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康脚步飘浮,一歪溜转到云秋心身侧,口中连说好冷,左手借大袖掩护,伸出拉住云秋心手腕,三指搭在她寸关尺上。
云秋心只觉一阵暖气从他三指传出,透入脉穴之内,霎时间已将体内寒冷之感驱退。
梁康一面运功助她御寒,一面已暗暗诊查她的脉象,但觉六脉的缓急轻重滑涩俱与常人相反,不觉长眉一皱,眼中露出奇异的光芒。
裴淳站在寒气之中,但觉怀中一团暖气直冒出来,四肢百骸都极是舒服,心里大叫奇怪,想道:难道这朴国舅三人徒有虚名,其实功夫不济?朴国舅这时心中暗暗叫苦,忖道:想不到雪山派出了这等高手,把雪魂功练到六七成火候。
再过片刻,他若是还不收功,本爵只好出手,免得白白受伤。
对面的冷如冰这刻也极是骇讶,心想:那中原二老名震寰宇,果有神鬼莫测之能,连一个小徒弟也是如此高明。
这朴国舅虽是远不及他,但当今高手,能胜得过他的,只怕找不出几个?在众人心中感觉都不一样,朴国舅一瞧再苦熬下去,势必大耗真元,双眉一皱,眼中泛射出森森杀机。
正在此时,冷如冰也到了耗损真元的关头,口中异声忽然停歇,双手也缓缓下垂。
霎时间日暖风和,早先那等阴寒酷冷,瞬息之间,无影无踪。
朴国舅舒口大气,说道:冷先生神功,盖世无双,本人几乎熬受不住了!弯低腰,双手贴在步、马二人背上,作出推他们起身之状,口中说道:两位可以起身啦!步、马二人熬到这刻,已经是四肢僵硬,动弹不得,幸得朴国舅双掌透传出一股热力,眨眼间僵冷之感驱散大半,这才能跃起身。
冷如冰早先被马延嘲讽几句,这时一口恶气己消,但真正的对手裴淳,却行如无事,仍然不免大为颓丧,心想:原只以为本门雪魂功举世无双,哪知武林中能人辈出,这裴淳已是如此,中原二老更休提了。
不过他天性偏激之极,说道:兄弟待会还要向裴兄请教手上功夫。
至于令师那一边,若是病僧大师、李道长、许兄诸位要去,兄弟自也舍命相陪!说完退开一边,默立运功。
博勒见裴淳内功如此了得,冷如冰不曾得手,这时也就不好逼那药王梁康。
但跟药王梁康较量之事乃是他多年来第一件心愿!焉肯就此退走,当下把云秋心拉在一旁,叽叽咕咕的说了一大堆话,云秋心只是点头,最后两人都流露出惨淡的神情。
朴国舅向梁药王施了一礼,说道:本人这一次专诚拜谒,实有奉请先生入京之意,素知先生高风亮节,决难枉驾,这倒是一件两难之事!梁药王哈哈笑道:区区纵是血溅当场送了一命,也决不再重操旧业,有负国舅拳拳盛意,甚是惭愧!步崧、马延两人齐齐冷笑一声,马延接口道:梁先生最好估量估量,国舅爷是何等尊荣富贵之人,岂能空走这一趟?步崧道:国舅爷向来礼贤下士,不肯得罪朋友,但咱们瞧不过眼,却不管这么多!梁康淡淡一笑,也不说话。
朴国舅逼近一步,柔声道:实是京中有人得病,非梁先生屈驾赐救不可!梁先生只走这一趟,本人担保日后永无别人上门骚扰!他的身份非同小可,这话自是十分可信。
裴淳心中暗暗着急,忖道:梁药王若是答应了,我再请他治理师叔的话,就须先过朴国舅这一关……飞天夜叉博勒也是同一想法,顿时怒目圆睁。
药王梁康摇摇头,冷淡如故。
朴国舅叹息一声,道:自来山林隐逸高士,非是富贵得以移易志向,本人深明此理,本来不敢冒昧,但此事端的重要无比,梁先生无论如何也得劳驾这一遭。
药王梁康道:区区既是不愿,国舅纵是出动十万甲兵,把我擒解京师,我到时只说无法可治,岂不枉然?国舅还是另寻高人,没得耽误要事为是!朴国舅怔了一下,说道:只看梁先生适才宁愿被博勒老师打死也不肯出手之情,可知梁先生此言出自衷心!但天下间哪里找得到医道高似先生之人?梁康道:区区只识得几味药草,记得几个汤头歌诀而已,哪里当真就是神医药王?博勒反而听得不耐烦,厉声说道:原来只是个浪得虚名之辈,云儿,咱们走吧!休提咱们定下之计!梁药王道:博勒兄极是明智,区区也猜得出你打算把这位姑娘留下,待得她需毒药救命之时,迫得区区出手救她,其实,一则区区无此本领,为她洗髓易筋去尽毒质,二则区区只等你走了之后,也撒腿一跑,这位姑娘的死活可管不着啦!裴淳惊出一身冷汗,心想:幸好博勒收回成命,不然的话,那云秋心岂不枉自送了一命?朴国舅问道:听梁先生的口气,似是因有隐情,故此不便出手,想必是昔年立下了誓言?梁康淡然一笑,既不作答也不否认。
朴国舅察言鉴色,已知所料不差,缓缓退开一旁。
马延得他暗中示意,大喝道:裴淳听着,步兄虽不与你计较,但本大人却不能轻轻放过,你也来摔我一个跟斗瞧瞧……喝声中朴国舅趁众人注意他们,走到博勒身边,悄悄说了几句话,博勒点点头,两人随着分开。
裴淳硬起头皮,挺身上前。
马延心中着实有些畏惧,见他好像稳操胜算一般,哪敢鲁莽,锵一声掣出一对判官笔,道:咱们兵刃上较量!裴淳伸手入袖,打小臂上抽出七宝诛心剑,寒气深深。
朴国舅喝声好剑,冷如冰哼一声,说道:原来你得了商公直重宝,所以由得他在江湖上害人!裴淳待要辩说,但牵扯极多,一时难以说得明白,因此一句话也答不上。
冷如冰越发认定此言不假,又道:兄弟目下须得把此事通告别人一声,不暇久留……转身自去。
云秋心叫道:冷……冷老师……冷如冰头也不回,顷刻闷无影无踪。
云秋心向身侧的梁康说道:他原本说有话跟我商量……梁康寻思一下,悄然大悟,微微一笑,道:要算计你的宝物!云秋心便不做声。
马延和裴淳这一对已经动手,马延不敢过份紧迫,双笔出招虽快,但十招之中倒有九招是虚,便那仅余实的一招真的递了出去,一见裴淳挥剑封架,也就赶紧收回。
眨眼间两人已攻拆了二三十招,但马延这等打法如何能够取胜?尚幸裴淳连一招攻势都没有,比他更是和气,因此两人倒像是闹着玩的,哪有性命相搏的味道!朴国舅为人深沉智广,初时并不言语,瞧了一阵,说道:马兄何不施展点穴绝招?马延听得国舅爷发话,只好一横心,左笔一招凤点头,右笔一招野猿渡水,双笔一齐攻去,只是奇正不同,变化有别。
他这一招只看得博勒、梁康都暗叫一声惭愧,原来他们得见步、马二人被冷如冰的雪魂功制得十分狼狈,便以为他们虽有声名,却不过是二流角色。
这刻见他双笔分使不同招数,极是精奥狠辣,实是一时高手格局,才晓得看走了眼。
裴淳在这指顾间已想出三四招应付手法,但他仍犯了老毛病,总是觉得无论使出哪一招封架,总要伤了对方性命,因此连一招也使不出来,马延双笔何等迅快,裴淳略一犹疑,已攻到他身上,一触之间,点了他胸腹五处大穴。
裴淳直掼出去,砰一声仰跌在尘埃之中。
马延反而怔了一下,原来他双笔点中裴淳之时,吃了老奸巨猾的亏,因裴淳不是省油灯,怎会这么容易落败?心念电急一转,双笔内劲只用上五成,免得被对方一招反击时连闪避也没有余力。
谁知裴淳当真中笔跌倒,反而使他一怔,心中直叫怪事!朴国舅哈哈一笑,道:此子稚嫩得很,马兄若不是戒备过甚,早就收拾下他了……说话之时,云秋心急急跑过去,蹲下来瞧看裴淳。
只见他双目紧闭,全无呼吸,心中一惨,不禁失声哭泣。
及至抬起头来,只见四下寂然,只剩下一个药王梁康独自发怔。
她刚刚又听博勒说过仍照原计留下她在此,是以也不诧异,只是幽幽悲啼。
梁康走过来,三指搭在裴淳脉上,顿时讶道:他虽是闭住呼吸,藏精敛气,但哪里瞒得过我?分明全然无事,连穴道也不曾被制……话声未歇,裴淳睁眼道:我想出来啦……云秋心停住悲啼,苦笑道:想出什么?裴淳坐起身,四顾无人,方自发怔,云秋心又道:他们都走啦!裴淳啊一声,道:我好不容易才想出破解手法,他们走啦!这样也好,但他们为何通通跑了?梁康道:何只他们,我也要走啦!云秋心惊慌地微微垂头,裴淳一眼望见,心中大是不忍,说道:老前辈真的不救云姑娘一命?梁康道:我早已说过,实是没有这等本事,再说他们虽是义父女,但博勒对她比亲生骨肉还要疼爱,谅他不忍心真的撇舍了她。
我走了之后,博勒自会出现!裴淳问道:云姑娘,这话真不真?云秋心点点头,叹口气道:但义父决计不会再来了!裴淳惊道:这却是什么缘故?梁康冷冷走开,在三丈外细看那盆荼吉尼花。
云秋心说道:我受义父多年养育之恩,处处照顾得无微不至,为了要报答恩情,刚才我已跟他讲好,说是一定有法子使梁药王出手救我,叫他务须走得远远,最好设法让梁药王晓得他已经在别处!他说他这就出山解救那些花子,但要他们向梁药王报个讯!裴淳惊道:这样说来,等到你支持不住之时,纵然他想回来救你也来不及的了?她点点头,满面幽凄的神情。
她越是病弱忧愁,就越是美丽。
裴淳但觉她的美丽与世俗不同,能够深深透人别人深心之内,教人泛起说不尽的怜惜。
这只是他心中的感应,并没有详加思索。
当下起身走到梁康面前,欠身道:老前辈救她一救吧?梁康冷冷道:我救了她,谁来救我?裴淳怔一下:若是老前辈有难,晚辈就算粉身碎骨,也当……梁康截断他的话,道:你粉身碎骨之后仍然救我不得,又有何用?裴淳张口结舌,做声不得。
梁康面色略略温和,淡淡道:你的武功还不行,若不是赵大先生独门的‘天罡封穴’功夫果是神奇,你此刻焉有命在?裴淳呐呐道:难道……难道……梁康面孔一板,说道:你最好少顶撞我,我就算见死不救,也是心安理得之事!裴淳呆呆地望住他,但并非憨傻愚笨之态,谁都一望而知他只是心中十分难过而致。
梁康瞧他一眼,轻嗟一声,仰望天空,说道:我行年六十有余,自从十六岁艺满出师,不旋踵便名扬天下,直到现在已有四十余年,救活之人不在少数。
我若是天生冷酷怪僻不愿助人,岂能博得‘药王’外号?裴淳肃然起敬,恭容应道:老前辈说得是!梁康又道:我救了不少人,有些固然是感恩图报,但有些却以怨报德,更有不少武林恩怨牵涉到我头上,若不是我武功还不错,早就教好些被我救活之人的仇家斩为肉酱了!裴淳大是不平,道:真是岂有此理,常言道是医者父母心,他们凭什么找上老前辈?梁康道:他们肯讲理就好啦!不过,这些也只是我袖手不管世事的理由之一而已!孩子,你回去吧,最好也把这小姑娘带走。
别说是她死在我眼前,就算是穷家帮全帮之人倒在地上,行将毙命,我也不会出手!裴淳见他极是坚决,心想既是无法打得动他,只好立即把她送回溧阳找博勒。
当下大声道:晚辈遵命就是,不过晚辈心中有一事苦不明白,终难安心!梁康道:什么事?裴淳道:你老不救云姑娘也罢了,但到底有没有法子救她?这话不啻是问他的医道,敌得过敌不过博勒的毒道。
梁康沉吟半晌,缓缓道:我也愿答复这话,无奈事与愿违……云秋心想到自己性命旦夕不保,哪还有心思听他们说话,拉拉裴淳衣裳,说道:我们走啦!梁康长叹一声,转回到屋中。
裴淳道:好,咱们快走,赶到溧阳就行啦!云秋心摇摇头,说道:你陪我到那边花树繁密之处谈一会话行不行?裴淳道:这有什么不行的?于是并肩走去,到了花树丛中,阵阵花香送入鼻子,丽日当空,四下鸟声婉转,别有一种幽趣。
她首先躺在树下草地上,拍拍身旁要他坐下,这才道:唉!风光正明媚照眼,但我已感到十分疲倦,无心观赏了!裴淳惊道:你……你……她点点头道:别那样瞪着我,五毒瓜子和荼吉尼花都被义父带走了,此谷之中尽是救命治病的正药,我便不比往日能支持得那么长久……裴淳跳起身,道:那么快走!她摇摇头道:不中用了,最多一炷香之久就完啦!不如陪我谈一会,让我安安静静地死在这花草如锦的地方。
这句话说得哀愁万斛,顿时一股生离死别的悲恻,涌上裴淳心头。
他难过得直叹气,心想这也是人力难以挽回之事,眼下只好陪她谈谈,务必教她在这短促的光阴过得愉快些。
于是抑制着自己的情绪,坐回她身边,微笑道:你平日最爱干什么事?她双眸渐渐变得迷蒙,花朵一般的面上现出超越俗世的美丽,轻轻道:幻想!裴淳呆呆的望住她,道:想些什么?她道:好多好多的事情,其中也有现下这般的情景,我躺在开满红花的树下,你坐在我身边,默默无言,直刭我死了,你很伤心地哭泣。
裴淳心中叫道:这如花如玉的美丽少女当真就要死去?不久就埋在一抔黄土之中,与草木同腐了!不,太可怕啦,这么美丽,这般善良,不该如此悲惨……鼻子一酸,眼眶已潮湿了。
云秋心见他双眸中闪现泪光,不禁感激之极,幽幽道:你比我幻想中的那个人还好千百倍,我时时觉得我微贱如尘土草芥,想不到你对我这么好。
裴淳亲切地瞧住她,摇头道:不,你十分珍贵,所以老天爷不肯让你久留世上,像天上好看的云,树上的花一般,部是不能久留的。
他自家也深信此言,因此悲怆又减,又微笑道,可惜我以前没有想到这个道理,所以没有好好陪你,若是早就明白此理,我会找许多许多书给你看,带你去游山玩水……她欣然微笑着聆听,面上一派悠然神往的神情。
但不久她就微微喘息,面上隐隐沁出汗珠。
裴淳知道时间快到了,这一关古往今来谁都无法打得破,甚至连拖延一会也办不到。
生离死别的痛苦又袭上心头,他极力记住早先讲过的道理,然而悲怆之情依旧,心中一片紊乱……他表面上极力保持安祥,但嘴角的微笑,已含有苦涩的味道。
他有生以来,从未作伪过,一向是心口如一,所以他装作得并不高明。
云秋心长眉微颦,似是忍受着体中的痛苦。
她每逢含愁带怨之际,就越发的凄艳动人。
只听她轻轻问道:我死了之后,你会永远记得我么?裴淳心想她即将永别人寰,却只有此事值得她关心,可见她此生一无所有,不觉一阵凄然,答道:我永远都记住你!云秋心道:但天上的云消逝,树上的花萎谢,你何曾记住?这话只问得裴淳一怔,心中虽是觉得不对,但一时无从答辩,只见云秋心双泪滚滚而下,说道:唉,我只是天上的云,树上的花而已!她停歇一下,又道:我只求你为我做一件事!裴淳忙道:什么事?云秋心道:我很喜欢这里。
两人转眼四瞧,但见重重花树,绿草如茵,风光极是明媚绮丽,果然是埋香藏玉的好地方。
裴淳点点头,说道:我待会就亲手修做坟墓,可是……他沉吟一下,接着道,可是这儿太僻静了,你或者会感到寂寞。
他说得极是郑重真诚,云秋心道:不要紧,我喜欢孤独自处,只要你每年的今日来探看我一次,把你碰到有趣的事情告诉我,我就心满意足了。
裴淳道:这个何难之有,我每次来还要替你收拾坟墓,弄得干干净净,那就是你住的房子,一定要干净好看。
云秋心突然急促喘息,满面汗珠,裴淳面色变得苍白无比,托起她的头,用衣袖轻拭汗水。
云秋心急喘过后,忽然恸哭失声,叫道:我不要死……我不要死……裴淳双泪直流,柔声道:别害怕,我在这儿。
云秋心紧紧抓住他的手,道:我害怕极了,没有人晓得死是什么。
我死了之后,什么也不知了。
东首数丈外一丛花树后面走出一人,沉声道:死就跟睡一样,你以前怕睡觉吗?裴、云二人转眼望去,只见这人原来是梁康,他那张峻厉严冷的面上,这时也显得十分苍白,云秋心道:不一样,睡着了还会醒,死后便不能复生。
梁康身躯一震,喃喃道:我也知道不一样,但我已哄骗自己许多年啦!说时转身踉跄走了。
云秋心喘得更是剧烈,眸子中渐渐失去生气。
突然间西首树丛后又转出一人,飘洒走来,裴淳抬头望去,原来是朴国舅。
他弯腰抱起云秋心,紧接着一脚把裴淳踢出两丈外,怒声道:不中用的东西,枉她对你一片深情,竟不会想个法子救她。
裴淳爬起身,心中涌起一阵惭愧,做声不得。
朴国舅低头定睛望住她,半响才叹息一声,自语道:好美,恐怕死了之后,更加美丽!当下腾出一手,取出一个小瓶,倒出一粒红色丹药,放在她口中。
裴淳已走近瞧看,朴国舅说道:这是世上几种最毒之物如鹤顶红等合制而成,想必可以教她清醒一会!裴淳见他言谈举止,都蕴含极强的信心和慑人的威仪,不知不觉中对他生出佩服之心。
过了一阵,云秋心呻吟一声,眼珠缓缓转动,朴国舅问道:姑娘可是觉得好过些?云秋心有气元力地道:我还没有死么?朴国舅道:死不了……云秋心睁大眼睛瞧着他,讶道:是你?朴国舅温柔地一笑,道:我一定设法救活你,相信我……云秋心茫然点点头,道:你的声音教人非信不可!朴国舅道:虽是如此,但我仍然是个凡人,也有许多办不到之事,不过你又另当别论,你的生死包在我身上便是。
他的话转来折去,裴淳一时难以听懂,云秋心却明明白白,知道这个尊荣富贵,气度大于常人的国舅爷,已经对自己生出情意。
朴国舅接着又问道:你走得动么?她点点头,朴国舅把她放下。
云秋心但觉双腿发软,虚弱之极,当即回头道:裴淳,来抚我一把……裴淳应声上来,伸出粗壮的手臂让她扶着,向前慢慢走去。
朴国舅面上表情毫无变化,大步领前,说道:跟我来!不久,已走到石屋门前,裴淳忍不住问道:你打算找梁药主出手施救是不是?朴国舅突然转身凝瞧住他,面上隐隐露出杀机。
云秋心天生敏感无比,已发觉他想加害裴淳,忙道:你想干什么?朴国舅面上杀机顿时消隐,道:我想问他几句话。
裴淳道:只要你救得云姑娘一命,问什么都行!朴国舅冷冷道:本爵岂是为你出手救她?我只是要问你,你外表上的淳朴浑厚到底是真是假?裴淳道:我一向不做装假骗人之事!朴国舅喝道:胡说,你分明已练就‘天罡封穴’的功夫,但刚才却诈死不动……裴淳笑道:我可不是装死……底下解释的话尚未说出,屋内的药王梁康听到此处,心想这朴国舅乃是一代枭雄之才,若是被他摸透裴淳底细,对裴淳大是不利。
当下朗声喝道:我倒想请教国舅爷用何手段能迫我出手救人?云秋心轻轻道:是啊,你有什么妙计?朴国舅向她微笑一下,接着转向石屋喝道:哪一个要你救人?我自己就能救你!说罢伸手要牵云秋心,忽又缩回,道,裴淳扶她入屋去!入得屋中,朴国舅问道:药物贮放何处?梁康带他们到一间房中,只见四壁皆是橱柜,无数的小抽屉。
朴国舅指使裴淳打开所有橱柜,将抽屉通通拉出来,室中药味更浓。
梁康见他胸有成竹,指挥若定,心中大惊,想道:莫非他精通医药之道,竟能解得这小姑娘身上之毒?若是如此,药王二字便得让给他了!朴国舅指指四周千百种药物,问道:都在这儿了?梁康颔首道:差不多啦!朴国舅摇头道:你既有药王之称,贮药室中自应万药兼备,但依本爵瞧来,还欠缺了一门重要药物!梁康微微失色,说道:不错,尚有毒药一门不在此室之中。
朴国舅道:我救人之法极是古怪,须得万药俱全才行,毒药一门极是重要,岂能欠缺。
梁康用尽平生智慧学识及经验,都测想不透他怎生救治云秋心,自是想瞧瞧他怎生下手,立即应道:毒药一门,一则容易走泄,二则与此室中一些珍品灵药之性冲突。
是以不能久存此地,国舅爷既是要用,这就搬过来。
他叫了裴淳同去助他搬药,原来都用坛子圃封埋在屋外泥土之内。
两人一齐动手挖掘,不久就挖出二十个坛子。
裴淳说道:这位国舅爷本事真大,无所不识。
梁康道:他若是救得那姑娘的性命,我这药王二字就得让给他啦!裴淳微微一怔,说道:难道你老当真没本事救得云姑娘?言下之意极是失望。
梁康双手捧起四个坛子,缓缓走去,说道:你是实心之人,老夫不必哄骗你。
那位姑娘全身上下五脏六腑以及骨髓内都是剧毒,每一处的毒性都不相同,若要解去毒性,使她恢复与常人一般,须得通盘筹措,外敷内服双管齐下。
此事非同小可,最少也得一年半载之久,在医治中,由早到晚都得小心守视,她体内各种毒性稍稍失去平衡,便立时殒命……裴淳虽不懂医药之道,但听了这几句话,也得知极是危险艰困,不禁大惊,说道:朴国舅若是救得云姑娘,你老的尊号自然要让给他。
但万一他本领有限,便如庸医误人性命,这便如何是好?梁康心想:其实云秋心仗着毒药维持性命,也活不了一两年,即使被朴国舅医死,又有何妨?但这话却不说出来,这时已走入屋内,两人把八个坛子放下,又出去搬,眨眼间二十个坛子都搬了入来。
梁康说道:这二十个坛子一共封存着五十七种毒药,天下间毒药极多,但许多毒性相同的只取其一。
若是使毒高手,尽可以从这五十七种毒药中配制出新的毒性。
朴国舅点了点头,说道:你们都出去,关上房门!裴淳低声道:你若是把云秋心治死,便当如何?朴国舅微微一哂,说道:这话可说得轻松不过,可是你刚才眼睁睁瞧她死,你想出什么法子救她没有?她那时若是当真死了,我能不能要你赔命?裴淳一怔,呐呐道:这……这……云秋心接口道:但我宁可死在他身边,那时候我觉得很满足快乐。
现在我却十分害怕,甚至有一点……有一点……朴国舅道:甚至有一点什么?她道:有一点恨你……朴国舅沉默不语,眼中闪过伤心的光芒。
裴淳反而感到过意不去,说道:云姑娘不该说这种话!云秋心嗔道:他使我死活都不在你身边,我当然恨他!裴淳摇头道:这话不通……朴国舅接声喝道:她高兴恨我就让她恨我,干你甚事?梁康微微一笑,心想掉落在情网中的人行事说话都不合常理,眼下这三人夹缠不清,正是情这一字作怪。
当下说道:裴淳,我们到外边等,让他施救吧!朴国舅等他们出室之后,关住房门,说道:姑娘意欲死活都在裴淳身边,此事何难之有?我一定叫姑娘达成心愿。
云秋心大为感动,轻轻道:你真好!朴国舅苦笑一下,心想以我的权势武功人品,天下间的美女何愁求之不得?料想不到当真有求之不得之事!他闭住呼吸,把二十个坛子一一打开。
外面的梁康苦苦寻思,裴淳则甚是焦急。
过了不久,房门打开,云秋心容光焕发,姗姗走出,裴淳大喜道:你果真复原啦!她微微一笑,道:也差不多了!梁康定睛一看,失声笑道:原来还是照旧用毒药延续生命,无怪我绞尽脑汁,仍想不出你用什么法子救她?朴国舅大步出去,不一会回转来。
这个当儿,云秋心已悄悄问过梁康,得知还能活多久。
朴国舅说道:咱们留此无益,走吧!当先出去,云秋心仍然乘坐软轿,在朴国舅、步崧、马延及裴淳等四人簇拥之下迅快出谷。
中午时分已经出山,只见大道上一骑飞驰而至,一望而知乃是穷家帮之人。
大家都晓得此骑乃是赶去向梁康报告穷家帮之难已解,此举本是博勒为了要教梁康晓得他已经到达溧阳,决计赶不回来解救云秋心,以便迫他非出手不可。
目下形势大变,这一着已失作用。
不过谁也没有出声唤住这一骑。
不久,众人回到溧阳,裴淳因想知道云秋心今后行止,便一直跟着他们。
到了一座高大府邸,只见曲廊水榭,重楼层阁,气象万千,到处装饰陈设得富贵华丽无比,那飞天夜叉博勒,已在大厅中等候,见到云秋心无恙归来,极是欢喜欣慰。
众人对裴淳都不理会,各自落坐时,裴淳也坐在一侧。
朴国舅说道:梁药王这次不肯出手,诸位有何高见?博勒已从云秋心口中得知一切,接声道:这厮说不定徒负虚名,其实没有什么本领。
步崧说道:博勒兄这话大有见地。
马延道:但梁康享誉数十载,武林之中许多知名之士,身受必死之伤,仍然被他救活,这些事都是有凭有据,似乎也不能说他毫无本领。
朴国舅微微一笑,问道:裴兄高见如何?裴淳想不到他问到自己,吃了一惊,呐呐道:我……我不知道……朴国舅道:依我看来,梁药王得见云姑娘与常人不同之时,曾露出技痒欲试的神情。
但后来始终不敢出手,这便有两种可能……他不但气派雍容威重,说话更是条理清晰。
在座之人无不被他的气度所慑,但觉他句句话都须得深信不疑。
朴国舅道:一是梁药王医药之道,全然不足与博勒老师抗衡,根本无法解救云姑娘体内之毒。
二是他原有本事与博勒老师较量,但另有隐衷,宁可认输,甚至送了性命也不敢出手!众人细想这番话,都不做声。
过了一阵,朴国舅又道:倘使博勒老师自行解救云姑娘,那就最好不过,反正梁药王已经认输!裴淳接口道:这样敢情最好。
博勒瞧住云秋心,没有做声,云秋心泛起一抹苦笑,道:你当着我的面前,说不出不能救的话,是也不是?博勒叹口气,说道:正是!云秋心道:你养大了我,现下虽是无法解救,我也不会恨你!博勒透一口大气,道:好孩子……面上尽是后悔的神态。
朴国舅微笑道:若然博勒老师无法解救云姑娘,那就只好再迫梁药王出手。
眼下须得先查明梁药王有何隐衷,才能计划进一步的行动。
博勒老师和云姑娘请暂时屈居此处,大约十日之内,便可得到确切消息了。
裴淳起身告辞,朴国舅竟甚是客气,亲自送出大门,说道:裴兄如若还在此城,万望随时莅临赐教,云姑娘定必乐意见你。
裴淳见他说得诚恳,心中甚是奇怪,走到街上还在寻思此事。
要知裴淳并非傻子,那朴国舅当时抱起云秋心,前往石屋之时,面上怜爱备至的神情,他都瞧在眼内,自然晓得朴国舅对云秋心的心意。
因此朴国舅明知云秋心对自己很好,还诚意邀他来见云秋心,这事的确令人难解。
忽然一人拦住去路,抬头一望,原来是跛丐叶九。
叶九施了一礼,说道:敞帮帮主恭请少侠一晤!裴淳心想我正要投奔他,以便等到朴国舅在十日之内查出什么消息。
当下跟叶九走到一间屋宇,不但淳于靖及赵、钱、孙、李、周五老在座,还有神木秀士郭隐农和紫燕杨岚两人。
大家见过,谈起这一次前赴千卉谷的经过,淳于帮主和五老都嗟叹不已。
杨岚哼了一声,道:我就不信梁药王宁死也不出手!裴淳老老实实的道:这位老前辈真的如此!杨岚知道他极是淳厚,不觉一怔,道:哦,竟是真的?言下之意已是信了。
郭隐农见了这等情形,心中妒恨交集,想道:她向来骄纵任性,谁的话都不听,却很信服这小子……当下冷笑一声,说道:师妹别听他的鬼话,这等事须得眼见才能相信!杨岚呶一呶嘴巴,道:你不要管我……淳于帮主说道:朴国舅乃是元宫第一奇才,罗致天下许多高手,只有他才能驾驭得住。
听说人人都甘心为他卖命出力。
此人忽然参与此事之中,诸老有何高见?赵一悲缓缓道:此人离开京城宫禁,必有极大图谋。
孙三苦道:他说要请梁药王上京,想来不假,以梁药王的盛名,他非得亲自恳驾不可!他们说到此处,便不说了。
神木秀士郭隐农为人虽是阴鸷桀傲,但也晓得穷家帮是元廷对头,有些话实是听不得,当下起身道:师妹,咱们去瞧瞧胭脂马,我仿佛听到嘶鸣之声。
紫燕杨岚摇头道:你去瞧吧!郭隐农下不得台,只好独自去了。
钱二愁长老冷笑一声,道:这叫做明哲保身!众老都微微而笑。
原来他们故意谈论起朴国舅,便是试探郭隐农的反应,若果他也有不满元廷之言,穷家帮便不计较私怨。
若不是有心试他,这等话何须在此谈论。
淳于帮主接着道:以我看来,博勒也是朴国舅有意罗致之人,这等使毒大家,一个抵得上几个武林高手。
他图谋得遂的话,不知有多少志士高人将要被害。
裴淳愕然道:原来如此,咱们须得设法阻止才行!要知他师父赵云坡乃是大宋宗室,是以裴淳自小就仇视元廷。
紫燕杨岚摇头道:你最好少管闲事,我师父常常告诫我,万万不可涉入这等有关官府之事。
淳于帮主微微一笑,乱以他语,问道:裴少侠今后行止能否见示?裴淳忙道:在下意欲且留十日,瞧瞧朴国舅查出什么消息始行决定。
紫燕杨岚大喜叫道:我也去,你们把姓朴的说得那么厉害,我非见见他不可!门外有人咳嗽一声,接着走进来,问道:师妹要见谁?杨岚说了,郭隐农微现不悦之色,瞪了裴淳一眼,裴淳不曾发觉,暗自盘算道:这姓杨的姑娘,专一无事生非,最好别跟她一道走!于是说道:不过我又想先回去请示李师叔一声,只怕赶不回来!他从小到大,这一回乃是平生第一次使用心机。
他自家若是发觉,准会大吃一惊。
杨岚笑道:容易,容易,我把胭脂马再借你一次!裴淳张口结舌,再无别话推托。
杨岚紧催他起程,免得真的来不及,裴淳只好向穷家帮诸人告辞。
那胭脂马脚程之快,当世无双,两日后的中午,已经达三和镇。
他早已得过李星桥指点路径,把宝马寄在一家饭铺,独自向镇后走去。
不一会,出了镇市,只见一片绿油油的水田中,矗立着一间木楼,小巧精致,绿帘红窗,围以雪白栏干,极是悦目美观。
他虽是晓得薛飞光就住在楼上,只见绿幔深垂,也不知她在是不在。
心想李师叔谆谆嘱咐万万不可再碰见薛三姑,如果叫喊势必惊动了她,最糟的是,此楼盖搭在水田之中,稍稍逼近一点,就无法避过薛三姑视线。
踌躇良久,还是没有善策,他平生从未碰上过这等难题,这时只想得头昏脑胀,心中作闷,眼看日影偏移,不知不觉已呆站了一个时辰,顿地大大发急,忖道:我就算站上七日七夜也没有用处……于是回到镇内,闷闷不乐地低头而行。
他心中有事,过了那间饭铺尚不发觉。
系在门外的胭脂马甚有灵性,嘶鸣连声,把他惊醒。
裴淳这才折回去,猛然独动灵机,大喜中骑马又向镇后走去,停在最末的一间房子之前,拍拍马颈,说道:宝马啊宝马,烦你长嘶一声罢!胭脂宝马虽是通灵,但哪里省得他的话意?只是默然直立。
裴淳发了急,连说带比,终于不能叫它鸣叫一声。
当下十分颓丧,想道:我好不容易想到此计,仍教我毫无办法……他口中唠唠叨叨的念说,形状甚是颓丧可怜,屋中突然传出一声低笑,却是女子口音。
裴淳吃一惊,向屋中叫道:薛姑娘,薛姑娘,是你么?连叫了好多声,屋中走出一个清秀村女,笑道:不是她,是我!裴淳大是失望,只好说声得罪。
那秀美村女本来甚是腼腆含羞,但一见裴淳如此老实,登时大胆得多,轻轻道:你是谁?找薛姑娘做什么?裴淳答道:在下裴淳,薛姑娘本是在下师妹,但薛三姑不许我们相认,我找她只问一句话!那村女见他虽是淳厚老实,却有一股男子气概,相貌悦目。
她哪里相信他来找薛飞光只问一句话,轻轻一笑,说道:我家的人都出去了,你且躲在里面,我设法暗暗告诉她!裴淳闻言喜不自胜,说道:姑娘太好了,在下不知怎生报答才好?村女道:你将来对薛妹妹好一点就行了!一笑而去。
裴淳连人带马躲入屋中,过了不久,只见薛飞光和那村女先后进来,她一见裴淳,便高兴得拉住他的手又跳又笑,村女独自躲开,薛飞光说道:幸亏你请得苏姊姊叫我,这两日姑姑脾气很坏!裴淳把别后情事说了,又告诉她说那胭脂马不肯嘶叫之事,薛飞光伸伸舌头,道:胭脂宝马一叫,我姑姑精明无比,只怕比我出来得更快!李伯伯眼下就住在王老镖师原先居住的房子,就在此镇,那地方你是知道的。
王老镖师一家,可不知躲到何处去了?裴淳谢过了,薛飞光露出耽忧之色,说道:听你之言便可知道三件事。
一是飞天夜叉博勒,决计不要你做他的女婿。
二是朴国舅等到忍无可忍之时,会杀死你。
三是梁药王决不肯出手救人!裴淳呆了一呆,说道:第一件、第二件事我都不放在心上,但第三件……薛飞光不禁泛起欢欣的笑容,问道:你不怕死,那我是知道的,但不能做博勒的女婿,当真也不放在心上?裴淳道: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件事,再说这等婚姻大事,自有师父作主。
薛飞光接口道:且不说这些题外文章,我瞧你最好不回溧阳!一则可免杀身之祸,二则昨天才听姑姑说起,关于梁药王之事,口气之中,似是只有她知道,梁药王何故宁死不肯救人。
裴淳道:既是如此,我便恭敬求见你姑姑,求她指点!薛飞光骇得面色发白,说道:万万不可,上次她说过若是见到你面,定不轻饶的话,那就是要取你性命之意。
她平生话出必行,你若是和她见面,非死在她手底不可!裴淳只好打消此念,薛飞光虽是恋恋不舍,但怕私下会见裴淳之事泄露,不敢久耽,当下催他去见李星桥,临出门时还苦苦劝他,不要跟朴国舅、博勒他们走在一起。
裴淳不置可否,辞别之后,牵马走到一座高大宅院门前,在这一段路上已经决定,不可把实情告诉师叔免得他禁止自己再赴溧阳。
李星桥果是住在宅中,只见他似是比上一次更觉瘦削老迈,裴淳心中极是难过,当下说出梁药王宁死不肯救人之事,又道:侄儿怕商公直大哥来过,所以赶回来瞧瞧,这就赶回溧阳,再想法子使梁药王回心转意!李星桥虽是体力大不如前,但豪气犹在,掀髯笑道:贤侄尽过心也就是了,切切不可蹈险强求。
若然此去眼看无法使他回心转意,便早点回来,咱们叔侄再聚一聚,至于我的生死不必十分着急。
裴淳不敢久留,辞出之后,径回溧阳。
他这一去一来,只不过花了四日工夫,第六日他在书肆中买了几本诗词专集,独自前往求见云秋心。
朴国舅亲自领他进去,笑道:本爵已送了一座书库给她,应有尽有。
她每日手不释卷,倒教本爵甚是后悔!裴淳讶道:后悔?朴国舅道:她废寝忘餐的沉迷书海之中,忙得日夜不说一句话。
裴淳笑道:这样才好啊,可见得她有了这座书库,何等快活!朴国舅怔一下,才点头道:这话也是,本爵竟没有想到!说时,已走上一座翠楼,周围极是干净幽静,朴国舅在帘外叫道:秋心姑娘……连叫数声,帘内无声无息。
朴国舅俊眉微皱,又叫道:秋心姑娘,是裴淳兄来探望你……帘内传出一声低啊,接着云秋心娇柔的声音说道:好极了,请进来坐。
他们掀帘而入,但见这是外间,四面八方都是新做的橱架,堆满了书籍。
一股纸墨清香,隐隐扑鼻,裴淳觉得甚是熟悉,仔细一想,记起原来那日在书肆中嗅过这股书香。
云秋心从内间出来,笑面盈盈,眉梢眼角泛现欢愉之色。
她一眼见到裴淳手中之书,便喜道:你还记得我喜欢看书。
接赴来浏览翻阅,喜不自胜。
朴国舅说道:这座书库之中无书不备,又都是上佳版本,姑娘可曾知道?云秋心头也不抬,应道:我晓得。
朴国舅眼中闪过杀机,说道:外面还有点事,你们先谈谈,恕我失陪之罪。
当下匆匆回到后进的议事厅中,发出命令,府中各处院落轩阁,都传出三响云板,不一会,议事厅中先后来了六人。
这六人之中,除了步崧、马延二人,另四个一是红衣喇嘛,头如笆斗,身量极是高大,一是浓髯绕颊目陷鼻高的蒙古勇士,虎背熊腰,雄伟异常,一是个枯瘦老者,形貌与汉人无殊,但装束上却与中原略有不同。
最后的一个,长得形容猥琐,尖嘴窄腮,三角眼,约是四十余岁,穿着极为华丽。
六人分别在朴国舅两侧落坐,红衣喇嘛居左,形貌猥琐的居右方上首,看来地位甚高。
朴国舅说道:诸位辛苦了几日,本来不当惊动,但本爵胸中之气难消,只好再劳动诸位!六人听了这话,都惊得一齐起身。
形貌猥琐的中年汉子说道:朴国舅岂能受人闲气,这宗事便请明示!红衣喇嘛说道:权先生说得是,是谁如此大胆?朴国舅摆摆手,众人重复落坐,才道:是个年轻愚笨之人。
本人虽是样样比他强胜,但仍然搏取不到云秋心姑娘的芳心。
众人听了,这才明白他受的是情场恶气,都暗暗放心。
步崧说道:国舅爷说的,想来就是裴淳那小子!只不知他目下在什么地方?朴国舅说道:他就在楼上与云姑娘晤面说话!马延道:国舅爷明知云姑娘喜欢他,怎的让他们见面!朴国舅说道:本爵先前以为有几天时间得以接近玉人,定能抱转她的心意,哪知今日三面相对,便比出深浅厚薄!红衣喇嘛大怒说道:既是如此,容他不得!众人都齐声附和,只有那姓权的中年人闭起三角眼,不声不响。
枯瘦老者嘴巴一张,蓬的一声喷出一股火焰。
火光虽是一现即隐,但众人都感到一阵炙热之气。
朴国舅笑道:裴淳的武功果然有出类拔萃之能。
但诸位若是一同出手,逼他无法突围,再由我高丽国金元山老师,施展独步天下的火器,谅他难逃尸骨化灰之危!说着向众人拱拱手,众人都纷纷辞出,取备兵刃等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