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2025-03-30 07:27:06

进入密室中,钱大官人止步转身道:两人去了什么地方?陈姓文士道:玄妙观。

钱大官人一怔道:玄妙观?陈姓文士点头道:是的。

那里等着一名卖卜老者,贺姓小子便是赶去跟那老家伙会面,而姓苏的则一直在暗中采取监视。

钱大官人道:这么说来,双方不同一路了?陈姓文士点点头道:是的,双方不但不同路,而且还好像存在着一份敌意。

就老汉之观察,两人作客本府,显然只是一时巧合。

即连贺姓小子暗窥红楼,也好像仅属一时之好奇,对于本府,两人似乎均无若何恶意。

钱大官人道:那卖卜老者生做何等模样?陈姓文士摇摇头道:在黑暗中,面目无法瞧清楚。

公子的吩咐是:摸清两人落脚之处,便好转报。

所以,老汉只跟到观外,稍事勾留,迅即折返,别的事全未留心,尚祈公子勿予见责。

钱大官人点点头,略作思索,旋又抬头问道:从两人身法上能再看出,两人属于当今哪一门派?陈姓文士沉吟着道:关于这一点,可真难说……这是一种非常奇异的现象……若论两人身法,竟似源出一宗。

钱大官人一哦道:那一宗派!陈姓文士道:鬼帝的‘鬼影迷魂步’!钱大官人微吃一惊道:怎么说?陈姓文士皱眉道:可是,两人看来均属杂而不纯;姓苏的虽较贺姓小子高明甚多,然显见亦非鬼帝之嫡传。

陈姓文士苦笑了一下,接着说道:不怕公子见笑,关于此一问题,老汉还真给难住了。

钱大官人注目道:传说鬼帝与华山上代掌门人当年曾有过从,华山轻功且曾因而独步一时,陈老以为两人使的会不会是华山金龙身法?陈姓文士连连摇头,跟着又苦笑了一下道:与其说像‘金龙身法’,毋宁说像青城派的紫燕身法,也许还更恰当些!钱大官人双眉微锁,沉默了片刻,再度抬头望向陈姓文士道:关于两人来历问题,谈亦无益,如今,依陈老之意思,本府对他们,来日以采何种态度为宜?陈姓文士微微一笑道:装聋作哑,任其自然;为友则用,为敌则杀!钱大官人颔首称善道:是极——苏天民躺在床上,久久难以成寐。

他现在算是完全明白了,这对祖孙要找的人,正是他苏天民!有一点,苏天民很清楚,就是对祖孙之所以要找他,必然是因为曾在清河看到了他的武功,以及他隐以术帝自居之种种表现!假如上述者果系这对祖孙找他的理由,那么。

它所代表的意义,又是什么?如有人冒术帝之名义行事,最表关切者,当莫过于术帝本人;那么,现在这名神秘老者,他会不会就是术帝幻神叟之化身呢?极有可能——但也不一定。

不过,总说一句,事情演变到目前这种局势,他已大可不必再为此一问题操劳了。

不论是与不是,他只要不将隔壁这名黄衣锦儿看跑,迟早不难一言以决。

而今,问题倒是他得先将这位钱大官人的底子摸摸清楚!苏天民瞑目运思,揣摩复揣摩,蓦地,苏天民脑海中灵光一闪,差点没一下跳将起来!是的,这位钱大官人颇有问题,不,问题简直太大了!苏天民好不容易巴到天亮,天亮后,洗漱用餐如仪,他相机寻着一个借口,乃又独个儿走出钱府大门。

苏天民走在大街上,随意溜达,直到完全确定身后无人跟踪,方才一连几个闪转,自后门走进昨日他原先落脚的那家大元栈。

那名指点他去钱府的伙计见了他,十分诧异道:苏爷怎么又来了?苏天民轻松地笑笑道:不可以么?那伙计连忙赔笑道:当然可以,欢迎之至,小的刚才还在这样想,昨日不合嘴快,平白送走一位财神爷……苏天民一笑接口道:假如老大真为此事后悔,那就大错而特错了!那伙计为之一楞,讷讷道:苏爷此……话……怎讲?苏天民爽朗的笑了一声道:昨天,你送走的本是一名穷光蛋,今天,现在来的,才是一位财神爷!老大可懂这意思?那伙计眼皮一眨,迅即明白过来不禁大喜道:是的,恭喜苏爷发财!苏天民向桌面丢出五两银子,笑道:这一份,算你老大的!那伙计快活得浑身骨头都酥了,既打躬,又作揖,就差点没跪地下去磕头,苏天民趁机问道:伙计,我问你,钱府那位老太爷,做甚没跟我们这位大官人住一起?那伙计两眼一直,发呆道:哪一位老太爷?苏天民看到伙计这神情,深知前此所忖料者,大概是不会错的了,当下故意皱了皱眉道:当然是钱府那位老太爷,不然还会是你我的老太爷不成?那伙计连连摇头道:苏爷别取笑了。

苏天民问道:怎么呢?那伙计耸肩道:钱府老太爷系二十多年死于京任上,据说那时,我们这位大官人才不过四、五岁光景——苏爷您,这是听谁说的?苏天民暗暗凛觉,忙笑道:没有,我不过是自入府以来,始终未曾见着老太爷一面,心里感觉奇怪罢!老大这儿,今日生意可好?那伙计哈腰道:还算托福——苏天民又跟那伙计鬼扯了一通,接着仍自栈后拐出。

苏天民走出大元栈,缓步再向钱府走来;苏天民走着,走着,人离钱府愈近,心情也就愈沉重!昨夜,那名少女锦儿说,她听得很清楚,小楼卧室中,有个女人在抱怨钱大官人,不该那么久未去老太爷面前走动!现在,他的构想获得证实:钱府根本早就没有了什么老太爷!此地所谓老太爷,无疑系指武功业师而言。

姓钱的实际乃武林人物一名,表面却以世家公子自居,同时,一般妇人皆多不愿夫君出远门,而小楼昨夜那位女人却以夫君人疏师门为忧;这种种,又意味着什么呢?以想像得到的是,那位什么老太爷,平日对待门下弟子,必然极为苛严,如某一门人疏于通问,也许会招致某种可怕之后果!苏天民突作大胆假设:妇人口中这位老太爷,会不会就是平遥天王府的那位公孙老魔头呢?苏天民一念及此,也不住打心底升出一股凉意。

假如他料想不差,这座钱府,即为变相之另一洞仙山庄时,那么,他与黄衣锦儿昨夜之行动,很可能早已落入对方监视之中!这是一种可怕的推断,如不幸而中,那么,他,苏天民自己,以及那对神秘的祖孙,目前之处境,就可说危险到达于极顶了!现在,只有一件事,苏天民仍觉甚为费解。

正如昨夜小楼中,那妇人所担心的一样;假使那位什么老太爷竟真的就是那位公孙老魔,姓钱的这厮又凭什么敢如此不以逾期问候为意!苏天民思潮起伏,不知不觉间,已然来到钱府门前。

那几名门客因苏天民今天已是府中佳宾之一,这会儿一见苏天民打外面进来,不由得人人均都含笑起身相迎!苏天民心念偶动,突于这迅如电光石火的一刹那,毅然作下决定:人虎穴,擒虎子;舍命保命!于是,他向其中一名门客点头低声道:这位总管,可否借一步说话?那名门客稍为疑讶了一下。

旋跟了过来,轻声问道:苏爷有何吩咐?苏天民廊角站定,左右扫了一眼,低低道:大官人此刻在不在?那名门客谨慎地答道:‘听张老二说,好像正在上房跟陈老夫子下棋。

苏天民低声道:敢烦通报一下,就说苏某人有要事单独求见,别让他人听得,苏某就在外厢书房中相候。

那名门客颔首退去。

苏天民缓步下阶,先去书房中坐定。

不一会,庭院中响起一阵爽朗的笑声道:是苏兄见召么?苏天民迎去门口,点点头,蹙额不语。

钱大官人眼见苏天民神色凝重,不由得轻轻一哦,忙将笑声打住。

进入书房后,钱大官人显得甚为不安地注目道:苏兄邀见小弟……苏天民朝门外望了一眼道:在这里说话不碍事吧?钱大官人点点头道:无妨。

此房为外宾接待处,非经小弟传唤,里院上下,当不致有人闯进来,苏兄尽管放心就是。

苏天民脸色一整,庄容缓缓说道:苏某人此举,虽迹近卖友求荣,然经苏某人思考再三,深觉食人之禄,忠人之事,就道义立场而言,如予隐而不宣,终觉于心难安也……钱大官人神色微动,但仍力持平静故作不解道:苏兄此语何谓?苏天民沉声接着道:假如大官人信得过,苏某人愿意在此建议一声,那位贺金风老弟,大官人似以提防一二为妙!钱大官人轻轻一哦,未有其它表示,他似乎在静待苏天民将话说完。

苏天民沉声接下去说道:昨日二更过后,苏某人于睡梦中为隔室一声轻响所惊,悄悄掩出查看之下,说什么也没有想到,竟是那位贺老弟在作越轨之行!不瞒大官人,在下,苏某人亦非省油之灯一当时虽未获主人许可,然因事出非常,权衡轻重之余,乃即尾随跟入,一直缀至里院一座红楼……昨夜,这位钱大官人于红楼中,系属事后警觉,临事指派陈姓文士跟踪追查者,对发生在红楼以前的一段,并不清楚。

所以,他这时一听苏天民说及黄衣少年入院经过,不自禁脱口催促道:是的,以后呢?苏天民之所以有此一顿,其意即在潜察对方之反应,当下头一点,缓缓接下去说道:小子纵登楼顶之后,也许是胆虚情怯之故,仅稍作张望,便即折身落地——钱大官人不住点头,他自信以他一身过人成就,来人如在楼顶停留甚久,当然不会逃过他的耳目。

在苏天民来说,他当然不肯泄露最重要的一部分。

同时,苏天民发现另外一件事实,便是一如他所预料的,对方显于昨夜即已识破他与黄衣锦儿之行藏。

为了迁就事实,苏天民决定对夜来经过不如掩饰!苏天民迅忖着,一面从容接下去道:小子循原路回到前院,苏某人满以为小子也许只是出于一时好奇,既无所获,或将作罢,不意事有出意表者,小子回返宿处,原来竟是为了不放心苏某人!小子在苏某人窗下,贴耳细听,见无若何异状之后,身形顿而复起,竟又再向外间飞纵而去!钱大官人不期然将头一点,他参照陈姓文士之告,显然甚为满意苏天民之不瞒不欺。

苏天民径自继续说道:苏某人至此,一不做,二不休,决定一路跟到底,出了府门,小子沿前街侧巷左拐,最后落脚在一座寺观之上,苏某人亦不识那座寺观何名……钱大官人颔首微笑道:叫玄妙观!苏天民也跟着点了点头,说道:是的,很像一所道观——小子四下略一扫视,旋即飞身下殿,苏某人不愿打草惊蛇,所以未敢拢得太近。

当时只听得殿中人语隐约,对方声音苍老,小子晤见者,似是一名老人。

至于老少两人交谈之内容,由于声浪太低,一时甚难辨察。

之后,没有多久,苏某人听得老者发出一声叮咛,知道小子将退出,乃抢先转身返府。

以上为昨夜之全部经过,苏某人适才去无人之处,几经思考,一再斟酌,最后决定应将详情禀陈于大官人之前,才是正理,惟此乃苏某人片面之词,未悉大官人信也不信,苏某人言尽于此,尚望大官人今后小心,苏某人亦拟就此请辞!钱大官人显得甚是感奋,趋前一步,紧紧执起苏天民双手道:小弟何幸,竟能交上你这样一位血性朋友;此一端,也就不枉钱某人好客一场了!苏天民连忙逊言道:大官人好说。

钱大官人放开手,诚挚地道:小弟有眼不识泰山,一直未能看出苏兄竟具超人身手,未知苏兄之师承,可否赏脸见告?苏天民早有成竹在胸,他知道,对方既已识破行藏在先,对于自己一身轻功,迟早必须有所解释,所以,他在入府之际,即曾预为筹措。

他听鬼帝说过,这套鬼影迷魂身法,粗看颇与华山金龙及青城紫燕两种身法相近,他日如想推托,不妨转嫁于这两派头上。

苏天民当下乃依预拟之说词,不假思索的从容说道:说起小弟之师承,大官人容或难信。

小弟祖籍凉州,幼蒙异人收录,侥幸习成一身武功,惟困恩师绝口不提江湖事,故始不悉己身之武学源出当今哪一宗派,这样直至三年前偶过华山,与华山一名弟子误会交手,才蒙该派一名长老指出小弟之恩师,原来就是青城一派退隐之上代掌门人!钱大官人颇感意外道:‘扫花叟’?苏天民点点头道:正是!钱大官人诧异道:‘扫花叟’当年不是因与‘毒帝九尾姬’交手,结果伤重不治而早就去世了么?苏天民不期然一身冷汗。

鬼帝只叫他向华山青城两派转嫁,却未指示转嫁之法;青城派上一代掌门人姓甚名谁,本来就只有天知道;至于扫花叟已死于毒帝之手,自然更非他始料所及!他满以为喀说一通,对方也许不会深究,没想到其中竟牵涉一件武林知名公案,说来也真是天公太不作美了!不过,话是死的,人是活的,苏天民当然不肯就此窘在当场。

须知目前一个应对不当,受窘尚是小事,因而丢命,都不一定,他哪能不思弥补之策?所以,苏天民这时先发出一个淡淡的微笑,接着哂然道:是的,家师那次,据说伤得的确很厉害,不过,如说家师业已于当年不治身死,试问,尸首是谁收殓的,有人能够指证不能?钱大官人缓缓摇头道:这倒未曾听人提及。

苏大民心神大定,于是接着庄容沉重地道:关于这段往事,小弟原先亦不清楚,其后从华山那位长老口中,小弟方才知道,家师结果系由刀帝圣丹子所救活……钱大官人忍不住点头插口道:是的,再没有他人能具此能耐了。

苏天民不敢深谈下去,随将话锋一转,冷冷接着道:所以,小弟今天对于九帝中人,可说有恩有怨,大丈夫讲究恩怨分明,总有那一日,苏某人只要……钱大官人目光一闪,微笑截口道:快意思仇,机会就在跟前,苏兄其有意乎?苏天民暗道一声:好,上路了!当下故意一怔,作茫然状道:大官人意思……钱大官人微微一笑,低声道:此地非说话之所,走,咱们去里院详谈,不过,请苏兄可得先将辞意打消才好!哈哈哈哈!低笑声中,主宾相将出房。

走出书房,钱大官人手臂微扬,示意苏天民放轻脚步。

然后,主引宾随,小心避开正厅,悄然由厅侧夹道中向后院走来。

经过三四重院落,最后,主客两人来至后院一座暖厅中。

这座暖厅,显为内府禁地之一;厅内陈设,精美雅洁;满厅一片衣香鬓影,环佩叮当,燕语盈耳;穿厅出入者尽为云髻高涌,长据曳地,眉目如画,体态炯娜之青年佳丽;初来乍到之下,几令人有置身众香幻境之感!最使苏天民感到外的是;大厅中央,残枰未收,炉烬方囗,在棋几下首一张高背太师椅上,一名布衣老者,正在瞑目养神。

看清之下原来此老不是别人,赫然正是那位全身骨头看上去总重不及四两的陈姓老文士!苏天民暗道一声惭愧,同时,警惕之心,油然而生。

前此,在平遥天王府中那位病鬼似的符老,所给予他的印象委实太深刻了!钱大官人一脚跨入厅内,立即爽声高笑道:来,来,来。

陈老,我来为你们两位重新介绍一下!众伺姬举袖掩面,纷纷退向厅角。

那位由陈老夫子一下改为陈老的陈姓老文士,缓缓睁开眼皮,目侧苏天民,点点头含混地哼了一声,人于太师椅上,却未移动分毫,神色冷漠,据傲逼人,迥非前此之昏聩老态可比。

苏天民佯作不解题意,走上一步,拱拱手笑道:我看不必了——钱大官人扭头笑道:这可省不得。

苏天民故装诧异道:昨天不是——钱大官人笑而不答,转过身去击掌道:香姬何在?厅角,一名绛衣佳人越列浅福道:贱妾在此!钱大官人三指一竖,那名被喊做香姬的绛衣女子,恭应一声是,立柳腰轻拧,碎步退去。

苏天民正纳罕间,另外两名白衣女子,适时将一张锦椅送至。

钱大官人伸手一托道:苏兄请坐!苏天民刚刚依言坐定,绿衣香姬,业已去而复返,玉手上托着一只朱漆圆盘,盘中盛着一只彩穗锦囊。

钱大官人取出盘中锦囊,手臂微挥,香姬退下。

钱大官人将香囊轻轻抚弄了一阵,抬头笑道:苏昆最近有否到过河洛一带?苏天民微吃一惊,赶忙定神笑答道:今年春问,曾打豫北经过一一大官人要问的,是不是有关开封那座洞仙山庄的种种传闻丁’钱大官人一愕,面露羡色,脱口赞叹道:苏兄神思好灵敏!说着,头一点,注目接下去道:是的,对该庄那些武士,苏兄观感如何?至此,苏天民已然渐有所悟,当下故意沉吟了片刻,缓缓说道:对于该庄那次武擂,小弟虽未能躬逢其盛,惟据茶楼酒肆之传达,则已无异于亲临目睹——依小弟看法:该庄五级以下之三级武士,不但气质难称上选,即以身手论,亦不过在于通常一二流高手之间而已。

迨至四级武士,则渐有可观,方今名派掌门,想来不过如是!钱大官人击膝大声道:中肯至极!连对面那位要死不活,一直瞑目枯坐,似乎已经入睡的陈老,这时也止不住轻轻颔首,微露称许之意。

苏天民眉峰微蹙接着道:所可惜者,即九帝方面始终无人敢于现身露面,据江湖传言,洞仙山庄一名三级武士,其功力即不下于九帝中任何一帝,而该次武擂,仅及四级武士而止,说来实属遗憾万分……钱大官人忽然大笑道:此憾可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