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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名僧之死

2025-03-30 07:26:51

九峰禅师如钢钩般的五指已扼住芙蓉的咽喉。

但,他的手指并没有收紧。

芙蓉睁大了双眼,眼中有惊讶,也有喜悦。

墙角处,响起清晰的人声。

一瞬间,狂怒、暴躁的九峰禅师忽然冷静下来。

他扭曲的面容已恢复了平静,静如花岗岩的雕像。

他狂乱的目光也已清澈如一泓深秋的泉水。

他闪身扑到墙边,将耳朵贴在自天花板上伸出的一根铁管上。

芙蓉忽然已明白,他们现在正在一处地下密室里,清晰的人声,就是通过墙角的铁管传进来的。

她听出了佟武的声音,还有上官仪的声音。

他们终于还是找来了。

泪水滑过她嘴角,她微笑着道:佟大哥已经知道你是谁了,你逃不掉的!九峰伸指一弹,一缕劲风袭过,闭住了芙蓉的哑穴。

他的耳朵仍紧贴在铁管上,像是要将自上面传下来的每一个字都吞进肚子里。

聪明!真聪明!九峰忽然微笑起来,对芙蓉道:他们的确出乎我意料的聪明,我相信,他们很快就会找到机关的枢纽,很快就会找到这里来。

他慢慢走到芙蓉身边,伸出手,颤抖着轻抚她的脸颊,低声道:但他们救不了你!他们只可能找到你的尸体!芙蓉怒视着他。

九峰的手又慢慢滑到她的咽喉上。

但这次,他又没有下手。

他淡淡一笑,道:不。

我不能杀你,我是名满天下的高僧,怎么能杀人呢?但你却必须死!他俯身直视着芙蓉的眼睛,微笑道;像你这种下贱的女人,根本不配活在世上。

棋局才刚刚开始,上面那两个年轻人无论是武功还是机智,都与我旗鼓相当,我很乐意陪他们下这一盘棋,而你,只不过是盘上的一颗棋子,而且是一颗只剩一口气的死子。

他托着芙蓉的下颌,口气渐渐变得兴奋了:我会将你交给太子。

看他们会用什么方法救你,肯定是一件很令人愉快的事情。

无论他们有多聪明,也赢不了这盘棋,因为我随时可以在太子面前揭穿佟武的身份,而他们却对我无可奈何,因为你。

他直起身,负着双手,悠悠地道:当然,下一盘还未开始就已赢定的棋,不仅没有乐趣,而且对那两个年轻人来说,实在也有失公平,所以,只要你不在太子面前乱开口,我就不会揭出佟武的老底来。

他看着芙蓉,笑眯眯地道:你也希望他们能赢,不是吗?铁管中,传出上官仪的声音:在这里!一定是在这里!九峰叹了口气、扯掉自己和芙蓉身上的大红吉服,扶起芙蓉,推开一道厚重的石门,从容不迫地消失在黑暗的通道中。

***   ***   ***黑暗的尽头,闪出了一线天光。

他们就要走出这条阴森潮湿的地下通道了。

奇怪的是,通道中并没有任何机关。

越走近那一线天光,一种声音也越来越清晰。

这条密道的出口,竟是在一条山涧边。

阿丑第一个冲出出口,刚一探出头,他就怔住。

出口竟然就在回龙峰下山溪边的那块巨石下。

他每次见过师父,自回龙峰上下来,都会在这块巨石上坐一会儿。

也正是在这块巨石边,卜凡救起了晕倒在溪水中的他。

——原来,师父早就知道卜先生是我的朋友。

阿丑全明白了。

他的师父正是九峰禅师。

卜凡绝不可能告诉任何人芙蓉就在他的家里,所以,只有知道他与阿丑的关系的人,才会想到阿丑救了芙蓉之后,只有卜凡家这一个安全的地方可去!想起在密石洞中那两件被撕破的大红吉服,阿丑心里一阵刺痛,一阵冰冷。

他终于知道师父为什么要说芙蓉是血鸳鸯令的人,为什么要他去绑架她。

——姐姐,你现在怎么样了?他怔怔地回过头,去看上官仪和公孙璆,去看佟武。

他相信,他们一定会有办法。

上官仪四下里看了看,问阿丑:这里是宝珠峰的背后,对吗?阿丑道:是。

上官仪稍一沉吟,道:快,去潭柘寺!只迟了一步。

虽然佟武已在宝珠峰上布下了三十二名一流好手的警戒线,虽然九峰迎头撞上了其中的一组,但,上官仪四人还是迟了一步。

离潭柘寺后角门不过百步远,他们看见了九峰。

九峰禅师站在角门外。

他的左臂下,挟着芙蓉。

阿丑嘶吼一声,跃起身,向前扑去。

他身形还未展开,左手腕已被叩住。

上官仪沉声道:不可冒失!阿丑用力一甩手,却挣不开上官仪如钢钩一般的五指。

上官仪道:现在冲上去,等于逼他杀了芙蓉!阿丑呆住。

佟武死死盯着九峰的身影,咬牙道:看来,他最想和我们下一局棋!公孙璆叹了口气,道:他已占尽先机啊!角门外,九峰单掌为礼,优雅地微微一躬身,抬起头,冲山坡上呆若木鸡的四人微微一笑,慢慢迈进了角门。

门,立刻关紧了。

上官仪蹲下来,看着地上的两具尸体。

在夜闯东厂的那一役中,这二人曾跟随他参战。

上官仪清楚地记得,他们的刀都很快,而且,在身陷东厂众多高手的重围时,他们也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恐惧。

但现在,他从他们圆瞪的眼睛里,看到了深深的恐惧。

他们的刀,只拨出了一半。

刀未及出鞘,他们就已死在九峰掌下!九峰的功力到底有多高?佟武道;上官兄,我们现在该怎么办?上官仪伸出手,慢慢合上两具尸体的眼睛,低声道:我们陪他下这一局棋!他站起身,微眯着双眼,看着笼罩在缭绕的香烟中的潭柘寺,慢悠悠地道:如果九峰真的认为自己已占尽先机,这局棋他必败无疑!公孙璆道:为什么?上官仪道;因为他已经从暗处走出来了。

公孙璆道:我们岂非也在明处?上官仪冷然一笑,道:可他并不知道我们到底是什么人,更不知道洪虓和血鸳鸯令。

他顿了顿,对佟武道:你尽快赶回京城,通知杨思古,设法让洪虓和血鸳鸯令提前行动。

告诉杨威,将所有精锐尽数调到这一带来。

公孙璆道:‘还有,一定要在回京城的路上留下一支精锐伏兵。

上官仪道:前辈是担心太子会将芙蓉送回京城?公孙璆道:不错。

他总不会在佛寺里杀人。

上官仪道:他也不会送芙蓉回城。

公孙按道:为什么?上官仪道:因为他的病。

公孙璆怔住。

上官仪道:他这次来潭柘寺,就是来请卜先生为他治病的,他的病是顽疾,我记得卜先生曾说起过,此病已非药石之功所能奏效。

公孙璆道:那又如何?上官仪道:今天太子已对佟兄说过,他还要在寺里住八九天,很显然,卜先生在以金针刺络之术为他根治。

前辈当然知道,一旦施以金针之术,是一天也不能中断的。

公孙璆道:所以,他本人绝不会回城。

上官仪道:所以,芙蓉一定会被关押在潭柘寺里。

上次法场被劫,太子对佟兄和锦衣卫马指挥一定很有些不太放心了。

谭拓寺有数百僧兵,有九峰这样的大高手,在他看来,当然很安全。

佟武道:九峰也会设法劝说太子,将芙蓉留在寺中。

公孙璆点点头,道:我们去哪里?上官仪道:去石花村。

既然九峰早就知道卜先生是阿丑的朋友,今天我们又已公开露面,他绝对不会想到我们仍会去那里。

他回头看了看少师静室,对佟武道:你回城时,带上小王。

让两名弟兄小心照料,这次,他可是居功至伟呀。

***   ***   ***今天,卜凡回来得很早。

夕阳刚刚收尽它最后一线阳光,他就急匆匆地直冲进了书房。

顾不上擦去额上的汗水,他就对上官仪道:芙蓉姑娘竟被九峰禅师抓住了,而且交给了太子!上官仪淡淡地道:我们已经知道了。

卜凡怔住。

他不能不奇怪,因为上官仪、阿丑和公孙璆竟一点也不激动,也没有一丝张皇失措的表情。

卜凡叹了口气,道:我真没想到,九峰禅师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上官仪淡然一笑,道:每个人的行动,一定会有他自己的原因,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卜凡慢慢坐下,忽然微笑道:不过,你们放心,芙蓉姑娘不会有事的,过不了两天,太子就会放了她。

上官仪吃了一惊,道:先生为什么如此肯定?卜凡道:是我在太子面前求的情。

上官仪道:我说过,我们绝不想将先生牵扯到这件事情里,先生也不能被牵扯进来!卜凡道:阿丑是我的朋友,我不能眼看着芙蓉姑娘被冤枉。

上官仪眼中精光一闪,道:太子真的答应放人?卜凡道:当然。

上官仪道:先生又是如何说动太子的?卜凡道:太子认定芙蓉姑娘是白莲一党,我告诉他,芙蓉和白莲教根本没有半点关系。

上官仪道:太子就相信了?卜凡摇头道:没有。

太子问我是如何知道有关芙蓉的事的,我说是一个朋友告诉我的,太子又问我知不知道芙蓉到底是什么人、是哪个帮派的。

公孙璆一下紧张起来,道:先生怎么说?’卜凡道:我本就不知道,还能怎么说?公孙璆似乎松了一口气。

卜凡道:太子便道:如果不能证明她是别的帮派的人,谁又能肯定她不是白莲余党呢?我突然想起你们曾提到过她与丐帮的关系……公孙璆一下跳了起来,颤声道:先生告诉太子了?卜凡道:是的,我便对太子说,芙蓉本是丐帮中的人。

上官仪的脸色也有些变了,道:太子怎么说?卜凡道:太子说他这一两天就放人。

上官仪道:先生今天回来得比前几天都要早。

卜凡怔了怔,道:太子说,看我这两天过于劳累,所以让我早点回来。

上官仪跺了跺脚,对公孙璆道:公孙前辈,请你留在这里保护先生。

他拉着阿丑闪身掠起,箭一般直射出房门。

卜凡吃了一惊,怔怔地道:‘’这是怎么了?公孙璆叹了口气,道:希望这次不会再迟一步。

卜凡想了想,面色大变,道;是我说错话了?难道太子连丐帮也不会放过?公孙璆又叹了口气,道:不怪先生,先生哪里知道这其中的缘由。

说起来,也已是二十二年前的事了。

自建文帝削藩诏书一下,燕王朱棣便有意起兵,但因建文帝对他防范其严,起兵的准备工作进展的十分缓慢。

就在燕王即将完全准备妥当时,他部下的心腹于谅,周峰二人被奉旨对他严加戒备的北平布政使张昺、都指挥谢贵设计擒获,押送南京,紧接着,建文帝便下旨痛责燕王有谋反之心。

燕王为了争取时间,忽生一计。

第二大一大清早,他披头散发,衣衫褴楼地自王府内冲了出来,口中狂呼乱叫,一路手舞足蹈,专拣人多的地方钻,逢人就打,见人就骂。

卜凡道:燕王装疯的事我也知道,只是丐帮和这事又有什么关系呢?公孙璆道:他在城里疯了一整天,到处抢夺别人的食物,碰见路边的烂泥滩就抢上去打滚,到了黄昏时分,更是疯到了城外。

偏偏敝帮中的几名弟兄撞上了他,偏偏他们根本就不知道他是燕王。

他大概是想‘疯’得更彻底一些,好遮掩住建文帝的耳目,便上前抢夺那几名弟兄手中的破碗和袋中乞讨来的食物。

那几名弟兄察觉到他力气极大,而且显然武功不弱,误以为他是丐帮的仇家派来的,装疯卖傻只是对付丐帮的一种手段,便和他动起了手,将他痛揍一顿后,扔进了一处牛粪堆中,离开前,还告诉他,以后想找丐帮的麻烦,应该叫些有用的人,不要派他这种废物来……卜凡吃惊地道:这件事显然是个误会,燕王竟会因此记恨丐帮?公孙璆苦笑道;我们本也以为他贵为亲王,后来更登基做了皇帝,不会计较这等小事,况且,他要是不装疯,丐帮又怎会惹上他?!但在他登基后,丐帮当时在南京的分舵中的弟兄,便被锦衣卫尽数格杀,后来,丐帮弟子一直避免在南京一带活动。

地迁都北京后,我们也很少到北京来。

卜凡大脑中顿时一片空白,喃喃道:也就是说,太子既然知道芙蓉就是丐帮的人,一定会……会……公孙璆道:先生不要太过自责。

太子肯定是想将芙蓉押回京城,等他回城后,再以白莲妖孽为名将她公开处斩。

如果这丫头命不该绝,上官老弟会及时赶到,救她回来的。

他勉强笑了笑,道:‘先生尽请放宽心。

’卜凡怎么能放宽心呢?什么是江湖?卜凡又想了这个问题。

江湖无疑是血腥的,但血腥真的仅仅存在于江湖之中吗?江湖人无疑是偏狭的,残忍的,冷酷的,但很多显然并不属于江湖的非江湖人,却比他所见过的这几位江湖人更冷酷,更偏狭,更残忍。

什么是江湖?江湖到底在哪里?***   ***   ***京城。

夜。

夜已深。

佟武的脚步声已经消失很久了,洪虓眯起的双眼才睁开。

他淡淡地道:你信不信?杨思古的回答很干脆:不信!洪虓道:你是不信他这个人,还是不信他刚才说的话?杨思古道:不信他说的话。

洪虓道;为什么?杨思古道:他所说的情况,连他自己也不完全相信,我们当然更不能信。

洪虓道:你应该知道那个人是何等的谨慎。

他当然不会露出明显的破绽,等着佟武去发现。

他顿了顿,接着道:我信。

杨思古沉默。

大多数时候,沉默都表示着意见的保留。

洪虓道:你可以说说你的想法。

杨思古道:九峰禅师绝对不可能是他的人。

洪虓道;问题是他们的确拿到了铁券丹书,而且上次他也的确是在潭柘寺附近失踪的,九峰出家前本是世家子弟,而武林世家一向就是本旗的首要发展目标,谁也不能肯定是不是老主人在时,九峰就已经归顺本旗了。

杨思古道:可……可这毕竟太令人不可思议了。

洪虓道:本旗所做的事,十之八九本就是常人很难想到的。

杨思古道:就算九峰的确可疑,但公孙璆呢?十八年前他就已失踪,这十八年中,江湖上根本就没有任何有关他的消息。

当年圣火教与丐帮那一段,圣火教教主严子乔尽出教中精锐高手,公孙璆怎么可能活下来呢?洪虓淡淡地道:我们原来不也以为那个人也不可能活下来吗?他叹了口气,道;其实,我早已知道公孙璆并没有死。

杨思古心中不禁一个大跳,道;师叔怎么会知道?洪虓道:劫法场那天,令主亲眼见过他。

那次劫法场,也有他的份!杨思古吃惊地道:也就是说,他们已经联手…洪虓道;不错。

杨思古道:属下越来越糊涂了,他怎么可能又与公孙璆牵扯上了呢?洪虓道:很简单,因为芙蓉。

杨思古道:她?洪虓道:芙蓉就是十八年前令主血洗白云山庄时,侥幸逃脱的许白云的女儿。

杨思古又吃一惊,道:也就是说,太子根本不可能杀芙蓉,因为她是他的救命恩人许白云的女儿?!洪虓道:所以,他们才会用铁券丹书来劫法场!其实,那本就是太子一手安排的一出戏。

所以太子才会去潭柘寺!杨思古的震惊显然已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

他瞪圆双眼,大张着嘴,其实心里却暗自好笑。

——洪虓终于中计了!洪虓道:如果你是血鸳鸯令令主,你知道太子在潭柘寺,而且杀死你儿子的许白云的女儿也在潭柘寺,你会怎样做?杨思古道:尽起精锐,杀进寺去。

洪虓淡淡笑道:我们岂非可以趁机彻底消灭那个人和他手下的那些人吗?杨思古道:是。

他忽又皱了皱眉,道:只是吴诚这两天一直没有露面,很可能是落到了那个人手中。

洪虓道:正因为此,我们的行动更要快,不能给他以可趁之机!杨思古道:我们什么时候动手?洪虓道:明天。

明天夜里。

洪虓快步走上楼梯,呼吸已变得急促。

他实在无法按捺住内心的躁动与渴求。

房门轻掩。

门缝中透出一线粉红色的温柔的光。

他知道,在那道门后亮着一盏粉红纱罩的宫灯的房间里,正等着他的是何等温柔的风光。

但,他深深吸了口气,转身向楼下走去。

走到楼梯上,他又恋恋不舍地回过头,看了一眼。

——无论如何,今天必须控制住自己。

洪虓很清楚,明天的行动是何等地重要。

他决不能出半点差错。

现在,他必须静下心来,绞尽脑汁,做好一切准备。

他的精力还很旺盛。

只要明天的行动有~个完美的结果,他的余生当然会过得比神仙还逍遥。

他还有很多时间。

***   ***   ***潭柘寺。

九峰一觉醒来,发现窗外已是繁星满天。

他慢慢伸了个懒腰,满足地长长吁了一口气。

近两个月来,这是他睡得最踏实的一觉。

他觉得自己从未有过的清醒,心境也从未有过的清明。

他忽然很想找人下一局棋。

在谭柘寺里,能找到的惟一的对手,当然就是方丈无初大师。

棋坪之上.黑白二子绞杀成一团。

激战正酣。

无初大师皱着眉,苦着脸,已好半天未下一子了。

九峰有些奇怪地道:大师素来思路敏捷,今天为何频频苦思长考?无初大师看了他一眼,道:禅师平日之棋,一如风行水上,平淡冲和,但今天……九峰道:今天怎么啦?无初大师道;今日禅师之棋,杀气腾腾,老衲实在是有些难以应付。

九峰笑道:大师素来亦以力战见长,为何此局反而惧战了呢?无初大师道:有一句话,真不知该不该说。

九峰微微一怔,道:请讲。

无初大师道:禅师今日之棋,不仅杀气腾腾,而且似乎蕴藏有一股妖冶之气,这个……九峰目光闪动,认真地听着。

无初大师沉吟着,缓缓道:禅师乃佛门高僧,如云‘棋如其人’,老袖实在想不通禅师为何会下出这种棋来。

九峰面色一变,眼中顿时暴射出锐利的寒光。

无初大 师紧盯着棋盘,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神情的变化。

九峰眼中的精光渐渐消失了,淡淡道:大师是不是觉得老衲不该插手朝廷的事?无初大师抬起头,讶然道:禅师何出此言?我们不是在谈棋吗?九峰微笑道:要论棋,大师似乎已经输了。

无初道:未必!九峰扫了一眼棋盘,淡淡道:大师中腹两颗棋筋,已只剩下一口气,老衲只要花一手棋提起它,两条大龙便已贯通,大师还有胜机吗?无初道:禅师忘了,现在轮老衲下。

九峰一怔,道:莫非大师还想逃出这两颗残子?无初道:不错。

他轻轻放下一子,将两枚棋筋长出。

九峰目光一凝,微微抽了一口凉气,喃喃道:真没想到……真没想到……那两枚他一直可以提起的棋筋一旦长出,他的两条大龙竟已不能兼顾!九峰心中忽地一动,伸手拂乱了棋局,笑道:老衲已输了。

无初大师默然半晌,道:禅师的心似不在棋上。

九峰叹了口气,道:的确,我一直在想上午那件事。

我将她擒获,带进寺来,是考虑到,在这里她尚有一线生机。

无初大师道:哦?九峰道:如果她被锦衣卫或东厂的侦骑抓获,肯定会被就地格杀,而太子在寺里这几天,心境似乎很是平和,或许由此滋生一丝慈悲,饶她一死。

’无初大师叹道:可惜,可惜禅师一片苦心,已付之东流了。

九峰心中暗惊,口中却淡淡道:大师何出此言?将芙蓉交给太子后,他忽然感到很疲倦,回到僧舍便倒头入睡,哪军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无初大师道:看来太子根本无意放她,黄昏前,已经派人押解她回京城去了。

九峰怔住。

他很清楚,太子手下的人根本不可能将芙蓉押解到京城去。

芙蓉这枚已只剩一口气的死子已经像刚才棋局中无初大师的两枚棋筋一样,长出生天去了。

一着失误,结局就只有一个。

在棋盘上,他输了,而与佟武和上官仪这局棋,他也输了。

九峰站起身,淡淡道:我累了,告辞。

他说走就走,无初大师一愣神间,九峰已消失在门外。

无初怔怔看着门外的夜色,心中竟没来由地忽然生出一股悲凉。

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因为他不可能知道,今夜这一局棋,已是他与九峰之间最后一次手谈。

九峰禅师慢悠悠走进自己的禅院,走过静谧的院落,推开半掩的房门。

他微笑着点了点头,道:公孙璆、上官公子、阿丑,你们都来了?老衲知道你们会来。

上官仪、公孙璆、阿丑全都怔住。

九峰的态度,是他们所始料不及的。

九峰径自走到禅床上,盘腿端坐,微笑道:阿丑,我救了你,抚养你成人,教你武功,可所有这一切,都抵消不了我的罪过,你只会很我,对不对?阿丑怔怔地看着他,低声道:你真是我师父?九峰含笑点头。

阿丑的声音更低,道:为什么?九峰轻叹一声,道:每个人在他的一生中,都会有走错一步的时候,有时候,错了可以重新来过,但更多的是,一步走错,便已无法回头。

他对公孙璆道:我这一生,惟一走错的一步,便是爱上了令妹。

公孙璆目光闪动着,想说什么,但终于没有说。

九峰的目光转向上官仪,含笑道:年轻人,你到底是谁?上官仪道:上官仪。

九峰道:这不是你的本名。

上官仪道:出家前,你也不叫九峰。

九峰微微一怔,旋即微笑道:不错!我精研佛法二十余年,没想到还得由一个年轻人来使我悟得此道。

上官仪忽然道:我们来时,禅师正在对弈。

九峰道:是。

上官仪道:结果如何?九峰道:上官仪非上官仪,九峰非九峰,胜又如何?败又如何?上官仪怔住。

九峰破颜一笑,道:你们知不知道,家师圆寂前,曾口占一偈:看破芭蕉柱枚子,等闲彻骨露风流,有时摇动龟毛佛,直得虚空笑点头。

他含笑接着道:直到今天,我才参透此偈啊!他微笑着,慢慢闭上了双眼。

上官仪脱口道;禅师,你··…公孙璆轻轻叹了口气,道:为什么总是到最后,人才能彻悟呢?阿丑忽然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很小的时候,他就听寺里的僧人说过,他是九峰禅师捡回寺来的。

亲手为他剃度的,也是九峰。

他从未想过九峰竟然就是他的师父。

他实在不知道,自己是该恨他,还是该感激他。

但他知道,不论是恨,还是感激,终他这一生,他也绝不会忘记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