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脚水声很轻。
还没等你察觉,春天就已悄悄站在了你面前。
似乎是在你刚转了个念头的时间内,草就绿了,花就开了,风也软了,水也柔了,蜂蝶儿就已翩翩起舞厂。
当然,蛇虫们也已复苏了。
钱麻子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迎面扑来的杨柳风温柔得像甘二娘的手,明媚的阳光缠绵得像是甘二娘的唇。
开春了。
他喃喃自语着,现在竟然这么平静,真奇怪。
的确,金陵城平静得令人生疑。
太平静的背后,当然隐藏着巨大的波澜和危机。
因为江湖上,本就不该是平静的。
甘二娘笑咪眯地倚着门框看着他的背影,眼中有无限的温柔。
她的腹部已经微微凸了出来。
钱麻子似乎感到了她在着他,柔声笑了:让你在床上躺着的,又跑出来干什么?你没安好心,让我闷在屋里,自己跑出来开心。
甘二娘娇嗔着走到他身后,抱着他,将下巴搁在他肩上,悄声道:我现在是不是很难看了?钱麻子笑了:还不算太难看。
甘二娘甜甜地叹了口气,像蚊子哼哼似的道:以后还会更难看的,我真伤心死了。
钱麻子柔声道:到那时我就总跑出去喝茶。
甘二娘轻轻拖了他一把:你敢!又道;我很害怕。
第一次生孩子的女人,当然骄傲之外,还有些害怕。
钱麻子反手抚着她的腹部,没有说话,只是傻呵呵地笑。
第一次要当爹的男人,当然总是时常傻笑的。
甘二娘突然颤声道:麻子,能不能……等孩子生下来以后再……再……钱麻子的身子一下子变得僵硬,手也停了。
半晌,他才苦笑道:如果能的话,当然好。
不过我担心,事情不会那么顺心的。
他们快行动了,我能感觉到。
甘二娘忍不住低泣起来。
钱麻子的眼中,突然闪出了锐利的精光。
他反手带着一甘二娘的手腕,飞快地闪进了屋里。
一阵嗖嗖的轻响,十二道夺目的金光飞过他们刚才站直的地方,飞上了门板。
那是十二蓬暴雨般的金针。
敌人已开始行动了。
门板刚合上又突然拉开,钱麻子闪电般冲出,冲向门对面的院墙下茂密的花树。
金针只可能是从那里发出来的。
甘二娘出现在门口时,钱麻子已拎着一个家丁打扮的年轻人,从花树中走了出来。
甘二娘的目光一扫门板上的金针,忍不住颤了好几下:是暴雨梨花针!暴雨梨花针!同天女散花一样,暴雨梨花针也是唐点点留下的一种暗器。
这是一种可以连发十二次的针筒,只消轻轻一摁机关,总共一千二百枚金针就会射向任何目标。
能制造出如此精巧的暗器的人,是不是很伟大?能躲过一千二百枚金针的人,是不是更伟大?钱麻子冷冷道:你是不是姑苏林家的?年轻人愤怒地瞪着他,牙齿咬得紧紧的。
甘二娘走过来,柔声道:你怎么知道他是姑苏林家的?钱麻子道:我抓他的时候,让他露了两手,正是林家的功夫。
林雪江有个儿子,岁数也是这么大。
年轻人突然大叫道:不错,我就是姑苏林家的,我叫林不群!钱麻子冷笑道:林雪江虽然有时候很固执,但总算是个刚正不阿的大丈夫。
你如此不肖,怎么有脸见你父亲?林不群面上肌肉扭曲,狰狞可怖:你用不着教训我!钱麻子,我们主人请你走一趟!钱麻子道:请我?用暴雨梨花针?林不群狂笑:不错!甘二娘笑眯眯地问道:你们主人是不是李红日?林不群一下子笑不出来了,震惊而又恐惧地瞪大了眼睛。
甘二眼笑得更温柔了:这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李红日既然能发现我们是躲在宜阳侯府内,而且还派了你来暗杀我们,我们为什么不能发现他就是你们的主人?钱麻子拍开林不群的穴道,冷冷道:我不想杀你,你走吧,回去告诉李红日,若要暗算我,最好找几个中用些的来。
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我不想再教训你了,滚吧!钱麻子又在抱着头想心事了。
甘二娘柔声道:你是不是又……想起了……她?她是谁?当然是林梦。
钱麻子的第一个恋人林梦。
钱麻子默默着了甘二娘一眼,又转开了眼睛。
甘二娘微徽叹了口气,揩揩已流出的泪水,走到床边坐下了,拧着被角,低着头想自己的心事。
林不群的出现,并不仅仅意味着一次暗杀和他们的暴露。
甘二娘深深地知道李红日派林不群来暗杀钱麻子的用心。
李红日当然很清楚林不群不会成功,但林不群却可以让钱麻子触动旧情,心烦意乱,甚至可以造成钱麻子和甘二娘之间的隔阂。
因为林不群是姑苏林家的,而谁都清楚姑苏林家对钱麻子来说意味着什么。
这种攻心的战术,实在不能算不高明。
钱麻子被甘二娘的低泣声惊醒,有些歉疚地走了过去,抚着她的肩头。
喂,生气了?甘二娘颤了一下:没有。
她的声音已有些嘶哑了:我只是在想,怎么才能……才能平安地生下孩子……钱麻子呆住了。
甘二娘抽噎道:我真的不想这时候离开你,可……可我实在……实在太想要这个孩子了……钱麻子还是没有说话,但脸色已变得惨白。
甘二娘扑到被子上,蒙头大哭起来。
钱麻子怔怔地看了她好一会儿,眼中重又有了神采,活力似已又回到他身上。
钱麻子掀开被子,抱起了哭得泪人儿似的甘二娘,柔声道:你说得对,应该让孩子平平安安地生下来。
咱们一起来想个办法好不好?黄昏,有人敲门,敲得虽很紧,但仍很有规则,三下、两下、一下;三下、两下、一下。
钱麻子闪到门边,拉开房门。
一条黑影闪了进来,不待钱麻子关上门,使喘道:坏事了。
甘二娘一阵心跳,急问道:出什么事了?来人居然是被尊为神医的蒋小桥。
蒋小桥满头大汗:宜阳候府外,尽是三三两两的闲人,看样子你们已经被他们包围了。
钱麻子冷冷道:这个我早已知道了。
今天中午,已经有人化装成家丁来暗杀我们了。
蒋小桥呆了一呆,顿足道:满以为他们找不到这个地方,唉!他们的组织一直都是很有效的。
将近四个月没找到我们,已经够他们难堪的了。
钱麻子淡淡一笑,旋又问道:还有什么情况?蒋小桥悄声道:楚家进进出出的人这几天也越来越多,想必要动手也只在明后天。
我已经把丐帮的一些好手和紫心会的人安置在附近,准备跟他们死拚一场。
钱麻子微微摇头:我想李红日未必会大举进攻宜阳候府,他还不至于狂妄到和官家作对的地步。
想了想,又问:楚氏兄妹近日有些什么举动?好像有。
我听人说,昨天夜里……蒋小桥眼中闪出了恐怖的神情,……楚氏兄妹和十几个李红日手下的好手已经出发,去袭击步月山庄……钱麻子面色大变:楚合欢的风雷鼓,绵章是抵挡不住的。
蒋小桥苦笑道:李红日给你准备的,绝对会比风雷鼓厉害百倍。
钱麻子禁不住回头看了甘二娘一眼,悄声问蒋小桥:你知不知道,怎样才能安全出府而不遭受攻击?蒋小桥有些恍然:这个……对了,上次宜阳候夫人曾经对我说过,好像有一条地道,直通到城外某个破庙里。
那是他们家祖上修的,以备方一用的,隐秘得很,就侯爷和夫人知道。
钱麻子的眼睛亮了:真的?蒋小桥有些尴尬地微笑道:她是在……在床上跟我说的,想必不会骗我吧?蒋小桥的卖药生意为什么这么好?原因就在于他可以很有效地治好那些贵夫人的某些病,他的方子一般都很灵验。
而野道人之所以逐蒋小桥出门,据说也正因为如此。
孟尝君结交鸡鸣狗盗之徒的用意,难道不正在于他们可以办到某些常人办不到的事情吗?钱麻子沉声道:小桥,拜托你打听清楚地道的入口,然后,将你姑妈送出候府,远走高飞,越远越好。
那你呢?我吗?钱麻子挺直了腰板,又回复了当年二百五的气魄:我要大摇大摆地从正门出去,会会李红日这小子。
甘二娘突然跳了起来,哭道:我不走,我要和你一起去,我不走!钱麻子急了:方才说要走的是你,现在闹着不走的也是你,这算什么?我就是不走。
打死我,我也要留在你身边!甘二娘撒起泼来,咱俩死也要死在一起!放屁!钱麻子这次是真火了,牙齿咬得咯咯响,你挺着个大肚子,能干什么?只会给老子添麻烦,分老子的心!你要是不走,老子是死定了,你也死定了,那老子的儿子不是也死定了?甘二娘停止了哭闹,安静下来了。
但还是木木地站着,神情有些呆滞。
蒋小桥一低头,轻声道:我这就去找夫人问清楚,估计明大一早就可以出去。
他叹着气走出房,反手带上了门。
明天一早,是生离、还是死别?钱麻子不知道,也不愿多想。
他走到甘二娘身边,突然一把抱起她,坐在床上。
说不定又得好多日子见不上面了。
甘二娘松开抱紧他的手,慢慢坐了起来,颤声道:我一定……好好……生下孩子,等你回来……等你回来……钱麻子拥着甘二娘的胴体,微笑着凝视她的眼睛。
他虽然在微笑,但眼中却已有泪光。
甘二娘坐在他腿上,也在深情地凝视着他。
她的嘴角虽微微往上翘,但泪水却流了满脸。
慢慢地,四片被泪水浸湿的唇轻轻贴在了一起,缠绵地吻了起来……他们的手,都颤抖着在对方的胴体上温柔而又热烈地移动着——是因为预感到失散而颤抖吗?月亮圆了之后,会缺。
人呢?谁说春天里的一切都那么快乐?春天里的生离死别岂不更令人辛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