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气候很不错,不冷不热的,很适合远游。
钱麻子却没有远游的意思。
今天是九九重阳,他也不想去登紫金山。
但他还是出了城东门,找到一家茶肆坐了下来。
因为甘二娘手下的人送了一封信来,让他到这里来等一个人。
茶肆里只有一个年纪已不轻的老板娘,神情呆滞,面色苍白憔悴,不怎么理会他,而他则是唯一的客人。
老板娘会不会是甘二娘手下的人?钱麻子不知道,他也不想打听。
九月了,她是不是该……钱麻子想起了甘二娘,想起了自己的快要出世或已经降生的孩子。
但愿她没事,老天保佑她们母子平安……钱麻子!有人走进来,叫了他一声。
钱麻子抬头,看见了楚合欢。
楚合欢穿着一身很土气的衣裳,扮成了一个丑而且俗的村姑。
可钱麻子还是一眼认出了她。
是你!找我干什么?钱麻子不动声色,似乎根本不吃惊,其实心里却在打鼓。
他知道,李红日的圈套已经收紧了。
该来的终于来了。
楚合欢的出现,当然代表着李红日这次打击的开始。
她有风雷鼓,而这里又很僻静。
他虽然不怕,却不能不谨慎。
楚合欢冷笑道:你不用担心。
我现在已经脱离了李红日的控制,不再充当他的杀人工具了。
恭喜你。
钱麻子还是面无表情,显得有些言不由衷。
楚合欢撇撇嘴:信不信由你。
我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情。
什么事?恭喜你。
钱麻子一愣:恭喜我?楚合欢点头:是的,恭喜你。
甘二娘大前天中午为你生了个儿子,白白胖胖的,生下地就有八斤半重,奶名儿叫阿难,苦难的难。
钱麻子眼前一阵发黑,心抽得紧紧的,脸色惨白,连手脚都哆嗦起来。
他没有想到,李红日最终还是找到了整治地的最好的办法。
从楚合欢如此清晰的叙述看,甘二娘和他们的儿子显然已被李红日控制住了。
他感到绳索已经套在了自己的脖子上,李红日正狞笑着将绳索勒紧。
看来你不怎么高兴当父亲。
楚合欢冷漠地紧盯着他,讽刺道。
钱麻子咳了一声,努力定住心神,松开攥得紧紧的拳头,哑着嗓子道:你……你怎么……知道?楚合欢笑笑,不说话,显得诡秘而又冷淡。
钱麻子额角青筋直暴:她……现在……在你们……你们手里?在我手里!而不是在我们手里!楚合欢冷冷道:你莫要忘了,我已经说过,我已经摆脱了李红日的控制。
钱麻子艰难地咽了一日唾沫:告诉我,你们……你想怎么样?楚合欢机械地摇摇头,答道;我只不过是来告诉你这么一件事。
我还没想好该怎么样才对。
钱麻子终于控制不住了,一下跳了起来,碰翻了茶碗、茶壶:你有什么条件,尽管说出来,别这么吞吞吐吐的!你们不就是想耍我的脑袋吗?好,拿去!你去把李红日叫来,我当面亲手把头割给他!只求你们……你们放过……他突然又泄了气似地坐了下来,满头大汗,低声道:只求……你们放过她们……母子……楚合欢尖叫起来:钱麻子,我正告你,李红日已经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了!不错.以前我上过他的当,帮他杀过你。
但我现在已经脱离他了!你听明白没有?钱麻子还在嘟嚷:放过她们……母子,放过……楚合欢怔了半晌,叹了口气:你多心了。
我并不想把她母子怎么样……,实际上,我们……我们相处得……很好很好。
钱麻子若是真相信她的话,那才叫见了活鬼。
可即使钱麻子不相信她的话,又能怎样呢?楚合欢不无幽怨地看了看他,站了起来,轻声道:我要走了。
回去晚了,她们会担心的。
钱麻子呆呆地坐着,一点反应都没有,似已变成了白痴。
楚合欢跺脚怒道:我没有骗你,真的没有啊!钱麻子动了一下,看着她,平静地道:你回去告诉李红日,叫他不要做得太绝了!否则把老子逼急了,我会让你们千刀万剐!楚合欢一愣,嘴唇不住哆嗦起来:你还要……还要羞辱我,还要……气我,我……我……她突然冲了出去:信不信由你,你个二百五!许久许久,钱麻子才缓过这口气来。
老板娘走了过来,叹了口气:也许她说的都是真的。
你又何苦自找不高兴呢?钱麻子抬眼,感激地看了看她,在她眼中发现了真诚的关切。
谢谢你,老板娘。
老板娘眼圈一红,强笑道:其实你应该高兴才是,有个儿子总是好事。
我一直都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可……唉!可是,她的鬓角已经有了些白发,脸上也已有了不浅的皱纹。
钱麻子认认真真地道:其实你还年轻,你会有自己的孩子的。
老板娘似乎振作了一点:不错,我才三十多岁,可……她忍不住又苦笑起来:可我现在,丈夫又死了,哪里还有机会生孩子呢?世上还能有什么人比她更不幸呢?钱麻子心里一阵酸楚。
他想起了花满园。
任顺子曾叹着气告诉过他,花满园一直想要个孩子,可一直没有孩子,现在,任顺子又已被害了……老板娘偷偷抹去眼角的泪痕,笑道:我这是何苦来,跟你讲起这些鬼话来了。
都是我不好,惹得客人你伤心了。
钱麻子诚挚地道:你还可以改嫁,再找一个好男人,平平安安地过日子,总会有孩子的。
算了、算了,不提这事了吧!老板娘道,跟你聊了几句,心里倒觉得好过多了。
其实我也没什么急事,钱麻子是真心想帮她减轻一点痛苦,陪你聊聊,也挺不错的。
老板娘走回柜台,又给他倒了碗茶,叹道,像你这样的好心人,现在可不多了。
不,你错了。
钱麻子啜了口茶,正色道:世上像我这样的人,一直都很多。
我一直都相信,世上还是好人多。
说完这句话,他就觉得脑中有些晕,不由得吃惊地瞪着老板娘。
老板娘苦笑道:你瞪着我干什么?这不过是极普通的迷药。
亏你这个大高手,竟然没察觉,你还能怪准?钱麻子一下跳起来,似乎想喊什么,但马上就摇摇晃晃地倒下了,倒在了老板娘张开的双手里。
迷迷糊糊之中,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在哪里,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他只是隐隐约约感觉到,有人喂他吃饭、喝茶。
有人在他耳边说话,又哭又笑的……有一个光滑而温凉可爱的胴体不时缠住他,亲他。
咬他、摸他、压他,于是他就重新做起了自己年轻时做过的荒唐梦……仙女穿着紫色的衣衫在向她媚笑,紫色在阳光下闪烁流动着……赤裸着美妙胴体的仙女在向他招手,于是他恍恍惚惚地走过去,抱住仙女,云云雨雨,欲仙欲死……那种年轻时的梦,为什么现在还在做呢?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钱麻子才醒了过来。
头疼得很厉害,简直像是要炸开一般。
全身又酸又软,一点力气都没有。
早晨的太阳从窗口射进来,亮得刺眼。
钱麻子支撑着爬起身,迷迷糊糊地看着四周,发现自己是躺在一间精致的房间里的一张大床上。
床上的被子是桃红的,帐子是粉红的,床单也是粉红色的,幽香阵阵,惹人情思。
这好像是哪个女人的房间,我怎会睡在这里?钱麻子拚命地想,可惜头太痛,越想越痛。
他慢慢转动颈部,活动四肢,爬下床,打开门,不由得怔住了。
房门外是一些桌椅,桌上放着茶碗、茶壶,像是个茶肆。
记忆里的东西一下复苏了,他想起了那天下午发生的事:楚合欢、老板娘、迷药……他呆了半晌,才吼了起来:老板娘——没有人应,连那个一大早就伏在桌上打盹的客人都没动一下。
老板娘呢?钱麻子冲到那人身边,伸手一推,那人就倒在了地上。
他的面孔早已发黑了,显然已死去多日。
但是很奇怪,竟没有腐烂。
钱麻子盯着那人的脸,吃惊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李红日?那人的确是李红日,早已死去的李红日。
李红日的胸口钉着一块白布,上面写着:三十八日前与楚合欢兄妹杀李红日,冰冻于地窖,以俟识者。
花满园。
李红日死于花满园之手,是不是报应?当然是。
至少钱麻子相信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