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重山在十分倾倒之余,乖乖地侧头凑过去,以听机密。
雷光祖附耳笑道:老弟聪明过人,当知:请君人瓮’的妙用……郭重山身形一震,骇呼:你……头一歪,就仆倒地上。
雷光祖干笑道:老弟,暂委曲一下,要成大事,就必须有非常手段。
他一笑起立,又一俯身,―’手抄起邓男戴千万,一手挟起郭重山,连同那颗人头腾身而出。
东方麻麻亮,透出鱼肚白。
群贤客栈里,一片乱哄哄,好像倒翻了一锅粥。
由老板到伙计,加上全部住客正围着一号上房七嘴八舌,乱成一片。
矮胖的老板正在跳脚,连叫:怎么一回事?怎么一回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是房中多了一具死尸。
另外,在桌上还有一颗血肉模糊的人头。
昨夜下栈的两位客人――一个胖子,一个美男子反而不见了。
那具死尸,没有人认识。
那个人头,更没有人认识。
只是血污吓人,死尸和人头更吓坏人。
没有人敢去沾碰一下。
人命关天,客栈中出了人命,老板晦气,不止于惊官动府,可能会因此倾家荡产。
如果被人当作谋财害命的黑店,那真是跳到大扛也洗不清啦!老板只有拿伙计们出气,骂这个,骂那个,好像疯了。
伙计们都心惊胆颤,目瞪口呆,有的小腿肚发抖。
客人们先是看热闹,胆小的躲回房去,或想一走了事。
可是,由于出了人命,为了避嫌,要等官府来验过尸,才敢离栈。
那两个客人做的好事,尽可等天亮后,报官来验尸,据实陈情。
连附近的人家也惊动了,人也越来越多,群贤栈可热闹啦!等到天光大亮时,连客栈大门外也是水泄不通。
栈中已是挤满了人,再无法挤进去一步。
适时,有人分开入墙,直往人堆内钻,口中连道: 怎么一回事?怎么一回事?闲人们七嘴八舌:死了人啦!死了两个客人啦!马上有人纠正:不对,是死了一个,加上一个人头。
死的不是客人!这个人越听越糊涂。
但是,死了人是事实,只不知道是谁?他好容易挤到客栈大门外。
四个把住大门阻挡闲人进入的伙计一眼看到他,都直了眼,张开了口,说不出的是惊?是喜’不论如何,他一到,总算有了着落了。
其中一个机警的伙计忙抢步迎着,道: 客官来得正好,昨夜您老和另一位客官哪里去了’老板正在找二位爷,请……请。
一面摆手大叫:大家让开,大家让开!他,当然是潘男倪子都。
他一直在三游洞外呆等到天亮,没有一点动静。
他再进洞去搜索了――会儿,井出声喊叫,连鬼也没见到一十,也未发现有人藏身的痕迹,更用不着深入搜查了。
他知道上了姓郭的小于大当了,一肚子的火,却又想不出郭重山为何要哄他?凭什么有这个胆子?……他兜着一肚子闷气,想回栈与戴千万商议。
不料,栈中死了人,他还当作是戴千万杀了人,又走了,想看个究竟。
当下,他也不客气,双手分开人墙,直向后院闯,所过之处,闲人跌跌撞撞,叫骂个不住。
老板一见到倪子都,定定神,连叫: 客官来得正好,请您做主……倪子都大步人房。
他一到,其他客人和看热闹的人就推翻了刚才的说法――如果是他和那个胖子杀了人,决不会又自行投到。
在大家注目之下,倪子都先伸手把床上的死尸劈胸抓起,双目一直,脱口道:好小于,是你……谁?把他哄骗到三游洞去的金笛书生郭重山是也。
倪子都忍不住哼道:死得好,好子该死,一定是老戴……猛觉失言,把死尸往地上一抛,走近桌边,对人头仔细辨认了一下,他也不认识。
倪子都暗道:大约又是老戴做的?只是,他为何一走了之?如此粗心大意,又绝对不是老扛湖做的事,到底怎么一回事?老板抖着声音,在他背后道: 客官,还有那位胖爷子呢?……倪子都心中一动,忖道:老戴一定出了乱子,拆下这个大烂污,难道存心坑我?……想想,又不可能。
戴千万既不会如此坑他,也不会开这种玩笑,这种不够朋友,毫无江湖义气的事,决不是有身份的邓男戴千万所为。
那么,又是谁呢?这一点,真够潘男倪子都头大。
他很明白跟前的处境,十分尴尬。
他既不知道是谁来这一手,又无法解说戴千万何处去f?人命关天,他脱不了干系。
难道他要等地方赶到,面对官府吗’这种百口难辩的事,如传说开去,他这位潘男,真是无面目再在江湖走了,那才是大笑话呢!他迅作决定,冷然向老板道:这个死人,我……想起来了,可以请‘望楚楼’的老板及伙计来认一下,可能是昨天在:‘望楚楼’吃酒,并叫了姑娘陪酒的客人。
因为,我们昨天也在该楼喝酒,似乎见过?老板一面吩咐伙计去望楚楼请人来认死人,一面作好作歹,绊住倪子都,不让他走。
倪于都如一走,老板就会麻了头。
倪子都心中有数,知道自己已淌进浑水,如不澄清,难以善罢。
以他的身手,如要走,谁也拦不住他。
关键是不能走。
他若在此时抽身,无私有弊,等于反证他是杀人凶手了。
可是,如果留下来,势必应付官府盘问,甚至会被牵涉公堂,因而下狱,那时,更丢人不起。
就在他心乱如麻,恼不得,气不得一肚子的火的时候,那个去叫人的伙计一路嚷进来:大家闪开,王大老板来了,差爷也快到了。
胖老板忙迎上去。
一个满脸奸笑,蓄着鼠髭,白净面皮,穿着很体面的中年人由伙计陪着,由人堆中钻过来。
他,正是望楚楼的店东,也即王大老板。
倪子都一见之下,便知道来人是一个十足奸商市侩之流,也可说是精明厉害的人物。
只好点头,表示打招呼。
王大老板不慌不忙地戴起老花眼镜,擦擦鼻子,向客栈胖老板道: 朱老三,不要急,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才不惊。
让我来看看。
胖老板抹着汗,陪着工大老板进房,口中连道:志贤老哥,你来得好,请多帮忙,等下衙门里来了人,还要你老哥多多关照……说到后一句,放低厂声音。
王大老板嗯嗯着,站定身形,先取出一雪白汗巾掩着鼻子,推推眼镜,瞪着地上的死人,左右端详了一下,嗅嗅着道:很像,很像是昨天到过小号的客人。
据伙计告诉,有一位岳阳来的公子,要在小号摆几十席酒请客……至于是不是就是这一位?要等问问―…嗳,是问何老二。
只是,何老二昨夜投有回去,不知何处去鬼混了?说了半天,还是等于废话,不如不说。
那个伙计出名嘴快.冲口而出道: 昨夜,老何来过这儿,就是找这两位爷……他指了一下倪子都,又道: 老何是有――这个毛病,一定是去和老相好的过夜去啦!胖老板狠狠地瞪厂他一眼。
那伙计还不知道好歹,自告奋勇地道: 老何的老相好,小的知道,小的就去叫他来。
说真的,老何就是这毛病,贪玩不要命,八成昨夜太……辛苦,爬不起来啦!说着,便往外走。
看热闹的人忍不住哄笑起来。
胖老板几次张口,又止住,转问王大老板道: 老哥看怎样?王大老板却向倪子都拱手道: 借问客爷―声,昨夜小号的何老二是否来过?倪子都知道毫无隐瞒的必要,点头道:有,来过。
土大老板一摆手,叫那伙计:你快点去找他来。
那伙计可十分卖力地钻进人堆了。
王大老板蹙蹙眉,眼光又移向桌州p个向外的人头。
光是一呆,继之连退三步,呀呀道: 好面熟……这不是他推推眼镜,仔细定睛对人头看了―下,转身就走。
几乎把紧靠在他身后的胖老板撞翻。
胖老板一呆,忙道:老哥怎样?王大老板―顿脚,叫道: 朱老三,你的眼睛没有瞎吧?连章卜仁的宝贝儿子,你也不认得?朱老板哦哦道:是‘三游阁’的少东家章大福?土大老板直向外走,哼哼道: 是么,真是好大的福气,你们还不快报个信,我可不管这档事了……一面加快脚步往外一冲。
朱老板连叫:这怎么得了?这怎么得了?……王大老板头也不回地道:老三,这是你的事,别冉给我惹麻烦,管什么客人?与小号役有干系。
大清早,也得图个吉利,我要回去照顾开门生意。
说着,就往人堆内钻。
倪子都心中一动,暗道: 这可是什么名堂?既然是熟人,多少有三分人情,为何这副如避大祸的样子?他脱口叫厂一声:王老板,我有话说。
王大老板好像没听见,直向前挤,看热闹的人纷纷让开。
倪子都大步跟上,喝道:王老板留步。
人已一探右手,扳住了王大老板的肩头。
王大老板回身沉脸道:客爷有何指教?请到小号来。
倪子都道:也好。
朱老板着忙道:客爷不能……请等一会儿再去。
倪子都喝道: 我到王老板那里,离这里近得很,我还会跑掉么?朱老板暗着笑,道:不是这个意思―…倪子都道:那还有什么废话。
王大老板突然摇头道:客爷,有什么指教,就在这儿也是一样的。
倪子都又气又恼地冷笑道: 王老板.我又不会连累你,用不着推三阻四……王大老板道:客爷有话只管说―…倪子都道:你是认识这个人头是姓章的?王大老板点点头。
倪子都道;‘三游阁’是什么地方?王人老板道:是……同行。
倪子都哦道:也是一家酒楼是么?王大老板点点头,倪子都道:既是同行,虽说同行是冤家,人家死了人,王老板,应当关照一下才对。
为何没有―点做人的味道?王大老板眼珠一转道:我……我正要回去振人去找老章送信。
倪子都眼扫了四面一眼,只见周遭的人都神色不安,有的已经向外挤动要走。
倪子都心中一动,一把扣住王大老板脉门,往房中走,口中笑道:很好,派个人去就是,我和你谈谈。
王大老板眼睛连眨,冒出冷汗,连道: 请到小号,请到小号再谈。
倪子都又加了一分力道,王大老板可吃不消子。
本就是脉门被倪子都握得一臂酸麻,再被倪子都加了一分力道,只差叫爹了。
他大约知道厉害,乖乖地跟着倪子都回转上房。
倪干都把房门一脚踢上,问道: 是不是姓章的做人不好,人人敬鬼神而远之?放了手。
王大老板一面揉着手,一面连道:对,对!姓章的到底怎样不好?倪子都沉声道:请实话实说。
王大老板道:客爷是外地人,人约不知道章卜仁是本地第一个不好惹的地头蛇。
他是讼棍出身,全靠害人起家,本地的人,都叫他‘章不仁’,别名‘赤练蛇’,被他咬一口,谁就活不了他的儿子被人杀了,等下他―来,就是大麻烦!原来如此。
倪子都笑道:有我在,倒要看看姓章的怎样厉害,你不妨看我的。
王大老板忙道: 客爷,请多包涵,我实在不能留下……等会请客爷驾临小号由在下好好请请。
一面又要走。
倪子都正色道: 王老板,你也是做混扛湖的生意的,当知道我是对你客气。
王大老板一呆,他明白……是倪子都要留下他。
如他不听,就会自讨苦吃。
他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苦着脸。
倪子都为何要来这一手?因为他觉得这姓王的老儿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想看看会发生什么事?反正他一时走不了,没事找事做。
姓王的越是着急不安,他就非留下他不可。
外面一阵吆喝,是地方来验尸查案了。
朱老板已经满头大汗迎出去。
王大老板忙道:客爷!官家的人来了,我们到外面去。
倪子都道:不必怕,有我。
那个年头,不怕官,只怕管,见官三分怕,已有不少人溜走,还有没走的,是想看热闹,但都有不安之色。
老百姓是怕官,江湖人则是讨厌官,倪子都当然也不例外。
先进房来的是地方与仵作,很熟练地把人头和死人翻来覆去地查勘着。
官府已经在正厅摆下了临时公案,吩咐带人。
朱老板先被公差带上了问话。
接着,就是叫倪子都问话。
王大老板反而从容不迫了。
官府问过话,一挥袖打着官腔:一应干系人等,回衙候讯;闲杂人等,―律回避;检验结果,先报上来。
仵作跪报:验得首级一具,非刀剑五金所伤,为江湖人物武功所致。
另验得死尸一据,无外伤,为江湖人点穴致死。
官府喝道:回衙!如有苦主家属,着即具状来告。
官府威风八面,就此开道回衙。
倪子都成了涉嫌于系人,被带上了刑具押着。
倪子都只好忍下一口气,他当然不便在这种情况下杀人脱身,反正只要经过官样文章,或者戴千万出面一下,就可无事。
如果真有牢狱之灾,他再脱身不迟。
只是,这一来,所过之处,人山人海,水泄不通,直把潘男倪子都咬碎钢牙,只有低头不作声。
看热闹的人,都指点着他,说: 看!这个人好毒呀,杀了两个人…―在衙门公堂上。
三游阁的老板章卜仁头顶冤状,老泪纵横,一直咬定呈潘男倪子都谋财害命,同犯则是畏罪潜逃的胖子戴千万。
章老头除了口口声声要堂上为乃子屈死伸冤外,又指控群贤栈窝藏江湖匪类,有勾结之赚,要求堂上查究治罪。
章老头一字―泪,凄凄惨惨,悲悲切切,俨然舐犊情深的慈父也。
不知底细的人,无不一洒同情之泪。
尽管倪子都据理力辩,依情剖白,世上决无杀人害命之后,还会自投罗网之理。
可是,章老头咬牙切齿,说是扛湖奸诈,善于欺骗,指斥倪子都为狡辩,并要求堂上严刑迫出共犯胖子,要倪子都供出戴千万的去向。
结果,在惊堂本猛拍之下,堂上连叫:用刑,不打不招!三本之下,何求不得?名列十三男,纵横武林,天下知名的潘男倪子都,竟会惨受皮肉之痛,被酷刑拷打得死去活来?为何?以倪子都一身功力,区区三木,报本给他搔痒都不够,手铐脚铐,无异朽木,他一举手投足,随时可以高飞远走。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也许是倪子都活该倒霉,自恃太甚,自己错过脱身机会。
一上公堂,也不知是谁出的主意,向堂主密告他是扛湖大盗,武功极高,衙役笑里藏刀,不动声色地把外似粗麻绳,内面是牛筋与人发交缠的捆仙索把他五花大绑。
又被人暗中点子偏穴,倪子都竟成了英雄无用武之地,真气难提,有力难施,变成一般人一样,被毒刑搞得奄奄一息,遍体鳞伤。
堂上一面发出签牌,捉拿胖子戴千万,一面吩咐人犯收监,下次再审。
老爷退了堂。
潘男下了狱。
可怜,倪子都做梦也没想到一切都是黄衣公子雷光祖暗中做的好事,有计划地陷害他。
倪子都在半夜里为内急涨醒,全身奇痛彻骨,血肉狼藉,只把他钢牙咬得格格响,还是呻吟出声。
这时,真是虎落干阳,龙游浅水。
他再后悔,也只有怪自己年灾日晦,大意疏忽了。
他是杀人要犯,手铐脚铐,项枷,都是对付扛湖大盗的最大、最重的刑具,还被挑了脚筋,锁了琵琶骨。
牢狱之里.五气交蒸,何况是重囚监房,倪子都竟无法起立,一转动,痛骨髓,只好就地溺在裤子里。
潘男之出名,不止于相貌英俊,还有保养得好,讲究修饰。
这种人,细皮白肉,平日最重整洁,衣服华美,才能配衬英俊的相貌,相得益彰。
现在呢,他真有生不如死的感觉,不成人形,如果此时让他面对镜子,一定吐血。
羞惭,愤怒,支持着他不愿自绝,他要报仇,惨烈地报仇,他必须活下去,苟延残喘到有万一希望能够离开这种地方,而后就在他咬牙作响的当儿,蓦地,有轻微的步履声响,武林人本能的感觉,使他睁大眼睛。
因为,他听出决非凶恶的狱卒巡夜,而是有江湖人到了。
果然,步履声在逡巡,似在查看什么?终于,人影出现铁条交叉的气桐间,这个气洞,不止于通风用,还是传递囚粮所用。
倪子都几乎忘了全身刀割剧痛,想挣扎坐起,好让外面的人看到,他还想看清楚外面的不速之客。
他竟欲起无力,颓然惨哼出声。
一墙之隔,咫尺天涯。
他不敢冒失开口招呼。
耳听步履已向左边移去,真把他急得一颗心要滚到喉咙口来。
好容易,已过去的声息又折回了,气洞外,有轻轻弹指的声音,有人悄声道:倪大侠在哪一间?倪子都如大早之见云霓,拼命挣出声来: 你是……谁?我……就……你就是倪大侠?朋友快说。
是……我……倪某人……他起初以为戴千万来救他,但声音不对。
只听外面悄声道:倪大侠,别急,我来救你出去!倪于都几乎掉下泪来.只进出一声:谢……不能再说什么了。
只听外面一阵阵轻响,巨大的铁锁被打开了。
一条人影闪了进来。
黑戚戚中,那条人影慢慢摸索近前,先解开他的脚铐,再去厂千铐,取下项枷。
那人好高的功力,都是被他硬生生地扭断,却不带出大的声息。
那人低声道:倪太侠还能走路么?倪子都试着起立,只挨得一身奇疼,呻吟出声:完了……那人低声道:倪大侠,忍住,我来背着你。
真的把他背起来了。
虽然因身体接触,触动刑伤,但倪子都咬紧牙根忍住了。
他知道不能开口,恐万一惊动……那人背负着他,飞身越过高大的狱墙,腾身飞驰。
倪子都一阵眩晕的恍惚,竟自睡着了。
翌日,整座宜昌城闹翻了天,乱如蚂蚁窝。
昨天作成作福,威风八面,大拍惊堂木,乱打官腔的父母官,一夜之隔,头天脚地!为何?先发现天大祸事的是两个内衙使女,她们一早依例伺候老爷和夫人起身梳洗,一个捧着炖好的参汤和燕窝银耳。
她俩在房门外站着脚酸,两个丫头,人小鬼大,彼此抢着鬼脸,以为老爷在和如夫人贪欢忘起。
可是,大半天不闻动静,连老爷的鼾声也没听到,两个Y头奇怪地转向纱窗下,就着隙缝偷视。
这一瞧又不得了,呀哟一声,捧着的东西坠地,人也栽倒,吓昏过去。
另一个丫头吃了一惊,一面放下手上东西,去扶那个倒地的丫头,口中骂着,以为老爷一定会叱责,房中却仍是毫无声息。
这个丫头也奇怪极了,也就着窗隙窥看,同样的也是尖叫一声:救命―…人也软瘫在地上。
这一来,可把老妈子等惊动了,蜂涌而来,连衙役也闻声冲进来,叫唤老爷没有反应,破门而人,可精彩啦!只见牙床罗帐,溅满了血。
那位老爷不见了,只有如夫人穿着睡鞋,赤身露体,仰成八字,躺在床沿上。
大家还当作是老爷杀了如夫人呢?可是,梳妆台上明晃晃的一把雪亮匕首,插着大幅撕下的被单,鲜血书写的几行大宇――该员诬良为盔,滥施酷刑,本少侠特借头示惩,为天下酷吏戒!岳阳金汤堡辛维正留字。
大家可呆了。
接着,有人在衙前旗杆顶上发现了一个布包,还在滴血。
狱吏面无人色地报称:囚禁杀人犯倪子都一名失踪,老爷的无头死尸取代了倪子都拉置。
掌管府库的库吏来报,库银失窃大半。
这些,就够翻了天。
还有,三游阁老板章卜仁和娇妾被人在床上挖了心,剖了腹。
粉墙上留下三个血字,竟是杀人犯倪子都的大名。
银柜也被人挖开,失窃珠宝甚多。
望楚楼的工大老板志贤也是和章卜仁一样的遭遇,也是血字留下倪子都的大名。
因此,宜昌城就够热闹啦, 三游阁与望楚楼人山人海,只有衙门里为衙役公差封锁着,大家只知老爷出了事,详情却不清楚。
当宜昌满城风雨时,却是由宜昌北门出发了十多辆马车。
由宜昌到襄阳,相距近千里,襄阳在汉水上游,三国遗迹甚多,一向为兵家重镇。
古时以襄樊并称,襄阳在汉水南岸,樊城在汉水之北,南船北马,以此为分界。
凡是近半甲子的武林人物,无人不知襄阳隆中山有个五雅庄,因为那是四伯中以难得糊涂出名的糊涂伯的居处。
隆中山,在襄阳西北二十余里处。
也即是功盖三分国,名成八阵图的诸葛卧龙先生所居的卧龙山岗。
地以人传,前有诸葛, 糊涂伯定居于此,据他自己说:因为自己太糊涂了,想沾地灵人杰之光,能够聪明一点。
这一天的初更时分。
有一辆马车,停在卧龙岗下,一个车把式,匆匆向岗上奔古:所谓五雅庄,实际上是瓦屋几间,竹筒茅舍,完全是农家式样。
所以取名五雅,据糊涂伯对人说:因为它前有小桥流水,后有翠竹干竿,左有桑园,右有花圃,加上他这位能饮酒会弈棋雅人,可谓稚得不能再雅。
如果以为他以堂堂四伯中地位之尊,以此老在武林之地位,虽未必上追王侯,也必富压将相,所居之处,一定是甲第连云,巍峨壮丽的庄院。
如果这么想,就错了,教你大失所望。
他不但不及公侯,也不如其他三伯,乃至于男与将相卿尉之流,任何人都比他风光百倍,气派十分。
此老说得好:以诸葛之智,也不过茅庐三间,我蓝成思算得老几?此老可爱之处在此,使人可敬处也在此。
别小看了这几间瓦屋,武林人物经过周遭十里,一律步行,不敢骑马乘车。
雷光祖冷声道:老弟,今天却‘破例’了。
却没有人干涉。
本来嘛,蓝成思又没有要别人怎么样,不敢骑马乘车,也不过是武林道对此老表示敬意而已。
这个车把式,身如箭射,很快就现身在五雅庄的竹篱栅门前。
山居人家,日出而起,日落而息,这时早已进入睡乡。
寂寂葫苗,一片漆黑,没有一丝灯光。
栅门半开。
车把式低头想了一下,扬声道:蓝老在家么?晚辈深夜不速,多多打扰了。
汪!汪!汪!回答的是狗叫,它在大门侧边的狗窦中,被车把式的喊叫声引了出来,汪汪个不住。
屋里有人迷糊惺忪地道:谁啊?……显然是刚由梦中惊醒。
车把式叹声道:晚辈辛维正,有急事拜谒蓝老前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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