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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2025-03-30 07:29:11

武扬连忙道:不,怎么会有这种事?江日升道:那二位自己就该下去拼战,等杀死对方,取得神龙令后,我们自然没话说了。

张豹叫道:混帐东西,这几个人身手非凡,万一突围出来,你们拦得下吗?江日升冷笑道:张豹,你神气什么,我们是冲着武头儿才参与行动的,可不吃你这一套,你凭什么骂我们混帐?早先你管住我们,因为你是总坛的总管。

张豹道:现在我仍然是。

江日升冷笑道:你是个屁!你已经叛离了门户,早有明令缉杀你了,主公回来,我们还有个道理可申述,你却是罪无可赦,居然还敢对我们作威作福。

张豹气得全身发抖,沉声道:武扬,这是你的好弟兄,居然敢如此跋扈无礼……武扬一正神色道:张豹,这是你自己不好,我的这些弟兄个个都亲如手足,我一向十分尊敬他们,从来没有对他们疾言厉色过,你却动不动就开口骂人,显示你高高在上,弟兄们早就不满了,要不是我拦着,他们早就跟你干上了!你应该对他们客气些。

张豹气得全身乱抖道:武老大,你是怎么管教你的手下的,毫无纪律,不分上下,如何能成事?武扬冷冷地道:我这些弟兄都跟了我十几年了,大家一直都像手足兄弟一般,我跟他们同甘共苦,他们也尊敬我,虽无尊卑之分,但是也没人不听我的话,更没有人不守纪律,你那一套在我们中间用不上的,这次要不是李公子要赶走我们,用四海堂的人来接替我们的地方,我也不会跟你胡闹。

李靖忙道:武扬,谁说我要赶走你们的?武扬道:公子,太湖的各类生计是主公给我们的本钱,却也是弟兄们辛辛苦苦建下的根本,要我们平白地让给四海堂,我们实在不甘心。

李靖道:谁告诉你我要把你们赶走的?武扬道:公子虽然没有明白地表示,可是你远把四海堂的人大批地调集而来,我们还有不明白的?那是为了要突袭东西洞庭山寨。

本分坛有的是人手,何须外调?你的人手都在本地,若是大批集中,不仅行人注目,而且也不足以震慑住太湖的水寇,否则人家就不敢动你的粮船了,我外调四海堂的人员前来,为的是便於突袭。

薛飞霞道:武扬,你恐怕是受了张豹的蒙蔽,才会有这种糊涂的想法。

武扬道:难道没有这回事吗?当然没有。

现在东西洞庭山寨已经合并归划神龙门下了,太湖的各种生计也都是你的弟兄在照管着,公子没有更动任何一个人。

董轻云也道:武扬,你实在太糊涂了,李公子只是受主公的托付暂代一下门主事务,他对门户中的事从不插手过问,纵然要更动一下你这儿的人事,也是属於神龙门,他并没有私人私产,何况他根本没有这个意思。

武扬道:张豹,你是怎么说的?张豹冷笑道:你要听他们的鬼话。

以前他没有私人的班底,所以才做得漂亮,现在他收服了四海堂,自然要为已张本了。

太湖是神龙门中最富庶的一个分坛,他怎么会不眼红呢?薛飞霞道:武扬,你带着人离开已有几个月了,李公子若是有那个野心,你这一走,他可以名正言顺地派人来接过你属下的生计,可是他这样做了没有?武扬一怔。

李靖却沉声道:武扬,我没有私心。

我没有换掉原有的弟兄是因为他们一向都很称职,但是你这个分坛主却很不称职,因为你把太湖的这许多营利生计,当作是你的私产。

武扬立刻抗辩道:我绝无此意,我也没有置过一分钱的私产,我没有家小,一切都是为公……李靖庄容道:不,你只是没有把公产视作你的名下,却认为这太湖分坛的一切都是属於你和你的弟兄所有了。

武扬道:难道不是吗?主公在当初分发时就说过了,他说:这是你的地盘,也是你的天下,好好的保存着,别给人夺去了。

主公这话难道不作数吗?李靖道:不作数。

天下没有私相授受的,何况大哥尚未有天下,怎能将天下送人呢?再说,我认为这是你的误会。

你执掌的只是一个分坛,大哥是要你好好地把握住分坛中经手的生计,不要被人夺了去,却不是将一切都送给你。

这是属於神龙门的,每个人都有份,连大哥也只是占其中的一份,无权将它送给谁。

武扬怔了一怔才道:李公子,这只是你的解释,我相信不是主公的意思。

李靖道:好吧,回头等大哥来到,你可以当面问他。

武扬愕然道:主公会来到此地,谁说的?薛飞霞道:是李公子的判断,主公由海上归来,这是他必经之地。

武扬笑道:不可能。

主公由温州登岸,取道绍兴,折下太湖,怎么会走到这儿来呢?董轻云忙问道:你怎么知道的?是主公通知你了?那怎么会呢?你明知主公的行踪从不预示任何人,你们在总坛都未获通知,我自然更不可能得知了。

董轻云道:那你又何由得知主公从温州登岸呢?武扬道:我们当然有我们打听消息的方法。

主公浮海出外两年,我们一直没有断过他的行踪消息。

董轻云冷冷笑道:我明白了,必然是主公身边的弟兄跟你私下通的消息,你好大的胆子,这是触犯禁令的。

武扬笑道:董姑娘,这虽触犯了禁令,但是却不至於获多大的罪。

每一处分坛几乎都有类似的交往。

我们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了解主公的动向,以便早作准备而己,此如说,我们得知主公行踪快要接近时,分坛中就把帐目人员备齐待核……董轻云道:那原是你们随时该记核预备好的。

武扬道:话虽如此说,但是没一处是这样做的。

每天每一笔帐目即时记下,不是太琐碎了。

到一个相当时日,一笔总记也是一样。

董轻云道:怎么会一样呢?总有个疏漏遗忘。

武扬道:不错。

但只要大致不差,总额接得上就行了,只要每年有盈余,主公就不会细核。

董轻云叹道:主公是太相信你们了。

武扬笑道:你以为主公不知道,那就错了,我相信主公早就明白,他只是故作不知而已。

第一是所有分坛都是如此,他无从整顿起;第二是我们并不打算在做生意上求发展,不必在帐目上斤斤计较。

李靖一叹道:二位,这就是我说的大哥非理国之材的证明。

他处事率人完全是凭看交情与感情用事,全无制度与纪律,这实在不是成大业的作法。

董轻云道:是呀,公子,主公之所以把一切交给你,就是希望你全力整顿一下的。

李靖摇头道:积习已深,非药石所可为功了。

薛飞霞道:主公指示过了,实在治不了的,就予以操刀一割,要公子别顾忌情面。

毒蛇啮腕,壮士断臂,以雷霆手段来痛下决心!李靖微作苦笑道:我还没割人呢,人已要割我了。

薛飞霞道:看武扬之意,似乎还不敢反抗主公,小妹以言词说动他,叫他帮助我们突围上温州去找主公去。

李靖道:他会肯吗?薛飞霞道:许他将功折罪,应无问题。

李靖肃容道:不行。

他临阵抗命,通敌私逃,这种行为绝无可恕,再大的功劳也不能相抵。

公子是一定要杀他?是的,就算大哥饶恕他,我也决不宽容。

薛飞霞低声道:公子不妨先稳住他一下,等见了主公之后,再陈述厉害,主公会有处置的。

李靖沉声道:不行。

我不能骗他,该如何便如何,他在我手上犯了错,我就必须以律惩处,也不必去请求大哥来为我撑腰。

薛飞霞急了道:可是……公子,此刻我们身入重围,自保已难,更别说是制裁叛徒了。

李靖朗声道:生死事小,主将的尊严不可受辱,我决不与叛徒妥协。

董薛二女脸上出现了钦色。

董轻云道:公子大节不亏,小妹等很惭愧,未能善尽护卫之责,致公子遇到危险,只有誓死追随,与公子同生共死。

张豹此刻却对武扬道:武兄,你听见他们的谈话了?武扬道:听见了,我的耳朵并不聋。

张豹道:李靖已经表示明白,非杀你不可,告到主公面前,主公一定是支持他的,因此武兄要想活命,只有杀死他一途,现在武兄是否还要作旁观呢?武扬想了一下道:我只是不满李靖想夺我的地盘,并不想叛变门户。

张豹道:我也没有叛变之意,只是不满他的作法,只要杀了他们,主公仍是支持我们的。

武扬道:李靖已经说明了,他并没有要赶走我的意思,是你在虚张声势骗了我。

武兄,现在说这话岂非太迟?而且我并没肯定告诉你说四海堂是来取代你的,是你自己要疑神见鬼!武扬一摆手道:不说了,错已铸成,怪谁都没有用,不过我也不会一错再错,冒渎神龙令的事情我不作,因此,我不参加围攻的行动。

武兄!李靖若不死,你就死定了。

武扬道:没关系,我听候主公发落就是。

张豹见他坚决不劲,无可奈何的道:兄弟和这几位朋友也杀得了他们,只是武兄在一边看着,到时候仍然脱不了关系。

武扬一想道:这倒是,如果他们用神龙令叫我对抗你们,我不能拒绝,若是受命,则又对不起你,算来还是离开的好,走!他说走就走,招呼了两名弟兄,拔腿动身,张豹冷笑低声道:老狐狸,你想脚踩两条船,未免想得太天真了,我如拿到了神龙令,回头就找你,叫你割下脑袋,看你是否也不敢违命!他拔出了长剑,厉声道:朋友们,加把劲,杀得一个,黄金百两,杀死李靖者加倍致酬!这边还有七名大汉,加上张豹则是八般兵器,摇舞着包围而上,勇猛非常,此先前九个人还要凶得多,大概是受了黄金鼓舞的缘故。

张出尘道:郎君!他们既是由金钱买来的杀手,我们何不也以金钱去买动他们?其他三人都没表示。

张出尘道:各位,你们将我们全部杀了,也不过才得黄金五百两,若是各位反过头去杀死张豹,我以千金为酬。

其中有一个汉子叫道:这倒好,小娘子能增加一倍自然是好事,可是你有千两黄金吗?当然有,你们也知道,拙夫药师代摄神龙门主,千两黄金根本是小事情。

这个我们很清楚,只是你们现在能拿出来吗?现在谁会带着千两黄金在身,只要你们杀了张豹,到太湖来,我立刻付给你们千两黄金。

小娘子,我知道太湖是你们的根基所在,你们的人多势众,还会给命子吗?不宰了我们就好了。

绝不会,我以江湖道义保证。

那漠子大笑道:小娘子,你一个女流之辈,你的道义都能值一千两黄金,总不成我们七个男人反倒连五百两都不值了,张豹兄邀约我们在先,只为了多五百两金子,就要我们出卖朋友了?李靖叹道:出尘,你现在该对江湖人有个了解了,他们不是以金钱计价的,你这是自取其辱。

张出尘冷笑道:我当然知道江湖道义之可贵,但是这些人并不是江湖人,他们只是一批杀手,一批没有廉耻的杀手,张豹也是花钱买他们来杀人的,我自然也可以用更高的价钱买过来。

那汉子怒道:婆娘,你欺人太甚了,你把老子们看成了什么人了?张出尘冷笑道:我根本没把你们看成人,你们也不是人,刚才也许是价格出得不够,你自己说好了,你们要多少才可以被我收买过来?她的语气中充满了不屑,使得那名汉子怒不可遏,厉声大吼道:贱妇,老子要你的命!叫着挥刀猛进,一刀直劈张出尘的肩膀,势急劲猛。

张出尘举剑一架,却挡不住对方的蛮力,长剑被荡开,刀锋仍然砍了下来,张出尘娇呼一声,踉跄后退,血光四溅。

薛飞霞与董轻云大惊失色,连忙上前要挡住那汉子继续迈进,谁知那汉子竟咕咚一声倒了下来。

而退后几步的张出尘却直起腰来,肩头外衣破裂,露出里面一角红衫,居然连一点皮都没有受损伤。

惊魂乍定,李靖这才舒了口气道:娘子,原来你里面穿了红绡软丝甲!可真吓了我一跳。

张出尘笑笑道:大哥把这件玩意儿给我做嫁粧,我一直不相信它有避刃之能,因为它摸起来软绵绵的,质地又不厚,虽是坚韧一点,但是也不见得能避刀剑呀,今天我是存心试一下,发现它还真不错。

薛飞霞这才拍了胸口道:我的妈呀,大姐,你可把我们吓坏,若是真有差错,小妹跟轻云只有抹脖子了!张出尘激笑道:那是干什么,我若有了不测,你们就该全力设法突围出去才是。

薛飞霞道:主公交代过,公子也一再吩附,我们两人最主要的任务就是保护您,您若有闪失,我们如何去见主公,乾脆自己抹脖子算了。

董轻云道:大姐,红绡软丝甲虽然能御刀锋,可是被砍那一下也够受的,你真没受伤吗?没有,此物神奇无比,刀锋及体,它自然产生一种力量,把砍来的力道抵消掉,所以我才退了几步。

董轻云道:这是波斯国的宝物,主公在一条胡商的海船上得到的。

虽知其名贵,却因为尺寸太小,无法穿着,小妹不知却送给了大姐。

大哥是留在箱子里给我的,有张字条说明它的出处及功用,我一直没机会使用,不过它的质地很特殊,多暖夏凉,穿在身上很舒服,我才带在身边,刚才我看他们联手的攻法很厉害,必须要击破其中之一,才能破他们的阵法,因此只有冒险试一下了。

李靖道:娘子怎么能要你来冒险呢?张出尘道:为什么不能?你是主帅,不能轻动,飞霞与轻云系着大局,也不能缺少的,真要有人牺牲,我该是第一个,何况我还穿了红绡软丝甲,只有我挨得起。

自从这个大汉被刺倒地后,其余的六人似乎失去了主宰指挥的人,攻势立见转弱,董轻云与薛飞霞最能把握机会,各出奇招,又刺倒了两人。

由二对一的局面,一下子转到五对四,虽然仍然多出一个人,但是却已形成劣势。

张豹一看情势改变,心中大急叫道:哥儿们,努力拼,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这七名江湖人都是一伙的,也是江湖上很有名的杀手,虽非弟兄,却情同骨肉,七去其三,未免有冤死狐悲之意,唯张豹的这一招呼,倒是个个奋勇向前,各找了一个对手硬拼起来,使得李靖这边才得到的优势又转成了平手,因为这四名杀手的武功虽稍逊,但他们在情急拼命的情形下,一时倒是奈何他不得。

张豹已经退到一边,仍在大声呼喊叫杀,为四个人助威,战阵又进行了片刻,那四名杀手的锐气渐馁,又开始不敌了,而且张豹也不叫了。

李靖一剑格退了面前的对手道:好像张豹已经先逃走了,你们还要拼命吗?那杀手一听,果然已不见了张豹。

他突然有着一股被出卖的感觉,张开手叫道:停停,别打了!张豹跑了,还拼什么劲儿?另外三名汉子也停了下来,不见张豹,他们一个个气愤填膺,一人怒吼道:这王八旦太没道义了,唆使我们来拼命,他自己却溜了。

另一个人却叹了口气道:我们是为了银子才来为他拼命的,这原非什么道义,又能期望他讲什么道义呢?那汉子道:就算是为了银子吧,也要等收了银子才拼命,现在他溜了,我们找谁要银子去?与李靖对手的那个高高个子恨恨地道:我们说好弟兄们有一人折损,他就多出一百两金子的抚卹,现在任务未完成,那议定的五百两金子报酬不要了,但死了三位弟兄,这三百两的卹金却必须找他讨取,否则我们对丁老大他们的家小如何交代?胡四哥说得对!我们找他去。

胡四朝李靖一拱手道:李公子,很对不起,我们弟兄七人,常在湘江一带活动。

薛飞霞道:莫非是湘江七义?胡四苦笑道:江湖上都知道我们是湘江七鬼,这个义字不敢当,我们干的是杀手勾当,只配承受一个鬼字,但是事非得已,我们每个人都有一大家人要养活,为生计所迫,才来冒犯公子的。

李靖道:那里!那里!李某很抱歉,伤了你们三位弟兄,实在是为了自保。

胡四戚然道:李公子说那里话来!这是我们学艺不精,虽死无怨。

事前我们也知道公子伉俪与两位姑娘的技击非凡,不肯答应这笔生意的,但张豹先许以重利,又以道义相请,我们才舍命而赴的,却没想到他自己会先溜掉,现在只请公子宽大,高抬贵手,放过一马,容我们去找张豹算帐。

李靖挥挥手道:四位请吧,彼此本无怨仇,李某只有感到抱歉而已。

胡四道谢了一声,招呼三个把弟,背起了三名被杀弟兄的遗体,黯然而出。

才走到十多丈处,忽然路旁的林中涌出一道寒光,罩向四人而去。

胡四等人手中兵刃才递出去,就已被那团寒光击落,原来那是一个人,满脸虬髯勇如天神。

他举起了长剑,厉声道:不长眼的狗头,居然敢侵犯到咱家的妹子和兄弟的头上,来了,饶不得你们!这人赫然正是分别两年的虬髯客,他神勇无匹,一剑将四个人的兵器击落,作势又待砍下来。

胡四等人自分必死,闭目待杀,斜里青光一闪,挡住了他的剑,却是李靖出手了。

他救下了胡四道:大哥,看在小弟份上放过他吧!什么,兄弟,他们要杀你,你还为他讲情?他们只是受了张豹的邀请,也是为了金钱所诱,殊非得已,请大哥饶恕了他们吧!虬髯客大笑道:既是兄弟这么说,愚兄遵命。

这时张出尘与薛董二女过来见了礼。

虬髯客大笑道:好,好!你们好。

妹子,你出了阁,漂亮多了。

张出尘道:大哥又在打趣小妹了。

唉,大哥,你不是由温州湾登岸的么?虬髯客一笑道:那是我叫部下的兄弟放出的消息,我自己则从这条路内行,叫人摸不准方向,一上岸,却听说你们来这儿接我……张出尘笑道:大哥行踪虽秘,毕竟还是叫药师给料准了,他选这条路时,我们都不相信。

虬髯客大笑道:药师的神机妙算,得过仙家的指点,我这凡夫俗子,怎能逃过他的算计?李靖这时却歉然地笑道:大哥来了多久?有一会儿工夫,刚好看见小妹大展神威,剑斩七星刀阵天枢,破了北斗七刀联攻,着实佩服……李靖道:关於张豹的事,大哥也知道了?虬髯客道:知道。

这狗头一个人偷溜了,咱家气不过,一剑劈了他在林子那边。

啊!大哥杀了他?是的。

这狗头空负了我对他的提拔,居然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一剑劈了他还算对他客气的……李靖轻叹道:人死不言过,小弟早看出他有横死夭相,一再地点醒他,压制他,想叫他自己警惕谦虚以远祸的,那知还是无法逆天,看来这宿命之论,倒不是阴阳家的胡谄,毕竟是有点道理的。

哦!贤弟早看出他会叛变?这倒不是,不过他两腮无肉,脑后有软骨,应属不甘居次,反覆多变之性,再从他的性格上去推断,多少可以掌握他的一点行为,但这只是可作为参证,并不是藉以论断一个人的。

虬髯客大笑道:大概总也八九不离十了,贤弟既精相人术,肯折节与愚兄下交,愚兄大概总也有点出息的。

人哥太客气了,是小弟高攀。

哈……哈……贤弟也别客气了,愚兄不会看相,却也会看人,我这做大哥的不敢妄自菲薄,若非英雄豪杰,我也不放在眼里呢?小弟实在惭愧,没把大哥托付的事情办好。

贤弟说那里话来!这两年,你做得有声有色,尤其是兼并四海堂,大破东洞庭山,尽掌太湖水权,都是愚兄久思不能做到的事。

可是神龙门内部,却被小弟弄得一团糟。

怎么会呢?这是张豹那狗头不知道贤弟之能,妄图与你争权,做出来的糊涂事。

不完全是这个,大哥见到武扬后,就知道了。

我见到了武扬了,他离开这儿就被我碰上了。

李靖忙道:大哥详细问过他了吗?我就是一听你们在这儿被围,那有精神去听他细说,连忙赶来,不过我已叫人把那狗头绑上了,随后送过来,由贤弟发落。

这时薛飞霞与董轻云也过来拜见了虬髯客,虬髯客笑道:你们辛苦了,听说你们辅助药师很尽力。

薛飞霞道:这原是属下应尽的本份,只是属下等太惭愧了,未能善尽所职,以致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

虬髯客道:这不能怪你们,应该是咱家的错,咱家在以前未能把弟兄们调教好,才致有抗命的事情发生。

但你们也该要负点责任,神龙令在你们的手头,像张豹武扬那种混帐东西,你们早该请出神龙令把他们给砍了。

董轻云道:主公,属下等虽受命持有神龙令,却无权擅自使用,有公子在,神龙令之使用权应属公子,公子未作指示,属下自然未敢擅专。

虬髯客怔了一怔才道:对!对!咱家又错了。

神龙令既为本门最高之权符;使用之权,亦在於地位最高之人。

贤弟,愚兄惭愧,对这些理政之事,实在不够了解,以致於权责未能分明。

他的态度十分诚恳,握着李靖的手道:前次愚兄勿勿而去,把一付担子交给了贤弟,倒不是愚兄故意相难,而是素知属下的这些弟兄未习法纪,生性顽劣,忠勇有余,而守法不足,可以仗之打天下,却不能倚之成天下。

李靖叹道:原来大哥已经看出其中症结之所在。

虬髯客苦笑道:愚兄虽是粗鲁,却还没有那么愚笨,这些毛病还看得出的,只是苦於无从去纠正他们而已。

张出尘道:大哥,这没有什么难的,订定律令,严格执行,绝无宽容,杀一儆百,其效立徵。

虬髯客叹了口气:妹子,你说得这些咱家都知道,只是行事艰难,因为这些弟兄是跟我同生共死,共患难,一起闯天下的,当初我没有那种雄心,所以没有要求他们如何,以致於积习日深,想改也改不过来了。

张出尘不以为然地道:大哥,没有什么改不过来的习惯,但看你有没有决心而已。

虬髯客庄容道:有的,我上次抽身一走,只留了一道口谕给所有的弟兄,要他们无条件地服从药师,这就是我的决心,要藉药师的霹雳手段,明快作风,给他们来一次大整顿。

张出尘笑道:大哥,你倒好,自己拔腿一走,却让我们来做恶人。

虬髯客道:不是要你们来做恶人,而是你们新来乍到,跟谁都不熟,可以扳起脸来行事,愚兄却不行,有些人跟了我十几二十年,亲如手足兄弟,愚兄实在拉不下脸来跟他们谈什么规矩法令。

张出尘也叹了口气道:大哥,你这样怎么能办好事?虬髯客道:我知道这有点妇人之仁,但是我没办法,因为我实在狠不起这个心来。

李靖道:这没什么,是仁者之心,欲成大事大业者,断不可无仁爱之心,否则就会成为一个暴君独夫了。

张出尘皱眉道:郎君,难道你也赞成大哥的做法?不!我不赞成大哥的做法,却不反对他的胸怀。

身为人主者,仁爱之心决不可无。

张出尘刚要开口,李靖摇摇手道:你别急,我的话还没说完呢。

人主固不可无仁心,但也不可有私心。

虬髯客笑道:药师,这一点愚兄倒可以夸言,我生平无私,事无不可对人言……李靖笑道:大哥,你没有了解到私心之意义。

所谓私心,并不是自私之心,而是一种感情上的偏袒。

什么叫做感情上的偏袒?就是为感情左右,影响到对是非的判断,浸伪久之,使你的理智受其蒙蔽……虬髯客道:贤弟,你是否说得更明白一点吗?李靖略作沉思才道:我举最简单的一个例子,就是张豹。

他很聪明,善察人意,有很多事,不待你吩咐,他已经替你做了,而且完全合你的意思。

虬髯客道:是的,这孩子是有点小聪明,只是却做出这种傻事,真是想不到。

李靖道:大哥,不能怪他,严格说起来,要怪你自己,这是你姑息所致,私心养成的。

药师,这我又不同意了。

我敢说我绝不会姑息他,他犯了错,我的处分都很严……李靖道:大哥,他犯的最大的错你根本没看出来,反而予以默认支持,而且加以鼓励。

那有这种事;你说出来看看。

他是你本家的子侄,从小就跟在你身边?是是,我一直很喜欢他,但绝不纵容他。

不然,大哥纵容的厉害,他因为善解人意,有许多事他未曾请示,就已经作了决定,发下通知,或作成指令通告所属。

然后再向大哥报备,这种事情有吗?有的。

因为那些事由我自己来办,也是一样的,我说他聪明即是在此,因为他已能揣摩出我的心意,为我省心不少,不过,那只是一些例行的事务而已。

不!大哥,你错了,虽然他能揣摩你的心意,却不能代你作成指示,桀臣弄权,每每因此而起,除非你明令受权给他,那就放权让他去做,不加干预,你未曾授权,却又默许他越权代行,这就是姑息。

虬髯客默然,片刻后才道:是的,这是我的错。

本来他在你身边,只是一名亲随,慢慢爬到总管的身份,成为你最得力的助手之一。

虬髯客道:那是他的能力表现,绝非我有私心。

李靖一笑道:大哥,若以神龙门为一国之朝廷。

总管应该是丞相之职,亲随只是宫中的太监而已,历来至今,虽有弄权之宫监,未有拜相之寺人。

虬髯客满脸通红,再也说不出话来,李靖又道:本来令谕之施,应该出於你自己,一个亲随小童说的话,不会有人相信的,张豹之所以能代你施舍,因为他是您的侄子对吗?而您之有时信任他代你施令,也因为他是您的侄子,跟他同时为您当亲随的现在您属下有好几个,只因为他们不是您的亲人而已。

虬髯客苦笑道:贤弟,我相信我并不是如此关心,可是被你这一说,我竟无言以对!李靖道:大哥!当张豹第一次代你作主发令,你并没有因这他越权而怒,反而感到喜欢,认为他善体人意,但同样的事情,如若由他人行之,您就会生气了。

这……这件事从没有发生过,因为别人也不敢。

这就是了,别人根本没有这个胆子而张豹做了,却也没人感到不对,是因为别人也认为理所当然,因为他是您的侄子,就是私心所使然,治一门、治一族可以家天下,治一邦、治一城,也勉强可以,治一国已经有问题了。

治天下却断然不可!虬髯客听了通体流汗,拱手作揖道:贤弟!谢谢你,若非你指出,我不知道自己铸下了这么大的错误,还有吗?贤弟,你一并指出来,我好慢慢的改!李靖想了一下道:有的,很多,一时也说不完,我们找个空闲的时间,慢慢地说。

虬髯客看了看周围的部属道:贤弟!你别为我顾全颜面,怕我不好意思,我若有错失,任何一个弟兄都可以当面指陈我!李靖道:大哥:你这是一种很开明的胸怀,也是一种很好的措施,只是又犯了一个毛病,太小家子气!怎么又不对了呢?人主固然该有纳忠言的胸怀,但是也应有人主的威严,不容轻侮,假如臣下人人都当众指陈人主之失,人主的威严何在?虬髯客道:那又该如何呢?李靖道:人主不轻易施令,一令之行前,当集思广益以求其完备,等到命令既颁之后,若仍有错失,臣下可以私下诣具指陈,如确有道理,则由主上自行补充修正的方法,但绝不可轻言废弃或改变……若是那命令确实是错的呢?只有让它错下去,但如若事前经过多方的采证,集思广益研讨之后,纵有未到之处,也不会错的太离谱了。

虬髯客长叹道:贤弟!我本来以为自己还有点成就,现在听你这一说,竟是错得厉害了,一无是处了,幸好还来得及,我还可以从头做起。

李靖诧然道:从头做起,这是怎么说呢?虬髯客道:从头做起就是一切重新开始,人员重新训练,组织重新规划,一切都以大业为着眼准备……李靖道:这倒是最乾脆的办法,只是来得及吗?虬髯客道:来得及的,杨广新登帝位,他是个有作为的人,皇帝手中还有着不可摇动的力量,天下在五、六年中,不可能有大变,我正好利用这段时闸,把新招募来的这批人士,交给你着手训练,为我建立一个新的秩序。

李靖道:大哥,为你效劳,兄弟义不容辞;可是旧有的那些人呢,你又将如何安排。

虬髯客道:那是你的人!李靖一怔道:怎么会是兄弟的人呢!虬髯客笑道:他们本来就是你的人,我早就送给你了!李靖看虬髯客不像是在开玩笑,因此道:大哥,小弟无天下之志,要这么多人干吗?虬髯客道:贤弟,这就是你言不由衷了,你收服四海堂,整编东西洞庭,使他们成为你的手下基本实力,这难道不是你的人吗?李靖道:大哥,兄弟收服他们时,一切经过都当着飞霞与轻云她们,话也说得很清楚,兄弟只劝他们待时而起。

为异日平天下而效力,以不虚此生而已,并没有要他们归入兄弟的手下。

虬髯客道:可是这些人只接受你的节制指挥呀!那只是一个暂时的情形,一旦到他们择定了去留的对象,他们自有权利自主。

虬髯客笑道:贤弟,恕我说句不客气的话,我以为这种约定是天下最无聊的事。

李靖神色微变。

虬髯客接着道:试想真到那个时候,他们若是对你依然信服,仍是以你为首是瞻,你到那里,他们也会跟你到那里,反之,他们若心生去意,就是无此一行,他们还不是说走就走,谁也拦不住?李靖想想也笑了道:大哥说的是。

小弟作此声明时思虑未及此,只是让大家明白,兄弟并非在建立私人的势力而已。

虬髯客道:兄弟,你这想法大错,即使你心中无称尊之念手中却不可无权,除非你胸无大志,只想干个马前卒而已,否则你必须要手中有兵权。

李靖道:兄弟最反对的就是将帅垄断兵权,将军旅视作私人所有,骑兵悍将俱由此而起。

X X X X X X不错,贤弟,你的思想很超脱,但是时势却不同,以目前的朝廷拥有四海,权及天下,却仍然要受到一部份将帅公侯的兵权胁制,那些人虽然不至於明抗朝令而自立,但有些朝令对他们不会有绝对的约束力。

李靖道:兄弟反对的就是这一点,兵权、政权、治权,都应该归于一统,一军一卒,莫非朝廷之所有,人人皆可以为将帅,是为治世之道。

虬髯客笑道:兄弟,你有经天纬地之才,却不能立即受到杨素的重用,就是为了你这套理论使他担心。

他的大权就是仗着他手中的兵,若是一旦交了出去,他不是立刻完蛋了?李靖道:兄弟之所以要离开杨素也是为此。

除掉见解上的不同,也看出此人尸居余气,已无作为之心,只想保有手中的一切,不思作为了。

虬髯客道:你所说的作为是什么呢?为将之功业自然是在疆场,外抗夷狄,内平盗寇,使天下臻於大治,方今虽说四方平定,但只是表面上看来如此,东有朝鲜高句丽,北有匈奴,久已不朝,且屡有犯边之企图;内则盗贼啸聚山寨,动辄数千上万,这些都是隐患。

宜派大军以平定之。

我向杨素建议发兵,他却推诿说,朝廷不肯用兵。

张出尘忍不住道:事实上也的确是朝廷无意用兵,那时还是文帝杨坚坐朝,他是最反对用兵,只要过得去,他绝不肯轻易发兵掀起战端。

李靖道:养庸贻患,等到那些力量一壮大之后,要去用兵,费的事就大了。

张出尘笑道:郎君!你说的道理,他们都明白了,只是有一个问题,派谁去?征战不免有损耗,势必影响到实力,等到南征北讨,平定天下归来后,手头只剩下三五残卒,未及凯归,就会被人挤了下来。

李靖道:功成身退,不必等人来挤,我自己就会把一切都交出来。

虬髯客笑道:贤弟有此胸襟,别的人都未必会如此洒脱,所以你这一套目前是行不通的。

再说就算你有这个决心,也不可手中无兵,别人不肯打的仗你去打,也不能靠你一个人去拼命呀。

你一定要有自己指挥的军卒,才可以去实行你的夙志,你不能指望别人把兵交给你。

李靖默默无语。

虬髯客道:所以我要把那些人交给你,让你独当一面,想做什么就做,不必受别人的气。

李靖道:不过那是大哥的人。

虬髯客笑道:贤弟,你说过了,那些人积习已成,在你手中尚可整顿,如果在我手里,我不忍整顿,也不便太苛厉,留在手头,只有坏事,趁着我新招了一批人,正好把那些旧部交给你来整顿。

李靖道:这些人连大哥都难以治理了,兄弟自然更不行了。

虬髯客道:贤弟,这可不像你说的话了。

我是为江湖道义所拘,不便为之,你却没有这些顾虑。

李靖道:大哥,正因为他们是你以道义所召来的多年弟兄,你才不能这么放手!虬髯客闻言一怔,沉思有顷刻后才道:贤弟说的也是,愚兄不能说不要他们,就不要他们,至少对他们要有个交代,不过,我一定要把他们交出来就是。

张出尘道:大哥,你为什么不要他们呢?虬髯客道:正如药师所说,这些人一开始就没把他们教好,那时我自己也不懂,所以不能懂他们,可是出了武扬与张豹的事,我才深自警惕,他们虽是好弟兄、好部下,却不是成国之具,打天下时,或可共患难,有天下之后,却不能共富贵,可能他们都自认为是开国元勋,功可齐天,没人能管他们。

张出尘笑道:大哥,我听飞霞他们说过,您以前原是那样答应他们的。

虬髯客道:是的,我答应过他们,那时我没想到会有这种结果。

若是除了我之外,他们都以天下第二人自居,无法无天,那还成话吗?所以趁着错未太深之前,我必须要加以改进一下。

李靖不知道虬髯客要如何的改进,但请虬髯客驾临东洞庭总坛。

这是李靖为了视事方便而迁过来的。

事实上神龙门本身就是一个秘密组织,实力分散在各地,总坛只是一个发号施令的地方,除了一些档案记录资料外,并没有什么特殊的设置,随时可以移动的。

在东洞庭山寨内的新总坛,李靖倒是作了一番的布置与计划,他是个有心人,在西洞庭山的秘寨中,已经积聚了大批粮食、弓剑兵器等军需物资。

才不过两年,已积聚了十万人所需的物资,换句话说,他也可以在顷刻之间,组成一支十万人的劲旋。

这十万人并不是乌合之众,李靖以四海堂及四大金刚为主,固然已经训练了一支近万人的陆上劲帅,行军布阵,战略所需的一切训练也都已十分精熟。

四大金刚的职司都是偏将,率两千五百人,负责各种的战技训练。

不过李靖也没有藏私,他从各地分坛,都调集了一批重要的将校人选,跟着一起受训练,以四海堂的班底为示范,教会他们一切正统作战的战技,然后把这些人再遣返分坛,从事各地的练军工作。

虬髯客看了十分感励,也十分的佩服,握着李靖的手道:贤弟,看过你训练的方法后才知道我以往给他们的训练简直是儿戏胡闹,只知道逞勇拼命,一无是处,若是跟你的这些人遭遇,恐怕片甲不回。

李靖道:大哥,也不能这么说。

兄弟所施只是整体战阵的训练而已,那只要经过两三个月的严格训练就成了;最重要的,还是长矛大刀弓箭骑射等基本的战技,那是急就不来的。

大哥的那些人基本战技都够了,战阵之用,也有了足够的训练人手,只要给他们一段时段;相信都可以组成劲旅。

他将一份名册交给虬髯客道:这是各处分坛参与训练的专长名册,大哥只要按照专长,分别指示,叫他们着手准备,两个月后,就可运用了。

虬髯客道:怎么?不是每个人都要会的?李靖道:我是训练一个独当一面的主将人才,是应该每一项都精熟的。

若只要他们能征惯战,只须各精一两项就行了,到时候主将能灵活运用,反而易於指挥。

行旅之中,切忌将才太多,尤忌让部属知道得太多。

这是为什么呢?他们懂得多,配合也密切一点呀!不然,驷马之车,只有在中间的马才能看得见,两边的马匹必须蒙上眼,跟着中驹行动,若是它们能看见,则左右分驰,各走各地,反而走不动了。

理军亦然,担任多高的职位,了解多少军机,才能统筹运用,而后主将才有绝对的权威,若是每个人都知道了全盘计划,执行时反倒不易彻底了。

虬髯客拱手道:受教,受教。

我那些弟兄就是知道得太多,所以才会作怪。

那又不可同日而语。

大哥只为了组织一个门户,不是组成军旅,原应肝胆相照的。

虬髯客道:将帅人才,你训练了几个?除了四大金刚以及华氏姐妹外,小弟末做精选,当然,飞霞与轻云除外,她们两一直统筹全局,等於是副帅了,大哥只要用到她们任何一人,都可以控制全局。

虬髯客道:为什么你不把那些分坛主也训练几个呢?李靖道:这是须大哥指定,因为他们的关系重大。

虬髯客一叹道:贤弟,你分得可真清楚,当然怪愚兄没把话说清楚,否则也不会发生那些误会了。

李靖淡然地道:大哥只交付了一个简单的命令就离开了,兄弟明白大哥的一厢苦心之情的。

贤弟,你真能明白吗?是的,小弟虽然不是很聪明的人,但是对别人的好意仍是能体会的,所以小弟拿出事实来,做几件漂亮的事,叫大家对小弟心服口服。

虬髯客大为高兴地道:是的,贤弟,愚兄一开始就打算把这些人送给你的,但我不加明说,正是想贤弟在他们心中先建立权威,使他们衷心拥护你,而后再明令其帅,不是更好吗?他另外还有一重意思,就是李靖万一无法使这些人心悦诚服,他仍然可以收回来,以免出尔反尔,更免得伤了彼此感情和李靖的尊严。

这位叱咤风云的豪雄是很重感情的,也非常慷慨而细心的,李靖很是感动,只能看他一眼。

刚好虬髯客也在看他,两个人的目光相对,然后互相会心一笑,在这一笑之间,似已交换了千言万语。

虬髯客是很忙的,在这儿耽了几天后又走了。

不过他在几天中,做了很多事,第一是把他神龙门中所有的各地分坛领袖都召了来,明白地宣示了他的决定——把他们永远地划归李靖统率。

他并不强迫大家接受,要大家考虑一天后,再决定日后的去留,但是就在这考虑的一天中,他把武扬交给李靖处置。

在虬髯客而言,他是希望李靖能够宽释武扬,使大家对李靖感怀仁德而全心拥戴的,因为武扬在这些分坛主中资格老,人缘好,也颇有影响力。

把武扬交给李靖发落,而自己也在场,李靖多少会顾念一点面子予以宽恕的。

虬髯客甚至於还打算自己做个恶人,坚持要办武扬,让李靖来求情,最后卖个人情使武扬与一干弟兄,心存感激。

典礼举行很隆重,正面三张桌子,坐了李靖虬髯客与张出尘,西边则是各处的分坛首领。

薛飞霞与董轻云分侍在侧,一个佩剑执卷,一个则手捧神龙令,神情肃穆,显得很不寻常。

见礼坐定之后,李靖首先朝虬髯客一揖道:大哥,今日神龙门虽是以您为主,可是武扬犯错,却是在小弟代署帮务之际,因此有关审理处置之权,全在小弟,无论小弟作何处置,都请大哥子以支持。

虬髯客忙道:这当然,你我兄弟,还分什么彼此?你的决定,就是我的决定。

李靖道:不然。

大哥,事有专责,只能小弟一个人处置,您就是不满意,也只能在过后处分小弟,当小弟作出处分时,您可不能加任何干扰。

看他一脸正经的模样虬髯客倒是不敢马虎了,肃容道:对,对,国有国法,帮有帮规,愚兄虽是门主,也不敢破坏规矩的。

李靖道:谢谢大哥,把人都带上来!薛飞霞传达了口谕,然后有帮众把武扬、江日升以及另外两名汉子都押了上来。

江湖门户不同於官府公堂,犯人未加刑具,两边也没有站堂喊或的差役,但肃穆之。

那四个人都有点惊惶失措。

但仍然按照规矩,参拜了门主,更以下属之礼,参见了李靖与张出尘。

李靖首先把江日升与那两名汉子提上来道:你们三个人犯了什么罪可知道?江日升环视了四周的个人沉重的脸色,不安地道:属下等犯的罪太多了,公子也不必问了,属下甘愿领罚。

李靖道:你们只犯了一项罪名。

江日升不禁愕然道:只有一项?属下倒是不明白了,属下等冒犯公子,擅离职守,抗令犯上……李靖摇头道:不!这些不算罪,因为你们都是奉命而行,武扬与张豹都是你们的上峯,而且是直接指挥你们的上峯,他们命令你们做什么,你们理应服从,何罪之有?即使你们冒犯了我,也算不得是罪名,因为你们并不认识我,也不知道我跟你们有关系。

虬髯客道:贤弟,这连愚兄也不懂了。

愚兄曾经递令各处,要他们无条件受你的节制,怎么还能说不知呢?李靖道:大哥,您的口谕下达到各分坛,可没有下给每一个人,他们自然不知道了。

可是各分坛主应该转告的。

李靖道:大哥只是传达一个口谕,各分坛也没有办法明令通告。

小弟却是去到各地分坛后,才由分坛主指示门下弟子们认识,这点倒不能责怪他们。

虬髯客四下望了一望,发现那些分坛主都低头避开了目光。

知道李靖说的没错,各分坛主并没有把李靖代署的事告诉每一个部下弟兄,不禁愠然道:你们都太混帐了!李靖一笑道:大哥,事实上也不能怪他们,因为您并没有告诉他们我要代理多久他们自然不必转示所属,有事请示也是分坛主出面,用不到他们,因为分坛主知道这些事就行了。

虬髯客没有话说了。

李靖对江日升道:甚至於冒犯神龙令也怪不得你们,因为你们并没有见过神龙令,但是你们却不能不认识门主,更不得冒犯门主。

江日升道:属下等没有冒犯门主。

李靖道:江兄弟,这就是诡辩了。

门主的九龙侍卫你们是知道的,那日在海滨酒肆中,你们冒充九龙卫,甚至虚传门主的口谕,这算不算冒犯?这……属下是受了指示。

别的告示,你们由於职权之故,只有听上峯指示,但冒认门主的九龙卫却罪无可贷,因为你们明知自己是冒充的。

飞霞,这个罪名该当作何处置?薛飞霞想了一下才道:冒充九龙卫,伪造门主口谕,於律当处极刑,斩首以惩。

李靖道:好,就烦你执行。

大家都为之一怔,先听李靖为他们多方辩解,还以为李靖有意要成全他们,谁知弄到后来,只剩一条罪名时,却依然要砍脑袋。

但李靖一脸肃然,使得谁也不敢出头说情。

大家都看着虬髯客,那知虬髯客被李靖一开始就封住了嘴,弄得有口难言,只有望着张出尘,希望她能说句话。

张出尘却十分为难。

她知道李靖的脾气在公事上绝不受人情干扰,自己若是出头说情,不但不会有效果,还会碰一鼻子灰。

但是虬髯客的眼光中迫切的恳求,使她无以拒绝,只有鼓起勇气道:郎君,可否容妾身说句话?李靖道:可以。

任何人都可以为他们辩解,只要所提出的理由正确。

我一定接受改变判决。

人命关天,我绝不会草率从事。

张出尘道:他们冒充九龙卫,私传九龙令,固然该死,但是他们却对神龙令仍知尊敬,在张豹率众包围时,毅然退出,而且他们在见到大哥后,肯束手就缚,不加反抗,可见他们心中,仍然是忠於门主的。

李靖点点头道:不错,这种说法也还过得去。

他们的行动只是为表达他们对我个人的不满,能尊敬神龙令,而且还能忠於门主,倒是不该再判以死罪,已往冒犯我的地方,我不计较,江日升!属下在,公子有何吩咐?门主在昨天已作宣布,把神龙门旧日所部,归划在本座名下全权统帅,也包括这太湖分坛在内,你意下如何?江日升道:属下位卑职微,对这种事,不够资格表示意见。

没关系。

你要表示的只是你个人的意见。

江日升沉思片刻道:若容我个人选择,我是希望能追随公子的,因为公子雄才大略,治下谨严而体恤,宽猛并济,进袭东洞庭水寨时,奇兵突起,令属下无限心折。

虬髯客忍不住骂道:混帐东西,你既然对李公子如此推崇,为什么又要冒犯他?江日升叹了口气道:启上门主,属下对李公子景仰是私人的事,武大哥及张总管要我们对付李公子则是公务,属下不敢以私废公,违抗命令。

虬髯客道:胡说!狡辩,你听了武扬与张豹的命令去不利於李公子,难道你不知道李公子代摄门主之职?江日升道:知道。

李公子到来之日,武大哥说过。

虬髯客道:你既然知道李公子代摄门户,就是一门之主,连武扬张豹他们都要服从李公子所命。

江日升苦笑:门主,我们要服从李公子,是武大哥的命令,因此,武大哥要我们攻袭李公子,我们自然也只有服从,因为每一项命令,都是由武大哥代转的。

难道你对上下尊卑都没有个认识?这个自然是有的,例如对门主,我们每一个人都衷心服从,若是门主的命令与武大哥的指令相抵触,我们自也会以门主是从,除此以外,我们就不再接受第三个人的命令了,除非经当众宣示,另作指令……虬髯客一叹道:贤弟,我实在很惭愧,看来我这些年来,对兄弟们的教育都弄错了,以致才有这些事情发生。

李靖微笑道:没什么,这是很普遍正常的情况,别说是大哥这儿,连朝廷中又何尝不是如此?兵但知有将,不知有主,将叛则兵随,故人主择将最难。

虬髯客道:一定有个办法可以纠正克服这个难题。

不错;有的,那必须在立军之初,就订下严格而完美的军令,使将属之间,权责分明,更要让每一个部卒,都有判定军令与乱令的能力,军令不可违,乱令不可从,而重要的一着,就是将属之间,定时互易更调。

怎么是互易更调呢?一个主将所领之军,时日不可过长,最久不过三年,必须加以调任。

如甲军之将率乙师,乙军之主,调作丙军之将,如此将属之间,没有久属的关系,中枢乃由国家得一统,就不会造成将帅跋扈震主的现象。

虬髯客道:这行得通吗?李靖道:建军之初就严格执行,当然是行得通的;若积以年月,将属自成一体,就没有人能加以替代了。

虬髯客深思有顷刻才道:贤弟,历来为人主的,最感棘手的一个问题,就是武将难以统御,人主往往还要去讨好他们,才能使君权稳固,愚兄也考虑到这个问题,却不想贤弟对此已有良策,看来我定要好好地讨教一下。

他顿了一顿又道:过去的不谈了,月前这三个人之所以对你无礼,却是我的错……李靖道:他们对我的种种,我已经声明过,错不在他们,唯一的罪行只是侵冒到大哥的尊严而已,大哥原谅了他们,小弟自然不会再坚持的。

虬髯客没想到李靖会这么好说话,连连地道谢后,才对江日升道:你们听着,以往种种我替你们担了,今后你们已经隶属李公子,当以李公子之命是从。

江日升等三人恭敬地答应了,先叩谢了李靖宽恕之恩,又向虬髯客谢过求情之德,才退下站在一边。

李靖吩附带过武扬来。

由於江日升等三个人无罪获释,大家以为武扬也可以得到宽恕的。

那知李靖竟抛开其他,只问他两个问题。

武扬,那天在对东洞庭一战时,你身任主锋指挥作战,却停兵不进,是为了什么?武扬无以为答。

李靖又问道:后来对方战败溃逃,对方主将只有十几个残卒追随,你们应该可以拦截下来的,却听任逃逸,这又是为了什么?武扬只得道:虽是互相为敌,但到底同为江湖一脉,属下为顾及江湖道义,不忍赶尽杀绝。

李靖冷笑道:我这儿还有不少东洞庭的降部,他们都指证你早已与敌方互相暗通,你是否承认?这,启上公子,是张豹去联系的,属下未曾通敌。

但张豹通敌,你是知道的。

武扬点点头。

李靖道:知情不报,阵前纵敌,更於事后弃职潜逃,三项都是死罪,今并执行,斩!武扬比不得江日升他们,在整个叛变的行动中,他是司令者,李靖的杀令发出,得为这个行动负责,但李靖判他死罪的三个理由,似乎都不是主题。

虬髯客道:贤弟,请恕我又要多嘴了;武扬固然该死,但是你处死他的理由却不是最主要的。

李靖道:大哥,你认为什么才是最主要的理由?虬髯客道:单就叛逆一项就是死罪了,何况还加上抗命、犯上等等,那一条都足可杀他……李靖道:大哥,我跟您的看法不同。

您是在江湖门户的立场,我却是在治军的立场。

您依据的是门规,我依据的是军令。

在门规而言,他并没有叛逆的行为,因为他对您仍是忠心不二的,以他的抗命、犯上,也只是同伴间的意气用事,不足以死为惩。

虬髯客无以为词。

李靖又道:以门规而言,武扬并无死罪,而且门规的最后裁主权在於门主,只要门主能原谅他,即使真犯了死罪,也同样可以减免;但在军法之前,绝无人情之干扰,只要犯罪确实,就必须依律行事,这是我希望大家认清的,因为我也是以军法来约束我手下人的。

虬髯客叹了口气道:贤弟,你不妨说明白一点:在军法中,还有些什么罪名是要砍头的?李靖略一沉思才道:还有不少,如无故延误期限而致影响军机者斩,扰民者斩,强暴妇女者斩,通敌者斩,阵前怯懦者斩,怠忽职守者斩,抗命者斩……他一口气报出了二十多条当斩的律令,听得人人变色。

虬髯客却皱着眉头道:贤弟!如此一来,还有人从军吗?怎么没有?方今天下有几百万人都在行伍之中,也都受着这些条律的约束。

可是也没见到他们如此严厉执行过。

李靖叹道:这就是天下动乱的原因。

若是每一处地方的主将都能严守军纪,天下必可大治,不仅内忧不生,外患亦息,因为以我中华地大物博人众,只要我们自己不乱,外夷小邦,谁也不敢侵寇的。

虬髯客道:好!贤弟,这些治平之大道,我们暂且不谈,我只想问一句,就是弟兄们,跟着你,有什么好处?李靖道:立千秋之大业。

贤弟,这个题目太远,太空虚,不够实际。

李靖:好,那么我说得实际一点,无可讳言,目前大家都希望日子过好,丰衣足食,生活安定。

假如大家以此为满足,今后老老实实的做生意,过日子,没其他要求,我也不向大家要求什么,大家目前所有的一切,都是你们的,今后也不再有任何的关系了。

他见大家都默默不说话,接下去又道:但各位觉得学了这一身武功本事,不甘雌伏,想再创一番事业,那就必须受一切的约束,养精蓄锐,待时而起。

一个汉子忍不住问道:公子是否准备接受朝廷招安?李靖道:目前如此打算,将来可能性也不大。

现在的这个皇帝虽然比上一个略有魄力,但是绝非明主,而且他手下的兵悍将骄,大权分散,也很难有所作为。

公子将来是否打算自立而起呢?我想可以但我不会,我只会理军,不善理国。

将来我们投向谁?不是我们投向谁而是拥护谁。

当明主出世,是真正抱济世天下之宏愿,也有意轰轰烈烈地做一下,成就一番前所未有之盛业,我们去帮助他。

他又补充道:当然这种帮助是有代价的,不但可以垂名青史,而且积功行赏,裂土封疆都可能有希望,那又在於各人的表现及机遇了,只是我能保证各位,功必有赏,努力必有所得,不会被埋没掉。

这明主是不是就是门主?这是李靖最担心的一个问题,也是虬髯客最关心的一个问题,因此每个人都看着他李靖沉思了很久,因为这个问题很难答覆,但也必须答覆。

他终於回答了:大哥神武英明,气概一世,确有人主之仪,将来自然也有可能入主中原;但这是千万人的事,不是我们所能决定的。

反正我能向各位提供一个保证:只要跟着我,大家的努力决不会白费。

这是一个很空洞的回答,但显然每个人都很满意,连虬髯客亦然。

入主天下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虬髯客虽有此心,却也没有把握说一定会成功。

他目前所拥有的实力,只能说是不错而已,却不是强得已能掌握天下了。

虬髯客足迹遍及四海,知道天下有多大,手头这几万人,占据一城一地或许是够了,以之成大业,实在还差得太多。

好在还早得很,可以慢慢来。

只要不排除拥戴他的可能性,虬髯客就非常满意了。

他相信以自己的诚意,总有一天可以得到李靖的全力支持的。

大事谈过了,再回到眼前的问题上,那就是对武扬的处置。

虬髯客指指武扬道:这个人贤弟要决定一下。

李靖道:小弟已经作了决定了。

他的决定是斩。

虬髯客不便表示意见,但是却有九名分坛主起立为武扬请命。

李靖看了他们一眼,微笑道:各位是要饶了他?九个人齐声道:求公子开恩。

李靖道:各位以为我是为了私怨要杀他?一人忙道:那当然不是,触犯军令,实有取死之道,只有请公子原谅他以前不谙军令,不知厉害,因此才请公子法外赐恩。

李靖看了他一眼后道:李成,现在我受权给你全权监军,职司一切律令之执行,你作主好了,你若要饶他,可以放了他。

李成一惊道:属下能力浅薄不敢担任此职。

李靖道:你也可以推荐一个人来担任此职。

李成莫知所从。

李靖等了一下后才笑道:你们这九位中自觉能担任此职的,也可以自己出来。

连问三声,没有一个人敢答应……李靖道:你们只要担任了那个职务,就有权力放人了,只要担任那一下子功夫,作成决定,放了人之后,你们也可以立刻辞职。

但那九个人都低下了头。

李靖叹道:你们终於明白了,负责任是一件多困难的事,也明白了作决定是多么的不容易。

你们知道自己若担任了那个职务,对武扬的判决也是一个死字,只是不在其位时,你们才顾念私情,希望我能枉法而徇私。

李成低下头道:属下愚昧,多谢公子赐诲。

他坐了下去,其余八个人也都告罪坐下,很明显的,他们不会再对李靖有所干求了。

李靖道:你们不肯枉法徇私放了他,是你们明白我杀他不是为了私怨,否则你们也能以私情来赦免他了。

法之可尊可贵处,就在其无私,飞霞,行刑!站在廊下的武扬一恭身道:公子,属下已经明白自己所犯的错误了,不敢要求贷免,只求一件事。

说。

你的要求如属合理,我一定成全的。

属下但求赐下一刃,容属下自裁。

李靖想了一下道:可以,给他一柄匕首。

薛飞霞拔出腰间的短刃,递给了武扬,他接了过来,先朝虬髯客及李靖抱拳行礼,又向众兄弟道谢告别,然后面外跪下,双手握住匕首,刺进了自己的胸口。

刺进后拔出又刺,如此三次,像是已无感觉,刺孔中血如泉涌,直等他力竭气绝,身子徐徐倒下去。

虽然每个人的脸上都有着显然的戚色,但是却没有一个人敢立即作何表示,直到李靖宣布道:武扬之死,乃由於他的无知,罪虽不可恕,却无大恶之行,现在他既为一死抵罪,临死前也知道悔悟,仍然是我们的好兄弟,应予厚葬,准一应弟兄前往吊唁。

这个宣布使大家都吁了口气,每个人都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恭身为礼,齐声道:谢谢公子!李靖的脸上也有戚色,叹了口气才道:我并不想杀武扬,但是格於军法,他必须伏罪,军令之前,人人平等,没人能例外,连我这为主帅的人也一样,若是我计划策略有了错误,致使弟兄们为敌所乘,我同样的也要处以应得之罪了;甚至於门主也是一样,这一点请大家明白。

堂下寂然无声,摒息以待,虬髯客道:好,大家都明白了李公子如何治军的了,以后凡是我神龙门下,都要一律置军纪约束之下。

新加盟的弟兄,我一开始就说明了,他们是毫无条件该接受的,只有你们,以前我很惭愧,只以富贵相许,没有告诉你们该遵守些什么戒约了,所以你们有机会作一次选择,认为受不了这种约束的,明天可以离开。

你们目前所管理的事业生计,都是你们的,只要好好地经营这一辈子的衣食足够了,愿意继续留下的,李公子自然会领导大家搏取一个正经的出身,但是必须要严守纪律,不容怠忽了。

那些部属们默然行礼退出后散去。

李靖着令江日升补了武扬的缺,继续率领那一标人。

然后退到后堂私谈,虬髯客才道:贤弟,我总算领略到什么叫军威了,当你坐在中堂,扳着脸来办事时,我连大气都不敢透一口,更不敢胡乱开口说话了。

李靖道:大哥,请恕小弟无状,擅自作主放肆。

这是什么话?我请你来,就是为了整顿纪律的,出了张豹与武扬的事,我十分惭愧,这些弟兄们是该作一番整顿了,何况这些人原都拨给你了。

你有权处置的。

李靖道:恐怕小弟处置太严,明天他们会跑光了!虬髯客道:不会的,我会晓谕他们。

大哥,千万不可,让他们自己作个选择。

若是他们不肯接受约束,强留下来也没有用。

在平常时,他们阳奉阴违,到紧要时来个抽后腿,那影响就大了。

虬髯客想了一下道:对,宁缺毋滥,我召来的这一批新手,也要再经过一次汰劣的功夫,留下精英,把渣滓都滤掉,而后才能成为一支铁旅。

李靖道:是的,兵在精而不在众,真正有一支精选的劲旅,三、五千人足矣,以之征战,足可抵十万雄兵。

虬髯客道:贤弟,我承认精兵之必要,但是三五千人与十万之众,究竟相差太悬殊吧!不对,如果是有其他条件,五千人足矣。

再多了也是白费,因为正式对阵时,很少有能够数万人驰骋对搏之平原广场,有时在原野,有时在丘陵山谷,利用地形地势,活用战略战阵,鼓足士气,必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贤弟,我不怀疑你的战略理论,但是五千人就能拥有天下,那未免太夸大了。

大哥!小弟只说战无不胜,却不是说拥有天下。

照你这样说,一支大军只要五千人就够了?李靖笑道:那怎么够呢?这五千人只是用作冲锋陷阵,浴血搏战之用的,其他如辎重解粮,开路架桥等等,加起来,少说也要个两三万人。

哦!你是这么算的!那岂不是要四五个人侍候一名战士了,这也未免太奢侈了。

李靖道:大哥!你又弄拧了,并不是打仗杀敌的才是战士,其他的就是打杂的了。

战争是全面整体的作业活动,各方面配合得宜,各人克尽其职,才能取得胜利,一个烧饭的伙头军,其重要性并不小於一名敌前突击的先行敢死建卒,他如烧不好饭,大家都会挨饿,饿兵打仗会胜利吗?虬髯客笑道:关於这方面的常识我太差了,我以为这些事每一个人都会做的。

不见得,各有所长,各有所司,不能勉强。

我举一个例子好了:一名久有经验的伙头军,一个担挑百多斤的锅炉柴灶;另一头挑了米粮油盐。

步行百余里后,立刻埋锅能做出几十个人的炊食;但是这工作换五个专事攻击的前卒来做,未必能做得好。

虬髯客思索一下道:这倒是不错,以前我从没有想到这个问题,也从没有做过这种准备,我想这些工作到时候随便分配一下就行了。

这当然并无不可,但司非所长,已经是浪费,而且一名再好的战士,在经过征战,跋涉行军之后,再自己炊饭吃,而后还能再奋勇作战的体力有多少呢?是……是!看来这其中大有学问在呢。

李靖庄容道:仓促成军,为兵家之大忌。

就是指这些条件而言。

大哥,你应该好好地事先规划一下,建军之始,就把各方面的条件都准备周齐。

是的,贤弟,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获益太多了,到底要如何组军,你能为我详细规划一下吗?李靖笑道:这个我也是外行,出尘才是大行家,她在最近这段日子里专攻这一门,大哥向它讨教好了。

是吗?小昧?你总该帮大哥这个忙了。

张出尘一笑道:这还有问题吗?我可以拨一票娘子军给你。

它们原是西洞庭水寨的飞凤军,但我认为冲锋陷阵,女子到底不太适合,所以才要她们从事这些后勤工作的训练,都已经很有经验了。

我把华玉双借给你,带一半的姐妹过去,大哥若赋以全权,小出半年,就可以建立个秩序出来了。

虬髯客微微失望地道:只是借给我?张出尘道:大哥,您别笑我小气,我倒不是舍不得把她们送给您,只要您能把她们留下来,借一辈子也没关系。

只不过我答应过她们,将来一定给她们找个安定的归宿,所以才说借给您。

因为她们大都是附近地方的人。

虬髯客的失望却不是为了那些人,而在李靖夫妇。

张出尘究竟是女人,心肠较软,也较重感情,看出了虬髯客的失望,心中未免不忍,安慰他道:大哥,不管在任何情形下,我都是你的小妹妹,只要是我能做的,我都会毫不犹豫的为您去做。

这番话很有感情,但也很有技巧,最低限度,已经为自己作了相当的保留与退步。

能做的,毫无犹豫地做。

这是另一种说法,则是:不能做的,仍有考虑之必要。

只是她说话的态度十分诚恳,使人一时想不到另外的那种涵意,虬髯客十分兴奋地道:真的,小妹?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你可不能说了不算。

张出尘知道他尚未领悟话中全意,只得道:自然是真的。

大哥对小妹情深意厚,小妹说什么也不能欺骗大哥,不单小抹如此,药师也是一样的。

提到李靖,虬髯客本应十分欢喜的,但是虬髯客反倒没那么兴奋了,因为他知道李靖不是那么容易被拉拢过来的人。

再往深处一想,了解到张出尘给他的承诺也是有限度的,并不如自己所想的那么多。

但是他究竟是个经过大风大浪的人,不会由此顿失常态,他仍然表现十分的高兴道:那真是太好了,有了你俩这一承诺,又下何事不可为!李靖听他的语气似乎硬将一个圈子扣上来,也很有技巧地笑笑道:大哥太看重我们了,药师只是一个凡夫,并无回天之术,只能尽人事而已。

这番话说得很冷静,也很理智,更表达了李靖的态度,他不会逆天行事,假如天命所归不是虬髯客,他们的报答也将是有限度的;不过,他们也不会忘恩负义,多少总要对虬髯客尽到一分心意。

这个问题不适合再讨论下去了。

接下去,虬髯客请教的是如何加强他这些部下的组织,因为他深深觉到以前的神龙门组织虽然严密,却是失败的,千秋伟业还没有开始,部属已经为了那些微薄权势而存私心了,将来还能做什么?武扬之所以倒戈,就是恐怕被他挤出去。

他把太湖分坛的一切,当作了他的私产了。

一个武扬如此,其他人想必也差不太多,只不过还没有机会作个明白的表示而已。

这也是虬髯客决心要舍弃原有班底的原因。

那些人在虬髯客手下,已经不可能有多大的改变了,交给李靖,换了个新的领导者,在新的领导作风下,或许尚可一为。

李靖对这方面,倒是十分尽心,他把如何强化组织,着重训练,教育、奖惩、考核的原则与方法,都详细地说明了,虬髯客记得很用心。

李靖笑道:大哥,其实这些你用不着太专心的,你只要找到一个好的助手就行了。

若是志在天下,你应该在安邦定国的道理上下一番功夫。

虬髯客笑道:这些我更一窍不通,贤弟能否启我茅塞呢?李靖道:我也不能。

小弟所习者乃用兵之略,我对天下大局的分析,也是着重在军机方面的。

那要向谁去请教呢?治国理天下是帝王之业,我总不能向皇帝讨教去。

李靖笑道:这自然不行,而且皇帝也未必精於此道。

但是有些人则是专门研读这一门功夫的,像诸葛武侯孔明先生,就是此中健者……愚兄也留过心,却没找到第二位诸葛先生。

卧龙先生是有心求售所以才不掩锋芒以为人知,有些人对於这套学问研究很深,却不求表现,所以知者无多,小弟可以推荐一个人,狄去邪先生,隐於终南……虬髯客忙道:我听过他的名字也知道他精於阴阳,善晓过去未来,只是找不到。

李靖笑道:大哥只要有心,不怕找不到的。

以前大哥求之不力,只怕是当他是个术士之流,未予重视而已。

其实狄先生一肚子的学问韬略,强过我多了,小弟曾经跟他执经问难,追随杖履三个月,获益良多。

虬髯客兴奋道:是真的?那我向他提及贤弟之名,请他出山相助,想必是没问题了。

李靖道:这个却不敢说。

他比兄弟还要疏淡,出山的可能不大,不过他对肯虚心接纳的人,十分诚恳,有问必答,有疑惑的地方,一定能为你找到解答。

去听听他的指点,对大哥必然大有好处,而且,他那儿常有奇人异士,江湖豪杰来往,大哥也可以请他推荐一两人作为臂助。

最后一句,虬髯客倒是很听得进,详细地请问狄去邪的一切,以及有关他的所学所长,他为李靖的丰富常识所倾倒了。

这一天,他们谈得很晚。

第二天,也是决定李靖声威的重要日子,神龙门下各处分坛负责人。

在今天表明态度——是否继续接受领导。

李靖已经关照过了,若是无意追随,可以在召集钟响后,迳行离去,不必再来听候召集了。

约定的时间到了,召集钟响之后,李靖等人来到大堂,意外的发现全体都到齐,没一个缺席的。

这一批人都是身怀绝技的江湖豪客,他们练了一身本事,没有一个甘心雌伏的,当然也不肯就此默默以终。

以前,他们追随虬髯客,为的是这个目标,现在他们追随李靖,仍然是为了这个目标。

这使得虬髯客在欣慰之余,也有着几分伤感,这批弟兄追随了他几十年,也受锦衣美食供养了几年,但是却没有真正地把心交给他。

李靖对他们的态度严厉,要求苛刻,约束重重,待遇没有改善,甚至於日后富贵,也不如他所许之隆,可是大家仍然选择了李靖,因为李靖带他们走的是一条平实的路不是碰运气混日子。

虬髯客志在争天下,成败未知,他们只是在冒险。

李靖扎稳他们的基础,充实他们的内涵,强化他们的组织,使他们成为一支真正的劲旅。

追随虬髯客,成则为王,败则为寇。

追随李靖,没有一步登天的富贵,但靠得住,使信可以成大的前程,不管谁居天下,他们仍然是受到重视的国之干城。

虬髯客给他们是成成功与毁灭各一半的机会,李靖给他们则是一个建立功业的机会,所以他们做了一个理智为抉择。

虬髯客在事后向李靖苦笑道:贤弟,幸亏认识了你,使我知道了以前做法的错误,也更建立了我从头干起的决心,所幸发现的早,尚有机会从新来过。

是的,大哥,据狄去邪的推测预言,变乱将在五六年之后,你从现在开始还来得及,小弟只有一个建议,要成大业,可以起於草莾,但不可成於草莾。

虬髯客道:贤弟,这话是怎么说呢?大哥的基业是在江湖中建立的,这股力量可借以成事,不能倚以守城,因此你必须尽早物色一批理国治军的幕僚,匡助你建立制度,订定规章,成立一个朝廷,不是旦夕间事,等立国后再来着手就太迟了。

他盘桓了两天就走,这一分手又是两年,两年中,他没有出海,但是也行踪不明。

他很守诺言,把旧有的一切全部送给了李靖,跟神龙门断了所有的关系。

李靖与张出尘倒是颇为怀念,这位结义的兄长了,他们从狼狈逃亡,身无寸缕开始,到了今天这个局面,俨然成为未经明令公开承认的一方之雄,全是虬髯客的赐予。

神龙门的势力是暗的,但是很多人都知道它的存在,甚至於连官府都知道,却对他们一直眼开眼闭。

因为李靖与张出尘还有着一个身份,他们是越国公的特使差官,国公府的特差不是官,但是见官大一级,连地方州府刺史对他们都要毕恭毕敬。

特差做些什么,无须对人解释,他们是国公的私人代表,尤其是越国公杨素,手握兵符,权倾天下,连皇帝都没在他眼中,更遑论其他人了。

隋炀帝登基是杨素一力促成的,从弑杀文帝到改口诏,禅命新君,鸩杀故废太子杨勇,都是杨素一手包办,而当时最支持炀帝杨广的,也只有一个杨素,论功行赏,他自然差不了。

可是他原来已经富贵顶天,再也没有法子加以封赏了,除非把皇帝让给他做。

以他所掌的实力,登九五之尊也并非难事,只是此老十分聪明,知道自己年纪大了,又没有后人,犯不着再去操那个心,为天下生民去动脑筋。

杨素的权力已不下於皇帝,还要做皇帝干吗?入宫陪宴,他跟皇帝分庭抗礼,对面而坐,一名宫人为他斟酒时,不小心溅湿了他的衣裳,不待皇帝同意,他自己下命令,叫力士把犯错的宫人拖出去杖毙。

廷前失仪,本来也该重责,皇帝若是自己降旨,也是差不多的,打死一名宫人,皇帝是漫不经心的,但是杨素自己下令处分,这未免太过份了,使得皇帝心中很不痛快。

不过,杨素当时官高权重,皇帝没有发作出来。

以前杨广做皇子时,做了什么不对的事,杨素还会不客气当面训斥的,那时杨广听了也无所谓,一则他必须倚重杨素,二则有求于他,三则他训得在理上。

现要杨广已贵为天子,杨素却依然故我,遇有不如意的事,不管有多少人,照样直言训斥,杨广虽然听着,在人前博个礼遇老臣的贤名,但对帝王的尊严是一种打击,炀帝对这些事耿耿在心,非常不痛快。

当然也有些臣子对杨素桀骛无礼看得不顺眼,他们并不知道杨素帮炀帝登基的内幕,不知道杨素的权力有多大,於是就上表奏,劾杨素冒犯帝威,要求加以重办。

炀帝看见了这些奏章,心头感到出了一口气,但却感到很为难。

杨广自然知道目前是办不了杨素的,一片江山,全仗这老头儿在撑着,一半的兵权在他手上,另一半也不是皇帝掌得了的,却在一些臣权的掌中,说也可怜,皇帝左右,只有一些为数少得可怜的禁卫军,然而这禁卫军的统领,也还是杨素任命提拔而起来的。

换言之,杨素手中握着杨广的江山,杨广当然动不了他。

他把那些奏章给杨素看,一方面表示小惠,另一方面也是含有警告的意思,告诉杨素已犯众怒,以后当收饮一点。

那知杨素看过奏章之后,竟十分冷淡平静地问道:陛下对这些奏章打算作何处理?这是反过来逼问皇帝了,杨广大出意外,心里虽是恨得牙痒痒,但口中仍得说:朕怎么会听他们胡说八道!这已经是很给杨素面子了,但杨素显然还不满足,冷冷地道:这倒也不算胡说八道,因为他们弹劾的都是事实,老臣在礼上,确有欠缺之处。

这……皇帝只有说:这是他们无知,朕在王子时,即对国公尊敬万分,时常踵受教诲,耳聆教训的,现在虽已登基,国事大小,无一不是国公在操劳,备极艰苦,朕理当尊敬。

杨素道:这倒不敢当。

老臣只是未忘先帝之托付而已。

皇帝在薨时,若太子年幼,未足以处理国事,势必要托付一两位顾命大臣,匡助皇帝处理国事,这个匡助,实际上就是决定,只是再经由皇帝口再宣一次而己。

这种顾命大臣,自然是十分靠得住的,而且也是极有权势,足以举足轻重,左右大局的重臣。

然而隋文帝却是在病中被杨素弑杀的,所宣的口谕也被扬素擅自更改了,那时杨广巳然成年了,无须托孤了,杨素却说出了先帝的托付,那是在警告杨广,别忘了,你这皇帝是我抬举你上了这个宝座的,我老头子不抢你的宝座已经够客氯了,你可别想在我面前端皇帝架子。

果然,这句话击中了杨广的弱点。

他自然明白这个皇帝是如何当上的,那个疮疤揭不得,杨素在他登基未满一月,带了一批御林军入宫,把那个惹祸的宣华夫人拖出去绞死了。

隋炀帝舍不得,却也没法子,因为杨素的话很难听:现在外面对先帝之薨,颇受谣言传说,都是不利於陛下的,有些还牵涉到老臣。

炀帝正在怒火头上,忍不住吼道:谁敢冒渎帝威?兵全在你手上,抓起他来砍头呀!杨素却淡淡地道:老臣正在这么做。

谣言之起,必有所源,当时在先帝身畔耳聆目覩授禅大命的人,都是谣言之源,老臣已一一加以芟除,这宣华是最后一个。

杨广道:宣华绝不会乱说话的。

她怎么不会乱说话?陛下该记得,当初就因为地乱说话,才引起轩然大波。

谣言止于智者,陛下本没有那些事,何畏他人虚诬?但陛下却将先帝的人留在身边,怎么不叫人捕风捉影地胡诌呢?杨广没话说了,只得道:那就把她遣出宫去好了,何必一定又要除掉她呢?杨素道:不可。

此妇不是安份的人,遣出宫去,她更不知道会乱说出些什么话了。

除患务澈,陛下今后亦宜广修仁德。

炀帝名广,臣下每有奏对於礼必须避讳,只有杨素不理这个碴儿,甚至於还摆下脸来训,杨广只有忍下了。

现在他重提先帝之事,看样子又要借题发挥骂人了。

杨广忙道:是!是!这些人不知道国公尽瘁国事,更不会明白朕礼教先帝老臣的苦心,国公别与他们一般见识。

也乾脆先把话说了,免得又挨唠叨。

杨素却不肯罢休,哼了一声道:老臣此时贵为国公,又岂是他们这些小言官所能奏劾的!以下犯上,有损体制,陛下可以大度不究,老臣却不能坐视此辈猖狂,这些卷子老臣带走,明日早朝,老臣要好好惩诫他们一番。

他也不要皇帝的同意,抓起了奏章就走了,气得杨广直翻眼,却无可奈何,暗侮多此一举。

杨素回到国公府,怒气冲冲,本来想把那些人一律绑上砍了的,幸得乐昌公主在侧,婉言劝他不能做得太过份,尤其是当众损了皇帝的威严,实为不智之举,也会引起其他人反应。

杨素总算接受了乐昌公主的建议,把那些人处分的条件作成个条子,在早朝时,着人送到皇帝手中,让皇帝自己宣读,以保持他皇帝的尊严。

这总算是一大让步了,皇帝再不接受,则是自讨没趣,而且乐昌公主才华绝世,替皇帝草拟了一道诏旨,大意是说越国公杨素为先帝股肱手足,忠心为国,功勋齐天,朕於私视若亲长,於公敬如师保,群臣亦应如此,嗣后不得再对国公有失礼之言章。

再者,她所列的处分也妙,有轻有重,轻者小作呵责,重者罚俸三月,廷杖三十,甚至於有一两个人,还蒙奖赏。

说他们直言敢诤,只是知事未明,小作奖励。

同样是奏劾杨素,处分不同,受奖或小赏的,大都是正直,官声颇佳的言官,而重责者,则是看准了皇帝的喜怒所好,拍马屁以邀上宠的,这些人政声必不佳,所以罚得也重,表示皇帝不糊涂,十分英明。

这一宣布,皇帝博了贤声,奏劾杨素自然也不了了之,但使炀帝更恨他了,也更为害怕他了。

李靖与张出尘就在这个时候,悄悄来到了京师。

当然,他们还是先向乐昌公主递了个知会,充分了解了杨素的态度后,才敢要求请见杨素的。

杨素听见了他们夫妇的到来,十分高兴,一迭声的叫请,这请自然是在秘室相见。

秘室虽在越公府中,却不经由正门出入,也不经由边门或侧门,它的门户在国公第外不远处的一所民宅,有地道通向国公第的书房。

这是一个最秘密的设置,杨素有时为了要秘密出去会晤什么人,或者要请什么人来秘密会晤时,才用到它,因此,真正知道这秘密的不过三数人而已。

乐昌公主和张出尘都是其中之一,这道门户的设置还是乐昌公主一手监工的,这也—是为了杨素的安全。

杨素虽然权价一时,手中也握有重兵,但是却不能把兵都养在京师国公第内,那儿最多只有轮值保卫的数百亲兵而已,这数目太少了。

杨素在朝中的敌人太多了,想置他於死地的人此此皆是,这些人在势力上虽不如他,可是在朝中也居於重要地位,家里面也有数百亲兵家将。

有爵位的公侯将相,府第中可设有亲兵护卫,这是朝廷的制度,如若这些权贵得到皇帝的一道秘旨联合起来要对付那一个,往往会利用黑夜,会合亲兵,包围了府第,进行逆袭,那时纵有千军万马,也是远水难救近火。

杨素以此为忧,因为他曾以此计并掉了几个政敌,现在自然也怕别人对他来这一手。

乐昌公主为他献此策,如遇警,立即立由密室地道逸出,只要能躲过包围,就能召来自己的军队,就不怕被敌人暗攻了,整个秘道完成后,杨素十分满意,因此也对乐昌公主更为器重。

李靖与张出尘来到那所民宅,仍是带着薛飞霞与董轻云,她们已经成了李靖的身边人,再也不会离开了。

她们不但是李靖最得力的助手,也是最忠心可靠的护卫,不管到那里,她们都随行。

乐昌公主已经在入口处吩咐过了,一行四人很顺利的进入秘道。

来到书房中时,杨素已在那儿等待了,不但没有带侍卫,连侍候的下人都摒去了。

一别四年,杨素已略见衰态,本来还有几根花白的黑髯,现在己变成全白了;不过精神还不错,见了他们,先是一声爽朗大笑,一手一个,搀住他们不让下拜,然后道:哈……小红、药师,你们这两个孩子,一走了这么多年,不来看我也罢了,连封请安的信也不给写来,莫非把我这老头子丢到九霄云外去了!李靖夫妇俩对这个老人都有着一分歉意。

李靖红着脸不做声,张出尘却连眼眶都红了,因为她喜欢穿红衣服,杨素叫她小红,对她十分宠爱,虽然经常揑揑脸颊,或是抱抱她,但是却出之於亲长对子女的慈爱。

别无一丝猥亵的意味。

杨素在六十岁那年,已经完全摒除女色,府中纵有成百的美女姣童,他却一无所染,每夜都是一人独宿,这也是他到了耄年犹能精神矍铄的原因。

乐昌公主是隋文帝赐给他的,也因为在他这儿,能保住了名节舆清白,才会对他如此尽心。

至於张出尘,以前更像是他的小女儿,常在他怀中撒娇,老少二人逗趣为乐,此刻虽当着李靖,也没什么好避忌的。

张出尘含着泪珠笑道:老爷子,瞧你说的,我们这不是来了吗?她理着杨素的长髯,十分娇柔。

杨素也颇为激动,拍拍她道:小红,好孩子,我可不是怪你,只是思念你得紧?相信你也明白,我一直就拿你当成了自己的女儿。

我知道,我明白的,老爷子。

你恐怕还是不够明白,否则你也不会这么跑了。

你跟药师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我一见到药师,就想到要为你们撮合了,所以我才硬把药师留了下来。

老爷子,红儿跟李郎都明白您这番心意的。

你们明白,那为什么还要走?你们要成亲,告诉我一声,我会不答应吗?还会为你大大地热闹一番。

李靖这才一揖道:国公,再晚等夤夜急奔,不是为了避国公。

而是再晚闯了祸。

我知道,你是指杀了宇文惠及那小子,这没什么,他们再有种,也不敢到我的府里来抓人。

李靖道:国公固然不惧,但那个时候,宇文氏贵为皇族,国公与他们正面冲突总是不好。

杨素大笑道:你们多虑了。

宇文氏一家与老夫向来就不和,他们若能整得了我,早就下手了,并不在乎为那一个理由。

宇文氏与杨素不相和事实,互不相容更是众所周知,但那个时候,杨素肯不肯为一个门人去和宇文氏破脸就难说了。

反正现在事过境迁,由得他说好听了,李靖只能感激地道:国公抬爱,再晚铭感五内,再晚之所以要走,并非全为此,再晚是想去创一番事业。

杨素点点头道:这倒是句正经话,药师,我知道你的志向所在,在京师,我却是无法给你太多的帮助,你要带兵,我手里虽有兵,却不能提拔你作主将,因为你并无寸进之功,我的那些儿郎都跟了我多年的,我不能平白的找个人去压在他们上面;而且,兵虽是我的,名义上仍属朝廷,我也不能平白无故地推举一个主帅去,这与制度不合,我有权,却不能任意滥用。

再晚明白,所以再晚要去自谋发展。

杨素兴奋地道:这一点老夫要佩服你了。

你出去了四五年,居然弄成今天的局面,太让人惊奇了。

那只是沾了出尘的光,她认了个好哥哥。

杨素大笑:你是说虬髯客?药师,你太谦虚了。

虬髯客不久前来过,谈到你时,对你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说他与小红结义,主要是为了拉拢你,他对你治军用兵的成就,没口交赞,誉为天下第一人杰。

那是张大哥的谬奖。

张仲坚这个人心高气傲,不轻易许人的,他说你,就绝对差不了。

药师,听说他把一切都交给你,自己又另起了一番炉灶。

这只是大哥的关爱,再晚却受之有愧。

杨素笑道:这倒不必客气,你就生受了他吧,他对老夫说过了,这些人的形迹已现,渐渐难以保密了,交给了你,你们夫妇俩跟老夫有渊源,能冠上一个半明半暗的名义,不受官方的罗苏。

在他自己手上,反倒麻烦了,他总不能再顶着老夫门下的名义。

以虬髯客独来独往的声名与脾气,倚仗权贵门下求礼是做不到的,但是没有那么一个官方的名义,他们在地方上想要聚众练武,那就太招摇了,也会视为造反的行为,但是欲求精战阵之训练,又势必要常排练不可。

杨素可以给这个名义,他可以说是自己甄选新的家将,先要从事训练工作。

事实上,神龙门下,都以这个名义在各地方展开了一两次公开的活动,地方官府听说是越国公府在训练甄选亲兵护卫,不但未加干涉,而且还多方协助,借出了校场处所以供应用,为的是讨好。

当然也有人以此来向杨素求证,杨素也是一口承认了,李靖等来此,也是为此向杨素求援的,因此李靖立即作表示道:此事给国公增添了很多麻烦吧,再晚特致谢意。

杨素哈哈大笑道:麻烦的确不小,若非是老夫,换了第二个人,恐怕连脑袋也会因此保不住。

李靖一惊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杨素道:因为各地都有密报到京,对你的那批人动静十分注意,尤其是看到他们战技的精良,武技的超凡,着实令人吃惊,奏报到皇帝那儿,宇文老头儿更是心惊肉跳,为之不安,他统计了一下在各地的零星数人,居然有一万五千多人,今天在御校场阅点御林军时,他就借皇帝的口提出相询,问我要那么多的家将干什么。

乐昌公主端了几盅茶,一一放在他们面前笑道:老爷子是怎么回答的?杨素笑道…还不是照你的话回答?张出尘忙道:乐昌姐是怎么说的?乐昌公主道:我想到迟早会有人提出相询的,怕老爷子一时想不出如何答覆,这样反而引人猜疑,而且有人嫉妒老爷子权重,也可以藉此机会吓吓他们,就说老爷子自知树大招凤,平时得罪的人太多,不得不找些人来自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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