家高手,这个阵容连鬼神也会惊骇。
常青大声道:后来怎样了?雪婷道:冷见愁只拿着刀,刀未出鞘。
闲闲散散一站,过了一阵,莫逢时首先丢掉火炬认输,因为他瞧了半响还找不到丝毫空隙,不知道自己该何时出手、该用什么招式?他认败服输,不但丢掉火炬,连刀也掉落地上,凄然离去。
人人都感到不能透气,胸口如压着千斤大石。
雪婷又道:不久,火炬一支接一支飞落河中熄灭,十二位名家高于都走了,其中有好几位还是挥着泪走开的。
最后只有一支火炬,第十三支火炬支撑场面。
常青道:谁?这一位我佩服死了。
雪婷道:我!常青愣一下,道:你?雪婷道:是我,我仍然认为范慕鹤有机会,所以及时点着一支火炬。
范慕鹤没有令我失望,他用深厚莫测的修养功夫跟冷见愁拼了很久。
徐无理道:但范慕鹤终究输了,对不对?雪婷道:是的,不过如果有一千个女孩子在当场看见,担保一千个女孩子都会爱上范慕鹤。
羽扇纶巾名不虚传,真是风度翩洒,有气魄有胆量。
常青道:气魄何在?胆量何在?雪婷等了一阵,才轻轻道:他敢服输。
常青忿然道:不对,王八蛋灰孙了都会认输。
如果是我定当力战不屈,宁可血溅当场也胜过含羞而活。
几乎每个人的人生哲学都有差异不同,而且谁也不能勉强别人同意自己的见解。
常青既然不同意‘认输’需要勇气风度,他本人当然绝不肯认输投降。
常青想法没有错,以他的年纪阅历意气要他选择一条路,他宁可选择战死并没有错。
只不过他如果幸而能不战死,能够活下去,他年纪大了,眼界阔了,思虑深刻而且声名又是经过生死百战才获得。
那时他才会了解认输需多少勇气。
但亦仍然可能不了解,人生便是如此!雪婷不跟常青争执这一点,说道:我对冷见愁只知道这么多。
他到底肯不肯硬接徐老丈这一刀‘肝胆相照’?我不知道。
徐小茜道:如果冲见愁自认刀法功力造诣接得住这一刀,当然不必再说下去。
问题是他心中并无把握之时。
他会怎样做?‘羽扇纶巾’范慕鹤,‘烟雨江南’严星雨是江南三大名剑之二。
他们剑法不见得一定输给冷见愁,但他们没有把根,根本测不远冷见愁武功达到何等地步,所以他们都不肯不敢出手。
因此我的看法冷见愁没有把握的话一定不肯硬徐老丈一刀。
但雪婷当然有自己一套,否则也活不到今天。
她忽然叫道:常青,我们到那边讲几句话,讲完才拼命不迟。
常青应一声好,大步行去。
雪婷居然连徐小茜也不让听,拉着常青手臂转入树叶后面。
他们倾刻就比来,不至令人误会。
尤其他们年级稚气的面上都残留着玩皮笑容。
没有人间及雪婷说甚么们们话。
在年轻的青春焕发的生命中,原本充满这一类不可解释的趣味。
每个人都经历过此一阶段,总能模糊记得。
所以谁会多追问呢?常青长剑一挥丝的破空声,腕力和挥洒自如的动作使人刮目相看。
徐无理姿势分毫未改。
刀的架式、人的姿势融合为一,仿佛自古以来便天然生成。
常青道:大哥二哥,我如果不接徐老丈这一刀,活着也没有意思。
霍昭说道:那就接他一刀。
常青右手举起,长剑发射寒冷光芒斜指天空。
道:徐老丈请。
徐无理眼中又现出横蛮无理喻的神色,森森刀气刹时笼罩大地。
忽然间刀光剑气同时暴现,耀眼生花寒气旋转,人人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若以慢动作形容,则徐无理的刀尖砍到常青西门。
常青之剑亦刺徐无理咽喉要害。
徐无理刀势却忽然山直砍变为垂立剖割,所以锵一声顺便挡住来剑。
但刀锋仍然分毫不差落在常青胸口肚腹。
肝胆相照名不虚传,果然剖胸破腹威不可挡。
锐利无比的刀锋碰到常青肚腹,登时鲜血喷溅。
常青身子如风车似的旋转,寒光闪处锵一声一支长剑刺中长刀。
如果不是有长刀遮挡,这一剑必定人徐无理胸口要害。
原来常青翻身出剑,出的是左手剑,此剑本来负于背上,是以只须转半个身剑势已出,比用右手剑快一半有余。
霍昭泰龙奔上扶住常青,只见他胸腹间鲜血染红一片。
霍昭一顿脚悲声叫道:罢了,罢了。
雪婷山奔过去察看常青伤势,徐小茜却款步上前,道:徐老丈,谢谢你刀下留情,徐无理两眼翻向天空,冷冷道:什么刀下留情?徐某自出道甘余年以来,请问几时用这一招杀过人?徐小茜叹口气,道:但世上知道的人很少。
徐老丈,听说你找我们?徐无理道:老夫那个不成材的儿子徐良一足瘫痪,你们有什么过节?徐小茜道:没有,令郎是个好男儿。
风度翩翩,有义气,好刀法。
我们使诡计才制住他。
没有过节,一点也没有。
徐无理听得莫名其妙,道:既然没有过节,为何……徐小茜道:那是因为你,我们都怕你不讲理。
寻常之人也还罢了,但你却是‘天下十二名刀’高手。
你不讲理我们就惨了。
徐无理大有啼笑皆非之感,道:好吧,老夫很蛮横,不讲理。
但我儿子却残废了,这话怎说?徐小茜说道:还未残废,除非你要他残废。
你肯不肯讲理?徐无理咬牙想了一会,才道:好,我讲理。
徐小茜道:那么你老人家先回去,别责罚令郎,也不要怪罪我们。
徐无理仰天叹道:原来‘束手就擒’的滋味便是如此。
好,我走。
他说走就走,这交椅也搬走,除了常青肚腹伤势之外,不留任何迹痕。
常青伤势其实很严重。
徐无理只不过说自己以往施展这一招从未使对方肝胆跑出来而已。
并不是说受伤很轻,更不是说伤后不会死。
鲜血流很多连泥地都红了一片,普通人见自已流那么多血一定骇昏过去。
常青面色因失血而惨白如纸,却微微而笑,由得霍昭秦龙上药包扎。
雪婷忽然叉腰说道:常青你很勇敢没错,但笑什么?什么事值得笑?霍秦两从都愣住了。
伤者自己都肯笑,旁人却生气。
这是哪门子道理?徐小茜声音很悦耳,道:常青不用回答,我会替你讲。
因为常青的伤口长得惊人,竟是由胸到小腹。
其中肚腹有一段两寸长简直破开见到肠脏。
所以常青不但不可说话,甚至呼吸用力一点肠子都会进出。
霍秦两个赶快继续包扎。
徐小茜又道:常青不愧是男子汉,不但输得心服。
而且能够见识一扣真正高明精深的刀法,受伤也值得。
所以欣然微笑。
雪婷瞪眼道:真是如此?转眸见常青眼眶潮红。
不问可知徐小茜已说出他心坎中感想而感动。
她长长叮口气,又道:常青,你没错。
我想,这才是真正男子汉。
没有人接嘴。
雪婷的颖悟和体贴,固然衬托出徐小茜的过人智慧,但亦使人感到她们都高出凡俗女子很多。
简直叫人觉得高不可攀。
雪婷忽然又道:快走,找冷见愁去,常青伤势很严重,只有冷见愁救得。
秦龙抗义道:我们还能求他?不……雪婷皱起鼻子,几乎又发脾气,大声道:为什么不行?他是当今大国手,我的未婚夫四凹就是他救活的。
人人心情突然变得复杂微妙。
雪婷既然已有夫家,找冷见愁干么?不是别人太敏感,而是雪婷的口气态度……世上很多事情要理智冷静观测推论。
但又有些事不必如此麻烦,只用感觉就够了。
现在大家都用感觉知道一件事,却都不讨论。
他们的感觉对呢?抑或错了?满城灯火,弦管歌声随风飘送。
满眼醉人繁华。
熏天权势意气。
爱情迥肠荡气。
一切都将随韶光逝去,世上有甚么能不被时光吞噬而淹没呢?冷见愁站在黑暗中,身躯挺直有如门板。
一缕灯光从门缝漏出来,屋内的瞎仙仙一一烛影摇红秦聪是在独酌?抑或是昏沉大睡?各式各样的声音送入冷见愁耳中,响亮的是稍远道路上车马踏辗声。
走江湖卖药卖艺锣鼓吆喝声。
小食摊招徕客人叫唤声。
最微明的声音不是风声水声,而是偶然离开枝头的落叶堕地声。
有些昆虫爬行或飞起时会弄出相当嘈吵声音,但蜘蛛却永远是最静诡最诡秘的一种。
冷见愁面孔不动,眼珠却转到斜左方的草丛。
清清楚楚看见一个人,却用蜘蛛爬行方式躲入草中。
四周一片黑暗中冲见愁身形仍然隐约可见。
但那蜘蛛人地爬行,衣服颜色与地面一样,实是无法辩识――除了冷见愁。
转眼间蜘蛛人已推进到数尺外的草丛后。
这距离太危险了,任何暗器都可以夺去一流高手性命。
冷见愁等一阵,才说道:我希望七支小钢叉的毒刀能见血封喉。
这样,中叉的人就永远不必说话。
草丛后的蜘蛛人突然飞返数丈。
动作又轻又快,这一点风声都不曾带起。
冷见愁又道:草丛内乱七八糟的绊马索有何作用?等我跌跤之时出手?看来不象。
天下间那有绊马索细得象蜘蛛丝的?绊蚊子差不多,可惜我不是蚊子。
突然问冷见愁移动位置,快得好象根本没有移动过,稳稳站在蜘蛛人五尺内。
蜘蛛人转动头颅四下张望。
冷见愁道:你可是找我?一股森厉奇寒杀随着话声笼罩住蜘蛛人。
对方跳起来数尺高,大声道:我是小郑冷见愁道:我知道。
小郑道:我忘记你不是人是魔鬼,眼看太好机会忍不住试一下。
很对不起。
冷见愁道:不要紧,如果我误会而下毒手,性命反正是你的。
小郑道:我会记住这话。
他从草丛出来。
原来是曾经拦住徐小茜雪婷二女去路的老人。
小郑又道:徐小茜雪婷都来了,‘十二名刀’之一的徐无理、金陵豪门朱家二护院武师之小的霍昭秦龙常青三人。
还有就是烟雨江南严星雨。
这些人都想会会你。
冷见愁道:你还知道什么了?小郑道:徐无理刀法精纯,功力深厚,对付常青那一扣‘肝胆相照’,使我替你坦心。
其实常青‘正反剑’已属当今剑道高手,但仍然几乎开胸破肚之后才发得出反手。
冷见愁道:正反剑好象是用两柄长剑,一在背后,一在手中?小郑道:对,徐无理也指出来历,说是铜陵姚常二家共同拥有秘艺,的确很精妙迅快。
常青只有二十岁,如果是姚常两家更厉害的高手施展,定必威不可挡。
冷见愁口气有点沉重,道:五十年前‘飞仙剑侣’姚氏夫妇,正反双剑合壁天下无敌。
单独出手时便是一剑负背,一剑在手,亦是无敌于世。
小郑道:想来姚大人本人姓常,所以剑法后来就传给姚常两家子弟。
冷见愁道:大概是吧。
我想见见常青。
小郑道:容易之至,他们和徐小茜雪婷一道正要找你。
天上只有几点星光,故此周围很黑。
黑得连小郑这种精通东洋忍术高手,也只能依稀看见冷见愁身影,看不见表情。
小郑又道:你何以对常青感到兴趣?莫非忌惮‘正反剑法’?冷见愁道:可以这样说。
但担保严星雨比我担心十倍。
小郑道:当时情形如此这般,霍昭流泪丢悼兵刃不让秦龙动手。
霍昭后来解释说三年前曾会过徐无理的儿子徐良,输了一招。
徐良不但刀下留情,还坦白指出他的缺点弊病。
霍昭因此之故,三年苦练,至今大有进步。
也因此瞧出徐无理来历之后不肯动手。
冷见愁道:霍昭当真流下眼泪?小郑肯定地道:我亲眼看见。
冷见愁道:你为何特别指出这一点?小郑答得很快,道:我的猜想跟你一样。
究竟是什么猜想?他们都不再提。
冷见愁道:严星雨才是中心人物,但你却不太提及他,为什么?小郑道:不管是在镇江或金陵,宋妈妈每隔一两天就会派一个女孩子去侍候他,都是最好货色。
但严星雨却绝不似好色之徒?冷见愁道:外面可有人晓得此事?小郑道:绝对没有,所有行动极为秘密。
此外,严星雨露面时若是孤身一人,非常潇洒自信。
若是有人随侍,反而时时去摸芳草剑。
他从‘大江堂’逾千手下中挑出六个高手,亲自训练过成为贴身侍卫。
冷见愁道:他现下有没有侍卫随侍?小郑道:有,两个。
两人沉默一会,小郑又道:你还要知道什么?冷见愁道:你心里明白。
小郑叹口气,道:是阎晓雅么?冷见愁道:对,但你不说我也不迫你。
小郑道:我却非告诉你不可。
那就说吧。
小郑道:她知道你去黑石谷,她也要去。
她住在城里平安老店。
我已经替你订好一个客房。
他深深叹口气,手中钢叉忽然隐没不见。
冷见愁看见了道:你既不必替我订房,亦不必叹气。
阎晓雅很美丽,武功又高,除了你之外;别人很难配得上她。
小郑从草丛后现出身出来,摇动那一头白发,道:不,我了解她。
同时也知道你躲着她的理由。
你不想爱她,却怕把持不住爱上她,所以躲得比免子还快。
冷见愁苦笑道:似乎有不少人有这种看法。
甚至认为我躲徐小茜和雪婷。
小郑道:有人要杀死阎晓雅,都是刀剑剁不动极厉害的硬手。
前几天要不是连四赶去,她已死在‘公道七煞’朱七小姐手中。
冷见愁道:最好你保护她,我请你喝酒。
哎,以后才请……小郑道:为何要以后?我们现在就到客栈附近喝一杯。
冷见愁道:不行,我口袋空空。
小郑道:别小气,喝酒花不了多少钱。
你明明从宋妈妈处赚一大票。
冷见愁道:你看我象小气的人?我赚五千两白银左手来右手都花光了。
小郑摇头叹息道:想不到你这么会花钱。
天呀,五千两可以买五十亩最好的田,另外盖一间大房子,可以悠游自在做一辈子乡神。
冷见愁道:那笔钱花得很有价位。
小郑道:不管怎样你算是花钱最厉害的人。
现在我借给你一点路费如何?你总不能不吃不喝不睡觉吧?他摸出一锭银子足足有二十两,再加上一张一百两银票,塞入冷见愁手中。
又道:本来只想借二十两给你,但想起那五千两,二十两未免太寒酸。
不过我还是担心你不够花,到不了黑石谷。
冷见愁道:够了,等我从黑石谷回来想法子还你。
小郑笑道:好,还钱那一天我们好好醉一场。
哈,哈,我至今未曾醉过,有你在旁边我就敢醉了。
冷见愁忽然嘘一声,轻轻道:有人来了。
小郑道:我不放心,先回客栈。
说罢很快就隐没在黑暗中。
过了一阵,冷见愁不但看见来人,而且让他们从而前十余步远安然走过。
一共只有两人,都是女子,身材差不多。
各自的香气虽不同,却都是冷见愁熟悉的。
她们没有瞧见冷见愁,在那么黑的地方,除非视力比猫好几倍才可能看见冷见愁。
相命馆门缝露出的灯光现在照到她们身上。
面披黑纱的女子道:这儿就是了。
她是徐小茜,另一个美女当然就是雪婷。
雪婷毫无戒心伸手推门,木门呀地打开,洒了一地灯光。
徐小茜已来不及埋怨她不小心,只伸手拦她入室,一面定睛观察屋内一下,说道:瞎神仙爬在桌上,仍有呼吸。
桌上有酒瓶,屋内酒气薰人,外表看来,应该是喝醉酒,雪婷道:这酒不好,是廉价劣质的米酒。
我最怕这种味道。
徐小茜道:瞎神仙不喝劣酒。
酒量不错。
要他醉成这个样子,同时满屋子都是酒气,多少斤酒才够?但没有酒罐,瓶子都不多一个。
酒从何来?雪婷道:岂非事有蹊跷么?徐小茜道:一定有,如果是陷井,只不知等谁?雪婷道:不会等我们悼进去吧?徐小茜笑一下,道:你差一点就掉进去。
但这个陷井想必不是为了我们而设。
雪婷道:为什么不是我们?你很漂亮,我也蛮不错。
男人活捉了我们大有好处……徐小茜道:别忘了我们是女人,女人大多数怕嗅到太浓的酒味。
这陷井对付的是喝酒的男人。
雪婷笑得很高兴道:说得对,跟你一道走大概不会吃亏上当了。
徐小茜只温柔地拉住她臂膀,并不作答,凝神观察寻思。
过了好一阵,雪婷微感不耐,道:我们还站在这儿干吗?我进去,你接应。
好歹查出结果。
徐小茜叹一声,道:冷见愁在此就最好。
迟一步说严星雨在也可以。
我想不通的有两点。
第一,此屋窗和门都打开,何以酒气不但不消淡,反而越来越浓?第二,桌上酒瓶的位置很奇怪,只要桌子微有震颤,就会掉在地上。
任何人一进屋拍拍瞎神仙身子,酒瓶就会掉地。
雪婷道:进去看看就知道了,我先拿起酒瓶不让掉下……她迈脚踏上门口,但脚尖却踢到一样柔软坚硬兼而有之的事物。
低头一看,怒声道:冷见愁,你捣什么鬼?原来她脚尖踢中冷见愁的腿。
冷见愁愁眉苦脸道:你踢人还凶?应该说对不起才是。
雪婷道:你突然钻出来。
谁看得见?我才不道歉。
徐小茜拿下面纱,露出明艳温柔如春水的面庞,双眸含情,道:你终于露面,谢天谢地。
这儿究竟发生什么事?冷见愁把她们赶到一边,才道:这酒气闻得太多于身体大有妨碍。
雪婷哼一声,道:我们的身体关你什么事?冷见愁道:本来不关我事,但谁叫你的连四是我的朋友。
雪婷瞪眼道:不许提他,这个死人只会帮你。
他不理我最好,我绝不理他。
徐小茜道:冷见愁,屋里敢是有毒?冷见愁道:也不算什么毒,但若是酒瓶掉地破碎,冒出另一种香气,你们起码要醉十日十夜。
他停一下,又道:你们若是醉十口十夜,又落在男人手中,恐怕有点不便。
雪婷道:何止不便,简直肮脏死了。
我问你,你为何老是躲我们?你说我脾气不好,但徐小茜脾气很好,可是你照样躲。
为什么?冷见愁感到招架不住,幸而他面上永远有一层迷雾。
徐小茜道:我不算数,我是不祥人,命中注定如此,你们谈你们的,别扯上我。
但她真的那么豁达?真的不在乎命运加予她身上的一切?狂风骤雨时,春风花月夜,或者‘雕栏玉砌应在,只是朱颜改’感触无限时,她能不想起芳心中的英俊男儿?冷见愁道:先谈谈瞎神仙,从前他自称是饵。
你们一定也知道,他的一生毁于‘血剑会’之下,所以他满腔仇恨一定要报复。
所以现下这个陷井为了谁?他想钓血剑会的人?抑是反被对头利用?徐小茜道:很难回答的问题,除非瞎神仙忽然回醒而又回答我们的问题。
雪婷道:怕只怕他活不成。
冷见愁身子一震,道:我去瞧瞧他,你们外面等一下。
徐小茜雪婷都没有拦阻他,也没有吩瞩他小心等等。
她们甚至觉得有人能进此屋又能安然无恙,这个人必定是冷见愁。
冷见愁入屋打个转就回来,雪婷忙向道:怎么样?冷见愁道:有人要暗神仙死,又如果有人能人得此屋,不在三步之内醉倒。
下一着就是酒瓶,瓶破之后冒出香气,与原来的酒味混合,任何人吸入一丝都要醉死十日十夜。
徐小茜道:有十日十夜之久,身份来历一切都可以查得清清楚楚了!冷见愁道:不止这样!醉过十日十夜之人,即使是当今第二流高手,但碰到这个使毒者,弹指使死全无抗拒之力。
徐小茜道:这一下后果歹毒厉害。
使毒者是谁?冷见愁道:年纪不大,是男性。
武功很不错,尤其是内功造诣很深。
是毒教小人,但江湖经验不丰富。
雪婷移步向屋内张望一下,回转来道:谁告诉你这些事的?口气中不尽讶疑。
冷见愁道:酒瓶是使毒者带来的,乾净得找不到一丝尘埃。
我问你,如果有人一身酒气人屋,应该是男的抑是女的?雪婷道:当然是男的,酒鬼多数是男人,如果是女的,瞎神仙便会注意。
冷见愁道:对,椅边木头上留下三个指印,一来显示此人内力甚强,二来显示此人阅历少,杀人会紧张,尤其面对昔年‘十二名刀’之一。
可见得年纪不大。
徐小茜道:但你一口咬定是个男性,以洒气有毒而论证据不够坚强,你一定另有资料。
冷见愁赞赏地望她一眼,这个女孩子即年轻美丽,又温柔聪慧,加上妙语连珠,哪一个男人对她能不顺心爱慕呢?他道:对,瞎神仙屋内左角架上有个极精美雕漆首饰小箱,我查看后知道无人开启过。
如果是女人,必会随手打开瞧瞧。
不是贪心,是对珍奇美丽饰物的好奇心。
徐小茜轻啊一声,神往地道:要是我也会开箱瞧瞧。
瞎神仙曾是天下闻名的‘十二名刀’之一。
现在居于陋巷木屋,仍然保持这个精美首饰箱,当然我要打开瞧瞧。
冷见愁道:还有什么疑问没有?雪婷道:有,那人想杀死瞎神仙么?冷见愁道:对,可惜他没想到瞎神仙对毒药迷药有很强硬的抗力,所以一般人必死的份量,竟杀不死活神仙。
徐小茜道:咱们下一步怎么办?冷见愁道:先救醒瞎神仙再说。
雪婷道:冷见愁,我们此来主要目的想请你抢救常青性命?冷见愁道:难道‘湖光万顷’徐无理的一招肝胆相照,还杀不死他?雪婷道:你都晓得?冷见愁道:一点点雪婷道:徐无理对徐小茜说,他这一招从未试过立毙对手。
冷见愁道:这个人有点道理。
徐小茜笑一下,道:这人很不讲理,天下皆知。
冷见愁,几时可以瞧瞧常青?他伤势很严重,肠子都见到。
冷见愁道:快了,等我问过瞎神仙就去。
瞎神仙忽然回醒过来,除了少许头痛之外,并无不适。
他听出屋内有三个人,而且有女人。
冷见愁道:瞎神仙,我是冷见愁。
瞎神仙道:你的气味我嗅得出。
其余两位女容一是徐小茜。
另一位呢?冷见愁道:你这么一说提醒我须得时时变换身体气味了。
另一位女客是雪婷姑娘。
海龙王雷做候的孙女。
瞎神仙道:共喜你,这等女孩子很不容易凑在一起。
冷见愁道:请你回想一下,那个喝醉酒的年轻人可有什么破碇?瞎神仙想一会,才道:没有,我从未见过他。
气味,声音,言语动作,都很陌生。
冷见愁道:他是毒门高手,他姓什么?瞎神仙道:姓殷名海,口音似是两广人氏。
年纪不超过二十五,高大,衣服讲究。
雪婷忍不住问道:你怎知他衣服讲究呢?对。
瞎子怎能听得出衣服讲不讲究?这是眼睛的事,绝对与耳朵无关。
瞎神仙道:他进来时衣裤都没有磨擦声,可见得衣料极佳。
然后他坐下,他先接拉外衣裤子才坐下,可见得衣服裁剪适体。
所以不该皱的地方他绝不让他皱。
根据他的描述,当然任何人都猜得殷海的衣服很讲究了。
瞎神仙又道:我忽然惊觉此人的细腻动作,与他薰人的酒气大相矛盾。
但已经太迟了,全身乏力,头脑也渐渐麻迟钝。
我仍然奋起全力提气护住心灵,但没有用,很快就还手指头也动不了。
冷见愁道:如果换了别人,你现在已经是死尸!徐小茜道:殷海和你交谈些什么?瞎神仙道:交谈?没有,我们没有交谈过?雪婷道:但你却知道他的姓名?瞎神仙道:我们虽然没有交谈,但他却有说话。
我只会听不会回嘴。
冷见愁道:你很了不起。
不但能据到我来救你,还能听见他说话。
瞎神仙道:他说我知道的太多,多到不能不叫我闭口的程度。
他又说我不该到旧路村去,纵然无心经过也不行。
冷见愁道:旧路村发生什么事?瞎神仙道:旧路村在城东十二里,远离南北大道,很偏僻。
再过去有个新路村,有户人家很相信我的占卜,多年下来我每逢年节佳日,总会独自到新路村他们家吃喝一顿。
他深深叹口气,又道:不幸的是两年前我经过旧路村,忽然听见一阵歌声,美得能叫人马上昏倒。
当然他没有昏倒,仅仅是形容而己。
徐小茜道:更不幸的是你知道唱歌之人是谁,对吗?瞎神仙道:对,我听过她的歌声,莫说只隔了一年多,就算相隔一百年,我仍能记得。
她就是名满天下的荀燕燕。
她在安庆唱过三天,不知迷死多少人。
雪婷跳起身,道:是荀燕燕?她当然是最好的,但她发生什么事?瞎神仙道:她死了,还有她的男人程士元一齐被人杀死。
雪婷道:一个歌女和她的男人被杀,值得大惊小怪的吗?冷见愁道:请问他们之死有何特征?瞎神仙只回答冷见愁:他们被当世第一流刺客杀手所杀。
屋顶破一个洞,杀手是毫无忌惮的破屋顶而入,其次,他们都是喉咙要害中一剑,每人只中一剑,死得十分干净利落。
雪婷忿然道:人被杀死也有干净利落不干净利落的么?死就是死。
死亡永远是一样,对任何人都没有差别。
瞎神仙道:对,可是有些人的死亡,对查缉凶手之人却有分别。
徐小茜立刻接口道:原来如此。
只不知荀燕燕、程士元的死法可有任何线索?她淡淡数语,就遮掩了雪婷的无知和冲动。
瞎神仙道:捕快的想法看法不必管,但我一听而知那是铜陵姚、常两家的‘正反剑’手法。
雪婷这才啊一声,瞪眼转望冷见愁,看看他有何评论。
冷见愁道:照时间地点推论,此案绝不是常青下手。
况且常青有三个人,推门而入就可以了,何须以霹雳万钩的手法破屋而入?徐小茜道:但仍然是铜陵姚、常两家下手的,对么?冷见愁道:你博知天下武林各派人物及事迹,请你猜一下,谁是凶手?徐小茜凝眸寻思片刻,白皙美丽的脸庞温柔可掬,美得能教天下所有男人心神迷醉。
她在寻思时还有一个很迷人的动作,就是用春葱似的细手把面上黑纱拉下来又拔开。
她道:铜陵姚、常两家都没有什么人物。
武林甚至传说‘飞仙剑侣’绝艺已经失散烟没。
但常青却证明这个传说不对。
雪婷道:想知道姚常两家有何人物,何难之有。
冷见愁,快去救治常青,一问就知。
冷见愁道:如果常青知道,又如果有人知道瞎神仙没有死。
常青就死定了。
徐小茜啊一声,道:对,毒门高手殷海必会迅即杀死常青。
冷见愁道:或者还有别人。
瞎神仙、苟燕燕、程士元住所怎样走法?我可能去瞧瞧。
瞎神仙仔细告诉他,最后道:尸首昨天已移走,相信公人也撤走了,不会有人拦阻你。
冷见愁起身,雪婷一把揪住他胳臂。
冷见愁固然轻轻震动一下,雪婷也是。
他们虽然从没谈情说爱过,可是雪婷曾是他最亲密的女人。
她接触过冷见愁肉体,甚至曾赤裸拥过。
他们之间已经有一种极微妙熟悉密切的联系。
天绝刀或芳革剑恐怕都斩不断割不开这种奇异联系。
雪婷道:常青当然要救,但瞎神仙呢?冷见愁道:他既然没死,又把所知告诉了我。
别人除非光杀死我们,否则也就不必对付瞎神仙了。
常青果然死了,脸上隐隐有一层青黑之气。
霍昭、秦龙只会洒泪发呆,不会料理后事例如买棺木等等。
冷见愁拍开一问棺材铺,买了一具棺材。
这具棺材很普迥,只值二两银子。
但冷见愁却花了二十两。
徐小茜、雪婷都承认来迟一步,无法换救常青,所以对霍昭、秦龙二人劝慰多时,瞩他们尽快赶到铜陵常家报讯,棺木暂放官庙。
但常青忽然回醒,鼻中闻到浓烈奇异的药味,眼睛虽己睁开,却是黑漆一片。
他由胸至腹很疼痛,头很昏,但自己却知道已经清醒。
可是现下在什么地方?为何如此黑暗?为何药味弥漫?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来到近处。
一个陌生的男人嗓子说道:时间到了,打开瞧瞧。
一个女子口音传入耳中,却一点不陌生。
她是雪婷。
说道:为什么?常言道是人士为安,何必惊扰他?常青大吃一惊,老天!人士是人死埋葬之意,莫非他已死?他们要把他活埋?另一个也是熟悉的女子温声道:雪婷说得对,本来人都死了。
赶紧埋葬才是正理。
我们现下请些和尚道士替他做功德法会,等他家人来把棺木运会,别惊扰死者。
这个女子是徐小茜,她的声音常青永远不会忘记。
陌生男人道:好吧,和尚道士都已请了,等会就来。
他们一到我们就上路,除非常青忽然活来敲敲棺木……雪停大声道:乱讲,人死了那能复活?更没有敲棺木之理?徐小茜道:冷见愁,你态度闪烁神秘,究竟搞什么鬼?你是不是故意光弄走霍昭、秦龙!原来那陌生男人就是冷见愁,常青登时又清醒许多,极力忍住伤口疼痛运聚气力。
冷见愁道:霍昭、秦龙虽是常青的结拜兄弟,但我瞧靠不住。
他们很可能得人钱财与人消灾。
所以常青忽然中毒而死。
大声道:但我亲眼看见霍昭流泪要泰龙丢掉兵刃,不许碰秦无理那种强敌。
他们之间似乎很有义气。
冷见愁道:霍昭沉的泪多半是‘惭愧’之泪,因为他们这次南行之旅,对常青早有愧拥之心。
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作不得准。
不过,要是常青能够复活,回想一下最后他的遭遇,自然能水落石出,明明白白。
棺木突然嘭嘭而响。
雪婷、徐小茜都骇得跳起。
冷见愁道:这年头甚么事都难说得很,连死人也会动也会敲棺材。
徐小茜雪婷马上镇静下来。
因为有冷见愁在旁边,简直连鬼也不必怕。
雪婷道:怪不得你一来就要开棺,常青敢情没死?徐小茜道:他一定暗中弄过手脚,幸而现在是中午,外面太阳很亮,要是晚上准得骇死……她一面说话,一面已动手帮冷见愁撬钉开棺。
棺益很快打开,浓烈的药味使人马上明白怎么回事。
常青眼睛已张开,望住一张面庞,但一层迷雾使他觉得既清楚又很不清楚。
冷见愁道:我是冷见愁。
你很幸运,因为用毒针刺你之人,认为你本来快要死了,所以只刺左手中指指尖一下。
如果他再刺一下右手指尖,我也救你不得。
常青声音很微弱,道:久仰大名,多谢救命之恩。
冷见愁道:不必多谢,徐无理虽说杀伤你,其实也帮你逃过一劫。
雪婷问道:常青,你看霍昭,秦龙有没有捣鬼?常青眼中露出忿忿神色,道:怪不得他们前几天一定要和我结拜。
因为如果我们不是结拜兄弟,我决不会说出姚家曾经有一个高手的秘密。
徐小茜道:冲见愁,他说话不妨事吧?冷见愁道:没关系,他需要的是静养半个月左右,便仍然是龙精虎跃的好汉子。
徐小茜道:常青,姚家高手是谁?外面为何无人得知?常青道:他叫‘木鱼’名叫姚本善。
近三十年来我们姚、常两家没有人及得他。
徐小茜道:他今年几岁?甚么样子?常青道:才三十岁左右,脸瘦眼大。
眉毛浓黑,显得冲酷无情。
他二十岁时已是姚、常两家第一高手。
徐小茜道:姚家出了这等人才,何以拼命保守秘密?常青道:因为他加入血剑会。
所以我们两家永不提及起有这么一个人。
冷见愁道:他为何要加入血剑会?常青道:我们私下的传说议论,说是这位姚三叔‘爱财好色’。
总之当初他是为女人投入血剑会一定不会错,但经过情形却不知道了。
人生的遭遇本来复杂奇怪无比,尤其是牵涉‘财色’之事,更是变得千奇百怪难以猜测。
冷见愁道:这个谜也许有一天弄得清楚,亦可能永远无人能够解释?雪婷念念不忘常青遇害之事,问道:常青,谁下毒手杀你?是霍昭、秦龙?抑是还别人?常青道:是一个廿余岁的男人,姓殷名海。
长得很清秀,衣服很漂亮,看来像是富贵人家的子弟。
右手拇指套着一枚翡翠扳指,我从未见过那么碧翠那么澄净的翡翠。
他一进房,霍昭泰龙就出去了。
雪婷怒哼一声,道:这样说来,虽然霍昭秦龙没有亲自下手,但有何分别?常青道:那时我极为虚弱。
殷海向我报名后又道:姚常两家答应过永不提血剑会和姚本善名字,幸而你只向霍秦二人提起,所以只须杀死你就够了。
’说罢用一支小小金针在我中指指尖刺一下,我马上昏迷不醒。
冷见愁道:此人果然不是老江湖,若是老练些,多刺一针,神仙难救。
徐小茜道:常青既然还须静养半个月之久,这段时间危险得很。
冷见愁道:你有银子没有?徐小茜微怔道:银子?有,要多少?冷见愁道:大约五六百两就够。
雪婷道:五六百两我也有,但你要钱干么?冷见愁道:常青现在所躺的棺木本来只二两,但我花了二十两。
另外买些东西又花了一百两。
是以身上连半两都没有了,不过,你们可以从这口棺材的价钱上猜出我要钱之缘故。
雪婷咕哝道:你是呆子,位二两银却花上二十两……口中虽在批评,手却已摸出银票递给冷见愁。
冷见愁瞧了一下,道:哈,一千两,你出手蛮大方,但将来我怕我还不起。
雪婷道:谁要你还?你肯拿去用我就很有面子了。
徐小茜也掏也银票,道:既然花钱可以利用棺材店的人办事,瞒过了霍昭秦龙,则常青静养一事,亦可用银子摆平。
一千两只怕不够,再拿一点去。
看来我快发财啦,每位一千两,我至少可赚千把两。
谁也不当他的话是真心的,雪婷道:这件事真的可以弄妥?一定可以,至少可以隐瞒到常青完全痊愈可以出手拼命。
我只要能走动,两位姑娘所花的银子即可奉还。
唉,三位如此高义热心,我……我真不知日后怎生报答。
等你能行动,帮我把许多秘密查出来,那就不枉咱们相识相交一场。
常青道:就算赴汤蹈火粉身碎骨,闲话一句。
冷见愁转身出去,不久就回来。
道:我已跟此庙的王道士讲好。
一千两,分两次付。
先付五百两,他自会设法掩饰一切,另外找个极僻静地主供常青休养。
等常青完全恢复,再给他五百两。
靠不住,如果他收了铜细不与人消灾,岂不是害死常青?谅他不敢,我在他眼前拧下铜狮的头。
除非他自问脖子比铜狮还硬。
但当然他比不上钢狮硬。
常青忽然道:冷见愁,我心里有一句话,但说了怕你生气!冷见愁道:我绝不生气,不过你心中这句话,连徐小茜都知道。
常青道:真的?雪婷也惊异得瞪大的眼睛。
她心中的想法一向不会掩饰,总是完全在迷人漂亮面庞上表露出来。
徐小茜笑道:你仍然要请教他一招,对么?她和冷见愁一起时,总是拿开面纱。
所以她这一笑,使常青感到一阵晕眩。
冷见愁道:既然徐无理只用一招,你不想我比他差,所以也只要一招,对不对?常青道:天啊。
对,对,对得不能再对了。
你不生气?冷见愁道:这是武学上的疑问,并非思将仇报。
我为何要生气?常青叹道:可惜我不能动,不然我一定要向冷见愁叩三个响头。
雪婷道:不必了。
他不是人,是魔鬼。
常青道:冷见愁,将来我如何找到你?冷见愁道:我们自然会见面,这叫做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踏破铁鞋的滋味冷见愁最近已尝到。
天绝刀的下落?血剑会的秘密?严星雨是否是杀伤连凹的凶手?徐小茜、雪婷、阎晓雅,甚至宋妈妈这几个女人心中究竟想甚么?冷见愁已跋涉不算短的日子,当真铁鞋也足可踏破了。
可是问题仍然没有减小。
他还须踏破几对铁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