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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锣紧鼓密

2025-03-30 07:27:36

(一)天空还在下着细雨,巷子里一片泥泞。

这是一条平时很少有人进出的小巷子,如果遇上这种阴雨天气,更是连癞皮狗也难看到一条。

但令人诧异的是,今天这条巷子里,居然挤满了人。

人虽多,却一点也不显得嘈杂。

行列中有老头子、老太婆,有躺在门板上的壮汉,也有抱着婴儿的少妇;大家都一个挨着一个,排得整整齐齐的。

这一群人的衣服都很破烂,雨点打在他们身上,他们一点也不在意,每一张面孔都流露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欢欣之色。

丁谷不期然停下脚步道:奇怪,这是怎么回事?战公子也跟着站定,道:是不是什么大善人在赈放钱粮?丁谷道:无此可能。

战公子道:何以见得?丁谷道:前面这条巷子我熟得很,里面只住了个怪人,没住善人。

战公子道:怪人?丁谷道:没有人知道他的姓名,大家都喊他怪道人。

战公子道:一名装神弄鬼的神棍?丁谷道:不是神棍,是神医。

战公子轻轻一啊,道:对,对,葫芦巷的怪道人,我听人提过,这些人原来是来看病的。

丁谷皱眉道:看病的?就是看到了这些病人,才叫人奇怪。

战公子道:为什么?丁谷道:因为这位怪道人医术虽然高明,平时却很少替人看病。

战公子道:大夫不看病,他干什么?丁谷道:我只说他很少替人看病,并没有说他不替人看病。

战公子道:难道他身体虚弱,自己也有毛病?丁谷道:正是。

战公子道:他害的是什么病?丁谷道:缺银症。

战公子重复了好几遍,才算弄懂了这三个字,忍不住有气道:这种没有医德的大夫最可恶,你为什么不想个法子教训教训他?丁谷道:他只是自抬身价,诊金订得高了一点,又没有做什么坏事情,你能拿他怎么样?战公子忽然道:不对。

丁谷道:什么不对?战公子道:你说他诊金订得高,不愿替穷人看病,现在你看这些候诊的人,谁像是有钱的人?丁谷道:所我觉得这里面一定有蹊跷,我们过去看看。

两人走进巷子口,便看到一块白底红漆的大木牌。

七代祖传名医张子秋,义诊一月,不收分文。

战公子慨叹道:难得,难得,这位名医突然生出了菩萨心肠,倒是洛阳百姓的一大喜讯。

丁谷笑笑道:我们进去向这位大名医表示一下敬意如何?战公子欣然道:要得!两人一走进巷子,老远的便闻到了一阵药草的气味。

战公子道:说奇怪也真奇怪,一个人若是在心情愉快时,连药味嗅起来都好像有种特别的香味。

丁谷笑道:所以每个人都应该时时刻刻设法保持心情愉快,而不该自寻烦恼,老是想在武功上胜过别人。

战公子道:我看你最好也找怪道人弄点药吃吃。

丁谷道:我有什么毛病?战公子道:废话太多。

当他们上了台阶,准备跨进大门时,后面有个妇人高声道:排队,排队,照顺序来。

丁谷转过头去,笑笑道:陈大妈,我们不是看病来的。

旁边立即有人道:陈大妈,你是不是昏了头?这是时常接济我们的丁少爷,人家丁少爷会生病?陈大妈红了脸道:原来是丁少爷,对不起,对不起。

战公子低声道:失敬了,原来你还是位少爷?丁谷笑道:少爷有好几种。

你是一种,我又是一种。

战公子道:哦?我是哪一种?你又是哪一种?丁谷笑道:你是有钱借给别人的阔少爷,我是专向你这种阔少爷借钱来胡花的花少爷。

院子里搭了座渡雨棚,一身道家装束的怪道人坐在一张条桌后面。

他以五根又瘦又脏的手指头,一边瞑目为病家把脉,一边喃喃念着药草的名称和分量,下首一名少年学徒,埋头振笔疾书。

药方开好了,便交给一名以青布包头,看不清面孔的少女抓药。

走廊上放了一只大药橱,药草种类多而储量丰富。

药橱旁边还堆了一大堆碎银,不仅诊金药料免费,好像另外尚有银两随药包赠送。

这样一人看病,一人录方,一人抓药,普通看一个病人的时间,这样则最少可以看六七个病人。

战公子忽然低声道:我懂了。

丁谷微笑道:我也懂了。

原来两人已同时认出那个青布包头,正忙着抓药的少女,就是宫瑶。

两人眼色一使,悄然退出。

出了巷子,丁谷道:她忽然要用三千两银子,我就猜出必有特殊原故。

战公子道:也不知道她用的什么方法,竟把一个怪道人整治得如此服服帖帖的。

丁谷微笑道:一个声言能把战公子脑袋砍下来的人,区区一个怪道人,在她的眼中又算什么?战公子道:她说过她只想砍下我战公子一个人的脑袋?丁谷笑笑道:现在的情况不同了。

战公子道:分别在哪里?丁谷道:我已付了她三千两银子,帮她完成一件善举,她感谢我还来不及,怎么好意思再砍我的脑袋?战公子眨了眨眼,道:你说这话的意思,是不是表示你看法已经改变,也承认她说无忧老人宝物落在洛阳只是一种借口?丁谷道:正好相反。

战公子道:哦?丁谷道:现在我只有更相信她说的是事实。

战公子道:因为她乐于行善,心肠慈善,令人尊敬,同时也不像是个说谎话的女孩子?丁谷道:这是理由之一。

战公子道:还有更重要的理由是什么?丁谷道:你应该还记得当时的情形。

战公子道:清清楚楚。

丁谷道:当时,她要三千两银子,我就给了三千两,如果不是老骚包多嘴,她也许拿到银子就走了,这个消息可说完全是老骚包硬给激出来的。

战公子道:激出来的消息,就是真消息?丁谷道:我们对这位宫瑶姑娘,都没有十分深刻的认识;但有一点,我们应该不难看得出来,不论她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子,谈到智慧方面,她决不在你我之下。

战公子道:这一点我完全承认。

丁谷道:这就是我的第二个理由:一个聪明的女孩子,绝不会为了一件不须加以解释的小事情,而撒下一个只须三天便能拆穿的谎言。

战公子叹了口气道:你的口才实在令人佩服。

只是不知道你过去有没有把死人说活的记录?丁谷笑道:能把你这种死硬派说服了,也是一项记录。

战公子道:我的确有点被你说动了。

除这两点以外,还有没有其他的理由?丁谷道:还有一点。

战公子道:哪一点?丁谷道:风陵渡那位神秘人物的突然出现,也是理由之一。

战公子抢着道:如果不是无忧老人宝物重现江湖这种大事情,像这种人物决不会轻易被从暗处引出来?丁谷笑道:你总算慢慢的聪明起来了。

(二)小孩子和老头子都不能去的地方,是种什么地方?这种地方到处有,只是洛阳城中特别多。

而洛阳城中最有名的一处,便是及时乐。

但战公子和丁谷并没有真的光顾及时乐。

该来的不来,不该来的全来了。

这两句话,原是一个古老的宴客笑话。

没想到这个笑话,今天在及时乐万花厅中竟又上演了一次。

大厅一角的一张四仙桌儿上,摆了七八碟小莱,四大碗白酒。

而围着四仙桌儿的老少四位客人不是别人,正是老骚包、吴大头、跳蚤、和尚。

三个小家伙,全是老骚包硬给逼来的。

老骚包向他们保证:主意是他出的,丁谷就算知道了,也不敢找他们的麻烦。

只要他们乖乖地听话,明天他就传授他们三个人一套武功。

要是不听话呢?他马上就给他们一人一拳,保证他们至少要在床上躺足三个月。

三个小家伙没有选择,只有从命。

如今这三个小家伙都坐得端端正正的,脸孔通红,头垂得很低,心怦怦跳,虽然难为情极了,但禁不住好奇心驱使,只要觑个空档,又忍不住要朝满厅那些花蝶似的姑娘们偷偷膘上两眼。

万花厅的那些姑娘,有几个原想上前兜搭,待凑近一看,才发觉老的太老,小的又太小。

于是,一个个掩口葫芦,又退了开去。

其实,吴大头、跳蚤、和尚,都是十七八岁的小伙子,说小也不小了。

只因为几个小家伙一脸邋遢相,以致看上去都比实际年龄好像小了好几岁。

老骚包喝酒又吃菜,还不时兴致勃勃地朝那些姑娘们招手:你长得不错,过来一点,让我老人家瞧瞧。

他不招手还好,这一招手,那些姑娘反溜得更快更远。

老骚包长长叹息道:金戈那小子说得不错,这里果然不是老头子该来的地方。

他瞥及三个小家伙吃吃偷笑,不禁冒火道:你们这些小浑蛋,简直没有一个有出息。

人家姑娘讨厌的是老头子,你们他妈的就不能去钓个姑娘替我老人家出出气?吴大头推推跳蚤道:跳蚤,你去,你不是常说你最像个人么?跳蚤又推了和尚一把道:和尚,你去,你除了头上有几颗疤,样样都比我们强,人家姑娘会看上你的。

和尚摇头道:不行!我是和尚,不作兴做这种事,还是大头去的好。

三个小家伙你推我让之余,全忍不住笑得前仰后合,连眼泪鼻涕,都给笑出来了。

这些小家伙,是本城里有名的小捣蛋鬼,受拘束不过是暂时的,时间稍久,习惯下来,顽皮的本性,就全显露出来了。

老骚包摸出一把银子,放在桌上道:去,去,随便谁都可以。

你们要学丁谷,就得从这种地方来学起。

他望着三个小家伙,压低声音,又道:你们难道不晓得丁谷那小子,从十五岁上就学会了逛窑子?吴大头道:我不相信。

老骚包瞪眼道:我老人家这么大年纪了,还会骗你们这些小鬼头?吴大头笑道:您老是因为丁大哥跟战公子去别处喝酒,没让您跟去,才故意这样讲的。

老骚包气得像要昏过去似的,怒声道:丁大哥,丁屁哥,他前几天还来过这里,你们不知道?吴大头道:前几天的丁大哥不是十五岁。

老骚包恨恨地道:好,好,你们这些小鬼头,都替我记住就是了。

一个长得很端正,就是皮肤黑了些的小姑娘,忽然走来桌旁道:你们有人认得浪子丁谷?吴大头抢着道:认得怎么样?不认得又怎么样?那姑娘道:认得不认得,都不怎么样。

吴大头道:那你过来问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那姑娘道:因为我发现浪子丁谷和他的一些朋友们,好像多多少少都有点毛病。

吴大头道:什么毛病?那姑娘道:丁谷是第一个,你们也一样,表面看来,都很像男人,其实却都是一些见不得女人的男人。

老骚包瞪着吴大头道:大头,我老人家只说一句话,你小子今天如果不跟这位姑娘去一趟,包你小子明天就会像贾拐子一样,多根拐杖帮你走路。

跳蚤跟和尚也一齐助威道:去,大头,怕什么?别叫一个小丫头瞧扁了咱们兄弟伙。

吴大头也犯上火气,昂然道:哼!什么了不起!你敢老子不敢?笑话。

他说着,果然就站了起来,一推那姑娘道:走,堂堂丁氏门下,还怕了谁来,嘿。

老骚包叫道:银子在这里,拿去。

吴大头头也不回,扬声道:丁氏门下,银子有的是。

语音未了,两人已进入一个小房间。

砰的一声,房门关了。

跳蚤叹了口气道:可怜的大头。

和尚道:没有关系,等他一喊救命,我们就冲进去。

在进入房间以前,吴大头一直都显得很英勇。

房门一闩上,他那股勇气,就好像全给关到门外去了。

他紧抵着门板,舌尖有点不听指挥地道:你——你叫什么名字?那姑娘道:我叫小玲。

吴大头像哀求似的道:小玲,说真的,方才我们不过是开开玩笑而已,进来一次,多少银子,我照付,我们……不要……好不好……小玲没有理他,走去两边壁板旁,分别倾听了片刻,这才拢过来,低声道:你说丁谷是你什么人?吴大头道:大哥。

小玲道:不是师父?吴大头道:我们想喊他师父,他不答应。

小玲道:为什么?吴大头道:不知道。

可能我们不是材料,根本不够资格练武。

小玲道:你们处得好不好?吴大头道:好得比亲兄弟还要好。

小玲点点头,又道:丁谷前几天来过,你可知道?吴大头道:知道。

小玲道:知不知道他那天在这里杀了很多人?吴大头道:知道。

小玲道:既然知道,你们刚才为什么还老是提起他的名字?你们不知道他杀的是什么人?不知道这里现在是什么人掌管经营?吴大头道:都知道。

小玲道:知道也不怕?吴大头道:只要有了外面那个老头子,我们谁也不怕。

小玲一哦道:那老头子武功很高?吴大头道:据说高得不像话。

小玲一愣道:不像话?吴大头讪然一笑道:我说不像话,就是很高很高的意思。

小玲点头一嗯道:这样就好多了。

吴大头道:什么事?小玲有点紧张,低声道:你们回去之后,赶快通知丁大哥,要他这几天最好小心些。

吴大头道:为什么?小玲道:有人要杀他。

吴大头道:谁?小玲道:这里昨天来了几个人,据说都是黑刀帮的高手,他们决定要杀了丁大哥,好替那些死去的弟子报仇。

吴大头道:你听谁说的?小玲道:万花厅的弓师父和威师父。

吴大头道:他们为什么会把这种事情告诉你?小玲道:我是无意听到的。

两位师父好像对这件事也很关心。

吴大头道:为什么?小玲道:他们说丁大哥很照顾底下的人,那天要不是丁大哥手下留情,他们早就没命了。

吴大头拿出两只银元宝,塞了过去道:这是我代表丁大哥向你表示的一点谢意,你一定要收下来。

小玲双手一推道:我不要。

吴大头道:为什么?小玲道:我如果收了你的银子,就没有一点意思了。

吴大头道:什么没有意思?小玲道:丁大哥对每个人都好,对我们这些姊妹也很好。

他每次来万花厅,只是喝喝酒说说笑话,装作没钱的样子。

其实,我们大家都明白,他是来保护我们的。

吴大头道:哦?小玲眼圈一红,微微低下头去道:只要看到客人欺侮我们,他就一定会找那个客人打上一架。

他有时自己也会受伤流血,因为我们都不晓得他会武功,时常都觉得他好傻,好可爱,又好可怜。

这类事情,吴大头当然比谁都更清楚。

丁谷教给他们武功,不许他们任意炫露,也不许他们喊师父,还不是为了同一原因。

小玲拭了一下眼角,又道:上个月阿红姊生了病,不能接客人,连买药的钱都没有,家里又要寄钱回去,我们大家凑了一点,还是差得很多。

最后,丁大哥到她房里去了一趟,没隔几天阿红姊病就好了,家里也寄了钱……她哽咽着,泪如断线,无法再说下去。

她只希望吴大头能懂她的意思。

吴大头当然懂。

他们几个小家伙,都知道丁谷除了吃饭睡觉,成天东奔西跑,是在忙些什么。

他们崇拜丁谷,并不是崇拜丁谷的武功,而是崇拜丁谷的为人。

像援助阿红这种事,在丁谷日常的义行中,真是太微不足道了。

吴大头拉起她为泪水湿透的双手,塞上那两只银元宝,故意装出大人的样子道:你既然清楚丁大哥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就更非收不可,除非你不怕丁大哥知道了会生气。

小玲一愣,抬头瞪大一双红红的眼睛道:我不收丁大哥会生气?吴大头板着面孔道:当然会生气,不仅生你的气,还会生我的气。

小玲道:为什么?吴大头道:他会——他会说我不会办事,不懂人情世故。

小玲道:这跟人情世故有什么关系?吴大头道:总而言之……他忽然福至心灵,想到一个很好的办法,忙接下去道:总而言之,我被他骂怕了,如果你不收下,我回去只好一字不提。

小玲着急道:那怎么可以?吴大头得意非凡,仍不假以颜色道:所以我说,你快收起放好,开门让我出去。

小玲道:不行,你还要再等一会儿,才能出去。

吴大头道:为什么?小玲低下头去,不胜羞赧地道:你这么快出去,别人会笑你的。

(三)从天王厅走出来,罗老太爷心里觉得舒服多了。

天王厅是花酒堂的禁地之一。

平常时候,别说闲杂人等不敢轻越雷池一步,就是罗老太爷本人,无事也很少去天王厅随便走动。

四大天王在花酒堂中很少公开露面。

而花酒堂中,除了罗老太爷、唐老夫子、大总管沙如塔、以及七杀手之外,就连二总管张宏,三总管邓小闲,都不怎么清楚这四位天王的出身来历。

四天王的饮食起居,均由专人侍应。

根据粗略的估计,罗老太爷为了供养这四位天王,每年的花费,至少也在十万两以上。

不过,谁都清楚,罗老太爷这笔开销,开支得并不冤枉。

花酒堂过去能控制整个关洛道上嫖赌酒栈四大行业,四天王的金字招牌,无疑是一股很重要的镇压力量。

今天,罗老太爷进出天王厅,是不是天王厅中出了什么事?答案是:天王厅中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罗老太爷走进去,只跟其中一位天王下了一盘棋,抽了几袋旱烟,打了两个哈哈,便告辞走出来了。

方才那盘棋,罗老太爷应该赢结果反而输了。

为什么?罗老太爷心神不专。

今天,他去天王厅下棋,并不是为了棋盘上的棋,而是为了安放棋盘外的一颗棋子。

他轻描淡写的告诉四天王,为了符合狡兔三窟计,他已决定将花酒堂的重要财宝,于七日之内,先拨出一部分,运往熊耳山的承云山庄。

并问四天王对此举有无意见?四天王同时颔首,均表赞成。

这是七姨太太白玉娇,设计的一个陷阱。

罗老太爷并不信任这位七姨太太。

这次他采纳这位七姨太太的计策,可说完全事出意外。

昨晚,他按惯例,于七姨太太处留宿。

不知是何缘故,怪道人的药丸,竟然完全失效,七姨太太当然很不痛快。

罗老太爷本来就有点怕了这位七姨太太,碰上这种尴尬事,心中自是急得要命。

但这种事情偏偏就是急不得,越急越槽。

结果,罗老太爷折腾得满身大汗,手脚发软又发抖,还是力不从心。

他一时情急,只好一切诿罪于大总管沙如塔的那个惊人报告。

七姨太太也觉得事态严重,不仅原谅了他,而且借箸代筹,替他想出这个主意。

罗老太爷仔细听完七姨太太白玉娇的计划,不由得大为激赏。

最后,白玉娇很有信心的向他保证,十天之内,如抓不到花酒堂中那名奸细,以后随他再讨几个姨太太,她都绝不过问。

现在,第一颗棋子已经放下去了。

第二天,罗老太爷取出一张草图,交代二总管无情掌张宏,立即雇工造五百只同样大小的木箱。

然后,他又叫来三总管花枪小邓,要他通知城中各银号,在这两三天之内,尽量多筹现银,以备花酒堂随时支领。

罗老太爷这两项紧急措施,迅即传遍整个花酒堂。

五百只木箱,当然是用来装银两的。

银两装箱后,运往何处?除了四大天王,没人知道这个秘密;也没人敢不避忌讳,去刺探这个秘密。

午后,罗老太爷派人将罗三爷喊去书房,低低的不知吩咐了几句什么话,罗三爷边听边点头,连连应是。

出了书房,罗三爷立即去账房上领了一千两银票,摇摇摆摆地走出花酒堂。

罗三爷没有吹牛,他的确是花酒堂的七名管事之一。

他这位管事跟另外六名管事惟一不同的地方,便是他这位管事,只管一件事;至于他管的是一件什么事,花酒堂上上下下,人人心里有数。

陷阱已经布置妥当了,猎物会不会自动送上门来?(四)转眼之间,三天过去了,丁谷和战公子依约前往茂源客栈。

丁谷的判断没有错误。

宫瑶果然在后院一个小房间里等着他们。

她居然还替他们准备了几样酒菜,菜色虽然不多,却都精致可口。

也许是宾主易位的关系,这位泼辣的大姑娘,今天在态度方面,也似乎和善了不少。

她等丁谷和战公子坐定后,微微一笑道:我猜想你们一定以为消息是假的。

丁谷道:我对盲姑娘这个消息并不怀疑,我只怀疑另外一件事。

宫瑶道:什么事?丁谷道:消息尽管不假,宝物是否能顺利到手,显然颇成疑问。

宫瑶点头道:你猜对了。

她眸珠一转,忽然道:你是怎么想到这一点上去的?丁谷微笑道:因为这件事情如果不太难办,以宫姑娘的一身成就来说,应该不会另找帮手。

无论他说得如何委婉,也掩饰不了他这种单刀直入式的唐突,他们以为小妞儿听了脸孔一定会发红,没想到宫瑶竟只是淡淡一笑,道:这一回你可猜错了。

战公子忍不住膘了丁谷一眼道:这算不算一项记录?丁谷端起了酒杯,只当没有听到。

宫瑶眨着眼道:什么记录?丁谷道:别理他,那是我们平时开玩笑常常提到的一句话。

宫瑶道:是不是说你碰了个钉子的意思?丁谷道:差不多。

宫瑶笑笑,没有再追问下去,又转回正题道:这件事的确不太好办。

不过跟你所想像的那种难办,却有着很大的出入。

丁谷道:哦?宫瑶道:无忧老人这批宝物当年失窃的经过,我想你们都听说过了吧?丁谷点头道:听说过了。

宫瑶道:如果两位有兴趣,在解决问题之前,我可以把这个故事再续上一段。

丁谷和战公子全为之精神一振。

他们对侦查无忧老人这批宝物的下落,并不如何热衷,他们也从没有想过要将这批宝物据为己有。

这批宝物之所以能引起他们的注意,是因为宝物的失窃和出现本身便像个充满神秘色彩的传奇故事。

是这个传奇故事吸引了他们。

如果还有其他的理由,那便是他们不希望这批宝物最后会落在灰鼠帮、黑刀帮或花酒堂,那些江湖败类的手里去。

尤其宝物中那把无坚不摧的无名刀,万一它为某个精擅刀法而心肠狠毒的魔头获得,后果之严重,更是不堪设想。

那当然都是以后的事,而现在,他们只希望尽快听到这个故事的后半段。

宫瑶以主人的身份,催两人吃了一点菜,喝了几杯酒,才开始说道:这件窃案的主犯,当然就是当年受雇于无忧老人的那名巧匠。

这名巧匠名叫黄金发,原住天水县风沙镇,宝物得手之后,他便远远逃去大武关附近的一个小村落隐居下来,同时改名为吴太平,仍以木工为业,因乡村贫瘠,生活苦不堪言。

战公子忍不住叹了口气道:既不能陈设观赏,又不敢待价而沽,真不懂这批宝物对他这个平凡的小人物有什么好处?宫瑶道:又岂止没有好处而已。

丁谷道:后来呢?宫瑶道:这位改名后的吴太平,无亲无威,亦无家累,身边只有一名喊作小癞子的小徒弟。

战公子道:这个小徒弟当时多大年纪?宫瑶道:大约十二三岁。

战公子眼中忽然一亮,道:我知道了!宫瑶道:你知道了什么?战公子道:结果毛病就出在这个小徒弟身上?宫瑶赞许地点点头道:一点不错。

战公子又膘了丁谷一眼道:你想到了这一点没有?丁谷笑道:你比吴大头、跳蚤、和尚他们的进境要快得多。

战公子像被扎了一针似的,瞪眼道:你拿我跟他们比?丁谷道:他们怎能跟你比,你比他们强得太多了。

战公子挟起一块香卤鸡,往嘴里一塞,狠狠嚼了几下,道:总有一天,我会刈下你的舌头,像这块鸡肉一样吃下去!丁谷笑道:我知道你欢喜吃鸡肉,你尽管吃,没有关系,用不着找借口。

宫瑶望望他们两个,好像觉得很有意思,直到两人都不开口了,她才接着道:吴太平小时候是个孤儿,小癞子也是个孤儿,这也许正是吴太平一直把小癞子带在身边的原因。

丁谷插嘴道:你说小癞子当时多大?宫瑶道:十二三岁。

丁谷道:那么,发生事故,又是多少年以后的事?宫瑶道:就在他们定居下来之后不久。

丁谷和战公子都好像有话要说,但结果两人只是皱皱眉头,都没有说什么。

宫瑶道:这种事说出来,也许无人相信,但它的的确确是真人事实,你不信也得信。

她顿了一下,又道:吴太平年轻时据说曾练过几天拳脚,体格相当健壮,生活清苦一点,显然还承受得住,但那个小癞子可就不一样了。

战公子也忍不住插嘴道:一个才十二三岁的毛头娃娃,就算过不惯这种日子,又能怎么样?宫瑶道:我说这种事说出来无人相信,关键就在这里。

战公子和丁谷露出倾听的神色,都没有出声打岔。

宫瑶道:小家伙当时只知道师父有口小箱子,并猜测箱子里一定藏着值钱的财宝,他见每天除了青菜豆腐黍米饭,十天半月,难见荤腥,心里便不免对师父有点怨恨起来。

战公子忽然转向丁谷道:你那几个小徒弟,都比当年的小癞子大得多,你小心点。

丁谷笑道:我只要时常买点鸡肉给他们吃,就没有事情了。

宫瑶好气又好笑,故意板起面孔道:你们如果再打岔,我就不说了。

两人一惊,几乎同时道:好,不——宫瑶这才思笑接下去道:小癞子起初的想法,也许只是想偷了那口小箱子,一溜了之。

但是,在师父的严密监视之下,他几乎连摸摸那口箱子的机会都没有。

后来,有一天,小家伙终于下了狠心。

丁谷和战公子都不由得挺直身躯,好像跟着紧张了起来。

宫瑶道:小家伙不晓得从哪里弄来了一些毒草,绞成半碗毒汁,掺进少许白糖,偷偷的倒进了茶壶里。

战公子失声道:结果吴太平一时不察,竟胡里胡涂的喝下去了?吴太平行为不端,贪图非分之财,纵然被徒弟毒死,也只能说是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可是,如今战公子和丁谷这两位嫉恶如仇的青年豪侠,听到这种地方居然会为吴太平暗暗着急。

人类的情感,你说奇怪不奇怪!宫瑶淡淡一笑,摇头道:没有。

战公子像松了口气道:那还好。

宫瑶道:好个鬼!战公子一愣道:怎么呢?宫瑶道:吴太平生平最大的嗜好,就是喝茶。

他几十年来,喝的都是同一种茶叶,茶碗一凑近鼻子他便发觉气味不对。

当他抬起头来,正想找小癞子查问时,小癞子已对准他的面门,洒出一把生石灰。

丁谷惊呼道:生石灰?宫瑶轻轻叹了口气道:是的,生石灰。

只要见泥水匠拌过生石灰的人,都该知道生石灰的烧灼力可怕到什么程度。

丁谷道:吴太平没有避得开?宫瑶道:没有。

丁谷顿足道:吴太平的一双眼睛报废了。

宫瑶道:没有完全报废。

丁谷道:哦?宫瑶道:他留下了半只。

丁谷道:半只?宫瑶道:右眼全瞎,左眼留下四分光。

她说到这里,为了镇定自己的情绪,不自觉地端起酒来喝了一大口。

她咽下酒,呛咳了几声,才又接着道:当时,吴太平剧痛难忍,抱头满地嚎叫打滚,那个小癞子,心肠可硬得很,他毫不迟疑,去房里床下找出那口小箱子,打开门便溜掉了。

战公子迫不及待地道:以后呢?宫瑶道:以后,吴太平便变成一个半瞎的叫化子,四处流浪,以乞讨为生。

战公子道:他还想找到那个小癞子?宫瑶道:起初,他确有过这种念头,后来时间一久,当初的‘找寻’便变成‘逃避’了。

战公子道:这话怎么说?宫瑶道:小癞子是他一手养大的,这小鬼头的性格,他当然比别人清楚。

战公子道:哦?宫瑶道:他知道小家伙为了怕被师父找到,以及有能力保护那批宝物,小家伙一定会想尽方法投师习武。

经过十多年的漫长岁月,小家伙在武功上必已大有成就,他哪还敢去自寻死路。

战公子道:你说以后的十多年,吴太平一直都没有听到那个小癞子的消息?宫瑶道:前后足足十七年。

战公子有点失望道:既然连吴太平都没有一点线索,我们又到哪里去找这个小浑球?丁谷微笑道:十七年后的今天,当年的小癞子,已经不是一个小浑球了。

战公子瞪眼道:就算是个大浑球,又有什么分别?丁谷笑道:大浑球与小浑球,的确没有多少分别。

如果我说你性子太急,只怕你又要不高兴了。

战公子正想开口,心头一动,忽又忍住。

因为他突然想起,丁谷这句话并没有说错,的确是自己太性急了些。

如果以后一直没有发现小癞子的下落,宫瑶又凭什么肯定那批宝物目前落在洛阳?宫瑶举着含笑道:慢慢来,这只是故事的前半段,还有下文,大家先吃点酒菜。

今天的宫瑶,完全像换了另一个人。

这小妞儿第一次出现是在彭麻子茶楼,第二次是太平坊一家小酒店,第三次是都城隍庙后偏院,第四次是葫芦巷怪道人的诊所,连今天在内,丁谷共计跟她见过五次面。

小妞儿先后露面五次,所表现的性格,几乎没有一次完全相同。

从文静大方、刁蛮泼辣,到慈善真诚、温柔世故,女孩子的每一种特性,她似乎都具备无遗。

丁谷愈回味愈感觉迷惑,这妞儿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子?宫瑶等大家吃过一点酒菜,放下筷子,才继续说道:这个故事的后半段,应从去年年底开始。

她稍稍停顿了一下,道:去年年底,吴太平走遍陕川湘鄂各省,终于辗转来到洛阳。

有一天,他在城中乞讨到一家当铺门前,店里伙计见他虽身带残疾,精神尚称健壮,人看上去也还老实,恰巧店里少个干粗活儿的,便将他收留下来。

直到上个月,他患了气喘病,头晕心跳,四肢无力,什么活儿也于不了,店东才给了几两银子,将他辞退。

战公子忽然哼了一声道:开当押店的家伙,吃人不吐骨头,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丁谷笑道:怪事,怪事,怎么无缘无故地骂起人来了?你以为城里那些当押店,都是我浪子开的?战公子道:管他谁开的,我想到骂就骂。

宫瑶也有点摸不着头脑,眨着眼道:金公子乃豪富世家,跟这一行业永远沾不上边,怎会对这种行业如此了解?战公子道:一个人走在外边,银子再多,也有用完的时候,去年在襄阳,我就进去过一次。

宫瑶一哦,显然相当感到意外。

汾阳金家,富可敌国,金家的大公子居然会进当店当东西,这种事说了谁肯相信?战公子道:那种地方你只要进去过一次,包你就会恨不得拿把刀子,把他们一个个捅个痛快。

宫瑶叹口气道:那种地方,我也去过,别的不说,单是那座高如城墙,窗如猫洞的柜台,便叫人感到很不舒服。

丁谷笑道:你们这一扯,扯到哪里去了?宫瑶又叹了口气道:这其实也不算乱扯,洛阳城里要没有这种当店,今天也就没有这个故事了。

丁谷一怔道:难道——曾经有人以无忧老人的宝物送过那家当店?宫瑶点头道:是的,事情就发生在三个多月前的春节期间。

丁谷慨然道:新春期间,人人沉迷赌博,经常是当店生意最好的一个季节。

宫瑶道:元宵前一天黄昏时分,有人到这家当店来当一尊金铸罗汉。

朝奉问他要当多少?那人竖了一根指头。

朝奉问:一百两?那人摇头。

朝奉又问:一千两?那人点头。

那人点头,当店朝奉却不禁摇了摇头。

丁谷道:后来呢?宫瑶道:朝奉细瞧那尊金罗汉,铸工虽然精巧,但本身仅有二两多重,便出了他六十两银子。

那人一声不响,一把抢回那尊金罗汉,掉转头就走了。

丁谷道:吴太平当时也在场?宫瑶道:他只是个粗工,怎会在场?他是事后朝奉们当笑话般谈起这件事时,于无意中听到的。

丁谷道:吴太平认为要当金罗汉的人,就是当年那个小癞子?宫瑶道:他有这种想法,但无法确定。

丁谷点头道:是的,这不能怪他。

照算起来,小癞子目前已是三十出头的人,无论男女,经过了这么多年,变化总是很大的。

即使面对面,他也不一定就能认得出来。

战公子道:既然连那人是不是小癞子都无法确定,又怎能确定那人是定居洛阳已久的本地人?宫瑶道:据朝奉们事后透露,那人当时围了一条大绒巾,一直裹到鼻子上,上面帽边子也拉得很低,几乎将眉眼全罩住了。

但当时掌柜的那名朝奉,对来人依然有着面善之感,只是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如果不是久居洛阳的本地人,那朝奉应不会有这种感觉。

丁谷思索了片刻道:拿这一点作为证据,理由还不够充分。

宫瑶道:有漏洞?丁谷道:一般说来,上当店并不是一件荣耀事,没有人愿意别人看到自己跑那种地方;这正是当店多半设在小巷子里,上当的人往往仓惶得像个老鼠一样的原因。

他顿了顿,又道:而朝奉说他对那人似有面善之感,也极可能是种错觉。

我们每个人都有认错人的经验,阳货貌似夫子,便是一个最古老的例子。

战公子哼一声道:有学问。

丁谷又接着道:我认为最大的可疑之处,还是那人的只比手势不说话。

他不肯开口说话,应该只有一个原因:怕别人听出他的口音]宫瑶点头道:我也这样想。

丁谷道:所以,我敢进一步确定,如果这人定居洛阳已久,他在洛阳这一带,还可能是个相当有名气的人物!战公子忽然转向宫瑶道:这些经过,宫姑娘是听谁说的?宫瑶道:吴太平本人。

战公子一呆过:吴太平?他如今人在哪里?宫瑶道:就在隔壁。

(五)二总管无情掌张宏,办事的效率相当惊人。

头尾只不过三天工夫,他便照罗老太爷的意思,将五百只大小相同的木箱,督工完全造好了。

城里各银号的现银,也经三总管花枪小邓通知准备妥当。

人夫、车辆、牲口,花酒堂有的是。

只要银两装箱完毕,随时可以打点起程。

银两尚未装箱。

也不打算装箱。

因为这只是一个陷阱,罗老太爷根本就没有想过有一天会离开洛阳。

就像鱼儿从没有想过要离开水一样。

第一只信鸽已从伊阳飞回。

信上只有三个字:无动静。

伊阳,是熊耳山南麓的重镇,也是进入熊耳山承云山庄的必经之途。

如想劫夺花酒堂运往承云山庄的财宝,而又能于得手后从容择途逸去,伏兵伊阳,相机行事,可说最为理想。

鸽书是罗三爷从伊阳发回来的。

伊阳既为承云山庄的门户,当然也有花酒堂的耳目;罗三爷的秘密任务,便是前往伊阳,察看黑道人物的活动情形。

花酒堂这边,平时获准特权,可自由进出天王厅的两名男女下人,男的叫罗小人,女的叫美珠。

罗小人人很老实,本名叫罗志南,原是个很好听的名字,只因为他无论见了谁,都欢喜自称小人,大家就索性改口喊他罗小人。

美珠是个大脚老妈子,人也很老实。

这两人都是罗老太爷亲自从仆人里挑选出来的。

侍候四天王,样样马虎不得,既要能吃苦,又要能受气,这种差使,并不是人人都干得了的。

这两人能被罗老太爷选中,当然还有一层好处,那便是对老主人绝对忠心、听话。

仆人的部分,由七姨太太白玉娇处理。

每天一大早,罗小人和美珠都必须去七姨太太处,表面上是接受训诲,实则是秘密报告失一天的详细见闻。

如四天王先一天做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有否跟花酒堂中其他人接触?以及他们离开天王厅后,有没有人向他们套话,套问的内容如何?等等。

而近两三天来,这方面的收获,也是零。

罗老太爷的心情,又不免渐渐沉重起来。

这一天黄昏时分,他在七姨太太白玉娇房里来回踱步,眉头皱得紧紧的,像是自语似的道:忙了好几天,我看又是白费力气……白玉娇斜靠着床栏,神态悠然自得,微微而笑道:老爷子,你放心,如果真的白费气力,阿娇说过的话,一定算数。

她说过的话,就是在十天之内,若是抓不到花酒堂中那名奸细,以后罗老太爷无论再讨几个姨太太,她都绝不过问!罗老太爷显然不愿在这种时候来谈这种问题。

他紧锁着眉峰道:老七,别胡闹了好不好,谈正经事要紧。

白玉娇笑道:这难道不是正经事?花酒堂有财有势,高手如云,纵然隐藏了一二名奸细,也绝成不了什么气候。

这次如果奴家输了,岂非正是你的好机会?罗老太爷道:什么好机会?白玉娇格格一笑道:你一直都在动香娘的念头,你以为别人都不知道?提到胡娘子胡香娘,罗老太爷心中不禁微微一荡,但嘴里却否认道:瞎说。

白玉娇笑道:那我们把五娘三娘叫来问问好不好?看瞎说的是不是只我一个?罗老太爷道:人家有男人。

白玉娇道:谁?罗老太爷道:无形刀阴森。

白玉娇道:那是过去的事,现在阴森已经死啦。

罗老太爷道:她不会另外找一个?白玉娇道:为什么要另外去找一个?连肥水不落外人田,你也不懂?这种话如果由别人说出来,罗老太爷也许还会考虑考虑,换了这位七姨太太,他连想也不敢想。

他故意沉重地叹了口气道:别尽说笑话了,老七。

目前里里外外,糟如乱麻,哪还有心情去扯这些风花雪月。

白玉桥眉梢一动,忽然敛起笑容,手一摆道:慢点,好像是美珠来了。

罗老太爷精神为之一振道:现在不是她该杂的时侯,可能有鱼儿上网了。

白玉娇起身道:你在这里坐一会儿,别吓着了她,奴家出去看看。

七姨太太白玉桥出去了约摸半炷香之久,然后便推开房门,懒懒的走了进来。

罗老太爷急忙迎上去道:美珠怎么说?白玉娇坐在床上原来的地方,平静地道:她说,今天午饭后,她在小天井里替四天王洗衣袜,有人借故跑去问了她很多话。

这个人是谁?三总管花枪小邓。

罗老太爷一呆,隔了很久,才皱眉喃喃地道:小邓?这——这——不太可能吧?!白玉娇道:为什么不可能?罗老太爷又皱了一下眉头,似乎想接着说出他的想法,但等到他想开口时,他才发觉他心中竟然什么想法也没有。

白玉娇眼角一飞,轻轻叹息道:老爷子,我看你是真的老了。

罗老太爷一回神,差点跳了起来道:什么?我才不过六十刚出头,你说我老了?白玉娇一点也不在意,淡淡地道:我是说你心老了,并不是说你人老。

罗老太爷愣住了。

他听不懂这句话。

人老与心老,有什么分别?白玉娇缓缓接着道:听说当年你这位七星金枪在关洛道上打天下时,偷、吃、扒、拿、抢、骗、烧、杀,想怎么做,便怎么做,即使碰上亲娘老子,也阻挡不了你的当机立断。

罗老太爷制止道:七娘——白玉娇道:可是,现在呢?现在只要谁能揣透你的心思,拍拍马屁,献个小殷勤,你便视为心腹,呵护有加。

就拿这个油头滑脑的小邓来说吧,他是凭什么当上花酒堂三总管的?凭才干?凭武功?还是凭他那张甜死人的嘴巴?罗老太爷听得冷汗直流,脸色发白,又急又惭。

白玉娇的话虽然说得太露骨、太刻薄,但一句一字都没有说错。

当年的他,要是像今天这般优柔寡断,没有主见,今天的关洛道上,还会有他罗阳壮这号人物?白玉娇似乎意犹未尽,又嘿了一声道:既然你心目中早有腹案,认定某些人有成为奸细的可能,某些人则绝不可能变成奸细,那早先根本就犯不着劳师动众,由你直接因出一二名奸细来,不就得了?罗老太爷深深吸了口气,走去床边坐下。

他拉起白玉娇的手,很诚恳地道:玉娇,你说得对,这些年来,日子太太平了,生活又过得舒服,我的心肠,的确软多了。

白玉娇道:你的心肠如何变化,是你自己的事;江湖上的险诈丑恶,可还是老样子。

请问:灰鼠帮和黑刀帮这次为了什么来的?是为了来向你拜寿?还是为了来向你致敬?只要你还想活下去,你就必须像当年一样,拿出魄力来!罗老太爷深受感动,紧紧地握她的手道:对,对,我现在都知道了,全听你的。

他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道:美珠刚才说了些什么?白玉娇道:她说:三总管今天问她,她乡下的老家,日子过得好不好?若是有什么困难,尽管跟他说。

罗老太爷道:奶奶的,他小子倒也真会收买人心。

白玉娇道:然后,他又兜了几个圈子,才向美珠问她可曾听到老太爷跟四天王谈起,最近这批财货要运到哪里去?打算指派什么人押运?美珠怎么回答他?完全照我们的吩咐,有的回答不知道,有的回答没有听清楚。

罗老太爷恨恨地道:我就晓得这小子不是个东西。

白玉娇笑笑道:你现在晓得了?罗老太爷似乎并没有听出这位七姨太太话中的风凉之意,恨恨地接着道:在花酒堂中,他的薪饷不算低,别人月月有节余,只有他永远寅吃卯粮,赚的不够花的,当然要动至脑筋。

白玉娇道:你不是说他办事灵巧,时常给他花红么?怎么还说不够花?罗老太爷唉了一声道:这都怪我糊涂,如今细想起来,我实在早就该注意到这小子才对。

白玉娇道:现在怎么办?罗老太爷沉吟了片刻,忽然面露杀机,冷冷道:去把七杀手的花名簿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