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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三 章 一阕长亭春

2025-03-30 07:27:14

俞人杰眼色一使,含笑接着说道:没有关系,随便唱什么倒是那名青衣驼背老者,不愧为见多识广的老江湖,当下将孙女轻轻一推,咳了咳,说道:是的,丫头,既然你大哥来了,你就为这些公子们,再唱一曲西湖吟吧!红衣少女粉颈微俯,低低说道:中吕,普天乐……俞人杰头一点,迅接道:知道了。

说着,横笛就唇,以中吕谱,先吹出一节普天乐的引子。

笛音悠扬嘹亮,如流水,如行云,起落顿挫,无不适中法度!笛音一起,全楼寂然,一节引子吹罢,首先博得一个满堂彩!一个转板花腔,曲调周而复始。

红衣少女满怀着惊奇和激动,牙板一合,婉转引吭,开始唱出一首西湖吟:蕊珠宫蓬莱洞青松影里红藕香中千机云锦重一片银河冻缥缈佳人双飞凤紫箭寒月满长空阑干晚风菱歌上下渔火西东……一曲既毕,喊好之声历久不绝。

结果,一支曲子,竟得到了多达十两纹银的重赏!走出状元楼,骆背老人颤声低低道:这位老弟,不必客气,你随意拿吧,普通我们爷儿俩一支曲子,最多也不过能得二三十文……俞人杰忙说道:老丈说哪里的话,这位姑娘的歌喉,本来不错,在下不过……不过……一时兴之所至……帮衬帮衬而已。

老人递出五两重的一个银锞子道: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

我看老弟也不是我们这一行中人,收下这个,作为盘缠吧!俞人杰不再客气,接下笑道:在下想去洗个澡,换套衣服,回头再见!红衣少女侧脸悠悠道:回头哪儿见?俞人杰噢了一声道:抱歉,在下忘记请教——红衣少女含情脉脉地溜了他一眼道:我叫‘金素莲’,不叫‘小红’。

我们住在三元坊,大安老栈,假如不嫌难记,但愿真能回头见!黄昏时分,俞人杰梳理一新,按址找去大安栈。

金素莲闻声雀跃而出,红着脸笑道:我还以为你……俞人杰微笑接口道:可见当初原无要请的诚意!金素莲白了他一眼道:油嘴滑舌!接着,手一伸道:换下来的衣服呢?拿来我去洗。

俞人杰忙道:不敢劳动,我自己会洗。

金素莲着恼道:怕收工钱?俞人杰红着脸期期道:不,我是说……这些衣服……穿得太久……实在……实在……脏得……不成个样子。

金素莲不禁一咦道:要洗的衣服,哪件不脏?俞人杰拗她不过,只得将那包脏衣服交出。

金素莲向栈中借来一只大木盆,就在后院井边,熟练地将那些脏衣服,一件件泡水揉打、搓洗、漂洗,一面扬脸问道:俞大哥的笛子,是跟谁学的?俞人杰含笑反问道:怎么样?金素莲由衷称羡道:吹得真好!俞人杰既感骄傲,又觉好笑,他心想:‘笛叟’俞雅维,笛艺之精,天下称绝,他的高孙,还会错得了么?当下不便据实以告,因而信口笑接道:自幼爱好而已。

金素莲撅唇轻哼一声道:骗人!我才不信……俞人杰将话题扯开,拦着问道:令祖哪里去了?金素莲笑了一下道:喝得迷迷糊糊的,早就上床啦!俞人杰点点头道:这么一把年纪,享受享受,也是应该的。

金素莲仍然叹了口气道:他老人家,本来弹得一手好琵琶,这些年来,由于贪杯之故,得了手颤之疾,卖唱营生,大受影响,小妹有时很想说他几句,可是,再想想,又觉不忍,正如俞大哥所说……两人正自谈说着,前面堂屋中,突然遥传来一个粗嗓子道:那个金老头儿呢?俞人杰忙说道:有人找你爷爷来了,快去看看,这边由我来!金素莲蹙额道:怪事!俞人杰微愕道:何言怪事?金素莲道:我们在这儿,无亲无戚,一向很少有人找,同时,此人之口音,听来也很陌生……俞人杰道:不管怎么样,出去看一下再说。

金素莲点点头,刚刚直身站起,一名麻脸大汉,已由栈中掌柜陪同着,大踏步向后院昂然走来。

来到井边之后,那位蔡掌柜,抢出一步为两小引见道:这位是麻四爷!接着望向金素莲问道:你爷爷在不在?金素莲眨了眨眼皮道:睡了。

什么事?蔡掌柜搓着双手,轻轻咳了一声,似感难以启口。

麻脸大汉冷冷说道:见不见老头儿,都是一样。

蔡掌柜连忙赔笑道:是的是的,四爷……麻脸大汉头一摆道:告诉他们这儿的规矩!蔡掌柜连声应是,接着转向两小一使眼色,轻咳着道:我们三元坊这一带,一向能够太平无事,可说全仗着我们这位麻四爷,刚才,四爷说,你们今天,在状元楼……俞人杰出身武林世家,对江湖上种种陋规,自然有所耳闻,他瞧着麻脸大汉进来,早已料透几分,这时不待蔡掌柜将话说完,立刻探手入怀,恭恭敬敬地送了过去道:不成意思,四爷哂纳……麻脸大汉一面伸手接取,一面笑道:算你小子知情识趣……一个趣字刚出口,脸色陡地一沉,手臂一扬一挥,竟将两吊青钱对准井口扔去!哗啦一声,串环断折,青钱滚散一地!俞人杰当场一怔,不知所以。

金素莲大概从没有见过这等场面,惊眸圆睁,娇躯抖索,已吓得面无人色。

蔡掌柜慌忙打躬作揖,赔不是道:四爷息怒,这些娃儿,年事尚轻,待小的来开导开导他们就是了!说着,迅速转过身来,正容沉声道:我们四爷的规矩,先拜山头,送过挚敬,以后,无论赚多赚少,都是你们的事。

否则,按成例,每收入一两以上,便须孝敬三成。

假使你们做不了主,就快叫金老头起来!俞人杰一声不响,又自怀中取出那用剩的三两银子,双手奉上,躬身说道:以后仰仗四爷之处尚多,俗语说得好,不知者不罪,一切多请四爷海涵!麻脸大汉轻哼一声,老实不客气的将三两银子一把夺过,转过身子,扬长而去。

蔡掌柜一路追上去喊道:四爷好走……待蔡掌柜与那位麻四爷背影消失之后,金素莲转身伏在井口上,香肩抽搐,失声大哭。

俞人杰走过去,俯下身子,低声安慰道:区区几两银子,算不了什么!金素莲哭着说道:你……你好大的口气……你可曾想想,三两银子,我们……以后……要唱多少支曲子,才能赚回来?俞人杰道:凭着愚兄这根笛子,再加上你的歌喉,怕什么?别说三两银子,就是三十两银子,也不难赚回来。

起来,起来,别吵醒你爷爷好睡。

金素莲仍然不依,俞人杰情急之下,只有加以恫吓道:你再哭,我就走了?这一着,果然生效,俞人杰见伊人悲声已止,低低又接道:天时已经不早,你快替我将衣服晾起来,我去前面要个房间,顺便买点东西,我们一道吃饭好不好?金素莲拭着眼角,摇头道:我不饿……俞人杰亦不勉强,点点头道:那么,你理好衣服,就早点安歇。

不过得记住,银子已经给人拿去了,千万可别让你爷爷知道!说罢转身步出后院,来到前面柜上,向蔡掌柜轻声问道:刚才那位麻四爷……蔡掌柜摇头深深一叹道:你哥儿是聪明人,应不难看出,我蔡某人,刚才那样说话,实属万不得已,其实,你们这一行,跑码头的,情形还算好,像我们,可就更苦了,有份产业在这里,挑不动,扛不走,四时八节,唉唉,说来话长,不说也罢!俞人杰微感意外地道:什么?你们也在这厮鱼肉范围之内?蔡掌柜面现苦笑道:又岂止我们而已!俞人杰颇为困惑道:我们这些靠卖唱为生的,老的老,小的小,流落在外,举目无亲,且不去说它;而你们,本乡本土的,假如不买他的账,他又有什么手段使出来?难道这麻子他还敢公然杀人放火不成?蔡掌柜摇摇头道:别的行业,我不清楚。

我只知道,我们开栈房的,无论如何,斗他不过,惹他不起!俞人杰追问道:为什么?蔡掌柜苦笑道:举个简单的例子,譬如说:三更半夜,客人们都已安睡,一群衙役大人忽然敲门进来,说是跑了一个要犯,可能藏在这里,必须逐房加以查询。

理由冠冕堂皇,不由你不依从。

拆穿了说,一句老话,孝敬不周而已!试问:这种事,不用多,一月里只要来上三两次,你这家客栈,今后还有谁来光顾?俞人杰诧异道:此乃八字衙门中那些差役们之勒索手段,与这种痞棍何关?蔡掌柜耸肩道:这叫做牡丹绿叶,相得益彰啊!地方上出了事,差快们人头不熟,就别想顺利破案;同样的,一些混混的爷们须要动用一下官府力量,差快们也得乖乖照办。

试想,谁也不是睁眼瞎子,像我们麻四爷这一派的人物,何能逍遥法外,举目可见,遍地皆是?俞人杰注目道:这些痞棍除了跟一些不肖吏役互通声气,借威利用之外,别的还有什么狠处没有?蔡掌柜苦笑笑道:还有就是拳粗胳膊硬,要钱不怕死!俞人杰接着道:还有没有?蔡掌柜轻叹道:这样已经够了!不过,像我们刚才那位麻四爷,细说起来,道行尚浅,要换了龙威镖局,我们那位马大局王……俞人杰一怔道:怎么说?堂堂一位镖局主,也是此道中人?蔡掌柜哼了一声道:谁说他是此道中人?正派得很!谁都知道的,我们这位龙威大局主,乃长安城中第一大善人,古道热肠,慷慨好施;哼哼,只是他马某人背地里是块什么料子,可瞒不了我们这些真正的老长安!俞人杰点点头道:真正的老长安,当不止您一个,您能知道,别人也会知道,那么他那马家龙威镖局,还有什么主顾敢上门?蔡掌柜正待答话,门口灯光一暗,忽然走进一名头戴瓜皮小帽的青衣汉子。

蔡掌柜神色一紧,连忙快步迎上去道:二爷,您好……灯光下,只见那瓜皮帽汉子好像没有听到一般,一双三角眼,左顾右盼,不住滚动,一副不折不扣的混混儿嘴脸。

蔡掌柜兀自打躬赔笑,状至恭谨。

俞人杰暗暗一声冷笑,心想:好啊!刚刚走了一个‘四爷’,又来了一个‘二爷’。

底下,再接着该是‘三爷’和‘五爷’了吧?哼,想不到一个长安城,竟有这么多的‘爷’字辈人物!那汉子四下里打量了一阵,歪着脖子头一点,蔡掌柜赶紧送上一边耳朵。

两人凑在一起,不知那汉子低低说了几句什么话,但见蔡掌柜一颗脑袋。

像拨浪鼓似的,一边急点如雨,一边一叠声应着:是的,是的……当然,当然……哪里,哪里……这是规矩嘛……哪里……当然,当然……是的,是的,是的!俞人杰暗暗一嘿。

果然又是规矩!那汉子交代完毕,大刺刺的一摆手,转身出栈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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