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2025-03-30 07:27:07

苏天民周身一震,灭口之心,油然而生!当下勉强笑了一下道:面貌不像,是不是?女人注目摇头道:不是。

苏天民勉强又笑了一下道:声音?女人注目摇头如故道:也不是!苏天民心跳加速,仍然笑着道:然则何所据而云然?女人重重哼了一声道:你自己心里有数!苏天民左臂微微一收,俯首轻声道:我的好人儿,你到底在生什么气,明说了好不好?这一声好人儿,实在不无肉麻之感。

可是,形势逼人,如箭之在弦,迨所谓不得不发也!。

现在,这女人如果再有进一步之指证,肯定他的身份确已暴露,那么,别无它途可循,他只有狠起心肠,说一声对不起了!没有想到,他将左臂一紧,尽管用心不善,结果却意外地使剑拔弩张的气氛缓和下来了。

只见女人狠狠白了他一眼道:装死!苏天民不敢怠慢,赶忙笑接道:我装你别装,不就得了?女人又哼了一声道:想想你以前见面时的那副德性吧?苏天民终于弄清了问题的症结所在。

这跟医家一样,只要找出病根,就不难对症下药了。

于是,他忙去对方粉颊上亲了一下,低低笑叱道:那也得看地方——女人合上眼皮道:这里当然不及洛阳好。

苏天民一愣道:此话怎讲?女人轻轻一哼道:这些日子,在洛阳,你没去别的地方才怪!苏天民笑笑道:要不要我发誓?女人冷冷一笑道:用不着!等下……只要……相信你想睛也瞒不了!下面衣角一牵,低接道:走!苏天民大感意外,忙说道:丫头,你,你疯了么?女人乜了他一眼道:慌了吧?苏天民目溜帐外,低声道:不是慌不慌的问题,里面就只这么大的地方,要是那些丫头一下闯进来,成何话说?女人冷笑道:你以为不打招呼,谁会闯进来?她们的人来了,我郭小美,哪一次不是照让不误?原来如此!怪不得先前他一进来,那些丫头们便一个个溜得干干净净!他虽然当过魔庄一任副总管,这些风流事,可还真是第一次耳闻目睹呢!如今,怎办呢?当然,要摆脱眼前这丫头的纠缠,不过是举手之劳;问题只是他此举是否犯得着?苏天民迅思之下,只好抬出公事招架道:阿美,别胡闹了。

你想一想,要如果没有紧急事,我又会不会这样急急巴巴的赶过来?吴、魏两老的脾气,你丫头也不是不知道,以后的日子,还长得很,别害我让两老——女人问道:两老何事要你来这里?苏天民道:刚才不是叫你去拿易容药物来么?当然是来这里进行乔装。

女人接着道:乔装完毕,何时出发?苏天民道:今晚。

女人又道:乔装需要多久?苏天民道:大概顿把饭光景,也就尽够了。

女人微温道:好,这些话都是你说的,乔装只须顿炊工夫,乔装完毕,得等天黑之后出发,而现在,才不过晨牌方过,试问……我们……除了……情形特殊……又有哪一次……超出半个时辰以上?苏天民还好脸上抹了药膏,再红也看不出来,不然也许早就露尽马脚;如今,事情既已开了头,说不得只有周旋到底了。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平和地低声说道:时间当然够充裕——女人嗤了一声,冷冷截着道:只是精神不足?苏天民不慌不忙的接着道:精神足不足,你丫头应该看得出,问题只是,你丫头少问了一声:你今夜要去的,它是什么地方!女人轻轻一哦,注目道:什么地方?苏天民手一指道:远至天边,近在眼前!女人怔了怔道:入寺踩探?苏天民头一点道:正是!女人张大眼睛道:一个人?苏天民耸耸肩胛道:这下该没有说的了吧?女人似有未信道:这是出自你的自愿,还是两老的命令?苏天民含混地道:都可以说。

女人眼圈一红,伏胸幽怨地哽咽着道:全庄那么多武士,就你一个逞强好胜,万一……那时……你叫奴家……将……怎生是好?说着,竟低低哭泣起来。

苏天民天生一副侠骨柔肠,一向服软不服硬。

女人先前那般淫刁泼佻,均未能将他难倒;如今,几句絮语,数滴眼泪,不过多多少少带了一点真感情,却使他心旌摇动,有些把持不定起来。

同情心,和怜悯心,往往为情感之沃土,在这片肥沃的土地上,嘉禾与莠草,茁壮同样容易。

一个血气方刚的青年男子,软玉在抱,温香细细,再加上天时、地利、人和,无一不有利于某种欲念之滋长,这种情形,如果长久继续下去,所谓定力,终究会有崩溃之一刻的!苏天民渐感不对,连忙将小妖女推开一些,同时低促地道:别哭了,丫头,只要……女人仰起泪脸道:只要怎样?苏天民不假思索道:只要你的云岛此行能够生还,将来决不辜负你丫头的这片情意就是了。

女人追问不舍道:如何一个不辜负法?苏天民稍稍想了一下道:‘就像——就像吴老对翠凤,魏老对雪娘那样,无论到哪里,都将你带在身边,总可以了吧?女人似甚喜悦,但又存疑道:你真的丢得开艳红那丫头?苏天民止不住暗呼一声:我的老天爷!刘云岛和这女人之间,原来并不像他所想的那样单纯。

因此,他知道,如像这样继续纠缠下去,迟迟早早,准出毛病不可!现在,他必须拿出壮士断腕的精神来了!想着,身躯一挺,毅然将那女人一把推开,沉声说道:刘云岛假如还活着,过了这一阵子,你丫头等着瞧就是!如今说了也是枉然,去将易容箱取来!女人正待离去,篷外忽然有人低低笑问道:美丫头,算算时间,也该差不多了吧?女人眼一瞪,轻声抱怨道:听吧!羊肉吃不吃,总是一身膻气,想想真是气死人!说着,转向篷外叫道:你们进来啊!苏天民易容竣事,再向前面走来。

前面帐篷中,两魔也已收兵,看两人神气,大概胜负相等,谁也没有赢到谁。

吴魔达魁见面便嚷道:那小子老夫见过,像,像,化装得像极了!魏魔元襄皱眉道:就只是眉毛太浓,双颊也似乎略嫌丰腴些;还有皮肤,要是能再白净一点就好了!吴魔不以为然道:这样就算不错的了,他又不是真的苏家那小子,你叫他怎能扮得一模一样?魏魔手一伸道:那封密函写好没有?拿来看看!苏天民将那封模拟九帝语气所写就的书函取出,魏魔接过去,展开与吴魔共读道:书呈心平掌门人座下:我佛有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今日少林之遭遇,诚属不幸。

恨不幸无涯,但期有限;魔焰高张,一再于斯;既非—三子之功过,亦非—三子所能为力,甚愿我师体念少林创基不易;忍一时之灾难,求百世之福缘,则少林幸甚,余等幸甚,武林幸甚!伏维三思,书不尽言。

苏梅叟河阳生秦素娥上官斌常冶夏侯尚马大年高飞虹共沐敬草吴魔阅毕,首先抚掌力赞道:情文并茂,允称佳构!魏魔则指着其中数字道:这儿使用‘魔焰高张’,似乎不太妥当吧?吴魔怪叫道:咦,真是怪事,是照你老的意思?还是遵循九帝的语气?老实说,老夫还认为措词大客气了呢!魏魔无言,指头点了点,忽又说道:九帝怎么少了一个?苏天民虽明知鬼帝姓阴,字柄秋,但了逼真起见,乃故将鬼帝名额空下。

因为他知道鬼帝的真姓名,还是日前刚从慧眼仙樵口中听来,江湖中人,对此十有九不知,他现在如果一径书出,岂非自露马脚?所以,他这时故意苦笑了一下道:那位鬼帝……吴魔点头接口道:是的,那位鬼帝,连老夫都只知道他姓阴,而不知其真正来历,这倒是很头痛的一件事。

魏魔沉吟了片刻道:听说此人行事怪僻乖张,言行每在常理之外,就在八帝署名之下,随便涂几笔,看上去像张鬼脸就行了。

苏天民连忙点头道:好主意!于是,又将原函拿去后面帐篷中,依言添上一副四不像的脸谱,两魔看了,全都满意十分。

吴魔最后还竖起拇指道:老弟,有你的,下个月平选二级武士时,老夫一定联络紫魏两老儿,为你老弟争取一席席位!二更过后,弦月在天,少林寺后,一条灵活身影,仅仅三五个起落,便于寺后那道围墙中消失不见!苏天民刚刚跳身下地,便自身后传来一声低沉的梵唱:善——哉!余音激荡中,四根浑铁禅杖,挟风驰逼而至。

苏天民暗暗点头,寺中警戒如此森严,魔方如想动强,代价必然可观,怪不得魔方要迟疑观望了。

四名灰衣僧,分据四角,将苏天民固定于方圆三丈之中。

左前角那名灰衣僧这时发话道:这位小施主,夤夜入寺,来意何在,可否明告?苏天民右掌平平托出那支玲珑王如意,同时低喝道:禁声!前面两僧,目光所及,不禁全都微微一怔。

苏天民低低接着道:在下苏天民,魔帝之孙,来自洛阳,前与心平大师有约,现有要事,亟待求见,敢烦这位大和尚马上通报!东方天际,开始露出一抹鱼肚白——寺前那座大帐篷内,吴魔达魁负手踱步,已近半个时辰之久,情绪显得极不安宁。

魏魔元襄则声色不露地在静静的摆着一局棋谱。

吴魔这时忽然转身问道:魏老儿,你看……魏魔头也不抬,淡淡接着道:我看什么事也没有,那些和尚与咱们不同,纵然识破其人为奸细,也不至于来个一刀两段!吴魔微急道:老夫不是指这个。

魏魔漫声道:指什么?吴魔皱眉道:送一封信,哪用这样久?现在天都亮了,尚不见人回头,岂非咄咄怪事?魏魔调动了一颗棋子道:还得说话啊!吴魔双目微张道:二三个更次,多少话说不完?魏魔冷冷道:你老儿以为他一出寺门,便该奔来这边是不是?吴魔点点头旋又摇头道:还是不对劲,为防和尚们背后查看起见,固然需要绕点路,但以我们这位老弟之脚程,就沿寺后那座九乳峰绕上一转……魏魔突然打断话头道:且听外面这阵脚步声,是谁来了,哼,说你老儿白操心,没有说错吧?果然,帐篷门口人影一花,送信的刘云岛去而复返。

一身露水,满面喜色。

吴魔啊得一声,迫不及待地迎上去问道:情形怎样?苏天民兴奋地点点头道:成功了,和尚们答应天亮后便开寺门接受搜查!吴魔抢着又道:从头说来听听看!苏天民吸了口气,说道:最险的是头一关,要不是招呼打得快,几乎一见面,便死在四个贼秃的乱杖之下。

吴魔紧张地道:后来呢?苏天民接着说道:在云岛喊出‘北邙来人’之后,才由四个和尚押去心平老秃那里,这老秃好不厉害,他看完密函,虽未尽信,却不明问,只一股劲的跟云岛聊些不相干的话,一会儿问这个好,一会儿问那个好,显然希望从闲聊中,寻找云岛的破绽。

吴魔更紧张了,忙道:你怎么应答的?苏天民得意地笑笑道:还不是胡扯一通,尽说鬼话!吴魔注目道:心平老秃居然都相信了?魏魔一旁冷冷插口道:废话!吴魔转身道:什么废话?魏魔轻哼道:如果老秃不相信,他现在还能够回来?吴魔咳了咳,搭讪着道:老弟辛苦了,先去后面歇歇,顺便吃点东西,以后的事,无须你管了。

苏天民哪里还敢再去后面?忙道:不,卑座就在这里坐坐也一样,等一会儿,消息确定,卑座还得马上赶回洛阳呢!吴魔点头道:这倒是——一语未毕,忽有一名四级武士兴冲冲的进来报告道:敬回两老,寺中刚刚派有人来,说是愿受本庄入寺搜索,这,这太出人意料之外了!吴魔哼哼道:知道了!接着转向苏天民道:那么,你就赶快吃点东西,马上回洛阳,以飞鸽飞报庄中吧!苏天民从桌上拿了几个冷馒头,说道:不,有这个便行。

说着,正待离去时,忽听魏魔于身后冷冷道:老弟走得不嫌太急了一点么?苏天民大吃一惊,连忙转过身去,勉强赔笑道:魏老可是还有什么吩咐?魏魔抬起头来,冷冷注目道:老弟可还记得,你来这里时,是怎生一副面目?像现在这样走出去,老弟以为是否妥当?苏天民暗道一声惭愧,手心中全是冷汗!慌忙回答道:啊,是的,多蒙魏老提醒,卑座一时糊涂,竟连这个也给弄忘了,真是该死之至!吴魔从旁笑着转圆道:这也怪他不得,任谁建下这份奇功,亦难免不感兴奋,他大概一心只想着将消息传去洛阳吧……苏天民赧然一笑。

以示默认,当下只好再向后面那座帐篷走去。

他原怕再见到后面帐篷中那个令人难以消受的郭小美,想不到结果依然难逃一会之缘!那女人见他安然生返,表现得好不激动和火热,他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几乎说干唇舌,方使女人相信他确有要务在身,非得立即赶去洛阳不可。

及至离去之前,女人还死命地拖着他问:你得得说清楚,这次你回去,如果再找艳红那丫头,你怎么说?苏天民慨然拍胸道:找的人不得好死!女人满意了,苏天民至此总算逃过了最后一关!他不敢再去魏吴两魔处辞行,迳循原路取道奔出。

一路上,他边走边留意,生怕错过接应之人。

中午时分,在离义井镇不远,一座浓密的桑林中,接应者终于悄然出现。

林中雪道上,一尸横陈,背上面下,看衣着正是那位早于日昨即告气绝的三级武士刘云岛!苏天民正环顾周身侧林中,忽然传来一声低唤道:是苏少侠么?这里!苏天民方待循声找去,暗处那人忙又说道:请少侠小心,别留下脚印!苏天民暗暗佩服这位接应者心思精细,当下真气一提,一掠而起,一路以树身借力,直至见着来人,方始飘然下地。

接应者是一名老年破丐。

苏天民一眼看到对方腰带上,代表身份之法结,竟有着六个之多,不禁当场一楞!因为,就他所知,丐帮一名分舵主,普通多为三结或四结,仅长安、洛阳、金陵三地,为该帮之特属舵。

分舵主据说均为五结弟子。

此老身佩六结,难道不是来自洛阳分舵不成?那老丐似已看透他的心意,淡淡笑道:老朽居健行,外号‘七巧手’,现居敝帮总舵巡按堂主之职,以后尚望苏少侠多多指教!苏天民惑然道:这次……七巧手点头笑道:高老二去分舵联络时,恰逢老朽在座,老朽认为此行关系重大,唯恐有所闪失,乃作毛遂自荐,亲自赶了来,总算还好……苏天民心想:到底姜是老的辣,要换了别人,刚才如何会有那样顾虑周到?苏天民想着,正待接口称谢时,七巧手眼皮一眨,一凝神之下,脸色忽变,突然低促地道:注意,有人入林来了!两人同时一缩身躯,分别贴去一株树干之后。

紧接着,一阵急蹄,由远而近,转瞬来至林中那条雪道上。

察声辨向,数骑显系来自洛阳方面,依蹄声之疏密,可知来骑约在四乘左右。

苏、居两人正屏息间,突闻一人惊呼道:啊,一具死尸!一个浑雄的声音,冷冷接着道:这种天气,冻死个把人算甚稀奇?走!先前那人叫道:不——后者也跟着啊了一声道:是的,快下去看看,好像是刘师父!稍停,另有一个回复道:不是刘师父。

浑雄口音冷冷道:正是刘师父!那人吃了一惊道:是……刘师父……所……所乔装?先前那人忙叫道:贼人可能仍在林中。

昨夜及今晨,都曾下过一阵雪,尸身上不见一片雪花,显见贼人尚未去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