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恩仇系列_不了恩怨不了情 > 第 八 章  灰  衣  人

第 八 章  灰  衣  人

2025-03-30 07:27:20

华阴,因地处华山之北而得名。

东汉末年的宏农郡,便指此县。

三国鼎立之初,关东谋将讨董卓,董卓西奔长安,留镇远将军段煨断后,段偎择要拒守,首先选中的就是华阴。

县南十里,奇峰人云便是有名的西岳华山。

在地理上,华阴向被视为豫雍之咽喉,华山则被视为河洛之脊背,两者唇齿相依,此即古兵家所谓秦中险塞,甲于天下之由来也。

八月上旬甫过,华阴城中,立即畸形地热闹起来。

城中沙飞土扬,人如穿梭,虽集太平盛世洛阳、长安东西两京之繁华,亦不足相拟,这种情形是因为它地理位置的重要么?当然不是!那么?对了,正是这样,现在是八月十二,距八月十五的华山第五届武会,连头带尾,也只剩得三天了。

由于近两天来新奇事物出现得太多,人们的眼界,也都在无形中宽阔了起来。

所以,这天黎明时分,当一辆车帘低垂着的豪华马车,由东城门驶进来的时候,几乎无人予以注意到。

马车进城后,那名白发苍苍、精神婴烁异常的车老大,仅口头向后面车厢中低低问了一句,马车便迳向后街缓缓驶去。

闹街过尽,马车在车老大一阵轻唤之下,悠悠停住。

这儿停车的地方,是本城最僻静的一角,马车前面静静地耸立着的,既不是酒店,也不是栈房,却是一座香火显然冷落之至的道观。

与白发车老大脚下那名愣小子欠身而起的同一刹那,车帘掀处,一名蓝衣蒙面青年和一名红衣蒙面少女,相继跳下车来。

蓝衣蒙面人手一伸,将一锭白皑皑的雪花银子递在白发车老大手上。

白发车老大怔了怔,期期说道:车钱……不是……已经付了吗?蓝衣蒙面人淡淡地道:赏你们喝酒吧。

目光一注,又接道:同时请贤祖孙将这趟生意忘记,就如没有做过的一样,懂得我的意思吗?白发车老大似乎发了痴,眼光直勾勾地望着手上的银锭,对蓝衣蒙面人的交代,似乎全没听到。

口中一劲儿喃喃念到:这……这怎么可以?这……这怎么可以?红衣蒙面少女似极不耐,伸手拉了拉蓝衣蒙面人的衣袖,轻声道:你去华山,将如何向那小妮子进行,我还得好好的交代你一番,快进去。

她在拉蓝衣蒙面人的衣袖,冷不防,自己的衣袖这时也被另一只手拉了一把,愣然回头,发现拉她的不是别人,正是那木头呆脑的愣小子。

红衣蒙面少女未及开口,那得小子已指着白发老人向她傻笑道:你看,大嫂,是我傻?还是我爷爷傻?口中说着,拉在红衣少女衣袖上的一只脏手却未放开。

红衣蒙面少女轻轻一摔笑骂道:快拿开这你双泥爪子好不好?难道还想你家姑娘恭维你一番不成?愣小子目光一直道:你说什么?你是我家姑娘?抓抓耳朵皱眉自语道:我家姑娘换句话说那就是我的女儿了?可是,我还没讨媳妇儿呀。

红衣蒙面少女脚一跺,笑喝道:傻蛋,再说就赏你一巴掌!愣小子睁目道:你骂我傻蛋?忽然掉脸向白发老人拍手大笑道:爷,你听到没有,她,她居然骂我傻蛋,你说可笑不可笑?白发老人一定神,猛然沉脸喝道:滚开!你不傻谁傻?愣小子嘴巴一翘,低头爬上车座,一面口中还不住嘀咕着:我傻?哼,她陪人家睡觉,还替人家付房钱,她就不傻?白发车老大脸色大变,格达一声,手中银锭也给抖落在地上。

红衣蒙面少女面纱一扬,纱孔内两只眸珠中立即射出二道闪闪凶光,蓝衣蒙面人一瞥白发老人可怜神态,不由得横臂一挡,叹道:都是我不好,为你找来霉气,跟这种人有什么好争的?进去,进去!不由分说,硬将红衣蒙面少女扳转身躯,半块半拉地走进道观。

愣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尚在哼哼不已,老人直到二人背影完全消失,这才深深吁出一口大气,同时抹着额角,自地下捡起银子,抖缰催着牲口,向来路驶去。

马车转了两个弯,眼前现出一座比刚才那座道观更形破落的关帝庙,白发老人回头向身后望了一眼,立即换成了另一副脸色。

两眼一瞪,向愣小子埋怨道:一再交代你,老是答应不算数。

愣小子扮了鬼脸,轻轻一哼,两眼望天道:算我不对好不好?嘿嘿,倒还真懂得怜香惜玉呢!好家伙,这时不但眼神活跃,口齿伶俐,居然语带斯文,恍若脱胎换骨,变成了另一个人,你说怪不怪?说怪也真怪,这番听上去似极不伦不类的话,到了白发老人耳中,这位做祖父的不但没有了刚才的威风,一声苦笑,反而显得有点低声下气地压低嗓门道:你这是在侮辱我?还是侮辱你自己?英妹,开玩笑也有个限度,我们此行之目的,原为查究她的身分,以及他们去华山的阴谋何在?事过境迁,那种女人也挂在口齿,有什么意思?马车已至庙前,车上祖孙正在交头接耳之际,车前忽然有个年轻的脆音高声喊道:谢谢上官大姐赐丹之德!微顿笑着又接道:太宛雪驹七天来的饲养费用,另外计算。

一身破衣,蓬头垢面,抱着一根破竹竿,双目奕奕有光,含笑挺立在马车之前的,正是令丐天目神童萧俊人!车座上的祖孙于微愕之后,大笑着双双飞身下地。

天目神童未容二人站稳,立即赶上一步,向二人笑问道:怎么样?小弟跟钱香主打你们车旁经过的是时候吗?上官印大笑道:恰到好处,恰到好处!掉脸又向身旁正在擦着脸上的油膏的上官英笑着接道:他们那一岔正好将蓝衣秀士的注意力分散,这就叫做虚虚实实,实实虚虚,我事先料得如何?上官英皱皱鼻子,哼道:这一趟我难道表现得比你逊色不成?天目神童忙笑道:一路怎么样?说来听听,说来听听!上官印笑道:等会儿再说吧?目光一滚,忽然问道:你们这儿华阴分舵有得力的弟子没有?天目神童怔了一下道:大哥有什么差遣吗?上官印从怀中掏出一封密函,递到天目神童手上道:派人送去北门三元观,交昆仑掌门人亲启,并坐等回音。

天目神童接过,返身如飞入庙而去。

不一会儿,笑道:已经派人过去了,大哥前次交办的行头,也都准备整齐,和尚、道士、算命的、卖卜的,随你们扮什么样人都行,现在就请驾移敝分舵赏光一杯酒吧。

上官印忙笑道:不,不,这趟我们赚了不少银子,大哥大姐请客!天目神童朝上官英扮了个鬼脸,转向上官印涎脸笑道:四位香主都已有事出门,只小弟一人闲着,大哥如要请客,就前街桂华楼如何?上官印沉吟未答,上官英眼角一溜,立即冷笑接口道:听说华阴的桂华楼酒菜相当昂贵,你大哥那些银子上都染着香泽,他舍得么?上官印忙分辩道:不,我没有这个意思?上官英冷笑道:不是这个意思,是什么意思?上官印眼看天目神童,迟疑地道:我急于想知蓝衣秀士的回音内容,假如我们这就赶去桂华楼,等会儿派出去的人如何找到我们呢?天目神童涎笑道:他会找去的,小弟交代过了。

上官印怔了怔道:你不是说你们分舵上已备好了酒席吗?难道只是口头春风不成?要是我不说请客怎办?天目神童躬身笑道:大哥不请,小弟只好动用压岁钱,一样要去桂华楼。

上官印叫道:好鬼头,居然耍花招算计我?天目神童又是深深一躬央告道:不敢,不敢,家师规矩严,大哥不是不知道,难得碰上大哥大姐这两张金字护符,大哥大姐就让小弟风光一次吧!上官印深知他那萧老哥哥的脾气,知道天目神童说的都是实情,见他那副可恼而又可怜的滑稽相,不由得与上官英相顾大笑起来。

上官英说得不错,华阴城中的桂华楼,的确不是一个人人有资格去得的地方。

不过,这家桂华楼的酒菜虽然昂贵,但做出来的东西,却也确实精美异常,而它在关洛道上负有盛名的另一原因,便是其店号桂华之由来。

在东西两京之间,这是一个脍炙士林的故事。

据说在宋朝宣和二年,有一名姓江名注,字子东,号香严居士的钱塘进士,偶游河洛买食此楼,正值中秋月圆之夜,为遣旋愁,临窗把酒,随与眺月,不意竟悠悠然伏案睡去。

梦中忽觉置身广寒,且与嫦娥翩翩共舞。

醒后自感荒谬,乃一笑置之,并未在意。

讵知事隔三年,因事旧地重临,无巧不巧,是日也是八月十五!这位才子进士忆及前梦,忽然大起非分之想,叫来两碟菜,一壶酒,竟守在当年的老地方寻起梦来。

有人说,子不语,怪力乱神,怪力之所以能够乱神,实因其有时可至不可抗拒之可信程度,至圣之不语,非不信也。

当时那位才子进士闻目不久,果送所愿,梦中所见,均与前同。

这次梦中与嫦娥互有唱和,醒来与惊磋之余,乃索笔书词一首于壁间而去,其词全文如后——缥缈神仙开洞府遇广寒仙女为问双鬟梁溪舞还记得当时否碧玉词章教仙语为按歌宫羽皓月满窗人何处声未断瑶台路这首词,便是传诵至今的桂华今。

据说,桂华今的原迹,直到咀初,仍还留在壁间,后因年代过久,壁板一再整修,方始消失。

桂华楼计分上下两层,一次可容八百食众。

这天午牌刚起,楼上楼下,上客已接近五成左右,午时一刻光景,楼下客厅中,又走进三名镖师打扮的食客。

走在前面的一个,身材较高,一紫膛脸,浓眉,大眼,相貌相当威武。

后面两个,一个面色黝黑,一个面色枯黄,年纪看上去均在三十上下,两双发亮的精目四下打量不已,显然不及前面那个紫膛脸的够气派。

由于今天华阴城中,多的就是这种身分的人,所以三人人得厅来,并未引起什么注意,连厅门口垂手而立的二名伙计也仅只躬了一下腰,而无特别巴结表示。

三人于近门的一个中心位置落坐之后,紫脸镖师忙着点酒叫菜,另外两个则前后左右到处扫视,容得店伙离去,那个黑脸镖师忽向紫脸镖师轻声说道:大哥,你身后那个长脸汉子,知道他是谁么?紫脸镖师回头望了一眼,转过脸来道:武功好像不错,他是谁?黑脸镖师道:北邙三鹰中的金鹰曹如冰。

眼光一掠,又接道:他一个人坐着,面前却摆着四副碗筷,看样子另外两鹰,以及他们的掌门人银发老儿也快要来了呢。

紫脸镖师精神一振道:那好,我正想在会前先见到几位掌门人呢。

一旁那位黄脸镖师这时仰脸轻哼道:白嫦娥,黑嫦娥,我看你想那位什么金剑丹凤倒是真的,其他什么银须金须,冷婆婆热婆婆,也不过意思意思,一种陪衬罢了!闻其声,如见其人,单听这三个人这几句短短的对答,读者们当也不难知道他们是谁了!这时的上官印,眉头一皱,低声埋怨道:我早告诉你,找他们是为了一件正事,英妹,别这样没遮拦好不好?上官英仰脸漫声道:只是一件正事么?不是终身大事吗?上官印摇头苦笑,正好这时天目神童在扮鬼脸,一时气无可出,不禁脸一沉,瞪眼喝道:你是皮痒还是骨头痒?天目神童头一缩,慌忙将脸别开。

上官英冷笑道:我着是心痒。

上官印苦笑道:英妹,要怎么说你才能相信我?上官英扬脸道:相信什么?相信我们那位上官大嫂不但在剑术上有着不凡成就,人也极为雍容端庄么?上官印皱眉道:你问我不能不告诉你,我照实说了,你却又断章取义地拿来调笑我,我们之间本无所谓,给别人听去了,将成何话说?上官英哼道:好一个我们之间!上官印着急地道:这个我们——一语未竟,天目神童突然脸一偏,匆匆地促声道:快看大哥,进来那人的脸色是天生的,还是经过了易容术?上官印、上官英双双转头望去,这时门口,正缓缓背手踱进一人。

此人身穿一袭灰布长衫,头戴文士巾,看上去约摸四旬上下,一张白中透黄的脸孔上,冷冰冰的,没有一丝血色,也没有一丝表情。

上官印注目良久,微微摇头,低声道:看不出来。

上官英向天目神童冷笑了一声道:俊人弟,千面侠上官家的上官公子这样说,你相信吗?上官印正色道:这是真的,英妹。

眉峰微敛,又接道:照理说,一个人的自然气色应该不会这个样子才对;可是怪就怪在我凭一己之易容经验,却一点破绽也看不出来,如说此人确系经过易容,那么此人在易容术方面的成就,将不在家父之下,而比我则高明得太多了!上官英见他说得如此认真,也就不再说什么,这时候,那名灰衣文士已然缓步向这边走了过来。

三小各个移目他处,但暗中却没有放松注意。

灰衣文士经过三小身边,仅约略朝他们瞥了一眼,便向身后继续走去。

走至北邙金鹰曹冰如桌前,有意无意地忽然轻轻一声干咳,仰脸望天,两边嗅了嗅,缓缓自语道:好香的酒啊。

那名长脸宽额、双目奕奕如电的金鹰,脸色方自变得一变,灰衣文士已然脚下不停地走去老远。

天目神童低声道:他这番举动是什么意思?上官英抢着轻声答道:金鹰以前恐怕在什么地方得罪过他,假如我料得不错,金鹰今天一定要倒霉了。

上官印淡淡一笑,侧目问道:何以见得?上官英没好气地顶道:我说他要倒霉,他就非倒霉不可,就是这句话,即使你那掌门朋友来了也一样解不了危!上官印点头道:这一点英妹你没看错,此人成就,看来确实高极了。

微顿又接道:不过我敢跟英妹打赌,此人识不识得金鹰我不敢说,但金鹰在今天以前,决没有见过此人。

天目神童插嘴道:这又何以见得呢?上官印笑了笑道:这就是千面侠上官家,上官公子的常识啊!上官英轻轻一哼,忽然堆下笑来,向天目神童道:俊人弟,烦你代大姐办件事好不好?天目神童忙道:当然好,大姐有何吩咐?上官英比了比手势道:去叫店家拿面镜子来。

天目神童听了一呆,道:这时要拿镜子做什么?上官印从旁淡淡一笑道:笨蛋,拿给我照呀!天目神童恍然大悟,不由得失声笑了出来,就在这时候,身边人影晃动,三人偏脸一看,走过的竟是那位灰衣文士。

这次是向门口走去,步履看似从容,实则迅极。

天目神童注目文士背影道:他还没有吃东西,怎么就走了?上官英也说道:是啊!而且行色匆匆,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事一般,这里面难道有什么可疑的文章不成?上官英最后这句话实大有询问上官印之意,她因为在路上听上官印说起华山金剑丹凤白嫦娥,经追问之下,知道白嫦娥不但人长得仪容不俗,而且年龄也才双十光景,不由得老大不自在,虽然一路斗气到这座桂华楼,但问内心,她对她这位义哥哥超人的机智,还是非常佩服的。

这时她为了不愿显得自己在求教,是以口中说着,两眼却仍望在天目神童脸上。

天目神童玲珑透彻,也知道对方并非问他,自然不须回答。

哪想到她话问出很久,上官印仍然一声未吭,这一下,她可真的有气了,脸一仰,正待发作,目光至处,不禁微微一怔。

上官印正在默默出神,凝眸向灰衣文士折身走出的大厅东角注视。

东角由于地位比较偏僻,只散放着三二张四仙桌,这时仅有一个客人在低头用餐,那人吃得又慢又仔细,从一头花发上看去,似为一名老妇。

上官印注目不舍,似在等待那老妇抬起脸来,好瞧个清楚。

天目神童这时也已发觉,道:是不是青城冷婆婆?上官印回答道:像是很像,不过却没看到那根浑铁鸠拐,而且冷婆婆吃东西似也不应这般慢吞吞的吃。

上官英岔口道:你见到那个什么冷婆婆吃过东西没有?上官印信口答道:这倒没有。

上官英忙驳他道:那你凭什么下此论断?上官印圆脸笑道:凭她那种火爆的个性呀!你又挑眼了,我问你,要你这样的人说话之前先来个微笑,可能吗?上官英轻轻一哼,仰脸道:是的,不能!据我猜想,华山那位金剑丹凤女侠,这种未语先微笑的风仪一定做得很好。

上官印眉头一皱,正要答话,门外突然又一人匆匆走进。

此人三十来岁,一脸精明之色,身着一件蓝布长衫,却不甚合身,进门四下一打量,立即往三小这边走来。

走近席前,朝天目神童躬身递一份书函,天目神童接过挥挥手,来人一声不响,又复向外走去。

上官印目光微溜,口中问道:此人在帮中什么身份?天目神童道:华阴分舵舵主,三个法结,外号神行太保,人还不错,大哥问这话做什么?上官印微笑道:你可转告于他,下次有穿长衫之必要时,请他最好把脚上那双草鞋也换双布鞋,不然长衫也免了。

神行太保人虽走远,但尚未出门,上官英急急转脸望去,看清之下,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天目神童却正容点点头,轻叹道:印叔,我真的服了你!上官印侧目轻笑骂道:那么你以前二次说服了我都是假的吗?天目神童赧然一笑,同时将手中那封密函送了过来,上官印哼道:什么印叔印伯的,上官大哥,有大姐在此,准你升一辈,知道吗?天目神童苦笑道:这事谁不愿意?但师父知道怎办?上官印匆匆拆开封套,抽出一张白笺,星目微扫之下,黯然一声唤,纸片自手中悠悠飘落桌面。

上官英矜持地仰脸向天道:我们可以看看吗?天目神童吐吐舌头,似说:好一个我们!你要看你去看,这位小叔台的事我小叫化可不敢随便干预。

上官印伸手将纸片一推,无力地道:在这里,你自己看吧。

上官英取过一看,见笺上写着:上官少侠:手示奉悉,双燕令符经查系家师于十五年前,令尊驾游昆仑时所面赠,蓝弟燕飞拜上。

上官英看了不懂,抬脸迟疑地道:人家赠送义父东西,你要追查赠送的经过做什么?上官印勉强笑了一下道:他老人家人走了,却将六派今符留了下来,其中也许含有深义,我除了从调查这个着手而外,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呢?上官英点点头,默然无语,天目神童却突然低声道:大哥快看,那边那一位老妇人已经抬起了头啦。

上官印、上官英急急循声望去,目光所至,不禁相顾一呆。

东厅角落上那名老妇,此刻也正望向这一边,二人看的清清楚楚,当前这名老妇年约七旬上下,皱纹满脸,神情冷漠,一双,眼神,却是精湛异常。

谁?正是日前来路上所见的那位疯妇!正如跟蓝衣秀士走在一起的那名红衣女子所说,她大概在一场痛哭之后,神智业已清醒,这时穿着一套干干净净的青布衣裤,桌头手边搁着一只青布包裹,举止安详,与一般年老妇女,看上去毫无差异。

上官英果得一呆后,不禁转脸向上官印低声问道:难道刚才那个灰衣文士回避的就是她?上官印点头沉吟着道:应该是的,我看得很清楚,他是走到她的面前才突然折身转回走出去的。

天目神童忍不住向上官英问道:这老妇是谁,大姐。

上官英摇摇头道:我们虽然认得她,却不知道她是谁。

天目神童不解地道:这话怎么说?上官英解释道:前天在路上我们见到她时,她是个疯子,穿着不伦不类,满口胡言乱语,一味地喊着——天目神童迫不及待地问道:喊什么?上官英欲言忽止、眼神一变,突然递出一道眼色。

天目神童由于坐的方向是面里背外,这时会意住口,同时缓缓移动身躯,转脸向大厅门口望去。

大厅门口这时正有一人背手缓步踱入,竟又是那位灰衣文士。

天目神童不禁皱眉低声道:这人不吃东西,却不断的进进出出,究竟在捣些什么鬼?上官英喃喃说道:我还以为这家伙在趋避那老妇,原来不是。

上官印轻轻接口道:当然不是!上官英侧脸注目道:何以当然?上官印轻声说道:假如我没有看走了眼,此人武功应该更在那老妇之上!上官英先哦了一声,跟着又点点头,表示同意,这时,灰衣文士在向前走了两步之后,已在门口一个空位上随意坐了下来。

一名店伙上前哈腰赔笑道:大爷用点什么?灰衣文士下巴一抬,淡淡地道:等一等再说。

店伙以为他在等人,于是应了一声是,便转身走了开去。

三小同时发觉,此人可能根本不饿,从他不时向厅角飘去一瞥的举动上看,他的注意力,似乎全部放在那位老妇身上。

这样过了没有多久,厅角那位青衣老妇等得一名伙计从身旁走过,手一招,就此算清店账,同时提起桌上那只青布包裹,从里面走了出来。

当青衣老妇快走近灰衣文士身边时,大厅门外,突然有人厉声高呼道:上官云鹏,上官云鹏,上官云鹏!呼声高昂凄厉,全厅食客为之动容罢箸。

上官云鹏,上官云鹏!呼声起自街左,经过厅门外,于街右拖着尾音消失。

天目神童惊疑不定地望望上官印,又望望上官英,上官英双目攀亮,单掌一按桌面,便拟循声追出。

上官印脸色微变之下,星目闪处,突然低喝道:英妹且慢!一声喝罢,已然迅速转脸向灰衣文士和青衣老妇望了过去。

紧接着,一个狂风暴雨的场面来了。

青衣老妇于第一声上官云鹏入耳,便立即愕然止步,脸色同时变得苍白异常,整个身躯也随之微微颤抖。

嘴唇颤动,梦呓般地随着呼声轻喊道:上官云鹏!外边喊一声上官云鹏她也跟着喊一声上官云鹏,外边喊了五声,她也喊了五声。

最后,外面的呼声停止了,青衣老妇却倾身侧耳,目光发直,似在等待。

等着,等着,脸色愈来愈苍白,身躯也愈抖愈厉害,厅中近三百名食客,先后睹及其状,一个个不期而然地都从座中站了起来。

桌椅撞动声中,不闻一丝人语。

这期间,那名近在青衣老妇身侧三尺之内的灰衣文士,两手往背后椅背上一摊,神态反显得十分舒畅了。

门口柜上的账房先生暗喊一声不妙,下意识地伸手在面前一只算盘上一拨,就待招手呼近几名伙计上前采取措施,不意他情急之下那一拨,算盘珠子所发出的咯哒一声脆响,已然传去老妇耳中。

青衣老妇应声身躯猛然一震,突然狂喊道:啊啊……上官云鹏……上官云鹏……等等,上官云鹏。

狂喊着,拔足便向厅外飞奔。

灰衣文士于身后冷冷说道:这样就去见上官云鹏吗?应该先换衣服啊!三小相顾大讶,此人施的竟是武林上乘玄功霹雳震,此种在佛家称狮子吼,道家称行云唱的霹雳震,修为入化者,足可震聋启哑,普通人听来,近乎自语,但在受话者耳中,却不啻雷呜,三小均为奇人之后自然识货。

上官英双眉一竖,不禁大怒道:不管此妇出身正邪,但恻隐之心人皆有之,此人伏着一身武功,存心竟这样卑下,是可忍,孰不可忍?霜生满面,挺身便拟上前大兴问罪之师,上官印星目中闪光不定,这时出手如电,一把按住上官英,促声道:事情才只开始,看下去再决定不迟。

口中如此说着,脸并未转过来,两眼仍然钉在原来的地方,不稍一瞬。

厅中窃议已起,上官英声音虽大,却未为人注意,很显然的,灰衣文士那两句话,也一样没有听到。

可是,青衣老妇的反应就不同了!去势猛挫,高喊道:是呀!她在心神丧失之下,也不回头查看话是谁说的立即两手一拉,青衣包裹已被撕裂,从里面抖出一件红蓝相间的软绸披风,往身上一罩,胡乱打了个结,左拉右扯地顾影自怜了一番,说得句:这样可以了。

口喊:上官云鹏……等等我……上官云鹏……拔足舞臂,再度起步向厅外大街上狂奔而去。

现在,人们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疯子!疯子!噢噢,原来是个疯子!看看去!看看去!在店家发呆的眼光中,数百名食客哄喧着蜂拥而出。

三小互相以目示意,这时顾不了许多,先后离座,杂在人群中走出楼外。

桂华楼前的这条街,是华阴城中最大的一条,这时,两边后檐下人头层叠,石子街心,却完全给空了出来。

八尺宽的街面,全留给一个人。

疯妇从东到西,从西到东,返而复始,来回飞跑着,狂喊着。

上官云鹏!上官云鹏!上官云鹏……你在哪里呀?上官云鹏!人层愈缩愈紧,街面则愈宽。

为什么呢?因为,疯妇奔跑如飞,速度渐跑渐快,披风两角,有如一只蝶翅翻飞,所有好事者都明白看的虽够刺激,性命还是一样要紧。

三小正仁望间,忽听身边有人问道:喂,张三,刚才那几声上官云鹏,究竟是那个缺德鬼喊的?另一个声音答道:有人说是胡赖皮。

先前那人又问道:胡赖皮人呢?他这么喊是什么意思?另一个声音答道:谁知道?声音一提,突然接道:问他,你背后那不是胡赖皮吗?三小心头一动,连忙回头运目搜去。

只见一位留胡子、穿长衫,样子显得颇为尊严的中年人,正揪着一个肌肉结实,身穿破衣的红脸年轻小伙子责问道:你怎想得起来的,胡赖皮?那被喊作胡赖皮的红脸小伙子畏缩地道:我说,大爷,你先放手。

中年人手一松,胡赖皮低头压着嗓门道:刚才小的跟李二麻子他们在对门巷口推牌九,我做庄,正通吃了一把,突然有个人跑过来,拍了拍我肩头笑道:唷,好粗的嗓门儿呀,小伙子。

我在兴头上便笑着回道:嗓门儿么?华阴第一!那人左手一伸,笑道:这个要不要?小的一看之下,不禁暗喊一声:我的妈!浑身一抖,差点昏倒——中年人皱眉道:他手上是什么东西?胡赖皮抖声道:一只金元宝!中年人一怔道:什么?你说什么?胡赖皮抖声重复道:元宝,金的。

两手一比,接道:这么大,跟年初五跳财神送的那只泥捏的完全一样。

中年人忙问道:元宝呢?胡赖皮低声道:交给我娘了,过年来好讨媳妇。

中年人吃惊道:他给了你?胡赖皮点头道:他给了我!说着,兴奋得满脸痉挛,双目中却如水面漂油花似地浮着一片亮光。

中年人一时没有开口,胡赖皮兴奋地接了下去道:那人说,拿去,等半盏茶时间之后,在桂华楼门外高喊五声,上官云鹏。

上官云鹏,听清了吗?喊得像找人救火一样,愈急愈高愈好,不然元宝我还要讨回来!胡赖皮还待再说下去,突然又有人一在他肩上拍了一下道:告诉我那人模样,这个也给你。

送在他眼前的,一团白花花,银的,一只银元宝!胡赖皮眼角瞄上去,身边站的,原来是个镖师模样的紫险中年汉子。

紫脸镖师催促道:快说,快说,那人生做什么样子。

胡赖皮有如置身梦中,抖声说道:穿的灰衣——刚说得四个字,掌心一凉,银元宝已然到手!紫脸汉子亦已挤去人群中消失不见。

这时疯妇已喊得力竭声嘶,奔跑之势却迄未稍缓。

就当三小到处找那位灰衣文士,在人丛中东张西望之际,耳边忽然有人冷冷说道:喂,跑路带眼睛没有,朋友?上官印只觉脚下一软,原来踩了别人的脚背,正待赔个不是,目光一抬,不由得呆住了,想不到发话的不是别人,正是他们要找的那个灰衣文士!上官印未及有所表示,灰衣文士已轻轻一哼,向人丛前面挤去。

上官印不假思索,回头分向上官英及天目神童以目示意,立即如影随形地紧紧跟了上去。

甫与灰衣文士于最前一排并肩站定,疯妇正好又一度自街那端奔了过来。

上官云鹏!上官云鹏!第二声后面的鹏字出口,人已来至二人身前。

不意这时身旁灰衣文士目光一抬,突然冷冷接口道:来,上官云鹏在这里!灰衣文士这声招呼,施的又是霹雳震无上玄功,左右闲人未曾在意,奔跑的疯妇却立即止步一声尖叫蓦地回身扑了过来。

那名红衣女子说的没有错,疯妇虽在病中,一身武功却未受到影响,这时她身形仅只微微一顿,便已凭一名内家高手的耳目直感,辨清了发话方位。

上官印做梦也没想到会有这等事发生,暗呼道:不好,此人大概把我误认为我父亲了。

不过事已至此,分辨无从,索性心神一定,静以待变。

疯妇双目火赤,抢跨一步,我指灰衣文士吼道:在哪里?快说!灰衣文士并不作答,只好整以暇地脸一偏,向上官印微微一笑,上官印又惊又怒,十指微握,已然提足一口天罡真气。

讵知他这厢甫将真气运起,灰衣文士却又迅速转开脸去,下巴一抬,同时从容不迫地向对街一指,静静地说道:问那个人,那个长脸穿长袍的,他清楚!你道灰衣文士指证的是谁?对了,正是金鹰曹如冰!疯妇人像风车般的身躯一旋,疾如脱兔,一跃窜去对街。

单指一点,厉喝道:在那里?快说!金鹰脸色逆变,满眼狠毒地扫了灰衣文士一眼,口中却急急地说道:我,我不知道,他,他胡说八道!灰衣文士双目微合,带着微笑自语道:差不多了!疯妇勃然狂怒,大声道:说不说?手指点着,又逼上一步。

金鹰脸色惨白,一面缩身后退,一面跳脚道:我……我……我是真……真的不知道啊!疯妇咬牙叱道:你不说,好呀!五指箕张,单臂一送,便往金鹰脸上抓去。

上官印虽与北邙三鹰毫无渊源,但念在北邙银须叟为人尚有清誉,父亲以前也曾约略提及,这时暗道一声不好,膝弯微曲,便拟上前解救。

不料身形甫动,右臂被人轻轻拍了一下,同时有个冷冷的声音在耳边平静地说道:事由我生,如有不当之处,等下算在我头上不迟。

背后上官英冷笑着接口道:且听他的,印哥,有我跟俊人弟在此,谅这厮也跑不了!灰衣文士皱眉道:这厮?哼,该掌一千个嘴巴!上官英冷笑未已,对街突然传来一声惨嚎,金鹰临死挣扎道:娘娘,我是,我是女子……下文未说,人已气绝而倒。

出人命啦!出人命啦!惊呼四起,人潮骇然四散。

疯妇双手鲜血淋漓,这时展掌凝视了一下,突然双臂乱舞,雀跃而呼道:血,血,血——血字入耳,上官印、上官英忆及红衣少女不言,不由得同时心头一动。

聚神看去,但见疯妇双臂虚张,身躯忽然就地旋转起来,一面四下张望,一面不住喊道:血,血,我的血,看到没有,上官云鹏?这时灰衣文士已在人潮汹涌之际,与三小一起退至桂华楼前,街道上,哪还有什么人影?上官英皱眉道:什么,她要找上官云鹏看血?灰衣文士仰脸淡淡接口道:是的,因为她以为那是她的血。

上官英噢了一声道:对了,怪不得她说我的血——忽又问道:就算这是她的血,又能向上官云鹏证明什么呢?灰衣文士仰脸道:你如不在乎,我就说。

上官英瞪眼道:我在乎什么?上官印星目微滚,忽然期期拦阻道:别问了,英,英弟,等会儿再说吧。

上官英翻眼道:不行,你不准我问,这无异表示你已经明白了,那么请你说出来给我听!上官印脸一红,未及开口,灰衣文士已平静地接口道:他能想得出来,你就想不出来吗?证明她是一名黄花闺女呀!上官英一呆,突然别开脸去,上官印向灰衣文士狠狠瞪了一眼,好似说:你这人怎么这么鲁莽?灰衣文士视如不见,仰脸干咳了一声道:事无不可对人言,英雄儿女,只要襟怀光明磊落,没有不可以听的话,也没有不可以知道的事?上官印暗惊道:啊?他已看出英妹是女儿之身?旋又释然忖道:他既能看出我们经过易容,要进一步知道这一点自也不难,而且他这几句话正气磅礴,看来也不是什么坏人。

心中思忖着,两眼却一直没有移开过疯妇身上。

疯妇转了几个圈子,发现四周并未见到什么上官云鹏之后,身躯一定呆呆自语:人呢?又走了?好像回答自己一般又接道:看样子,我大概瞒不过他了。

自语一阵,突然掩面大哭起来,一面喊着:那不是我的错,相信我,上官云鹏,上官云鹏,相信我啊!一面信步狂奔,刹时于街尾消失不见。

空荡荡的大街,只平静了短暂的一刻,人语窃窃,闲人们再度从四面八方向街心那具面目全非、血肉模糊的尸体拢去。

上官印眼望尸身,脑中不期然映出北邙银须叟的身影,身心茫然。

上官英忽然退出一步,指着灰衣文士道:不许走,现在请你说明身份。

灰衣文士悠悠抬脸道:我有向诸位说明身份的必要吗?微微一顿,微哂着又接道:我还没有吃东西,你们虽然叫了酒菜,也还没有端上来,走?我会走到那里去?上官印哼道:如你不说出嫁祸金鹰的正当理由,哼,哼!灰衣文士淡笑道:‘有死罪没有饿罪,一面吃喝一面说不好吗?口中说着,身躯一转,已领先向厅内大步走去;三小以目示意,随之相继举步。

灰衣文士入厅后,一迳走到金鹰刚才占坐的地方,于紧隔壁一张八仙桌上坐下,招手微笑道:来来来这边坐,如我没有理,我会钞,否则就你们请客。

上官英抢至上首坐下,一面冷笑道:你就是身无分文,我看也没有多大关系。

灰衣文士侧脸微笑道:真大方,那么谢谢了。

上官英哼了一声道:说出名堂来,我们人多,付账乃属当然,如果说不出名堂来,会钞?哼,恐怕没有那么便宜!灰衣文士笑道:最贵什么价值?上官英冷笑道:一命抵一命,人命价值相等。

灰衣文士忽然摇头自语道:这么说,我可划不来,便宜给那厮占去了!上官英两眼一瞪道:那厮?那厮是谁?灰衣文士微笑道:那厮者,非这厮也。

上官英脸色一沉道:谁跟你嬉皮笑脸?灰衣文士点头道:这次态度恶劣,但话中却有严肃意味,与刚才的一声这厮有别,掌嘴五百可矣可矣!上官英正待发作,上官印顿有所悟,忽然转向灰衣文士道:阁下是说死去的那个金鹰?灰衣文士却笑向上官英道:你如果将你的火气化为你这位兄长的聪明不好吗?上官英板着脸道:金鹰杀了谁?灰衣文士轻轻咳一声道:没有。

上官英勃然怒道:那么——恰好店伙过来,不得不暂时住口。

走过来的这名店伙似乎曾目睹刚才外边发生的一切,对灰衣文士显具戒心,这时一连躬了五次腰,却没有吐出一个字来。

灰衣文士却从容挥手道:好酒,好菜,选最贵的上!店伙如获大赦,忙不迭哈腰退去,上官英正要继续责问,厅外突然一阵喧哗,紧接着,一人在人群簇拥下,大步跨入厅内。

走进来的,是一名七旬老者。

老者一身白土布褂裤,板带束腰,手托一根二尺来长的熟铜烟杆,须、眉、发、无一不白,一副脸色却比四九天气还要阴寒。

谁?北邙掌门人,银须叟聂敬秋!闲人们一齐于门口止步,银须叟精目微扫,立即冷哼一声,大踏步向三小这一席注目走了过来。

上官英惊疑地道:这人是谁?上官印及天目神童不及回话,双双一声惊噫,同时长身而起,正要离座上前加以缓冲,灰衣文士已突然冷冷说道:没有你们的事,都替我坐下。

上官印与天目神童互瞥一眼,虽未如言坐下,却也未再有所举动。

银须叟于五步之外站定,目光在三小身上约略一带,随向灰衣文士冷冷说道:在下北邙聂敬秋,成全敝派金鹰的,就是尊驾么?灰衣文士淡淡地点了点头道:是的,没有错。

接着也缓缓站起身向远处一名端着一壶酒的店伙喊道:是我们的酒么?为什么不送过来?店伙一抖一颤地走过来双手将酒壶奉上,灰衣文士伸手接过,同时以空着的左手向前一指,平静地说道:这边请,这边就是贵派那位金朋友刚才预定的席次。

脸一偏,又向三小问道:我说的没有错吧?三小惑然地点了一下头,灰衣文士又向两眼不住翻滚的银须叟注目缓缓说道:我可以声明一下,这三人与我并无亲故,等会儿他们也许会自动向你表明身分也说不定,你如不相信,还可以先向店家打听一下。

银须叟朝桌上四副端放着的碗筷瞥了一眼,一语不发。

灰衣文士走上一步,也向桌上打量了一眼,抬脸问道:贵掌门人在这一席上,应坐那个位置?银须叟哼了一声,仍然没有开口。

灰衣文士打量着道:这是散座,照一般情形而论,应以西南为尊,坐这一边,大概不会错的了。

灰衣文士这番举动,看在上官印等人眼中,愈来愈觉莫明其妙。

灰衣文士口中自语着,像要敬银须叟一杯酒似的,随手自西南一边,将那只高脚瓷杯取在手中。

迎着灯光微微一照,似嫌不洁净,又自另一边取另外一只。

同样一照之下,双眉一皱,忽又放回。

如此这般,四边四只酒杯一一取起又放下,竟无一只合他心意的。

上官英向上官印轻声说道:他要酒杯也许另有原因,你那只如果干净,何不给他送去?灰衣文士回头一笑,好似对上官英态度的转变,大感安慰。

笑容稍展即敛,忽然转脸过去向银须叟注目道:北邙有三鹰,这里放着的,也是四副碗筷,另外二鹰呢?语气中,似乎透着一种急于得到回答的迫切之意。

银须叟顿了一顿,这才哼着冷冷说道:凶手虽有主从之分,但那疯婆子血染双手,也应该交出个公道。

灰衣文士哦道:追疯婆子去了?接着注目又问道:另外二鹰叫什么名字?银须叟这次只哼了一声,却没有回答,上官印目瞥天目神童,天目神童轻咳着说道:二鹰叫银鹰胡俊彦,三鹰叫铁鹰郑东平,刚才死的是首鹰,叫金鹰曹如冰。

灰衣文士向空席扫了一瞥,忽然回头向天目神童道:二鹰与三鹰,二人的武功那一个较高?天目神童望了银须叟一眼,期期答道:二鹰名分虽在三鹰之上,但据我所知,武功却似乎是三鹰较高。

微顿又接道:就像二鹰也比首鹰较高一样。

灰衣文士颇感意外地道:原来是这样的。

说罢,摇摇头,轻轻一叹,眼光再度望向空席,像跟自己说话一般地又说道:金鹰坐在那一边,那么,依此类推,银鹰便应该坐这一边,铁鹰坐这一边了。

脸一抬,又向银须叟注目道:追疯婆子如不是由贵掌门人下令,那一定是由铁鹰所建议,是吗?银须叟一呆,旋即冷冷地道:是又怎么样?灰衣文士又是轻轻一叹,旋即冷冷地道:是又怎么样?灰衣文士又是轻轻一叹,忽然自南向位置上取起那只高脚杯,满斟一杯,放在桌上,用手一指道:有话再说,请贵掌门人先干一杯酒。

银须叟仰脸冷笑道:朋友要喝可以自便,老夫谢了。

灰衣文士淡淡一笑,也未勉强,脸一偏,忽向天目神童喝道:身边有银子没有?拿块小的来!天目神童自语道:人算不如天算,结果还是我先破财。

上官英嗤了一声道:我替你出了如何?灰衣文士冷冷地道:不行,要他的。

上官英掩口笑道:爱莫能助,抱歉,抱歉。

天目神童缩肩苦笑,同时自腰裤中掏出一块碎银,这小子不知是真穷还是假穷,托在掌中的一块银子总共才只黄豆大小,重不及三分,却沾满汗渍,暗得像瓦屑,一点银子的光彩也没有。

狭眼分向上官印上官英扮个鬼脸,掌心一低,便拟丢出。

灰衣文士目光一扫,笑骂道:舐舐干净!天目神童二指一夹,便往衣袖上擦去,灰衣文士又喝道:不行,放在嘴里,用舌头去舐!天目神童面有难色,上官印忽然轻声道:照办,傻人。

这一声亲切的吩咐,远比灰衣文士的命令有效多了,天目神童一声:既然小叔台这么交代,就照办吧!眼角一挤,仰脖将银子丢入口中。

腮板一阵鼓动,先吐出银块,再吐一口水,才待弹出时,灰衣文士又笑喝道:现在可以用袖子擦擦了!上官印、上官英均忍不住发笑。

天目神童将银块在衣袖上狠命地擦了一阵,侧目自语道:再见了,我的银子!白星一闪,蓦以重手法暴弹而去。

这小子好不狡猾,不知是真舍不得银子,抑或是心存委曲,出手不但不打招呼,且还先以自语弓!住众人注意,小子不愧为丐帮五结弟子,黄豆大的碎银出手,居然划空呼啸,带起一片丝丝破风之声。

银光如电,疾奔灰衣文士肩耳之间。

他打去的方位,看起来礼貌之至,其实却是一个人在仓促间,举手最难及之处。

银须叟微微一怔,好似暗讶:这汉子貌不惊人,这一手之疾劲灵活却已至极至,老夫以三根亮银镖知名武林,当也不过如此罢了。

他哪知道,这汉子别说武功不比他弱,就是辈分和名气,也一样不在他之下呢。

上官印、上官英双双脱口惊呼道:傻人,你?惊呼未已,灰衣文士已点点头,一面捏住银块,一面注目说道:很好,很好,我正在猜忖你这小子的来路,想不到你小子竟自动报了名,原来是萧老化子的徒弟。

银须叟又是一怔,讶忖道:天目神童,怪不得了。

天目神童却喃喃说道:想不到银子会自动拐弯,如给师父知道了,不揍人才怪。

众人一凛,这才想及忘了注意灰衣文士接银子的手法。

上官英睁目道:你说什么?银子自动拐弯?上官印笑骂道:听他鬼扯——天目神童嘴一嘟道:不然怎么说,如说我手劲太差?那只有被揍得更重!上官英哑然一笑,忙向灰衣文士望去。

灰衣文士捏着银块,向银须叟晃了晃道:这银块曾被人放在口里,你大概已看清楚了吧?不待银须叟有所表示,二指一松,银块滑落杯中。

泡花泛涌,嗤嗤一阵响,一杯微黄色的美酒,顿呈墨黑,酒变了色,三小变了色,银须叟也变了色,变得同样难看。

灰衣文士缓缓抬脸说道:我的目的是要那疯婆子给大家看看,贵派的事,本用不着我这个不相干的人来管,总因那疯婆子病后不杀人见血不能清醒,所以说,贵掌门人无须怨我,也不必怨我,一切都只是一次巧合罢了。

口中说着,又将另外三只酒杯一一注满酒,一一加以试验,结果两杯有毒,两杯无毒,灰衣文士指着又说道:看到了吗?有问题的是酒杯,假如贵派纪律严明,一向坐立有序,从方向判别,要是你与另外二鹰早来一步,另一个遭毒手的,便是三鹰中的老二,银鹰胡俊彦。

银须叟银眉簌动,双掌紧握,全身颤抖。

灰衣文士轻轻一叹,又接道:所以,在我查看了四只酒杯,发现两只杯子有毒两只杯子无毒之后,我才发现,被谋害的人是二个,凶手也是二个,问过另外二鹰姓名之后,我得知另一凶手可能是第三鹰郑东平,因此我又有一种设想,你们到达时,可能已在外边打听过金鹰被杀的经过,三鹰情虚,他唯一的脱身之法,便是建议你,由他跟二鹰去追疯婆子,因为这种命令你不会下的,你是明理之人,你在知悉真象之后,要找的,应该只有一个我。

微顿,又叹道:可惜你一时不察,却被那恶徒蒙混了。

银须叟一声怒吼,转身欲奔,灰衣文士忙止住他道:来不及了,这是出人意外的,三鹰既比二鹰武功高,又是一个有心,一个无意,其后果自不难想像,你等会儿能找着二鹰的尸首,也就不错了。

银须叟脸色一黯,不禁老泪纵横,仰天悲呼道:曹如冰,郑东平,兄弟,兄弟,我聂某人待你们不薄啊!灰衣文士冷冷说道:这不是待遇厚薄的问题。

银须叟悲声一收,突向灰衣文士抱拳一躬道:两贼此举系受何人指使,如蒙指点,聂某与胡俊彦,生死俱感!灰衣文士摇头道:我只觉得此事应有幕后,但也不能说出究竟,这次我能及时伸手,实也出于偶然。

手向三小一指道:他们三个都知道。

天目神童脱口道:怪不得你从金鹰座前经过时说了句:好香的酒啊。

那时金鹰面前有酒杯却没酒壶,我们一直奇怪,想不到你已有所发现。

灰衣文士淡淡说道:我在门口见他在杯中放东西,就已留了意,待走近时,他朝我看着,又情不自禁地以眼角掠着面前的酒杯,我还能猜想不出么?银须叟阴寒脸色如铁,蓦向灰衣文士抱拳道:大恩容缓图报,老朽告别了。

一揖转身,颤巍巍地大步出厅而去。

灰衣文士目注银须叟背影,冷笑道:想知道内情?哼,知道内情后,恐怕你这把老骨头三天也活不下去了呢!口中说着,一面慢慢转身坐了下去。

上官英注目道:这种阴谋的幕后人是谁?那么你是知道了?灰衣文士侧目微笑道:崇拜我么?上官英冷冷笑道:崇拜你,为你担忧!灰衣文士微讶道:忧从何来?上官英冷笑道:别人家知道了就有生命之险,你知道得这么多难道就独能太平无事不成。

灰衣文士淡淡一笑道:应该这样说,就因为如此,有些人将要寝食难安了!上官英一怔,哼道:好狂!眸珠数滚,终于忍不住矜持地仰脸向天道:能告诉我们吗,我们自信不怕任何麻烦。

她这样说话,纯因她满以为对方可能推托,讵知灰衣文士微微一笑,即不假思索地说道:你们应该也听到了呀!上官英又是一怔道:听到什么?灰衣文士轻哼道:那金鹰目前的身分,他在临死那一刹那,自己不是已经说得明明白白了吗?上官英向上官印瞟了一眼,好似问:我没有留意,你呢?上官印想了一下,摇摇头,自语道:我所听到的,他好像说,娘娘,我是,我是女子。

又摇了一下头,皱眉接道:从这两句话里,仅能确定金鹰好像认识疯婆子,且对疯婆子深为恐惧,至于最后女子两字,我怕我是听错了。

天目神童忽然叫道:没有听错,没有听错,我听到的也是女子两字。

灰衣文士侧视着天目神童,轻哼道:假如没有听错,女子两字何解?人家还留了余地,拖了个尾巴你却说得如此肯定,这样心浮气躁,如向你那老花子打个小报告,不摘掉你小子一个法结才怪。

天目神童脸色一变,忙喊道:使不得,使不得!上官印,上官英均为之忍俊不禁,上官印笑了一阵,脸色一整,向灰衣文士注目问道:那么我们都听错了?灰衣文士摇摇头道:错倒没有大错。

上官英咦道:女子?金鹰不明明是个大男人么?灰衣文士两眼一瞪,微愠道:谁说金鹰不是大男人的?容我将话说完再插嘴好不好?上官英也双目一瞪道:你别这样吞吞吐吐的,说快点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