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品扬空负一身先天太极玄功和一元指两大绝学,为了保护黄衣首婢安全,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化先天太极真气于天风三式中作消极的拦截,而始终不敢冒险以一元指去争取主动攻势。
这种仗打来相当艰苦。
这是他自入江湖以来,第一次遭遇上此等强敌,同时也是第一次像这样陷于煎熬式的苦战之中。
转眼之间,百余招过去。
现在,情势益发险恶了!先天太极玄功之运展,虽说不像一元指那样消耗内力,然而,那也仅属程度上的差别,其情形有如那灯之与油,由于灯芯粗细不同,耗油纵有快慢,世上绝没有一盏灯一滴油不耗就能发光的。
金醉两魔见合二人之力尚不能挫敌于百招之内,不禁均为之老羞成怒起来。
金魔猛攻一掌,大喝着道:醉老二,天风老鬼何时调教出这么一个小子?你以前有没有听说过?醉魔接手攻出一掌,一面高声答道:不像是天风门下。
何以见得?天风老儿的天风三式威力虽然不弱,却没有反震之力,这小子这一身无形罡气,依小弟看……近乎终南弄月老儿的先天太极玄功?老大好眼力!盘问他一下!醉魔双掌一推,大喝道:小子听见没有?从速报出师承门户来,看在你小子是个人才,如证明你小子并非有意寻衅,本教或许会法外开恩,收留你小子赏个优差也不一定。
葛品扬冷冷笑道:赏个什么样的优差先说说看,教主之位?是不是?本身能耐不过如此,居然有脸大言不惭,嘿嘿嘿!金魔手一挥喝道:醉老二,不必多说,拿下来再问也一样!醉魔哼了哼,两魔竟然一反轮攻方式,合力采取翼式包抄,双双疾扑而上。
葛品扬见了,心头不禁微微一震。
刚才两魔一番轮战,他表面上虽然未露败象,暗地里,自己心中明白,内力早有不支之感,如两魔继续轮攻下去,决难再支持到百合以上,而现在,两魔这一改变进攻方式,那就连五十招也接不下了。
五台三魔,功力均与师父天龙堡主相去有限,今被若非有先天太极真气护身,自己纵有一百个,也早成擒了。
如今,他十分清楚,两魔非一般武林魔头可比,自己如能保持应付裕如的态度,一时尚无大碍,设若在气势上稍稍示弱,后果则便不堪设想,所以,他必须力图振作,不至油尽灯枯地步,决不能于行招走式间露出半丝松弛现象。
这是一场有敌无我的亡命之战,精神与意志,可以说比武功还重要几分。
他将一身先天太极真气悉数运聚双掌,容得两魔攻至,双掌轻飘飘地向外一推,嘿嘿一笑道:早就该一齐上了。
这一推,看上去好像很从容,实则已是他一身剩余功力所集。
两魔修为深厚,虽然没有给震伤,却也连退四五步,方始站稳身形,金魔暴喝一声:再上!四掌齐扬,再度排山倒海般攻至。
葛品扬屏绝杂念,猛吸一口清气,腰马微挫,双掌遥照,最后一股先天太极真气自两臂源源输向十指,成败已是在此一举。
这一招如能将两魔挡住,两魔也许会知难而退,另换攻击方式,只要能获得一个喘息机会,一切都还有望,否则,他与黄衣首婢的命运,便就此决定了。
两股劲风于相距五尺之中点接实,不知怎的,左首的金魔,双臂忽然一抖,好像在葛品扬的先天太极真气之外,另遇着什么阻力,身躯也跟着微微晃动了一下,因此之故,双方落了个旗鼓相当。
葛品扬总算勉勉强强又渡过一关。
就在双方同时撤掌后退的刹那,葛品扬听到身后发出卜的一声闷响,循声扭头,竟是黄衣首婢自半空中摔落。
这时的黄衣首婢,跌坐着,一手支地,嘴唇发白,胸部不住起伏,神情极为痛苦。
葛品扬大惊,连忙奔过去道:刚才是你从旁出手?黄衣首婢挣扎着巍巍站起,俯首黯然道:我已看出你……我……我以为我已复原……没想到仍然力不从心,看样子……我……怕是帮不了你的忙了。
因为两魔又已攻至,葛品扬只好身躯一旋,咬牙挥出一掌,口中高叫道:你可以帮助我,但你不肯,我又有什么办法!这一掌因系挟忿出手,本已几乎枯竭的太极真气,说也奇怪,竟于一激之下涌出漫漫一片。
葛品扬劲力始终不衰,使得金、醉两魔大为错愕。
黄衣首婢一呆,旋即喘喊道:能怎样帮你,快说!葛品扬急愤大呼道:很简单,请立即掉头离开这儿!黄衣首婢发急道:留下你怎办?葛品扬蓦地大喝一声:我怎办,你看完这个就知道了!喝声中,猛然又向攻来的金、醉两魔奋身扑去。
这是葛品扬与金、辟两魔交手以来第一次主动还击,也是他今夜前后的一百多掌之中威力最猛的一掌。
这股力量自哪儿挥发出来的,连葛品扬自己也弄不清楚,总之,他需要发出这么狂烈的一掌给黄衣首婢看,结果,他做到了。
两魔讶然退却,葛品扬回头大叫道:看到没有?这总可以放心走你的了吧?黄衣首婢欲言又止,忽然喊道:可以,但我有个条件。
葛品扬听得一楞道:怎么说?你,有个条件?黄衣首婢坚决地道:是的,你可以不答应,我也可以不走。
葛品扬仰天大笑道:提的真是时候。
牙一挫,双掌打出一招星河变色,两魔竟给逼得连连后退。
葛品扬势如疯狂,双掌起落快如转蓬,东追西逐,全然不顾本身安全,就好像胸中正有着一股恶气,非此不足以发泄似的。
黄衣首婢眼中闪起一片泪光,匆匆以抽拭去,高喊道:答应不答应,说呀!葛品畅身形不定,自嘲似的应道:你想呢?我的好大姐,当然答应喽。
黄衣首婢又喊道:一诺如山。
葛品扬高声道:留下地址,我可以补送一张字据!那倒用不着。
那就快说吧。
自现在起,请……请你忘了我。
葛品扬一震道:怎么说?……葛品扬接着大叫道:为什么?不,再说一遍,我要你再说一遍。
……二次发问,身后仍无回应,葛品扬抽空扭头扫视,黄衣首婢已走出十数丈之外,暗淡夜色中,只剩得一抹隐约的背影,眨眼之间,于下坡拐角处消失不见。
金、醉两魔又一度掩袭而上。
葛品扬怔立如痴,浑如未觉。
两魔掌风至处,葛品扬一条身躯立时晃悠悠荡起,飘出三四丈,滚翻而落。
这一下若换了别人,可能早就五脏移位,六腑变形,由活人变成一具烂尸了。
先天太极真气可贵就在这种地方,它在各种真力中特具防守功能,一遇外力,反应自生,葛品扬眼看黄衣首婢离去,神志虽有点恍惚,一身太极其气却未随之懈怠,所以他一条身躯虽给震得腾空而起,两魔掌力依然未能侵入体内。
不过,话虽如此,葛品扬这下挨得可也不算轻,他感到心胸间气血翻涌,知道已近喷血边缘,如不适时调息,别说对金、醉两魔这等人物,恐怕连一个普通高手也将招架不住了。
于是,他将两魔置之度外,就地盘坐调息起来。
他如继续蛮拼,只有惨败一途,而这样做,则多少还有点机会,至于两魔会不会在他调息时下手,他已顾不了那许多,如今,顾虑已去,只剩下他一个人,心头平静辽旷,什么也不在乎了。
两魔误以为葛品扬已成奄毙状态,相顾一眼,双双带着满脸得意走过去。
醉魔哈哈一笑,道:小子,这下狠不起来了吧?葛品扬听如不闻,头脸微俯,调息如故,只需混过盏茶光景,便可从头做起,能不能混得过,那由命运决定。
金魔点点头道:这小子人才倒是个人才。
言下颇有怜才之意,醉魔没有答腔,细眯眼朝入山来路谛视之下,忽以肘弯一碰,金魔道:那边来的像不像闪电手百平天他们几个?金魔抬头望去,点点头道:是的——怪了!深更半夜,他们这一行足有二十来个,怎么会打山下上来的呢?一行二十余条身影,转眼来至近前。
为首的一名黑衣蒙面人啊了一声,霍地止步,道:是两位教主?身后诸教徒,一致定身垂手。
金魔注视着问道:到哪儿去了?闪电手躬了躬身,答道:有不明身分的人物混来巴岭附近,并与这儿丐帮支舵有勾搭,卑座与执、护两堂已于日间擒获一名。
醉魔岔口道:一名?闪电手躬身道:是的。
金魔忽然问道:你们适自山下来,有没有碰到谁?闪电手躬身道:没有。
葛品扬闻言宽心大放,黄衣首婢大概听到脚步声便藏起来了,她这下总算平安脱出虎口了。
醉魔蹙额自语道:怪事……闪电手呆了呆,金魔挥手道:没有什么,你说下去。
闪电手接下去道:卑座等将人犯押回,又复据报,镇上出现一名白发老人跟一名青衣寒士,赶去一看,青衣寒士没有见到,白发老人竟是……谁?终南弄月老人。
谁?终南弄月老人。
金、醉两魔迅速交换了一瞥,又分别朝盘坐着的葛品扬望了望,仍由金魔问道:老儿来意何在?闪电手小心地答道:说是受丐帮帮主之托,来解决丐帮在汉中这一带利益受本教影响的问题。
醉魔冷笑了一下道:利益?嘿嘿,目前容他们活下去已是够宽宏的了。
金魔注目接着问道:你们如何回答?闪电手不安地答道:老地自称与各位教主都是几十年的老朋友,卑座等因之不敢随便开罪,乃回他这事要等两位教主返山才能有所决定。
金魔嘿嘿冷笑道:好个几十年的老朋友!一面声言谈判,一面却暗中派人入山。
你们这批饭桶!闪电手与执、护两堂主,以及身后二十余名教徒,闻言俱皆惊然一惊,二十余对目光,均不由自主向一边打坐的葛品扬望去,只有此刻,他们才算弄清地上坐的,原来木是教中的内堂执事老纪。
金魔手一指,怒喝道:将这小子拿回总坛,待本座慢慢拷问。
二十余名教徒咻的一声,立将葛品扬团团围定。
执、护两堂香主堵住下山去路,闪电手则向葛品扬双目灼灼地戒备着拢近。
葛品扬缓缓抬脸,沉声道:且慢!语态之间,威势慑人,闪电手情不自禁为之愕然怯步。
葛品扬从容长身道:你们出手,只有白白送死,还是换他们两个老家伙上来吧。
金魔厉喝道:拿下!众魔徒不敢违命,大喝一声,同时扑上。
闪电手不愧闪电之名,肩头一沉,出掌如风,其疾无比地一把抓向葛品扬面门。
葛品扬冷冷一笑道:先拿你做个榜样也好,去吧!单掌一挥,劲气如涛,闪电手一条身躯立给带离地面,砰然一声,摔去五丈开外。
葛品扬天性仁厚,这一掌打出,目的只在立威,并未施上阴功,所以,闪电手虽然首当其冲挨了一下重的,内腑却并未受伤。
金、醉两魔万没想到这小子竟能于如此短促时间内恢复大部分功力,知道听任魔徒蛮攻,徒然白饶,于是不再托大,一面喝令众魔徒后退,一面双双再度联手攻上。
葛品扬一身功力虽说已恢复六七成光景,但想凭此击败二魔,仍属毫无可能,不过,现在脱身既然无望,也只有拼一时算一时了。
众魔呼啸一声。
四下散开,远远围定。
葛品扬屏念运神,先天太极真气一提,人如巨鹤舞空,又与金、醉二魔缠斗起来……距离斗场不远,那株耸立在三叉路口、枝叶蔽空、高约十余丈、上栖鸟只无数的白果树顶,这时,盘坐在枝桠间的两条青色身形,相继启目抬头,两人在黑暗中交换一瞥,右首那位青衣妇人低问道:姐姐还好吗?左首的青衣妇人点点头道:还好,你呢?愚妹适才静中似乎听得前面山道上隐隐有杀伐之声传来,不知大姐有没有发觉到?左首青衣妇人皱眉道:是的,可是这儿是四方教总坛所在,谁会有这大胆量到这附近来闹事呢?右首青衣妇人想了一下道:适才在石牢中解救我们的那名教徒,行动愈想愈可怪。
他如是一名真正的教徒,似无解开我们的穴道而就此离去之理,而我们后来出牢,一路上也毫无阻挡。
大姐看那人是不是外来者所伪装,原为搭救别人而顺便将我们救了?左首妇人神色一动适:对,一定是那人在下山时撞上了回山的教徒,我们这就看看去。
两名青衣妇人相继飘身而下,身轻如叶,宿鸟不惊,一身轻功,端的已达炉火纯青之境。
两妇借岩壁隐蔽身形,一路飞纵而下。
她们抵达斗场,正是葛品扬心力交瘁,苦苦支撑,眼看即将不支败北的危急之际。
两妇人看清甚品扬衣着身形,不禁齐声道:果然是他!两妇一声喊出,眼光中立即射出湛然华光,不约而同地,双双自暗处踊身扑入当场,冀图拦截之教徒,无不应掌披靡。
一妇高声疾呼道:恩公后退,两魔留交奴家姐妹抵敌可也!话声中,两妇分别一奔金魔,一奔醉魔。
金、醉两魔一眼看出来者竟是原已囚于石牢中的两名女犯,不由得又惊又怒,看样子两魔对这两名青衣妇人似乎要较葛品扬看重得多。
两魔一声怪吼,同时抛下葛品扬,分向两妇迎去。
葛品拓高声应道:两魔非比寻常,两位大娘小心了,晚生先清除掉这批魔子魔孙们再与大娘们合力对付。
说着,身形如风,拼提最后一股真气,有如虎入羊群,先后不到盏茶光景,二三十名教徒,包括那两个香主在内,扫数点倒在地。
葛品扬收拾了众教徒,回头看出两妇虽能抵敌一时,似乎仍非两魔对手,于是大声喊道:请将醉魔交给晚生,两位大娘合攻金魔,这样我们便有胜无败了。
两妇并不逞强,闻言后,攻醉魔的一妇立即撤手转向金魔攻去。
葛品扬不容醉魔有喘息机会,身随掌上,飞快切入空档。
经此一来,战局大为改观。
接战醉魔的葛品扬以及联攻金魔的两妇,均显得十分稳定,不过,话虽如此,两魔毕竟不是一般魔头可比,葛品扬久战疲累,两妇则是久困初苏,虽然勉占优势,如欲一举克制两魔,却也不能。
葛品扬算清当前大势,随向两妇遥遥道:两位大娘听清,久战于我等不利,我们不妨边战边退,到了山下,自有终南一位老前辈接应。
两妇几乎是同时喊出道:终南?哪一位?葛品扬大声答道:终南上代掌门人,弄月老人白老前辈!两妇同时啊了一声,一妇道:那么恩公又是谁?葛品扬高声应道:晚生葛品扬,天龙门下第三徒!两名青衣妇人迅速交换了一眼,相互一点头,双双纵身后撤,金魔自是不甘就此罢手,跟踪进逼,两妇边战边退,金魔追近了,就回身迎拆一二招,一得空隙,立又抽身退走。
葛品扬如法炮制,不消顿饭光景,五条身形已先后来到山下。
这时天已微曙,两名青衣妇人转过一座小山丘。
金魔正想追过去,一阵和风逼到,金魔扑势顿然受阻。
金魔抬头之下,小丘上,已不知干什么时候出现了一名白须白发的短袍老人。
白发老人朝神情诸愕的金魔拱拱手笑道:老友别来无恙,俗云:得饶人处且饶人,可否看在老朽份上,将老朽这两位弟媳放过?葛品扬亦于这时赶至,大叫道:白老前辈快快援手,晚辈不济了!口称不济,声浪中却充满欢愉之情,脚下一点,纵身跃至白发老人身旁。
醉魔也赶至金魔身边,两魔互望一眼,默默返身,大踏步向山中走去。
弄月老人哈哈大笑道:老朽承情,容后补报。
两位老友慢走,恕老朽不远送了。
两位青衣妇人已从丘后折回,这时裣衽俯首便待向弄月老人下拜。
弄月老人身形一偏,同时发出一股真力,将两妇下拜之势托住笑道:休得折煞老朽。
两妇一福而止,弄月老人转向一旁楞楞发呆的葛品畅笑喝道:小子还不过来拜见你两位师母,更待何时?葛品扬作梦也没有想到两妇原来是自己的师母黑白夫人,一声惊啊,连忙过来跪下道:扬儿该死!叩请两位师母安好。
黑白两夫人憔摔得已经改了面形的脸上,勉强露出一丝笑容,同时各伸一手轻轻按到葛品扬肩头上轻轻抚摸着,视线黯然低垂,良久不发一语。
葛品扬猛然想及两位师母尚不知师父天龙老人已经安然返堡的消息,乃急忙仰起脸来道:报告两位师母一个喜讯,师父他老人家安然无恙,刻下正静养堡中,等候两位师母回去。
黑白夫人同时惊喜地啊了一声。
黑夫人道:那么你怎么又来这里的呢?于是,葛品扬跪在当地又将前此经过详细地说了一遍。
两妇人凝眸聆听着,听完,眼光仍然望着虚空,静静地,一动不动,甚至忘了叫葛品扬站起来,最后,两串热泪,夺眶滚滚而出……热泪如雨,洗去憔悴,浇开心花……这一刹那,在泪光中,葛品扬发觉两夫人的苍老之态,不但于片刻间消逝,且似乎比当初离堡时所见到的更好看了。
葛品扬垂下头,低低说道:师父他老人家亟须照料,堡中无人,请两位师母马上动身。
白夫人颤声道:好孩子,你呢?你不一起回去么?葛品扬垂首道:两位师母请先回,扬儿另外还须办点事情,预备等到中秋那天再赶去洛阳,大家碰面。
两夫人点点头,接着转向弄月老人告辞,不消片刻,身形双双于曙色中消失不见。
葛品扬目送两夫人背影消逝,缓缓站起身来,想了想,忽向弄月老人问道:前辈来此多久了?刚才有没有看到一名身穿教徒装束的人……自这儿离去?弄月老人点点头道:看到了,刚过去没有多久。
老朽知道你在后面掩护她,她走得很急,老朽为了想赶来接应你,所以没有现身跟她打招呼。
葛品扬沉默着接下去道;底下前辈怎么打算?弄月老人沉吟了片刻,又道:老朽已吩咐这儿的丐帮分舵主,争强不在一时,叫他们暂时先撤回总舵。
你看来也太累了,我们且回到镇上,找个安静地方,将息三天,然后如无他事,再从容赶去洛阳。
打过年来,前后三个月不到,四方教各地分坛,如雨后春笋,纷纷宣告成立,现在,武林中人人都知道有个四方教了。
同时,武林中也知道,四方教之所以取名四方,是因为该教共有四位教主,正如五风帮对外的名义上有黄、青、蓝、紫、红五位帮主一样。
不过,大家仅知道四方教四位教主中的东西南三位教主是以前的五台三魔,另外一位北方教主究竟是谁却无人清楚。
在过去的这三个多月中,另一重大消息是:失踪已久的天龙堡主蓝公烈已经重返天龙堡,并将于本年中秋在洛阳会集生平好友,公开问罪五凤帮。
天龙堡、五凤帮,再加一个四方教,无论在实力或声势上,均属鼎足而势,天龙堡、五风帮,如所周知是对立的,四方教如偏向任何一方,哪一方便可制胜,所以,如今大家关心的问题是:四方教将偏向哪一方?虽然五台三魔过去跟天龙堡的恩怨武林中知之者甚少,但是,据一般揣测,大家仍料定四方教似与五风帮并肩敌对天龙堡的可能性较大,因为以天龙堡主蓝公烈那种脾气,是决不可能与五台三魔那等人物同流合污的,然而,有一令人不解的现象是:四方教自公开成立以来,各地分坛已与五凤帮五鹰武士发生磨擦多次,五鹰武士丧生十余人,四方教也有三名分坛主先后送命,而事后亦不见双方出面致歉,或者声明那只是一时误会,所以,大家又弄糊涂了,难道三方面有如汉末三国割据一样,要各自一争雄长不成?除了这些大事之外,另外还有一件小消息:那便是五凤太上帮主冷面仙子,为该帮第一名得力好手黄衣鹰主冷必威举行纳聘大礼,文定对象便是黄衣首凤座下的黄衣首婢。
文定之期定于五月端阳,完婚之期则未定,各大门派及武林中一些知名之上均已先后接获观礼请帖了。
葛品扬是走到潼关附近时才听到这个消息的,听到这个消息,葛品扬不禁为之呆了许久,心中暗忖道:她要我永远忘了她,难道——难道她早知道会有今日之事么?他又想,她为什么不反抗或是对我说明呢?最后,他黯然了,因为在他一再替黄衣首婢设想后,他发觉到,站在黄衣首婢的处境,她有力量反抗么?她为什么要反抗呢?反抗必须有反抗的目的——她爱上了谁,或是谁爱上了她?她若是说明了,我能怎样?我能鼓励她坚决反抗甚至不惜脱离五凤帮么?她如果那样做了我能与她结合吗?当然不能,既然不能,她能说什么?所以,葛品扬一下子领悟到黄衣首婢那样要求于他的心情:那原是酸楚的呼声,也是凄哀的幽鸣;如无奇迹发生,已是情感上的永诀。
她深深钟情于自己,也知道自己深深有意于她,她同时知道,如果她有勇气正面向自己表示,自己也许会因一时情感用事而予允诺;但是,她没有那样做,因为她爱他,也谅解他。
她只有自怨命不逢辰,因为她不是他爱情生命中第一个出现的女子。
她并不是缺少勇气,而是不愿造成他的痛苦,因此,她咬牙将痛苦给她自己留下……入夜后,弄月老人回到潼关那家客栈时,葛品扬不见了。
店伙递给老人一封密函,拆开一看,上面这样写道:白老前辈赐鉴:晚辈因事先行一步,洛阳再见!晚辈葛品扬百拜。
如今是四月下旬,五月端阳,一天比一天近了!这日黄昏时分,不,近十数天来,每一个黄昏都一样,洛阳雁塔附近的一座废园中,一名脸色憔悻的布衣中年人,负手徘徊,俯思仰叹,愁绪难遣。
终于,这位显然曾经过易容的布衣中年人,在最后一次出现时,毅然决然地有了决定了。
五月五,端阳佳节,王屋山凤仪峰,又一度出现万头攒动的热闹场面。
黄鹰冷必威虽然只是五凤帮中五风座下的一名鹰主,然而,武林中人物震于这名黄衣鹰主曾经轻轻一指即将当今五大门派之一、武当掌门谢尘道长点伤,使之足足修养半年之久才复原的传闻,人人都希望一睹这位黄衣鹰主的丰彩;虽然人人都知道这名黄衣鹰主每次出现,脸上均垂覆着一幅纱巾,但是,这一次日子不同,难道说他在这种日子还能戴着面纱么?可是,人们失望了!午正,凤仪大殿中,细乐声起,五凤太上帮主,冷面仙子冷心韵高坐云殿之上,五凤在左,五鹰在右,冷面仙子是本来面目,五凤是本来面目,五鹰中之青、蓝、紫三鹰也是本来面目,唯有黄、红两鹰主脸上依然分别垂着一幅黄纱和红纱。
人们胡乱猜测着:莫非黄、红两鹰脸上有什么破相不成?但是,青、蓝、紫三鹰的俊秀挺拔,令人无法对此相信,人们怀疑其中可能另有原因,黄、红两鹰那两双湛如晓星的眼神便是最好的说明,有着如此一双眼神,其人之仪表在想象中还会有错得了么?乐曲改奏鸾凤和鸣,黄鹰缓步下殿,红鹰身后相随,同一时候,殿后在七八名绝色少女簇拥下,一名一身玄黄、年约十七八、面蒙淡霜、美若瑶池仙姬般的少女款步走出前殿。
什么?这就是所谓‘黄衣首婢’?一名女婢会具有这等姿色?一个婢字,令人有着先入为主的卑视成见,结果,黄衣首婢的绝俗芳仪使人们感到意外的意外。
黄鹰与黄衣首婢比肩而立,面对云殿。
云殿上,冷面仙子以一种异常平静的语气缓缓说道:今日文定,至此礼成,天龙堡自武林中除名的第二天便是你俩大喜之期!眼光微抬,平静地接下去道:谢谢天下朋友光临观礼,现在开席,五凤率领孩子们为诸位敬酒,愿各位朋友人人尽欢。
乐声快速高扬,采声四起。
黄鹰、黄衣首婢相互一躬,分自两边云阶升殿立去冷面仙子身侧。
数百桌酒席于殿中排开,不消片刻,酒菜齐上。
端菜送酒的是五鹰武士,而五凤果如冷面仙子之言,分由座下婢女陪同,挨席敬酒,与座之武林人物,无不受宠若惊,一个个举止失措。
忽然,冷面仙子的语音脆越而从容地送入每个人耳鼓:今天到此者,均为敝帮之友,只有东边倒数第三席上,面北及面南的四位朋友是例外。
满殿笑语倏而中止,数千双惊讶的眼光,不约而同地一致转向东边倒数第三席上望去。
那一席上,面南及面北的是四名长衣中年人。
四人长衣均为灰褐色,这种衣色,在全殿中并非绝无仅有,点苍及青城两派与会人物就穿着这种长衣,而四人除了眼光有神,透着武林人物本色外,看上去别无其他异处,而现在,冷面仙子竟公然以不友善的语气将他们四人挑出来是什么意思呢?只有一点众人感觉可疑的,就是这四人看上去面目均甚陌生,从大家眼角飞询的神情可以看出,殿中数千武林人物,竟好像很少有人认得这四人的出身或来路。
不过,这一点理由也很勉强。
冷面仙子难道除了这四人之外,殿中其他的人,她都全部熟识么?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武林浩瀚似海,武林人物有如恒河沙数,所谓交游满天下,不过是结交天下有数一些知名之土罢了,谁又能有那份自信——自信认识天下每一位武林人物?云殿上,冷面仙子冷冷地继续说道:古人云:敬人者,人恒敬之。
五凤帮每逢大典,均有礼帖致送各门各派,而无帖自来者,亦属来者不拒,正心诚意者,到处受欢迎,不过,五凤帮欢迎的是观礼嘉宾而非借机混入察看本帮内部虚实的奸细!四名灰衣中年人眼色一递,同时自座中长身而起。
众人睹状,心神均为之一紧,虽然这儿是五凤帮根本重地,四人纵有通天率领,也不可能弄出什么名堂来,但是,在今天这种场合下,竟有人敢公开闹事,这份刺激,想想也就够叫人心跳的了。
然而,随之而来的事实,证明众人只是平白紧张了一场。
四名灰衣人脸色平静,步履从容,不发一语,泰然穿过鳞次栉比的酒席,向大殿外面走去。
原来四人准备就此中途退席。
众人见了,不由得又疑又惑。
四人不出一语,显然对冷面仙子奸细之指控已予默认;可是,四人身份败露后居然如此镇定,却令人不得不为之叹服。
众人纷纷猜想:这四名奸细,是哪方派来的呢?来到这里是为了查探些什么呢?天龙堡派来的?似乎不太可能。
那么——冷面仙子忽然轻轻一嘿道:人可以走,东西留下。
众人正错愕间,但见那四人中一人衣袖一甩,平平向云殿上抖射去一件白忽忽的物事。
冷面仙子抬腕一抄,已经接在手中,玉指迅展,原来竟是一张招叠着的纸片,这一来,众人更惊了。
甩出纸片之处,距云殿足有七八丈远,而且系头不回,身不转,反手打出。
那样轻的东西,能打得这么远,这么准,这份身手岂不骇人?众人明白了:四人原来有恃无恐,怪不得透着如此镇定。
冷面仙子在纸片上略扫一眼,冷笑道:匆促间能将本宫内外形势画得如此清楚,倒也难得!寒目一抬,沉声又道:再留下一件东西。
四名灰衣人已走至大殿门口,闻言一致霍地转身,从四人又惊又怒的神情看来,好像四人都不知道还有什么东西该留下。
当下由为首那名灰衣人冷冷发问道:是否要在下几人补份贺礼?冷面仙子静静地道:可以这样说。
语音一沉,又接道:四位左袖近腕处那几道金线绣得颇见功夫,敝帮的丫头们一向都拙于女红,就请四位将四只衣袖留下,给她们做个绣样吧。
直到这时候,坐得较近的一些人,才依稀看出四名灰衣人左袖近腕处,果然绣有几道金线。
四名灰衣人好似对衣袖上那几道金线看得异常重要,闻言之下,脸色全都一变。
冷面仙子嘿嘿一笑道:如担心缺了一只衣袖的衣服穿出去不好看相,敝帮可以另外奉赠四件。
孩子们,去取四件灰色长衣来。
身后一名使女,立即应声退去。
为首的那名灰衣人厉声道:太上帮主既认出在下四人之身份,当知这种金线对在下四人之重要,这样做是否太过分了?冷面仙子似因来人之被激怒而感到莫大快慰,微微一笑,声音也随之变得柔和起来,笑着道:有道是:鱼与熊掌,不可得兼。
诸位既然重视在四方教中金线护法的身份,无论出现何地,都不愿除下你们的金线标记,可是,你们入宫之后,何以又要施出鬼鬼祟崇的手脚?难道你们认为五凤帮当权者都是些女流之辈,容易欺侮瞒混么?笑容一敛,缓缓接下去道:是的,一旦要你们拆下衣袖上的金线,确实使你们今后在贵教中难以做人,不过,本座也确实爱莫能助。
你们有你们的苦衷,敝帮也有做帮的尊严,奉劝诸位还是咬牙忍辱一时吧!众人恍然大悟,四名灰衣人原来是四方教金线三六护法中的四名金线护法香主。
四名金线护法似乎已看出事无挽回余地,忽然同时退后一步,一字排开,仍由为首那人沉声发话问道:如不遵教,又待如何?冷面仙子脸一偏,向黄衣首鹰道:威儿,今天是你的喜日,你就是主人,你这就下去告诉他们四位,如不接受所求你将怎么做!黄衣首鹰就地俯身道:卑鹰领谕!冷面仙子干咳一声,又道:客气点,今天日子不同。
最好避免流血。
黄衣首鹰应了一声是,双臂微振,人自云殿上凌空平射殿下,黄衣飘飘,去势平稳而优美,满殿轰然喊了一声好。
黄衣首鹰身形一飘,于四名灰衣人身前四五步处悠然降落,四名灰衣人情不自禁又退后一步。
黄衣首鹰身形立定后,右手一抬,斜斜指向左边丈五开外的一支大红殿柱,一缕无形劲气,自食指指端轻嘶着破空射出,手指划动,木屑纷飞,不消片刻,殿柱上赫然现出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请三思!满殿大惊,惊呼声此起彼落:一元指!四名灰衣人脸色如土,眼中全都露出怖悸之色,一面缩身退后,一面伸手扯落左袖,悄悄地丢在地下。
冷面仙子温声唤道:孩子,为四位香主送上新衣。
四名灰衣人心胆俱寒,哪还有心思听这个,身躯一转,拔步便跑,待得那名使女将新衣送到,四人早走得不知去向。
黄衣首鹰傲然转过身子,正待举步回殿,冷面仙子忽然咳了一声道:威儿且慢!黄衣首鹰脚下一停,眼中现出不解之色。
满殿人声俱止,一齐转向云殿上的冷面仙子望去。
冷面仙子冷冷说道:老身曾一再明白表示,五凤帮既敢公开组帮立派,自有它生存下去的自信和条件,不过,五凤帮不像天龙堡和四方教那样狂妄自大,只要不对本帮怀有敌意,人人都是本帮之友,刚才四位朋友便是榜样,如认为本帮好欺侮那可就大错而特错了。
语音一沉,冷冷接道:现在再请右边倒数第五席面西的那位蓝衣朋友走出来。
众人正感惴惴不安,一听此言,这才宽心大放,一致又怀着惊奇向冷面仙子所指出的右边倒数第五席望去。
右边倒数第五席上,一名蓝布包头、身穿蓝衣劲装、浓眉大眼、肤色酱紫的中年大汉霍地立身而起,面向云殿怒目道:请问主人是不是也看中在下这只左袖?众人循声搜视,见这名蓝衣劲装人左袖一无所有,正自相顾不解,但听云殿上冷面仙子冷冷一笑,道:朋友少耍小聪明,衣袖不必留下,只须解释一下适才威儿订婚仪式进行时,何故切齿怒目的原因也就是了。
众人听了这话,全不禁为之倒抽一口冷气。
这儿是五凤帮中枢所在,警戒森严,自不在话下,所以,四方教四名金线护法偷绘宫中地势略图被发现,在众人想来,尚不算十分意外。
如今,这座大殿中人数逾千,其中一人的面部表情居然也会落入她眼里,且能于觉察后声色不动,按情节轻重,先将四名金线护法发落完毕,然后才接着指点出来,这位冷面仙子之机智和冷静,也真够人心寒的了。
蓝衣劲装人微微一怔,接着手向远处的黄鹰一指道:在下直接向贵帮这位黄鹰主解释如何?冷面仙子注目颔首道:可以。
蓝衣劲装人大步离席,在千众瞩目下昂首向黄衣首鹰走去。
黄衣首鹰双目如电,注定来人,木稍一瞬。
蓝衣劲装人笔直走向黄衣首鹰,已至首鹰身前五步之内,仍无停步之意,首鹰双目一瞪沉喝道:止步!蓝衣劲装听如不闻,前行如故。
黄衣首鹰一声嘿,左臂一抬,便待出手,但在他见到对方全然无动于衷,神色之间既无惧意亦无敌意,心中不由得又疑又讶,忍了忍,终于又将抬起的手臂放落,同时一步步向后退去。
蓝衣劲装人并未将黄衣首鹰逼出太远,仅走至黄衣首鹰先前站立的地方,便即停下脚步。
黄衣首鹰注视着冷傲地道:朋友有何见教?蓝衣劲装人不答,右手一抬,斜斜指向丈五开外那支大红殿柱,一切情形均如黄衣首鹰刚才所做的一样。
一缕无形劲气自指端轻嘶着奔射殿柱,手指划动,木屑纷飞,紧接在请三思下面写出:愿能悯己及人,乱命有所不从!写完,指风上移,又在请三思三字右侧重重划下两道竖杠。
满殿为之目定口呆!这也是一元指法么?是不是呢?如果不是,这又叫什么指法?这种千古玄学说难,难如登天,别说修习,就是看,一生中都不一定能看到几次,可是,说容易却又如此容易,先后不到盏茶光景,竟一连出现两位大行家,而且还好似一个比一个更具火候。
众人呆如木鸡,谁身没有去揣摸那两句话的含意。
黄衣首鹰是当事人,感触自较局外人敏锐,于呆得一呆之后,目光重新向那殿柱上扫了一下,厉声道:朋友是谁?此语何解?蓝衣劲装人抬眼朝云殿上望去,唇角颤动,似欲说什么,最后却又忍住,身子一转,大步向殿外走去。
黄衣首鹰暴喝一声:回来!蓝衣劲装人向外走着,既不依言返身,脚下亦未加快速度,黄衣首鹰上身一矮,就待追扑,云殿上忽然传来冷面仙子的语音道:威儿不必拦他。
黄衣首鹰止势旋身,忿然遭:太上不知道——冷面仙子头一点,接下去道:老身知道!老身不但看清了他在柱上写的话语,同时也清楚他是谁了。
威儿不必急,老身自有方法叫他回来。
蓝衣劲装人脚步渐渐缓慢下来,冷面仙子紧接着道:他如果是个聪明人,现在就应该转身走回来的。
说也奇怪,黄衣首鹰的疾呼叱喝没有用,冷面仙子淡淡两句话却发生了无比效验,蓝衣劲装人脚下一停,果然返身走回。
冷面仙子侧首望了身旁黄衣首婢一眼,轻叹点头道:可怜的孩子……众人茫然,谁也弄不清她这一声可怜究竟是指谁?黄衣首婢?黄衣首鹰?还是现在去而复返的蓝衣劲装人?黄衣首婢默然俯首。
五凤已经先后归座,另外的青、蓝、紫三鹰则在第一次事变之初,即已下殿分立四下要冲,以防不测。
蓝衣劲装人转身走到大殿中央,止步仰脸,目注云殿一语不发。
众人早将酒菜搁在一边,全神贯注地等待着事情的发展,不过直到目前为止,仍无一人能完全弄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众人已看清蓝衣劲装人在请三思三字下面接写的愿能悯己及人,乱命有所不从两句话。
心中都在暗暗思忖:乱命有所不从?……乱命,当然是指冷面仙子下的命令,不从者,就是要首鹰别听的意思,可是,这个乱命是指哪一道乱命呢?是已下了的,还是未来要下的?还有:悯己及人又作何解释呢?己者,自己也,自己有何可悯之处?及人?及谁?懊,对了,及人之人,约是指天龙堡,因为冷面仙子曾说过今日文定,至此礼成,天龙堡自武林中除名的第二天便是你俩大喜之期的话。
这话有鼓励意味,那就是说:好好干,孩子,消灭了天龙堡,你们便可以完婚了。
如属这样,蓝衣劲装人的话便也就有解释了:别听你们太上的乱命,首鹰,生命是宝贵的,应该珍惜,别人的生命也是一样,何必为了娶一个妻子就跟天龙堡拚命呢?但是,人们仍有一点不解的是:这名蓝衣劲装人为什么一定要听冷面仙子的,去而复回?四方教四名金线护法苦在走不脱,他既有一身不逊首鹰的玄功在身,人已出了殿门去,谁还拦他得住?而且,事情愈演愈奇,现在这名蓝衣劲装人在等什么?难道冷面仙子竟有什么迷魂之术,此人已给迷住了不成?就在众人疑忖不定之际,冷面仙子开口了:很好,孩子,老身佩服你,佩服你的易容术,以及你这种爱得明白、怎么想就怎么做的勇敢行为!孩子?易容术?噢,原来这位蓝衣劲装人是一名年轻人——爱恋着今日女方的那位黄衣首婢的青年人。
蓝衣劲装人一声不响,静立如故。
冷面仙子顿了顿,温和地接下去说道:你是乖孩子,也是聪明的孩子,因为你听了老身的话之后,居然就毫不犹豫地走了回来了。
又叹了口气,才接道:既然你这样听话,这件事我们当然还有商量的余地。
蓝衣劲装人仍然不吭一声。
冷面仙子指了指他身后的首鹰,又指了指两边殿角的青、蓝、紫诸鹰,继续道:他们几个,都是老身一手教养成人,每一个都很孝顺,尤其是黄衣威儿,更是说一不二,从未违拂过老身一次,所以,老身现在可以告诉你,这次婚事,全是老身的主意,老身可以指定他们结合,而在结合之前,也随时可以予以取消,甚至,咳,咳,甚至——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这话你应该听得很明白,孩子,只要你愿意,事情可说简单得很。
蓝衣劲装人依然一无表示。
冷面仙子重重咳了一声接造:三个字:你回来!蓝衣劲装人也只答了短短三个字:办不到!这种答复大出众人意料之外。
大家已经明白,原来这名经过易容的蓝衣年轻人以前也是五凤帮中出去的,怪不得他和黄鹰一样也习有一元指法,可是,奇怪的是,他既是为了不愿黄鹰与黄衣首婢结合才出面的,现在冷面仙子已经暗示得很明白,只要他肯再回五风帮,婚事不但可以取消,同时还可以将黄衣首婢许配于他,他怎么反而又加以峻拒呢?可惜无人知道这名蓝衣人就是葛品扬,人们要是知道这名年轻人乃是天龙第三徒,便不会感觉奇怪了。
冷面仙子点点头,淡淡说道:老身从不强人所难。
眼光一扫,缓缓仰起脸,轻咳着接下去道:不过,黄衣大丫头总归要身有所适,你既然拒绝得这么坚决,为了慰勉威儿起见,我就命他们提前于明天完婚吧!葛品扬心头一震,几乎当场栽倒,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弄巧成拙。
本意是要阻止这件婚事,不想结果反促使它提早实现。
他紧咬着牙根,怒火在他胸中燃烧,但是,他仍然尽力克制着,明天,不是现在,他不能一错再错,他的脸色变得异常苍白,呼吸浊重,汗粒颗颗下滴。
冷面仙子眼角一飞,漫声又道:孩子,你假使没有什么急事在身,不妨就留在这儿住几天,等过了他们大喜正日再走怎么样?葛品扬挣了又挣,勉力镇定下来向上问道:无可更改了么?冷面仙子悠悠然答道:谁说无可更改?只要你有诚意,别的解决途径当然还很多。
葛品扬微喘着注目道:可否说来听听?冷面仙子正待开口之际,身旁一直俯首无言的黄衣首婢,这时突然转到冷面仙子身前,盈盈拜倒,声调平静地道:启禀太上,婢子甘愿侍候黄衣鹰主。
冷面仙子爱怜地扶起道:好的,孩子,老身自有主张,你且退去后边歇歇吧!立即有两名使女过来,将黄衣首婢挽入云殿后的侧门。
这边冷面仙子抬起脸来接下去说道:还有一法便是,听说黑白双娇那两个贱货非常疼爱你,如果你能使黑白双娇来此,这件婚事也就可暂时作罢。
葛品扬听了,不禁既怒且恨,心想,亏你身为长辈。
这种话居然也说得出口!刚才还说决不强人所难,现在还不是强人所难是什么?现在,他大彻大悟了,冷面仙子根本就没有答应的诚意。
就算有诚意解决问题,也必附有条件,而这种条件一定又是他所办不到,或者他无法接受的。
既然如此,何必再谈下去?于是,他冷静下来,抬头冷笑一声道:太上是长辈,晚辈至此,已无话可说。
但愿太上有机会不妨扪心自问一下,这世上究竟有谁对不起我,我要这样做?我有我的想法,别人也有别人的说词,我有没有认真地去寻求这真正的是非曲直?抱拳一拱,沉声援道:太上看着办吧,晚辈告辞了。
说完身躯一转,便拟离去。
首鹰低喝道:且慢!葛品扬止步道:你待怎样?首鹰昂然挡住道:等太上许你走时再走不迟!葛品扬扭头朝云殿上望去。
云殿上的冷面仙子不知是有意抑或无意,这时正跟身左的黄衣首凤低声交谈着,对殿下的一切,好似全未听得一般。
首鹰嘿嘿一笑道:明白没有?葛品扬也是嘿嘿一笑道:冷必威,你弄清楚,我葛品扬是因为一直敬佩你的为人耿直,同时也怜悯你的不幸遭遇,这个你该看得很清楚,我并没有怕你的理由。
你们太上帮主虽然没有叫我走,可也没有下逮捕之命,你这是何苦?首鹰目光一寒道:丢开这些不谈,单凭你刚才露的那一手,本座就得考较考较你。
葛品扬轻轻嘘出一口气,苦笑道:你知道的,五鹰中除了死去的红鹰冷必照,我对其余四位都有好感,而你,我更从未有过敌意。
如今你既执意如此,多说也是枉然,那么就请动手吧!说着,连退三步,以示礼让,退定,垂手平视,凝神以待。
黄衣首鹰嘿嘿不已,双臂运气,骨节格格作响,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玄功之战,眼看是再也避免不了的了。
靠近两人的席位,纷纷后撤,殿中气氛空前紧张。
突然有人扬臂大呼道。
等一等!等一等!众人愕然循声看去,发话者原来是靠殿角一席上的一名白胡老者,这时但见那位白胡老者又转身向殿上道:请太上帮主先制止他们冲突如何?冷面仙子注视着道:老身却想先知道尊驾何人!白胡老者嘻嘻一笑道:龙门门下,黑白小圣手赵冠是也!上身一躬,又接道:愿太上勿罪。
再度抬起头来,一部苍白胡已然不见,一张皱纹满布的老脸也变成一张年轻俊秀而又透着几分俏皮的面孔。
龙门棋士古今同,名满天下,黑白小圣手也早已无人不知,只不过见过的人不多罢了。
小圣手这一报出师门和姓名,全殿立时俱都为之侧目,冷面仙子颇为意外地怔了怔,凝视着问道:令师呢?小圣手摇摇头道:不知道,哪儿有棋下,他老人家便赶到哪儿去。
众人哄然大笑,笑声过去,冷面仙子又问道:你要他们等一等是什么意思?小圣手踌躇了一下道:晚辈想先问一句。
冷面仙子双目微睁道:想问什么?小圣手搓着手道:想问前辈今天所说的话是不是每一句都算数?冷面仙子略规不悦道:老身几时有过戏言?小圣手紧接着道:好,那么清太上马上当众宣布黄鹰主的婚事作罢。
冷面仙子一呆道:你是说——小圣手用手一指道:请您看看那边是哪两位?众人循着小圣手手指方向望去,隔着两席,两名青衣人已脱去一身外衣,这时正扯下头上方布,露出一头如云秀发。
有人低声惊呼道:黑白夫人!除去伪装,恢复本来面目的,正是天龙堡黑白两夫人!两夫人走到云殿之下,双双跪倒黑夫人伏地道:奴家姐妹叩罪来迟,乞娘娘见恕。
堡主力战五台金、醉两魔,双方两败俱伤,堡主且因此失去一身功力,后经医圣毒王援手,差辛回春,在此期间,奴家姐妹为访堡主下落,亦曾于巴岭附近败陷于金、醉二魔,年初方为品扬救出;四方教教主有四个,如今只知三人,另外一名北方教主至今不知为谁。
奴等回堡,思之再三,深感该教势力日张,至为堪虑,一日娘娘与堡主前嫌不消,该教便一日坐受渔人之利。
娘娘误会堡主,无非为了奴家姐妹……冷面仙子喝道:住口!两夫人叩了一个头,白夫人泣声道:愿娘娘回心转意。
黑夫人颤声接下去道:娘娘与堡主结发非止一日,堡主为人,娘娘应较奴家姐妹清楚,当年之事实系娘娘一时之误解,不过事已过去,不提也罢,只要娘娘慈悲,奴家姐妹甘愿降为奴婢,永伺娘娘妆侧。
冷面仙子嘿嘿一笑道:你们也配?白夫人吞声道:只要娘娘能与堡主化弃前嫌,和好如初,奴家姐妹愿意削发为尼。
冷面仙子冷笑道:想学武则天么?黑夫人叩头怆呼道:只要娘娘金口应允,奴家姐妹死也心甘!冷面仙子头一点,说道:好的,你们先死了再说吧!黑白两夫人相互拥抱,痛哭失声。
冷面仙子嘿嘿冷笑道:我说如何?哼,忘了老身也是女人了吧?这一套呼剪索绳的狐媚手段用在蓝公烈面前还差不多。
黑白两夫人哭声忽止,黑夫人道:妹妹,我们上路吧。
白夫人含泪颔首不语。
紧接着,两夫人盈盈起立,又朝云殿上福了一福,头一埋,双双向殿脚青石上奋身撞去——合殿齐齐一声惊啊,有一大半人情不自禁自座位中霍然站起。
就在这时候,两条身形分自两个不同的方向电射而至,空中一伸手,一个抄住白夫人,一个抄住黑夫人。
抄住黑夫人的是葛品畅,抄住白夫人的则是小圣手赵冠。
两小听到后来,已渐渐发觉事情有点不对,因为冷面仙子口头不饶人,而黑白两夫人又都一个个外柔内刚,演变结果,不问可知,所以两人在不知不觉中步步前移,他们情急出手,终于及时挽救了两夫人两条性命。
小圣手赵冠大叫道:两位夫人怎么这样傻?她只说‘你们先死了再说’,可没有肯定答应什么,两位夫人就此轻生岂不太冤枉?葛品扬接下去沉声说道:人生在世,行事不外天理、国法、人情,两位师母在这方面已经完全做到了,天龙堡的事,除了恩师,尚有三徒一女出面承当。
请两位师母顾全颜面,一切到此为止,先行回堡吧!两夫人但泣无言,葛品扬与赵冠分别扶着两夫人,向殿外走出。
众人纷纷让道,连黄衣首鹰都似乎看呆了,这时竟然默立一旁,毫无出手相阻之意。
四人走至大殿门口,黑夫人忽然挣脱葛品扬扶持,回过身来向云殿上含泪遥遥福身道:奴家姐妹以待罪祈死之身,虽远在万里之外,娘娘何日令至,奴家姐妹无不随时凛遵……稍顿,恳切地又接下去道:另有一事,伏维娘娘留意,奴家姐妹失陷巴岭四方教总坛石牢中时,于晕迷中似乎曾听得有人耳语及‘王屋——五凤——北方——’等字眼,该教那位至今尚未露面的北方教主,很可能此刻正潜伏五凤帮中。
这种猜测之词,本不应说出扰淆娘娘心神,但为了娘娘安危,也顾不得许多了。
语毕又是一福,然后偕白夫人与两小出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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