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楚正对着黄老和张老的尸体悲痛欲绝,突然发现三条长长的影子在慢慢移动,心知不妙,头一低,身子流水一般滑行了十余丈,让过了呼啸而来的铁箫、花鼓和毒轮,滑到了墙边,一返身,撑开了离魂伞。
正在急冲的铁叫子三人突然顿住,戒备地朝两边一闪,再朝荆楚和离魂伞看去。
沾满血迹的黑白图案,在烛光下显得非常诡异。
荆楚那双泛着绿光的眼睛在离魂伞上方闪亮,更透着诡异。
黑白条纹轻柔舒缓地转动起来了,血迹也转动起来了。
铁叫子三人突然都觉得心里一动,那缓缓转动的图案竟似有极强魔力似的,使他们不能不看。
他们的目光都定定地望着离散伞,痴痴站立,又都缓缓坐了下来。
大厅中的武林朋友们也都感到那神秘的黑白图案越转越大,似乎已充满整个大厅,把他们都卷了进去。
巨大的图案在旋转。
无法抵抗的魔力随着旋转在产生,而且越来越强烈。
不少人支持不住,内息在体内乱走,口喷鲜血,倒地不起。
铁叫子乐岚突然喷出一口鲜血来,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朱田田却仰天翻倒了。
李梦阳两手摸着光头,似乎在哭泣,又似是在喃喃诉说着什么,和张千帆的表情差不多。
荆楚终于缓缓收住了伞,喉头一甜,也是一大口鲜血,喷在伞上。
张千帆说得不错。
荆傲雪当年就是因为使用离散伞,才导致内力枯竭的。
荆楚站稳了,摇摇晃晃地走到三人身边。
朱田田已经死了。
李梦阳还在抽搐,但已七窍流血。
乐岚正在打坐调息,神情痛苦之极。
他因为及时闭眼而解除了禁制,但他的内息已岔入七经八脉,乐岚已无力对付任何外来的攻击了。
荆楚只要出手,乐岚必死无疑。
荆楚缓缓用伞尖在铁叫子乐岚的百会穴上点了一下。
铁叫子连哼都没哼一下,就倒下了。
荆楚狂笑一声,踉踉跄跄走到了门口。
大厅中到处都是倒下的人。
烛光在闪亮,他们却永远只能陪伴着黑暗了。
他们的光明被一把伞夺去了,那把伞就是离散伞。
而离魂伞的主人,就是荆楚。
荆施主,你难道不觉得杀孽太重了吗?有人在黑暗中叹了口气。
荆楚站住,喝道:谁?随着一声宏亮肃穆的佛号,一个白眉黄须、红光满面的老和尚出现在大厅门口,拦住了荆楚的去路。
高僧似乎总是有一种高僧该有的神情和模样。
这个老和尚就符合高僧的一切外在标准。
他的额头很高,他的目光温厚慈和,他的面上也隐隐有宝光流动。
荆楚打量着他,冷冷道:你是什么人?老和尚打了个稽首:老衲少林莲生。
荆楚微微一怔,拱拱手:原来是少林达摩堂莲生大师。
大师来此何为,莫不是也要夺伞?孽由心生,干伞何事?莲生大师缓缓坐了下来:荆施主可有兴清谈一夜吗?没有这个雅兴。
荆楚断然回绝。
莲生大师一下把要求降低了许多:片刻如何?我一刻也不想呆在这里。
荆楚焦躁起来:请大师让道。
莲生大师合什道:老衲自坐,不干荆施主事。
荆施主要出门,便出门,何必非要老衲让开不可?荆施主只当门前地上并无老衲,又有何妨?荆楚已看见大厅门外空地上,隐隐约约散坐着十几个和尚,不由怒道:莲生大师,你是真想杀人夺伞吗?莲生大师摇头:老衲绝无此意。
荆楚冷笑道:那么大师所来何为?这十几个少林大和尚又是干什么来的?总不会是看热闹吧!现在热闹已经散了,大师们可以回寺念经去了。
莲生又摇头:荆施主,暴戾之气,人皆有之,惟不可尽张。
当以慈和柔顺化之、导之,方是正途。
荆施主杀满厅之人于转眼之间,暴戾之气,已深入心脾,只怕不祥啊。
荆楚见他不愠不躁,不由火气更大了;我说大师,你要夺伞,直说好了,何苦千方百计找理由?你们佛主扬善,同时也惩恶,在下就是一个天大的恶人,大师可以上前惩恶,不必有什么顾虑。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莲生大师轻声念道:只可惜,知道这个道理的人,实在太少了。
荆楚狂笑起来:什么回头是岸,什么立地成佛,全是口不应心!莲生大师,请你和这些大和尚们都让开,否则休怪我不客气了。
莲生大师缓缓站了起来,面相庄严:荆施主,若是老衲甘愿领死,只求荆施主毁去这把伞,如何呢?你说什么?荆楚有些傻眼了:你自己让我打死你?莲生大师点点头,沉声道:不错,只要荆施主肯毁去这把伞,老衲不惜一死。
荆楚厉声大笑起来:哈,哈哈……说来说去,你还是为了这把伞,大师为什么总跟它过不去?兵者,凶器也。
兵凶战危,圣人不得已方用之。
此伞杀孽太重,杀气太浓,若不能毁去,只怕武林大乱不止,又不知有多少生灵,要因它而丧生了。
莲生叹道:荆施主,且看看这满厅的尸体吧!荆楚眼泪都笑出来了:大师适才置身何处?莲生道:老衲等在厅外。
荆楚道:可见到厅中的情形吗?莲生点头:自然见到。
荆楚大声道:既然如此,刚才大师你为什么不及时喝住铁叫子他们?大师完全有能力阻止他们从背后用暗器算计我,大师完全可以跟他们讲一讲佛理,劝他们罢手!现在他们不都死了吗,你还侈谈慈悲干什么?莲生似是没想到荆楚辩才如此之好,不觉讷讷,无言以对。
荆楚不笑了,冷冷瞪着莲生,道:大师还有什么可说的?如果没有,大师请让开路,或者大师就出手一搏。
荆施主,难道你自认和铁叫子他们是同一类角色吗?莲生还是没有让开,他还是想点化荆楚。
荆楚瞪着这个固执的老和尚,无奈地道:那又怎样?莲生喃喃道:有些人可以感化,有些人不会被感化。
荆楚冷笑:我记得以前读过一个故事,大约是说,对于你们和尚来讲,狗子也是有佛性的。
莲生摇头:疯狗狂犬并无佛性。
荆楚吼了起来:摆明了,你们是要拣软柿子捏。
你以为我年轻,好上当,好骗,是吧?我告诉你,我上当上够了,不想再上了!莲生微微一叹:荆施主,老衲实无欺骗之意,荆施主误会了。
只是这伞……荆楚道:这伞又怎么了?大师方才不是也说,杀孽在人心,不在于伞吗?是不是你们要把伞抢回去,惩恶扬善?莲生肃穆地道:荆施主,老衲可以让开路,此伞你也尽可带走,只是希望施主好自为之。
天堂地狱,只在一念之间。
荆施主,三思啊!荆楚冷笑道:佛日: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莲生大师苦笑着摇摇头,闪开一边,轻声道:佛门广开,普渡众生。
荆施主日后有兴,请至少林一唔。
十几个和尚都站起身,闪开一条路,齐声念佛。
莲生大师轻轻叹了口气,领着和尚们走开了。
荆楚自己倒呆住了:难道这些和尚真的是为感化我而来,而不是为了夺伞吗?蓦地,一声阴恻恻的冷笑在耳边响起。
荆楚头皮一麻,忍不住大喝道:曹公旦,出来!话未落音,曹公旦已经出现在他面前,依旧如往日那么英爽洒脱。
荆楚喝道:你是来夺伞的?不是夺,是要。
那天晚上,你也看见了,我为了这把伞,不惜以《太清秘笈》的原本和何小娇交换,可以想见老夫对这把伞痴迷到何种程度了。
曹公旦说话时儒雅彬彬,观之可亲可敬。
可荆楚永远不会觉得他可亲可敬,经历了迷花谷之夜后,荆楚已经看透了曹公旦的为人。
荆楚举起伞,退了七八步,冷笑道:你自忖能斗过这把伞?曹公旦笑笑,十分诚恳地道:如果我能斗得过,又何必孜孜以求呢?你放心,我还不想和你直接冲突。
荆楚又往后退:曹公旦,你想怎样?用《太清秘笈》原本换你的离魂伞,如果你还不甘心的话,待我查出这把伞的秘密之后再还给你。
秘笈算白送,怎么样?无论对谁来说,曹公旦提出的条件都是极有诱惑力的。
但荆楚绝不相信:曹公旦,你休想!我只道莫雨村抢走秘笈后,将秘笈藏起来了,或者另由接应人送走,没料到秘笈居然还在你身上,你不过是籍此除去了何小娇而已。
曹公旦微笑:其实那晚确实有人接应莫雨村,而莫雨村也确实将秘笈扔向那人。
不过,幸亏我眼明手快,不追莫雨村,先杀接应人,而莫雨村和何小娇居然都未曾发觉,真是可笑。
荆楚冷笑道:我知道你玩的把戏,即使你有把握杀掉对手,你也不愿硬干,你总是要玩弄他们,骗他们,骗够了再杀死,对不对?你已经骗死了何小娇,骗死了莫雨村、骗……还有一个人吧。
曹公旦打断他的话头,柔声道:那个人一直重伤未愈,她很想念你,一直在等着你去爱她。
你是说吴越?荆楚刺耳地大笑起来:你是想以她为诱饵,骗我上当吗?曹公旦叹息道:你为什么总把一件事说得那么难听呢?她的确很爱你,而不是爱我这老头子。
难道你忍心看着她受尽老夫的凌辱而无动于衷吗?荆楚的心一阵刺痛:是吗?曹公旦正色道:千真万确,她现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样吧,《太清秘笈》加上吴越,换你的离魂伞,如何?荆楚摇头:不行。
离魂伞不仅仅是一种兵器,它还是离魂门的标志和象征。
如果被你取走,我又有何面目去见本门兄弟?曹公旦微笑:这也好办,再造一把就行了。
我认识很多名匠,完全有能力仿制一把一模一样的伞当贵门的标志,如何?任你舌翻莲花,我也绝不相信你。
荆楚暴叫起来,撑开了离魂伞:你有本事就杀了我!你那点功夫,实是经不起我点一指头。
曹公旦闭上眼睛,安祥地道:但若你修习修习《太清秘笈》上所载神功,再辅以此伞,武林将是你一人之天下。
我不稀罕!荆楚狂叫道:曹公旦,睁开眼睛!曾公旦叹道:我没那么傻。
虽然我闭着眼睛,却同样可以杀你夺伞,但我这个人不爱杀生。
你少装模作样的,我不吃你这一套。
荆楚全神贯注地注视着曹公旦的一举一动,防他暴起下手。
荆楚知道,曹公旦完全有能力闭着眼睛杀了自己。
因为曹公旦闭着眼睛时,就算只有平日二三成的威力,也一样可以杀荆楚。
但曹公旦偏偏没有这么做。
他只是叹了口气,道:我今日放过你,不过你最好小心些,三日之后,或偷或抢,这把伞都一定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