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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狐狸与羊

2025-03-30 07:26:52

花深深从来没见过大漠七只狐,那年大漠七只狐救武林七大世家五十条性命时,花深深正处在昏迷中。

她实在很想认识这七只狐狸。

她从小就听人说过许多他们的故事,这些故事大多诡异恐怖,而且有时候很滑稽。

在她心目中,大漠七只狐一定都有尖尖的下巴,狡猾的眼睛和不怀好意地微笑着的嘴,以及招风耳和不时抽动的鼻子。

就像真的狐狸。

等她长大了,她才知道小时候的想象有多天真幼稚。

世人的心理,往往从相貌上是无法看出来的,有的人长得威武堂堂,其实却很懦弱;有的人看似忠厚,实则狡诈阴狠;有的人慈眉善目,偏偏却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坏蛋。

也有的人表面上坦率质朴,其实做事很小心。

有的人看起来活像个瘟神恶鬼,心却比好心的老太太还软三分。

然而,儿时的感觉,一般人都记得很真切。

所以花深深忍不住要向郑愿打听打听。

大漠七只狐长什么样儿?郑愿笑笑,道:再过半个时辰,就到狐狸窝了。

你一看就晓得了。

花深深又问:狐狸窝是个什么样的地方?那里就只有大漠七只狐住吧?郑愿叹道:累了三天,你居然还有力气问这问那。

花深深冷笑道;不说拉倒!好稀罕么!人家自己不会看哪?海姬微笑。

花深深想了想,也笑了。

她自己居然将郑愿劝她的话说了出来。

花深深叹道:还没走近狐狸窝,狐狸味道就很浓了。

看来我最好还是小心一点。

郑愿悠然道:如果没有我陪着你们,不出半个时辰,你们就会被那窝狐狸骗卖了。

花深深当然不相信,连海姬也将信将疑的。

她们一向都认为自己很聪明,什么样的伎俩都瞒不过她们。

她们怎么会在这条小沟里翻船呢?她们当然不服气。

她们认为郑愿是在扯谎,认为他看不起她们的聪明才能和江湖经验。

郑愿笑眯眯地道:你们不信?当然不信。

郑愿笑得更不怀好意了:要不要打个赌?当然可以。

无论打什么赌,她们都不可能输。

郑愿扬鞭遥指道:看见那片绿洲没有?很远的地方.果然有片小黑点,也就只有指甲那么大。

郑愿微笑道:那里就是狐狸窝。

你们先去,过半个时辰我再走。

狐狸窝里有一家酒店名‘海市蜃楼’,咱们就在那里碰头。

怎么样?花深深冷笑道:怎么个赌法?郑愿道:也很简单,我赌你们走不进海市蜃楼。

也就是说,我半个时辰之后,在海市蜃楼里看不到你们。

怎么样,赌不赌?花深深看看海姬,海姬微笑点头,然后两人齐声道:赌。

郑愿拉住马,笑道:请。

请先走。

海姬嫣然道;赌注呢?赌注是什么?郑愿道:我若输了,为你们做三件事。

你们若输了,也为我做三件事。

海姬又问:什么事都可以?郑愿道:当然。

花深深大声道:好!海姬姐姐,咱们走!她们居然真的就拍马向绿洲奔去,连头都没回一下。

郑愿忽然喊了起来:等一等。

他策马驰到她们面前,慢吞吞地道:我想了想,咱们还是不赌算了。

花深深斜明着他:怎么?认输了?郑愿摇头,叹道:输你们是输走了,只不过我还是不想赌了。

为什么?郑愿看看她们,不怀好意似地笑道:我怕你们吃亏。

狐狸窝里的男人……从来没看见过像你们这样的女人,所以……花深深睑红了,大怒道:怎么,你认为我们就那么好骗?海姬也道:谅他们也不敢。

郑愿苦笑道:俗话说得好,色胆包天。

他们是一窝狐狸,他们怕什么?而且,而且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对不对?花深深气冲冲地道:非赌不可!海姬姐姐,咱们不能被他瞧扁了!海姬正色道:爷,一夫人说得对。

这次一定得赌。

不仅赌输赢,也赌我对你的心是不是真的。

郑愿苦着脸,想了半晌,才喃喃道:我这是自作自受,赌就赌吧!他伸手入怀,摸出了一只小小的铁环,递给了花深深:戴在右手小指上。

花深深冷冷道:干什么?郑愿道:你以前逼着我问这枚指环的意义。

我都没说,没想到今天倒派上用场了。

这是救命指环,一旦你们遇上危险,举起右手喊一声‘万里蛇逶迤,九天龙邀翔’,他们就不会再为难你们了。

花深深口中说着:谁稀罕,手却不自主他捏紧了指环。

海姬忍不住好笑。

郑愿最后说:最好是我输。

当然是他输。

像花深深和海姬这样冰雪聪明的女人,怎么可能栽在一窝狐狸手里呢?她们放马尽情地驰骋了一番,回头看时,郑愿已变成了沙丘上的一个小点,她们这才拉住缰绳,控马缓缓而行。

绿洲就在前面。

她们走过的地方,已有零星绿草生长了。

看着远处影影绰绰的树木,她们愉快极了。

她们甚至已开始想到了清亮的泉水,想到了舒适的床,想到香喷喷、热腾腾的食物,想到了她们该罚那个瞧不起人的小冤家为她们做哪三件事。

然而,你若以为她们真的认为狐狸窝来去自如,那就错了。

郑愿说得那么郑重,肯定是有原因的。

她们都是很聪明的女人,当然会小心行事。

花深深道:进了狐狸窝,咱们自己去找那个酒店,不跟那里的人说话,一个字也不说。

这样他们就算想骗我们,也无计可施了。

花深深道:还有,咱们不沾那里的任何食物,连水都不泊一滴。

看见有人挨近,要防他们的迷香,放暗器。

海姬又道:江湖上许多人害人,都是先设下骗局,让人上钩的。

所以我们除了看招牌上的字之外,其它事什么也别管。

就算有人在欺侮八十岁的老婆婆、毒打三岁的孩子,咱们也只作视而不见。

花深深想了想,又补充了几点:其一,她们两个最好分开来走,花深深在后,海姬在前,可以互相照应;其二,找到海市蜃楼之后,更要小心谨慎,一步也不能走错。

尤其不能被店小二的笑脸迷惑;其三,如果有人想硬拼,只管痛下辣手;其四,两人中若有一个中计,另一个马上就念郑愿教给他们的救命咒语。

海姬只坚持修改了一点点,两人就算完全达成了协议。

海姬认为,她走在后面好一些,可以为夫人照顾好背后。

然后她们就很放心地向狐狸窝行去,花深深走在前面,海姬落后十丈左右。

狐狸窝其实是个小集镇,规模和安宁镇基不多。

居民蒙汉各族混杂,服饰干奇百怪,风俗多姿多彩。

在这里你甚至还可以找到回鹘人、靼鞑人、大食人和波斯人。

街上很热闹。

两旁都是店铺,门前有许许多多的小摊,花花绿绿的各种各样小饰物;各式各样的食物水果摆在一块块地毯上,各种各样的人操着各种各样的语言向过往的行人热闹地打着招呼。

花深深想不被迷住都不可能。

她瞟着回鹘人的彩帽,波斯人的项链,靼鞑人的小牛皮靴,简直舍不得移开眼睛。

总算她还记得与海姬达成的协议,和那个小冤家的赌约。

她只好拚命压抑着心里的冲动,沉着地往前走,一面走,一面看两边店铺的招牌。

只要找到那家名叫海市蜃楼的酒店,走过去等郑愿来,她们就赢了。

她们就可以罚他做三件事。

花深深决定这第一件事就罚他带她们逛逛街市,为她们买许多许多小东西。

你看,她多聪明!海姬却没花深深那么轻松,她不仅抵御着来自街市的诱惑,还必须要盯紧靠近花深深的任何人,连小孩子老太太也不肯放过。

不过海姬已觉得郑愿小心得有点好笑,这里的人看起来就是热情、开朗、精明的商人,没有一个像狐狸。

海姬是在虎狼窝里长大的人,又在人世间最底层漂泊过,她很会识人相人,她的眼光一向很准。

她就是看不出这里有狐狸,一条都没有。

然而海姬并没有掉以轻心。

她总算还知道一个道理,这个地方不会无缘无故就被人冠以狐狸窝之名的。

狐狸窝里不可能没有狐狸。

如果你到了狐狸窝里,却发现没人像狐狸有话,那就说明这里所有的人都是狐狸。

海姬原本有点松弛的心就更紧张了,她的手心都沁出了汗。

要是万一出了差错,她们吃了亏,那可就惨了。

到目前为止,还没人下死力盯着花深深看,也没有男人嘻皮笑脸去缠花深深,更没有打架斗殴玩杂耍一类的可能是骗局的事。

一切都很正常。

下午的太阳明亮爽朗,这里的人们都很规矩,海姬忽然又觉得自己实在太多心了一点。

狐狸窝看来也没什么可伯的。

至少这里不像安宁镇那样,一眼望去,尽是太阳穴外凸、双目炯炯、沉默寡言的武功好手。

就算这里的人都是鬼坏鬼坏的狐狸,只要不来骗她们,她们原也不必害怕。

她们就这么提心吊胆的,从街头走到街尾,居然一点麻烦也没碰到。

花深深站住,海姬也站住。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你看着我;我看着我,都是一脸迷惑。

她们的确没碰上麻烦,可也的确没找到海市蜃楼酒店。

花深深道:这里一共有十三家酒店,东边七家,西边六家。

海姬叹道:还有五个摊子上摆着酒。

花深深问她:除了四家招牌写的是汉字,其余我都不认识。

海姬苦笑:我倒识得大食文字,可那两家大食人开的酒店也不是我们要找的。

花深深想了想,道:大漠七只狐应该都是汉人。

要找他们。

应该去汉人酒店。

海姬沉吟半晌,悄悄道:是不是找个人问问?花深深除了同意,还能怎样?于是她们又往回走。

她们碰到的第一个汉人是个很快活很机灵的小伙子,看见她们向他地摊走过来,连忙站了起来,笑嘻嘻地道:两位夫人,买点什么?他一定是只小狐狸。

海姬心里这么告诫自己,脸上却绽开了甜密的微笑:我们不买东西,我们要找一个地方。

小伙子的脸居然红了,慌慌张张地转开眼睛,呐呐道:什……什么地方?海姬嫣然道:一家名叫‘海市蜃楼’的酒店。

小伙子一口回绝:没有。

他的脸色更红,很有点做贼心虚的味道,让人一看就晓得他是在说谎。

看来他是个还没习惯骗人的人。

就算他真的是只小狐狸,道行也不深,功夫还没修炼到家。

海姬的声音更细柔了:你看,我们从大老远赶来,就是为了找这个地方。

有人告诉我们这里的确有‘海市蜃楼’酒店。

小伙子垂着头,支支吾吾地道:那人一定是在骗你们。

海姬叹了口气,哺哺道:也只好这样了……,…夫人,咱们还是赶紧走吧!花深深森然道:为什么走?海姬陪笑道:夫人,这位小兄弟看来是个老实人,他说这里没有这家酒店,想必是真的。

我们再呆下去,也没意思。

花深深冷冰冰地道:狐狸窝里居然会有老实人,岂非是笑话?小伙子好像很不爱听这话,大声道:我说没有就是没有。

你们不相信,可以问别人嘛!花深深缓缓道:一事不烦二主,我们就问你。

小伙子转身朝围过来看的人很气愤似地道:你们听听,这叫什么话?要不是……哼,我才懒得理她们呢!围过来的人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居民,有过客,各族的人都有。

她们用各种语言七嘴七舌一齐向这两个外路女客进攻。

花深深嗷然叱道:我们耍找大漠七只抓。

有谁知道他们躲在哪里,去叫他们出来。

众人顿时都安静下来,一个个都若无其事地回到自己该去的地方,再也没有人朝她们看。

叫卖的依然叫卖,行路的依然行路,吃东西的接着吃,喝酒的接着喝。

那个小伙子也坐了下来,就好像面前站着的不是两个风姿绰约的女人,而是两根栓马柱。

你想想这是不是很让人生气?海姬的火气也上来了,眼睛一瞪,喝道:你说不说?小伙子只当没听见,但睑已气得发白。

海姬飞起一脚,将他摊上的一银盘葡萄踢飞了起来,直撞向小伙子。

小伙子一伸手,格飞了银盘,但身上已挨了好几棵葡萄,身子晃了晃,坐稳了,但偏偏没有发作。

海姬又踢了一脚,这回踢中的是一只金黄的哈密瓜。

瓜飞起,砸向小伙子面门。

小伙子手一抬,将瓜接在手里,放回原处。

看神情他已经气得不像刚才那么厉害了。

他很平静,嘴角甚至还挂着淡淡的笑意。

海姬气就更大,刚想再起脚,背后有人开口了:两位,两位,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来人是个很和气的汉人,胖胖的,白白的,穿着件绣花锦袍,戴着项很神气的帽子,双手十指都戴着很名贵的戒指。

看样子他是个很有钱的人,而且在这狐狸窝里也算得上是号人物。

他满脸堆着笑,朝花深深和海姬连作揖:我这位小老弟脾气倔,不会说话,得罪了二位客人。

在下向二位陪罪。

海姬冷笑道:你是谁?胖子哈腰道:在下姓江,在这里开家赌场混日子。

两位有什么需要在下帮忙的地方,请尽管说,尽管说。

嘿嘿。

只要在下帮得上忙,一定效劳,一定效劳。

嘿嘿。

海姬曼声道:原来是江老板,幸会、幸会。

胖子道:老板不敢当,不敢当,混日子而已。

海姬道:请问江老板,你们这里有没有一家酒店,名叫‘海市蜃楼’的?胖子一呆,旋又点头,有的,有的。

不过……不过不过什么?胖子道;不过倒闭了,两年前就倒闭了。

海姬一怔,花深深也吃了一惊。

胖子叹道:酒店不景气,开不下去了,没法子啰!花深深忍不住道:那旧址还在吧?胖子点头:还在,还在。

店面盘给老冯了,现在的名字叫‘汉节酒家’,就在那边。

胖子没说谎,东面倒真的有家汉节酒家。

花深深吁了口气:谢谢你,江老板。

胖子连连哈腰:不客气。

我说过能效劳的一定效劳。

嘿嘿,嘿嘿。

海姬瞥了那正襟危坐的小伙子一眼,冷笑道:江老板,你的这位小兄弟真该好好管教一下子。

他很不老实。

胖子陪笑道:他刚从中原来,不晓得以前的事情,两位莫怪、莫怪。

两位若有兴趣,不妨到小号去玩玩。

嘿嘿。

好容易才摆脱了江胖子,花深深叹道:海姬姐姐;你觉得这里的老实人是不是太多了一点?海姬苦笑:我倒不这么觉着,我看我们好像走错了地方。

哦?这里哪里是狐狸窝,简直是羊圈。

倒也是,狐狸怎么会这么老实呢?海姬想不通.花深深也想不通。

她们现在已走进了汉节酒家,坐在阴凉的酒店里,就等着郑愿来认输了。

门外的招牌上虽写着汉节酒家四个字,店里的两根柱子上却镌着旧店的对联:天上奇珍陈海市人间美酒上蜃楼这里分明就是原来的海市蜃楼了,她们笑那小冤家居然还不知道新桃已换旧符。

待会儿他来了,一定要好好羞羞他。

她们进门后,径直坐在临窗一张桌边,对伙计说了声等人,伙计也就没再多说什么,而且根本就没有打扰她们的意思。

莫非这里的狐狸都改邪归正了?她们正在疑惑,一阵环佩叮当声响了起来,一个风姿绰约的中年女人扶着两个青衣小婢的肩头踱了出来。

她们只对这个中年女人看了一眼,顿时就产生了好感。

中年女人微笑着,看着花深深,又看着海姬,柔声道:怪道小厮们吓得不敢前来服待。

像两位这么高贵雍容的女客,我们这里几十年都没见过。

花深深淡淡道:请问你是…,?’,中年女人含笑道:外于是这家酒店的掌柜,贱妾也算是个老板娘吧!……两位是中原来的吗?花深深不说话了。

她是花家的三小姐,一向都很注意自己的身分。

现在她虽已不是三小姐,而是一个浪子的妻子,她的脾气还是没有改多少。

更何况这个浪子比花家更有名气,也更有身分地位。

她当然更应该注意身分,尽量少和身价低贱的人打交道。

海姬笑道:原来是居停主人,失敬,不知该如何称呼?中年女人道:外子姓冯。

海姬点头:原来是冯大娘。

中年女人问;两位呢?海姬看了花深深一眼,微笑道:我家相公姓郑。

冯大娘蔼然颌首:原来是两位郑夫人。

郑相公呢,没陪两位来吗?海姬道:他马上就会来,我们约好了在这里碰头。

冯大娘道:郑相公想必以前来过这里吧?海姬道:应该是来过的,好像是为了抓一个叫铁至柔的人。

冯大娘吃了一惊:铁至柔?抓铁至柔的人?… 莫非是‘轿夫’郑愿?花深深冷眼观察,仍然保持沉默。

海姬却显出了很惊讶的神情:是呀!难道冯大娘认识我们相公?冯大娘拍手笑道:怎么不认识呢!这可巧了!没想到小郑居然已成家了。

没想到在这里会碰上小郑的娘子。

海姬居然脸红了,很有点羞答答的:这么说,我家相公和大娘你……关系很密切了?冯大娘目光有点闪烁不定,脸有点红,心好像也有点虚:认识而且,认识而已。

海姬吁了口气,轻轻道:那就最好了。

冯大娘问;什么最好了?海姬叹了口气,哺哺道:我就不用拔剑杀人了。

冯大娘的睑一下苍白。

花深深嘉许似地伸手在海姬肩上轻轻拍了一下,好像是在夸她说得好。

海姬又道:我家相公是个多情的人。

只不过有些女人喜欢利用这一点来害他,败坏他的声誉。

遇到这种女人,我一向不会客气。

当然我看得出,大娘不是这种女人。

冯大娘嗫嚅道:当然……当然不是。

看来这位冯大娘被吓得不轻。

就算她真的和郑愿有点不清不楚的,也绝对不敢再说出来了。

海姬很快又笑了,笑得又开心又甜密:大娘这家店开了有多久了?冯大娘道:也不过才几个月,嗯,……,三个多月吧!海姬这才发现,这里的人说话的确都没谱儿。

江胖子说是两年,冯大娘说是三个月。

要再多问几个人,只怕还有许多种答案。

这里的人说起谎话来,轻松自若,面不改色心不跳。

上嘴唇一碰下嘴唇,谎言如潮。

海姬含笑问:适才在街上,有一个又瘦又小的男孩说他是开赌场的江老板。

据他说,贵店开业有五六年了。

冯大娘怫然不悦道:两位莫听这人睛说。

其实我们这里根本没有赌场,小江这孩子别的什么都还好,就是嘴上没闸,说谎话不用打草稿。

海姬简直想放声大笑。

她总算明白了,狐狸窝里的人说话,你最好一句也莫相信。

冯大娘又道:这里闷热得很,两位若不介意,请随贱妾到后院水榭上去纳凉。

那里清凉些,而且可以远眺‘海市蜃楼’。

花深深冷冷一哼,海姬连忙问冯大娘:海市蜃楼?难道这里不就是海市蜃楼吗?道冯大娘诧然道:谁告诉两位的?一定是小江,这孩子真该打。

他骗了二位,其实海市蜃楼酒店是在西街后面的一条巷子里。

海姬指看对联道:这又作何解释?冯大姐笑了;所以我才说小江这孩子该打。

这副对联在这里的每家酒店都有,意思是说,要吃好吃的,要喝美酒,就倒海市蜃楼去。

海姬道:那你们这些酒店的生意。

岂非根本做不成。

冯大娘道:好吃好喝,是要花大钱的。

天下有钱的人并不太多。

我们这些酒店,只招待那些贩夫走卒、村妇泥腿子。

好在这样的人,无论哪里都很多。

她的脸上,挂着种淡淡的微笑,不怀好意的微笑,好像是在说:只有你们这种村妇,才只配到我这种小店里来。

海姬虽然不愿相信她的话,心里却不免也犯嘀咕:难道这里真不是海市蜃楼?这家汉节酒店气派的确不够大,配不上海市蜃楼这个名字。

依海姬想来,一家酒店能以海市蜃楼为名,必然有某种出类拔萃的地方才对。

海姬只好探询似地看着花深深,期望她拿个主意。

花深深淡然道:我们就在这里等。

我们从来没当过村妇,偶然当一回,也挺有意思的,是不是?海姬马上点头:当然是。

花深深叹道:再说那冤家也快来了,让他来找我们岂不更有意思。

再说了,就算他赢了,我们不也可以瞧瞧他让我们做什么吗?冯大娘眨了半天眼睛,沮丧之色还是没能眨掉。

她虽还在微笑,但已笑得很勉强。

花深深转头问她:我久闻狐狸窝的大名。

听说这里是武林中著名的大漠七只狐的老窝。

我们这回来,就是想拜望他们。

冯大娘勉强笑道:那可真是不巧得很,两位肯定会失望。

花深深道:哦?冯大娘道:七位当家的早已走了。

花深深道:去哪儿了?冯大娘道:上个月,中原有个野王旗派来了十几个使者,请七位当家的去中原做客去了。

这话是真是假,花深深和海姬仍然模不清。

但她们是宁可信其无,不可信其有。

冯大娘又道:而且,大当家的临行前交待过我们,说是此去凶多吉少,让我们另外推举当家之人。

花深深想了想,问:那么,现在狐狸窝里谁说了算呢?冯大娘苦笑:七位当家的待我们一向宽厚,我们怎么好背着他们另选首脑呢?花深深又问:总该有个临时主事的人吧?冯大娘垂下眼睑,轻轻道:有,这个人就是我。

这句话又有几分可信?也许只有天晓得。

也许连天都不晓得。

郑愿终于赶来了。

其实他早就进了狐狸窝,一直紧紧尾随着这两个傻丫头。

他的确放心不下,他吃过狐狸们许多苦头。

郑愿也早就发现这一窝狐狸今天老实得出奇。

至于为什么,他能猜得到。

郑愿在心里冷笑。

他不相信那位冯大娘的话,也不相信冯大娘这个人。

他不相信那七只老狐狸会乖乖去中原做客。

他认为他们一定就躲在狐狸窝的某个地方,而且一定是在躲他。

所以花深深和海姬才会安然无恙。

这些狐狸没有骗她们的原因,就是希望郑愿能够见好就收,乖乖走人。

他们不愿得罪郑愿,也不愿得罪某些人。

他们的确是老狐狸,老而成精。

郑愿一现身,花深深和海姬都跳了起来:你输了。

郑愿摇头:你们输了。

这里的确不是海市蜃楼。

花深深愕然,海姬也张大了嘴:真的不是?看来爷的这位老相……老相识没有骗我们。

郑愿转头盯着冯大娘,上上下下一阵打量。

冯大娘恬静地端坐微笑,一点也不局促脸红。

郑愿问:我们原先认识?冯大娘道:当然。

郑愿又问:我上次来这里,总共呆了七天七夜,这里的一千九百一十四个人,我都认得。

可这一千九百一十四个人中,绝对没有你。

冯大娘道:记性再好的人,也难免出差错。

而且郑大侠是个忙人、贵人,怎么会记得我这样一个又老又丑的普通女人呢?郑愿想了半晌,还是摇头:像你这样又老又丑的普通女人,天下还真不多见。

我绝对不会记错的。

冯大娘微微一叹,幽怨地垂下头,仿佛不胜伤心。

郑愿不再理她,牵着花深深和海姬的手,柔声道:两个傻丫头,被人骗惨了还不知道。

走吧,我领你们去真正的海市蜃楼。

海姬膘着冯大娘,吃吃笑道:这位大娘说,真的海市蜃楼在西街后面的一条小巷子里。

冯大娘悠然道:我没有说过。

她居然能矢口否认自己刚说过的话,而且还举重若轻,这种本事,一般人还真难学得了。

郑愿大笑起来:那里的确是海市蜃楼,这位冯大娘无论如何!对你们还是很诚恳的。

冯大娘笑了,笑得又迷人又开朗:说实在话,对郑大侠的妻妾,我们不敢不以诚相待。

她轻轻地拍手,那个又白又胖的江老板居然从门后转了出来,让花深深和海姬面面相觑。

冯大娘用银铃般悦耳的声音吩咐道:小江,领三位贵客去海市蜃楼休息,让孩儿们仔细伺候,不得怠慢了贵客。

江老板躬身,肃容道:是。

垂首一溜小跑,到了门口,回身道:三位,请随小的来。

花深深看着海姬,海姬也苦笑着望着花深深,然后两人一齐望着冯大娘。

花深深道;狐狸窝果然名不虚传,冯大娘谦逊地捏了捏小手,哪里,哪里。

海姬叹道;强将手下无弱兵。

兵已如此善骗,想来那七位当家的更是已将骗术修炼到出神入化的境界了。

冯大娘笑而不答。

海姬又问:要是有一天,你们没说一句假话,会怎么样?冯大娘道:小江,你会怎么样?说实话。

江老板正色道:小的大约会一夜不睡觉。

海姬问:因为懊悔?郑愿笑道:不是。

这位江老板大概会说上一夜假话,把白天的损失补回来。

江老板点点头: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