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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他为什么不信邪

2025-03-30 07:26:56

钱麻子出了门,心情轻松多了。

正是炎夏雨后,空气清新,阳光明媚,天也瓦蓝瓦蓝的。

这时候如果你还是轻快不起来,就说明你是个过于忧郁的人。

钱麻子却不是,所以他吹起了口哨,而且吹得宛转如意。

钱麻子是个结实剽悍的小伙子,会几下花拳绣腿,这就是人们对他的评价。

而钱麻子对这个评价似乎还相当满意。

钱麻子其实不是麻子,但人们都这么叫他,他也没办法。

这一切发生在江宁府内,余姚县。

振远镖局保一宗红货到海宁,在余姚歇脚。

这一歇脚却把钱麻子歇出了镖局。

现在钱麻子不是镖局子里的人了,他反倒觉得挺松快。

他伸伸懒腰,摸摸脖子上浅浅的剑伤,不由苦笑。

公孙奇这杂种,手倒挺快的。

实际上公孙奇的手不是挺快,而是快得无法形容。

这么说吧,你眼皮眨一下的工夫,公孙奇已经完成了出剑,杀人和剑归鞘的动作。

铁麻子能不死,自然反应足够快了,而钱麻子却不过是个趟子手而已。

钱麻子走到一个酒店门口,想也没想就拐了进去。

他现在的打扮真是不伦不类,外面的镖衣已经退还了,只有对襟白布小褂,还拉得大开,脚下却穿着快靴。

所以钱麻子见众人都挺好奇地打量自己,才知道自己确实有点儿二百五,于是两脚蹭了几下,褪下靴子,扔到墙角,又从头上解下缠头,也扔了。

这下钱麻子就变成一个地道的混混子了,但他自己却不觉得。

翘起脚让风吹吹,惬意极了。

碰见麻烦事就象大热天穿靴子,一旦脱了,自然清爽多了。

三口酒刚下肚,门口一个野孩子探进头叫道:钱麻子,钱麻子。

钱麻子回头一瞪眼:干什么?那男孩一愣,狐疑道:原来不是真麻子啊,你是钱麻子么?我不是谁是?你是?那孩子笑了:你火气还不小,有人叫我找一个钱麻子,没想到是你。

可你面上没有麻点啊?钱麻子怒道:难道只有面上有麻点的人才能叫‘麻子’?多新鲜啦。

谁叫我,叫他来。

钱麻子在江宁可不认识什么人。

男孩不高兴了:人家叫我来,给了我一两银子呢。

钱麻子姓钱,身上却只有一百多文钱,仅够喝几碗冬酒而已。

你不去叫他来就算了,我没钱给你,但我也不去。

钱麻子面有愧色。

哪怎么办?男孩颇为失望。

钱麻子火了:这么点大的小伢伢头,就会讨价还价了?日后长大了,只怕老天也让你算计穷了。

你就不能大公无私地跑一趟?什么大公无私的,你还挺会用文呢。

你怎么不‘大公无私’一趟?男孩半分不惧。

钱麻子气呼呼道:你看着办吧,反正我是不去的。

酒店中人都相顾莞尔:也只有这样的二百五,才会和这么点小伢伢头叫阵。

那男孩火气也不小:钱麻子,人家给钱你不给,你还有理,我看你以后改叫‘穷麻子’好了。

百家姓里有这一姓么?钱麻子感兴趣了。

自然有了,专为你这种人用的姓。

小男孩恶狠狠地道。

我问你,若是那人开始不给你钱,你会不会来叫我?钱麻子耐下心来,好言相导。

也会。

着哇,你小子不过是被一两银子烧昏了头,哈哈。

钱麻子鼓掌大笑起来,众人也都相顾失笑。

男孩被他弄蔫了:好吧,钱麻子,算你狠,我就大公一回。

他会再给你一两银子的,你就说是我说的。

钱麻子洋洋得意。

那男孩将信将疑,没精打采地走了。

成了成了,又是一两,麻子你的话还真管用。

男孩笑嘻嘻地跑了回来。

钱麻子啜口酒,拍拍胸脯:我钱麻子……是那,哈哈,没用的人吗?有几个酒客笑得将口中的酒都喷了出来。

不过,那人说,还是要你去。

男孩这回喜气洋洋了。

钱麻子眨眨眼,摸摸耳朵:你小子想借我发财?没……没有。

男孩的脸居然红了。

唔……我若是不去呢,他便会再叫你来,你又可以赚一两……钱麻子作沉吟之状。

不是赚,这叫路费靴钱,你懂不懂?小孩虽然脸红,却仍是理直气壮。

好,咱俩合伙,骗骗那人的钱,我总是不去,你就总是大公,弄它十几两银子来,咱们平分。

平分不行,路是我跑的。

男孩不干了。

钱麻子只得以理服人:要是我这回去了呢,你就只有这二两银子,对不对,难道你不想跑上十回,你得五两我得五两?两人争执了半晌,男孩才答应给钱麻子二两,再多就不行了。

钱麻子无奈地道:好,二两就二两,二两总比没有好,你快去。

酒店中人对这二人十分惊讶,做生意的人便暗记诀窍,以备后用。

那男孩这回走进来,先从钱麻子酒碗里喝了口酒,才正色道:我先歇一会儿再去。

那人骂我没好好劝你,咱们得耗上一段时间,他就信了。

钱麻子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这男孩儿:喂,你叫什么?陈良。

男孩儿挺得意的。

钱麻子怒道:乘什么凉,你还打蚊子呢。

你真是大老粗一个。

陈么,耳东‘陈’,良么,良……良心的‘良’。

男孩颇为不屑。

我看你小子根本就没有良心。

良心,良心值几个钱?男孩越发觉得钱麻子这人不堪承教了。

钱麻子跳了起来:放屁,你老子也不管管你。

你才放屁呢。

男孩也跳了起来。

你敢骂我?我又没有老子,你怎么不是放屁?钱麻子住了口:对不起。

嗨,这有什么,咱们还是朋友。

男孩十分大方。

钱麻子道:你有娘么?没娘怎么有我?陈良十分气愤,认为钱麻子不够朋友,故意气他。

你娘也不管你?我娘么,她是个婊子,自己还忙不过来呢。

几个喝酒的人都笑了起来。

钱麻子抬手一个耳光:她是你娘。

一个耳光过后,陈良的小脸上顿时起了五条红痕,钱麻子好生后悔。

陈良却笑了:嗨,老子平生第一次被人好心地打了一个耳光。

麻子,你还不算没良心的人。

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钱麻子点点头:咱们自然是好朋友。

你再走一趟,咱们要装得象一些。

……对了,这个耳光,你就说是你久劝之下,被我打的。

陈良跳起来就跑。

陈良再回来时已是怒气冲冲:那人这次不给钱了,说若是你再不去,她就也打我一个耳光,还要把钱都收回去。

钱麻子嗷地叫了起来:他敢打你耳光,找他算帐去,走。

陈良奇道:还没打呢,你急什么,咱们商量个对策。

没打也不行,你是我钱麻子的朋友,他说打你耳光,跟打我耳光又有什么两样,找他去,走。

酒客们面面相觑。

陈良领着钱麻子,走了好几条小巷,到了一片小树林中,却是一个人也没有。

你骗老子?钱麻子直瞪眼。

活天冤枉,你是我朋友,老子骗你干什么,她明明是在这里的么。

陈良叫起了撞天屈。

那人长什么样儿,咱们去找他。

她么,嗯……瓜子脸……钱麻子一怔:瓜子脸?陈良在回忆:……小鼻子,跟玉琢的似的……钱麻子又是一楞:小鼻子,喂,小到什么程度?陈良啐了一口:小到正好的程度,都跟你似的,一个大红鼻子。

钱麻子不由自主地摸摸鼻子:好小子,你接着说,还有什么?还有……细眉毛,大眼睛,小嘴,牙齿雪白赛珍珠,穿绿衣裳,飘飘悠悠的……陈良的记性相当不错。

钱麻子眼都直了:还有什么?让我想想……小手,很白很白,对了,腰里系着一把刀子,很好看。

有没有胡子?女人怎么会有胡子呢?钱麻子气得一跳:你说的是个女人。

陈良奇怪地哈哈大笑:我又没说她是男人。

钱麻子气得团团转:你也没说是女人啊。

陈良撇撇嘴儿:哟哟,德性,一听见女人就急得直搓手。

你要真想女人,窑子里有的是姐儿。

我娘就是。

钱麻子又是一个耳光抢了过去,不过这次陈良防备,闪开了:老子的娘就是窑姐儿么,你干吗打我?钱麻子杀猪般吼道:她是你娘。

好象你是我爹似的。

钱麻子气得一跺脚,追了上去。

一个清脆的声音飘了过来:你们父子俩这是闹什么呢?钱麻子猛地一转身,正欲破口大骂,陈良已经欢喜叫道:你跑哪里去了,叫我们好找?钱麻子突觉嗓子有些不得劲儿:是你……咳咳……找我?陈良颇不屑地啧啧数声:麻子,真没出息,你是不是想干那种事儿了?钱麻子和那姑娘的脸一下都红了,齐声怒叫道:胡说。

陈良做个鬼脸:麻子,实话实说,你是不是……哎哎哎,你别打我,……我在窑子里……呆了十几年,什么事儿瞒得过我?钱麻子臊得恨不能钻进地里去。

陈良却已嘻嘻哈哈地逃出了小树林。

好在钱麻子是个二百五,马上就镇静下来了:请问姑娘找我钱某人,有何指教?那女子早已背转身,用不太沉稳的声音冷冷道:你是振远的趟子手?现在不是了。

钱麻子道:怎么,你想找人保镖?不错。

钱麻子两眼放光:多少钱?五千两。

钱麻子一怔一怔又一怔:天,五千两。

他现在正愁没钱,发大财的机会来了,他反倒吓住了似的。

不过,姑娘得试试你有没有资格。

姑娘的声音平静下来了。

钱麻子急忙道:怎么没有,怎么没有。

绿影一闪,一柄长剑抵住了钱麻子心口:这就是你的武功么?姑娘眼中神情冷得吓人。

钱麻子急了:喂,姑娘,好说好商量,你先把剑撤了,咱们重新开打。

你有剑我空手,多不公平,我还没来得及摆架式呢。

钱麻子,只要我一送剑,你就会尸暴树林。

姑娘正待送剑,外面陈良的声音喊了起来:哎哎哎,干什么干什么,有话慢慢坐下谈么。

姑娘一收剑,转身就走。

钱麻急叫道:姑娘,那五千两?做你的清秋大梦去吧。

姑娘恶狠狠地道,绿影闪了几闪,消失了。

陈良奔进树林,颇为同情地望着钱麻子:好好的怎么打起来了?钱麻子猛然惊醒,喃喃道:妈的。

陈良吐吐舌头:你怎的打不过一个小丫头,真没用。

你没见她提着剑吗。

钱麻子破口大骂。

有种找人家玩命去,少在老子面前装凶好不好。

陈良觉得钱麻子简直太没出息了。

你说的也有道理。

走吧,喝酒去。

钱麻子叹了口气,朝绿影消失的方向望了望。

你念着她干吗,啧啧,这叫作‘好色丧命’。

你小子年纪不大,一脑子花花东西。

钱麻子脸一红,正色喝道,以后不许这样。

陈良笑嘻嘻地道:谁叫咱是窑子里长大的呢?我也不知道你小子是真二百五还是假二百五。

钱麻子火了。

陈良也火了:你才是二百五呢。

钱麻子一怔之下,笑了:我是二百五。

陈良也乐了:你认了就好。

二百五,这三两银子,咱们都喝酒好了。

我知道你没钱了。

钱麻子喜笑颜开:你小子有孝心,知道老子没钱了。

你是外地人吧,安庆府的?不错。

你小子怎么知道的?哈,窑子里南来北往的人多极了,我娘——钱麻子眼中泛起了绿光:你小子找打?怎么我一提我娘的事你就发火,是不是你也……陈良笑嘻嘻的。

但陈良马上不笑了。

钱麻子眼中泪光莹莹。

麻子……陈良有些怯生生的。

不许叫我。

钱麻子一蹦老高。

沉寂了半响,陈良体贴地道:咱们喝酒去。

钱麻子也大笑起来:你小子还不错。

咱们是好朋友了,日后你有什么事情,只管找我好了。

陈良见他一高兴,马上又讽刺了起来:你连一个女人都打不过,能干什么大事?钱麻子狐疑地看看他:陈良,你跟那个姑娘是一伙的么?陈良急了:放屁。

钱麻子笑道:不是就好,不是就好。

走走走,喝酒去。

二人都是大醉,陈良的酒量竟然也不小。

钱麻子舌头都短了:喂,小良子,你、你该回、回去了,免得你娘着、着急。

陈良分不清哪儿是北了:你,住什、什么地方?找、找个草地、躺一宿。

跟老子,到窑、窑子里去。

放屁。

钱麻子一拍桌子,把酒店里的人吓了一大跳。

这又……又有什么?陈良满不在乎。

钱麻子摇摇晃晃站了起来:老子……掐、掐死你。

好,不说就……不说。

老子陪你,睡草地。

够、够朋友。

钱麻子张开大嘴笑了。

二人睡到四更时分才醒。

地方么,自然仍是在那片小树林。

麻子,你今天说你不信邪,被人打倒了,为什么事儿?钱麻子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那小子说,有人能在一眨眼工夫,用剑尖刺死七只苍蝇。

真的么?陈良惊得合不拢嘴。

别信他胡说。

世上哪有那么神奇的剑术,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

那绿脸的小子叫什么?公孙奇。

武功稀松平常,就喜欢吹牛。

你说你不信邪,就为这个?他还说最近出了一个什么帮会,首脑全是女人。

你说你信不信?这个……窑子……,不不,我也不信。

陈良话到嘴边又改了口。

他说那女人帮会要杀什么人,那人肯定就得死。

你信不信?难说。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着。

陈良不敢全信,又不敢不信。

他说那神秘帮会中,有许多武功跟他那么高的人。

你信不信?陈良讶然了:你不是说他只会吹牛么?那可不是吹牛喽,这小子的剑江湖上是数一数二的,太快了,差点老子今天就死了。

快到什么程度,比今天那个漂亮丫头还快么?快多了,没法比。

哈。

陈良大笑起来:我就知道你看上那丫头了,你是让她的。

钱麻子一把抓住陈良的肩头,怒叫道:原来你是套我的话。

放屁。

陈良又急了。

钱麻子叹了口气:不是就好。

手一松,又躺下了。

麻子,你功夫比她好,为什么不要那五千两银子?陈良忍不住又问了起来。

五千两也太多了,准没好事。

我不想自找麻烦。

再说,她是个姑娘家……你太傻了,那小妞多漂亮,你趁机可以……嘻嘻。

钱麻子正色道:陈良,我说你小子能不能学正经点儿,别太喜欢胡说八道了。

你才十——你十几岁来着?十三。

哦,你才十三,……要学好,别一天到晚尽打女人和钱的念头,知道不知道?只许你想女人,就不许我想,窑……好好好,我以后听你的还不行么?陈良见钱麻子又要发火,连忙陪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