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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江湖儿女

2025-03-30 07:27:29

很多人到这里来,不惜大把的花银子,只是为了跟这位风趣的万花总管,说说笑笑,打打闹闹。

但也仅止于说说笑笑,打打闹闹。

罗大姐是大家的大姐,是姑娘们的大姐,也是客人们的大姐。

姑娘们尊敬罗大姐。

客人们喜欢罗大姐。

但绝没有一个客人真的想打罗大姐的主意。

不是不想,是想不到。

过去很多人都试着想冲过这一关,但结果只是给自己找难看。

万花馆永远不愁没有客人上门。

不愁没有客人上门的地方,就永远不怕得罪客人。

这是一个令人来了还想再来的地方,所以也没有人愿意得罪罗大姐,得罪罗大姐就等于是得罪自己,没有人愿意跟自己过不去。

关于这一点,小丁当然比谁都清楚。

所以,他笑了一阵,就没有再闹下去,止住笑声问道:那么,你说介绍哪一个姑娘好?罗芳道:艳秋如何?小丁道:太胖了。

罗芳道:香荷怎样?小丁道:又太瘦了一点。

罗芳道:那么,不胖也不瘦的雅琴呢?小丁道:雅琴?罗芳道:是的,怎么样?小丁道:脾气太大。

罗芳不但没有生气,反而笑了起来道:可惜我们这里只有一个红红。

小丁想了想,忽然问道:有没有新来的?罗芳道:有。

小丁几乎跳了起来,道:那为什么不叫来?罗芳道:新来的并不一定就是最好的。

小丁道:年纪太大。

罗芳道:年纪不算太大。

小丁道:太胖?罗芳道:不胖。

小丁道:太瘦?罗芳道:不瘦。

小丁道:长得难看?罗芳道:长得难看的姑娘,根本就进不了万花馆的大门。

小丁几乎又要跳了起来道:那为什么不叫来?罗芳道:你还有一样没有问。

小丁道:哪一样?罗芳道:脾气。

小丁道:跟雅琴一样?罗芳道:不一样。

小丁道:那还有什么好说的?罗芳说道:你说对了,她不喜欢说话。

小丁道:哑巴?罗芳道:不哑。

小丁道:既然不是哑巴,为什么不说话?罗芳道:她不是不说话,而是不喜欢说话,我怕她来会扫了你们兴致。

小丁道:那她为什么要到这种地方来?罗芳道:也有一种客人,特别喜欢话少的姑娘。

小丁道:好,叫她来,这种不爱说话的姑娘,我倒想见识见识。

罗芳道:可以,不过你最好先问问红红。

小丁一怔,忙笑道:不,我说错了,我是要她来陪我们张兄,顺便见识一下而已。

罗芳笑道:这还差不多。

她接着转向隔壁喊道:小萍,你去喊你燕云姐姐来一下。

隔不多久,那个被喊作燕云的姑娘来了。

一看到这个燕云姑娘,小丁的一双眼睛,登时亮了起来。

罗大姐果然没有骗他们。

这个叫燕云的姑娘,完全和她们所描述的一样,不胖不瘦,身材适中,年纪虽已不小,但也不算太大,神情虽然冷淡,容貌却极端正。

不过,如果以一个女人的眼光看这个女人,这女人虽然出落得可以,但显然并不是一个能引起女人们妒嫉的女人。

因为这女人身上没有一件首饰,衣着也不如何人时,一张清水脸蛋上,不但没有涂脂抹粉,看上去,甚至还带着几分病容。

女人永远不会去留意另一个这样的女人。

只有男人才会。

因为男人永远不会为一个女人的首饰和衣着所感动,也永远不会为一个女人涂脂抹粉的功夫到家而爱上这个女人。

男人所喜欢的女人,其实简单得很,简单得她们可能永远也不会相信。

如果她们相信,她们准会吓一大跳。

男人喜欢的是什么样的女人呢?男人经常只是喜欢一个像女人的女人。

这女人虽然衣着朴素,脂粉不施,但隐约间却别具一股足令男人为之倾心的气质。

正因为她的衣着朴素,男人很快地便可以发现她有一个成熟而挺的胸脯,一副纤细的腰,一双修长的腿。

因为她没有涂脂抹粉,男人也能很快的便注意到她那张俏美的脸蛋儿,分配得恰到好处的五官,以及一头长长而柔润的秀发。

申无害的眼睛,也是微微一亮。

见到这样一个女人,绝没有一个男人还能视若无睹。

所不同的是,小丁的一双眼睛,自从见到这女人之后,就一直再没看过别的地方。

而申无害则仅是淡淡的一瞥。

这是他的习惯。

他已习惯于不在同一时间,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同一事物上。

这是一种很好的习惯。

对一个练武的人来说,尤其重要。

他曾凭这一习惯躲过太原神医公孙全的子母梭,躲过金陵公子的两筒袖箭,以及躲过金狐管四娘的三口飞刀。

不过,如今他对这女人漠然视之,却是为了另一个原因。

他只是希望藉此让别人知道,这个女人并没有引起他特别注意,这时他也希望门口的那女人,能够懂得他的意思。

他相信那女人应该懂的。

他们喝到的酒,果然不错。

只是小丁的酒量却很差劲,菜还没有上完,他就醉倒了。

申无害也醉得很厉害。

他不得不醉。

因为他只有跟小丁一起醉,才能跟小丁一起留下来。

※   ※   ※   ※   ※这是一个布置得像座洞房的房间。

房间里的每一样东西,看来都像是刚刚添置的。

两盏六角琉璃宫灯,像并蒂花似的,悬在房间中。

灯光是柔和的淡黄色,使得灯光照射之处,每样东西都披上了一袭金黄色的外衣,看上去有一种说不出的宁静美。

但此刻房中的气氛并不调和。

这是因为适才酒席上的张公子和燕云姑娘,如今已变成天杀星和如意嫂。

两人坐在床沿上,你望着我,我望着你,默默地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隔了很久很久,如意嫂才以冰冷的语气打破沉寂道:你没有话要说?申无害道:有。

如意嫂道:那么,你为什么一直不开口?申无害道:我在考虑。

如意嫂道:考虑什么?申无害道:考虑如何开口,因为我要说的话,说出来都对我不利。

如意嫂道:我并没有强迫你说。

申无害道:你就是不迫我说,我也非说不可。

她没有开口,只是听着。

申无害道:我没有想到这么快就找到了那些黄金,也没有想到如此凑巧,竟然在这里又遇上了你。

她仍然没有开口。

因为这几句话在她听来并无多大意义,并用不着她解释或回答。

申无害缓缓接着道:现在有人正以五万两银子的代价,要买我的人头。

如意嫂道:这个价钱不高。

申无害道:也算不错了,因为剑王宫如今已不一定要活口,领到这五万两银子之后,还可以再向剑王宫领取一万两黄金!如意嫂冷冷道:那我只有表示十分遗憾。

申无害道:遗憾什么?如意嫂道:遗憾我还不知这个消息。

申无害道:你就是知道了这个消息,对你也没有什么好处。

如意嫂道:现在当然没有。

申无害道:就是早知道了,也是一样。

如意嫂道:为什么?申无害道:因为受雇者是一个很可怕的秘密组织,你即使为他们提供了助力,他们也不会分你一片金叶子。

如意嫂道:我可以向他们索取别的代价。

申无害道:别的什么代价?如意嫂冷冷道:我可以要求他们让我仔细看看你那颗被割下来的人头!申无害道:这一点你现在仍然可以办得到。

如意嫂道:你会放我出去?申无害道:会!如意嫂道:真的?申无害道:你可以试试。

她没有试,因为她相信这是真话。

她停了一会儿才道:你不相信我会采取报复的手段?申无害道:不是。

如意嫂道:那么你为何仍肯放我出去?申无害道:因为我不能把你留在这个房间中,图上一辈子。

如意嫂道:天杀星解决这一类的问题,另外就没有更好的方法?申无害道:有。

如意嫂道:为何不用?申无害道:我记得这个问题,当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就回答过你了。

她移目望去别处,久久没有作声,似乎正在回忆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

那当然不是一段愉快的往事。

她沉默了片刻,才缓缓转过脸来,说道:如果我现在从这里走出去,该去找谁?申无害道:小丁!如意嫂微微一呆道:这就是刚才那个小丁?申无害道:是的。

如意嫂道:这个小丁是什么人?申无害道:万应教的死士之一。

如意嫂道:你呢?申无害道:也是。

如意嫂道:那么你们怎么还会走在一起?申无害道:因为他们以为我是另一个人,而不知道我就是他们正在四处寻找的天杀星。

她望着他,就像在望着一个她不认识的人。

又隔了很久,她才瞪着他问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申无害道:我认为这是一种很聪明的做法。

如意嫂道:哦?申无害道:因为知道天杀星真面目的人并不多,知道而又肯告诉别人的人更没有几个,这种事你迟早会知道,如果我坦白的告诉了你,或许能因而改变你对我的看法也不一定。

如意嫂望着那对六角宫灯,缓缓地道:你的话都说完了没有?申无害道:还有一件事。

如意嫂道:什么事?申无害道:我希望能接着再谈谈我们那位罗大姐。

如意嫂道:你管的事情太多了。

申无害道:你知道我对别人的闲事一向不愿过问,对女人的闲事,尤其不感兴趣。

如意嫂道:那还有什么好谈的。

申无害道:我只是担心我不管她的事,她说不定会管我的事。

如意嫂道:你以为我们这位罗大姐也是道儿上的人物?申无害道:是的。

如意嫂道:你没有看错人?申无害道:尽管我说不出油莱和麻菜的分别,但对于人的鉴别,却很少发生错误。

如意嫂道:你认为我们这位罗大姐是好人还是坏人?申无害道:我评断一个交往不深的人,很少用好人和坏人这两个字眼。

如意嫂道:为什么?申无害道:因为这世上很少有绝对的好人和坏人,甚至我对我自己,都说不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如意嫂道:那么你对我们这位罗大姐的看法呢?申无害道:我只能说她是一个很厉害的女人。

如意嫂道:什么地方厉害?申无害道:我希望我永远摸不清楚,而仅仅保持这种感觉,我不希望亲身来证实这一点。

如意嫂道:这一点,我可以向你保证。

申无害道:保证什么?如意嫂道:保证你只要不管她的事,我相信她就不会管你的事。

申无害道:你相信?如意嫂道:她是我的姐姐。

申无害道:她也是别人的姐姐。

如意嫂道:但她却不是别人的亲姐姐!申无害呆住了!亲姐姐?她们两人原来竟是一对同胞姐妹?怪不得他在见到那位罗大姐时,总觉得有一种眼熟之感,却又始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如意嫂道:你不信?申无害苦笑道:我其实早就该想到这一点才对。

如意嫂道:你是说我们两姐妹长得很相像?申无害道:也许只有一点不像。

如意嫂道:一点不像?申无害道:你这位姐姐也许不像她的妹妹那样喜欢冒险。

如意嫂淡淡一笑,没有开口。

这是她今晚第一次露出笑容,不过,这种笑容显然不表示她是在赞许他的论断正确。

申无害望着她道:我说错了?她没有回答,忽然敛容道:除此而外,你再没有什么话要说了吧?申无害道:没有了。

她道:既已无话可说,你为什么还不走?申无害道:门已落闩。

她道:你连一道门闩也拔不开?申无害道:同时我们在房间里也坐得太久。

她道:这又有什么关系?申无害道:我们不能不想别人会有什么想法,无论做什么事,我一向都不愿只落一个空名。

※   ※   ※   ※   ※春宵苦短,他醒来时,阳光已爬上窗。

他转过身来,被窝已空,他竟不知道她是怎么离去的——他昨夜落得的并不只是一个空名。

望着已被阳光染成一片金黄的窗户,他感到一阵说不出的愉快和满足。

不知小丁此刻是否也有这种感觉?就在这时候,房门忽然被人轻轻推开,一张俏丽的面庞,悄悄的从外面探了进来。

她看到他已经醒了,微微一笑,红着脸道:我以为你还在睡……声音是那么轻柔,语调是那么体贴,虽然只是短短几个字,却使人不由得打心底升起一股温暖之感。

他几乎忍不住要跳起来,过去把她紧紧搂住。

她跟着进来,捧着一只木盘,上面放着一碗冰糖百合,两只煎蛋,一壶香茶以及一副盥洗用具。

她将木盘放在床头一方茶几上,然后在床沿上坐下。

他拉起她的手,紧紧握着,她没有动,只是默默地望着他。

他忍不住一股冲动,真想把此刻心里要说的话,全部说了出来,但他最后还是忍住了。

他知道他不能说,至少不应该在这个时候说。

男人在冲动时,什么样的诺言都会许下来,但却很少有人事后会对自己的诺言负责。

他不是一个不负责的男人。

他说过的话,他就要办到。

他宁愿做一个无情汉,也不愿做一个言而无信的负心汉,这样至少不会使别人的心灵受到损伤。

他叹了口气,缓缓放开她的手。

她仍然坐在那里,没动一下,但眼光却慢慢焕发着一片异样的神采。

她似乎已经知道他想说什么而没有说出来。

她忽然缓缓垂下头去道:小丁已经走了。

申无害不禁一怔道:走了?他走了多久?如意嫂道:刚走不久。

申无害道:你为什么不来告诉我一声?如意嫂道:他走的时候,我不知道,是大姐刚刚告诉我的。

申无害道:他临走有没有留下什么话来?如意嫂道:没有,大姐说他走得很匆促,是一个五十来岁,脚有点跛的人,来把他喊走的。

百宝金老余!百宝盒老余能找来这里,当然不足为奇,只是为什么他只叫走小丁一个人呢?难道小丁没有告诉百宝盆老余,他也在这里?他匆匆披衣起身,洗过手脸,吃了早点,然后他又在床沿上坐了下来。

如意嫂诧异地道:怎么还不走?申无害道:当然要走。

如意嫂道:那么你还等什么?申无害没有开口,只是望着自己的脚尖出神,他的确没有什么可等的,但他也不必走得这样急。

外面也没有人等他。

他还可以多坐一会儿,就是只坐一会儿,也是好的。

如意嫂走过来,挨在他身边坐下。

她轻柔地道:不管以后我还能不能看到你,我都不会忘记你的好处,我都会永远感激你。

两样点心是我亲手做的,你都吃下去了,你吃的时候,我看出你对它们一点也没有发生怀疑。

申无害道:我为什么要怀疑?她没解释为什么,头却垂得更低,她不是一个懦弱的女人,她也像男人一样,羞于在人前流泪。

自从申无害在中原出现以来,有人当他是魔鬼,有人当他是神明,几乎从没有人想到他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他所需要的其实和别人并没有什么两样。

他处处提防别人,纯出于迫不得已。

他缓缓站起身来,轻轻叹了口气道:如果你真的还想见到我,最好先祷告我能活得久些,只要我活着一天,我就不会忘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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