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不出这个胖子是谁,但有一件事,绝错不了,这胖子在江湖上的地位和名气,必然不在大烟杆子蔡火阳之下!申无害实在很希望贾二虎能跟这胖子打个招呼。
然而,令人失望的是,贾二虎刚才招呼的是那个吸旱烟的客人,如今交谈的对象仍是同一个人。
贾二虎似乎也不认识这个胖子。
那个看小书的客人,这时忽然放下手上那本小书,伸直双臂,打了个哈欠,然后重新拉好身上的大毛巾,转过身子向大胖子笑笑道:马四爷过年好!大胖子也笑着道:大家好!原来这胖子姓马?申无害开始思索。
他的黑名单上,也有一个姓马的,叫做血掌马骐。
这胖子就是血掌马骐?他知道不是。
血掌马骐是南方人,胖子则是北方口音,一个人什么都可以改变,要想改变口音,则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就是勉强模仿,别人也听得出来。
只听先前那人又道:马四爷是在哪儿过的年?马四爷道:洛阳。
那人道:洛阳光景还好吧?马四爷打了个哈哈道:光景是不错,只是新春年头就死了几个人,未免有点杀风景。
房间里登时静了下来。
老吴在替贾二虎修脚。
修得很仔细,很慢,仿佛艺术家在全神贯注地雕饰着一件精心之作。
但申无害却在为贾二虎的那一双脚暗暗担心。
担心老吴那把锋利的斜口小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一下戮进他趾甲缝里面去。
因为老吴这时也在留意听着马四爷的话。
听得比谁都专心。
那人愣了一下道:死的都是一些什么人?马四爷笑着道:金狐管四娘、九嶷三杰、双凤姐妹、闪电刀辛文立、穿心剑公孙侠、三绝秀才葛中天……那人失声道:我的妈呀!这难道又是天杀星那位老弟台的杰作?马四爷大笑道:那还用说!胖子笑得很开心,也很得意,就好像死去的这些人都是死在他的手底下一般。
申无害现在更确定这个胖子,绝不是血掌马骐。
因为这胖子如果是血掌马骐,即使他自恃武技过人,不将天杀星放在心上,也不会在获悉这种可怕的消息之后,而仍能笑得如此爽朗轻松。
老吴也似乎松了一口气。
这驼子刚才神情紧张,是不是担心大烟杆子蔡火阳也出了意外呢?房间里静了好一阵子,才听先前那人接着问道:那个什么天杀星,目前是不是还在洛阳一带继续招兵买马?马四爷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忽然叹了口气道:吹了。
那人一怔道:吹了?马四爷皱皱眉头,没有开口,好像对有关天杀帮的种种,并不怎么感兴趣。
申无害终于又明白了一件事。
这位马四爷很可能也跟粉楼怪客等人一样,在黑道上混出了麻烦,这次赶去洛阳,原想投靠天杀帮,不意等他赶上,天杀帮已告瓦解冰消,如果他猜得不错,在这位马四爷来说,自然是件很扫兴的事。
房间里跟着又静了下来。
贾二虎脚已修好。
老吴刚刚收好那些小刀子,就被对面那个吸旱烟的客人招呼过去了。
来这里洗澡的客人,好像都很喜欢这个调调儿。
申无害向贾二虎说道:时候不早了吧?贾二虎道:吴师父是不是肚子饿了?如果肚子饿了,也可以把东西叫来这里吃。
申无害道:还是出去吃算了。
贾二虎自然不便坚持,于是把那个正在捶背的大孩子喊来吩咐外面柜上结账。
申无害很快地就穿好衣服。
贾二虎则恰恰相反。
他刚才脱衣服脱得很快,现在穿起来,却穿得很慢,他似乎对这个温暖的小房间,还有着恋恋不舍之意。
就在这时候,那个看小书的客人,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忽又望向马四爷道:马四爷,你知不知道,最近江湖上,除天杀帮之外,还出现一个什么‘万应教’?马四爷一愣道:万应教?那个看小书的客人,脸上突然泛起一片兴奋的光彩。
连一向无所不知的马四爷,都不知道江湖上兴起了一个万应教,而他却先得到这个秘密的消息,这当然是一件大大露脸的事。
马四爷道:什么万应教?那人道:就是有求必应的意思!马四爷道:有求必应?那人道:是的,我这也是听一个镖局里的朋友告诉我的。
那人说到这里,忽然撑起身子,端起茶壶,慢慢地喝起来。
谁也不难看出他在有意卖关子,但大家为好奇心驱使,只有耐着性子等候。
贾二虎已经穿好衣服。
申无害道:外面冷得很,先喝口热茶,暖暖身子再走吧!贾二虎摸摸茶壶,茶已冷了。
这种天气,冷茶当然喝不得。
于是,两人只好再坐下来,等那个大孩子去换两壶热茶。
马四爷已经等得有点不耐烦,这时清了清喉咙道:你那朋友是个镖师?那人道:是的。
马四爷道:哪一家镖局?那人道:燕云。
马四爷一愣道:燕云?昆明城的燕云镖局?这位马四爷的见闻,果然渊博得很,竟连四千里外的一家镖局,他都能不假思索一口说了出来。
那人道:是的,燕云镖局上个月有趟镖货经过这里,我那朋友也是押镖的镖师之一,是他抽空来看我时,无意中提起的。
马四爷道:这个万应教的教主是什么人?那人道:这个我倒没有听我那朋友说起。
马四爷道:知不知道这个万应教已经成立了有多久?那人道:这一点我没有问他。
马四爷道:那么,他有没有说,这个万应教的总坛设在什么地方?那人道:没有。
马四爷忍不住瞪眼道:这也不知道,那也不知道,还谈个什么劲儿?那人耸耸肩膀,自己想想,也似乎有点泄气,隔了片刻,才带着思索的神情,缓缓说道:从我那朋友口中,我只听出这个什么万应教,是一个很奇怪的组织,与普通一般帮会,性质完全不同。
马四爷眨了眨眼皮道:什么地方不同?那人又想了一下道:这个万应教跟普通商家一样,好像也做生意。
马四爷道:做什么生意?那人道:据说什么生意都做,有买也有卖。
马四爷仿佛又有点感兴趣起来,接着问道:有买有卖?那人点头道:是的,卖技术,买人才。
马四爷道:哦?这表示他显然还未能完全领会对方这两句话,该作何种解释。
那人接着道:据我那个朋友说,只要是奇才异能之士该教无不欢迎,一旦人了教,吃喝玩乐,一切听便,想有什么样的享受,就有什么样的享受。
同样的,谁要有了困难,无论多大的困难,只要出得起价钱,该教就会代为解决!马四爷道:这跟一般镖局聘请镖师,替人何镖,又有什么不同?那人道:不同。
马四爷道:分别何在?那人道:镖局接生意,限制有很多,并不像这个万应教百无禁忌,什么样的生意都肯接。
马四爷笑了起来道:杀人的生意接不接?那人道:接!马四爷微微一愕道:不论要杀的是什么人?那人点头道:是的,只要出得起价钱。
马四爷摇头道:我不相信真有这种事。
那人道:我也不相信,这种事说起来,不仅你我不相信,恐怕谁也无法相信。
他顿了一下,又道:但我那个朋友却说得很认真,别人可以不信,我却不能不信。
马四爷道:为什么?那人道:因为我们两人是从小一块长大的,他打这里只是路过,好朋友多年不见面,就算没话找话说,他也犯不着无中生有,编出这么样一个荒谬的故事来骗我。
马四爷点点头,沉吟不语,隔了一会,才抬起头来,开玩笑似地笑着道:这个万应教既然以有求必应为标榜,要是现在有人向他们收买天杀星的人头,难道他们也敢接受?那人也沉吟了片刻,才答道:依我猜想,可能会接受。
马四爷道:可能?那人道:是,可能!马四爷道:何以见得?那人道:因为听我那个朋友说:该教教义第一条,就是永远不使雇主失望!如果有人提出这种委托。
而该教竟拒绝了,岂不是自打嘴巴?马四爷没有开口,似乎正在思索一件什么事。
那人接着道:不过——马四爷道:不过怎样?那人道:不过,据我猜想,价钱也许是个问题。
马四爷道:什么价钱?那人道:当今江湖上想除去天杀星的人,当然很多,不过能出得起价钱的,也许没有几个。
马四爷道:剑王宫呢?剑王宫不是又悬出一万两黄金的赏格了吗?难道该教连这个消息也不知道?那人道:该教或许要得更多也不一定。
马四爷忽然道:做生意也有做生意的规矩,该教既然只要有钱,什么事情都可以代办,万一拿了人家的钱,事情却未能办成,又怎么说?那人点头道:不错,当时我也想到了这个问题。
马四爷紧接着问道:你那个朋友怎么说?那人道:据我那个朋友说,该教也有这样一条规定,如果拿了人家钱,事情却未能办成,除非雇主自愿放宽期限,否则该教将照所收金额,加倍退还!马四爷道:收一万,退两万?那人道:是的,收十万,就退二十万,敢要多少,就准备赔多少!马四爷不禁点头道:这倒也有点道理。
他想了想,忽又问道:如今江湖上根本就很少有人知道有这样一个万应教存在,若是有人想找他们办事,又去哪里跟他们联络?那人点头道:不错,这正是我向那个朋友,最后提出来的一个问题。
马四爷露出期切之色,道:你那个朋友如何回答?那人叹了口气道:关于这一点,我觉得最好还是不说。
马四爷道:为什么?那人又叹了口气道:因为我就是说出来,你们也一定不会相信。
马四爷道:相信不相信,是另一回事,说出来听听又有何妨。
那人道:我那个朋友说;这正是该教最叫人感觉神秘莫测的地方。
该教经常都能于事先知道,哪里可以找到他们的雇主。
以及哪里可以找到他们需要的人才,根本用不着对方联络。
如果不是他们的雇主,或是他们所需要的人才,就是想跟他们联络,也联络不上!马四爷闻言微微一呆,面露将信将疑之色,同时也似乎有点感到失望。
申无害放下茶壶,搓了搓手,向听得正在出神的贾二虎笑了笑,说道:一壶热茶喝下去,果然缓和了许多,我们好走了吧?走出巷子之后,贾二虎道:我请吴师父去雨花楼喝一杯如何?申无害道:可以是可以,不过最好不要太破费。
贾二虎见他居然答应了,觉得面子大大有光,不禁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巴结的口气,又道:吴师父相不相信,江湖上真有这样一个万应教?申无害沉吟了一阵,方始说道:这很难说……他顿了一下,接着道:跟马四爷说话的那个家伙是谁?贾二虎道:大家都喊他巫瞎子,是正阳门长生粮行的老板。
申无害道:巫瞎子?贾二虎笑笑道:只是视力差一点罢了,瞎并不瞎。
申无害道:那位马四爷呢?贾二虎道:这位马四爷的来历,很少有人清楚,只知道他跟这里的黄三爷,交情似乎很不错,他第一次来洗澡,听说就是黄三爷带来的。
申无害忽然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道:长安,实在是个好地方,只可惜我明天就要走,要不然像这样天天洗个澡,该多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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