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淡泊,罗裳飘飘,花丛月光里的吴越真仿佛是下凡的仙子。
荆楚挟着伞,拘谨地远远跟着,显得有些煞风景。
吴越站住了,幽幽叹了口气,柔声唤道:荆兄,你走近些好不好?离这么远,咱俩怎么说话呢?你放心,我不会把你怎样的。
荆楚无奈地应道:是。
走近吴越,一阵诱人的幽香顿时笼住了他,让他感到神不守舍,綺思顿生。
这不是花的幽香,而是人的幽香。
他刚刚经历过男女之间的情事,又怎么能抗拒这种幽香的诱惑呢?眼前这位月下的仙子,又是如此脉脉含情,他怎么能不心醉,怎么能不想人非非呢?吴越缓缓道:荆兄,你想不想知道你父亲荆傲雪被害的真相?像一阵惊雷掠过头顶一般,荆楚僵住了。
月色,花香,仙子,一下都变得遥远了。
你……你在说……什么?荆楚止不住浑身哆嗦起来,问完这句话,他就紧紧咬住了牙。
吴越仰首,望着月儿,幽幽地道:令尊是什么人杀.害的,难道你不想知道吗?难道你不想复仇吗?荆楚终于止住了颤抖,松开了咬紧的牙:这个不劳吴兄挂心,本门已经找到了凶手。
那么,荆兄这次来洛阳,就是打算将离魂门精锐调至洛阳。
准备复仇吗?吴越还是望着月儿,还是没有转过身。
荆楚沉默了片刻,沉声道:看来吴兄什么都已知道了。
不错,在下的目的,就是杀了那个仇人,为我爹报仇。
你们的计划不算很周密,想来你那五个老头儿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计谋来。
吴越冷冷道:如果我是你,是决不会采用这么笨的办法的。
在下的脑瓜或许是不太灵光,但请吴兄不要辱及敝门中五老。
荆楚忍不住有些暴躁起来。
吴越转过身,浅浅一笑:你说得对。
不过,咱们是就事论事,说不上什么污辱不污辱的问题,是不是?你们是不是咬定了令狐一招是凶手?荆楚惊得退了一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吴越扁扁嘴:你们这次的目的是杀令狐一招,我说得是对还是不对?不错。
荆楚强抑住冲动,但拳头已经攥紧了。
你们凭什么认为令狐一招就是凶手呢?吴越装作没看见荆楚激动的样子,仍旧笑得很迷人:就因为荆傲雪在临终前和他打过一架,而且打输了吗?你到底想说什么?荆楚简直都快要气疯了。
吴越正色道:我的意思很明白,你弄错了,令狐逸不是凶手,杀害令尊的另有其人。
荆楚突然僵住了。
淡淡的春风和着月色拂在面上,会是怎样一种感觉呢?清幽幽的花香,伴着仙子清幽幽的叹息落在肩上,又会是怎样一种感觉呢?应该说,这两种感觉荆楚是从来不会有的,即使是在他最宁静的时候也不会有,更何况现在他的心中已是一片混乱呢?荆楚终于开口了:那么,请问吴兄是如何知道令狐一招不是凶手呢?希望吴兄能给在下一个可信的解释。
他的声音很闷,很哑,让人听起来会想起一段被露水打湿的枯树枝,让人感到很压抑。
吴越似乎就感到了这种压抑,她的声音也变冷了:如果我不说呢?荆楚道:我不喜欢开玩笑。
我为什么要让你喜欢?吴越怒色可人:你以为你有通天的本事,你以为你是个很了不起的大人物吗?也许我可以这么猜测,吴兄和令狐逸之间一定有什么渊源。
荆楚哑声道:我不得不这么认为。
我?令狐一招?渊源?吴越逼到他脸上问了三次,才微微一扬下额颏:你不觉得可笑吗?这根本就没什么可笑的。
荆楚眼中闪出了精光:请怨在下不自量力了。
吴越微微一晒:莫非荆兄还想打一架不成?不错。
荆楚后退两步,抽出离魂伞:你如果不说出个子丑来,在下一定会迫你说出来的。
吴越又是一晒:如此花色、如此月光、如此春夜、春风,如此……吴越顿了一顿,似乎有什么话不好意思说出口,又适:在此时此地大打出手,岂不太煞风景吗?我是个粗人,没你们那么些臭讲究。
什么地方都可以打架,就是皇帝老子惹急了我,我也敢打上他的金銮殿!老实巴交的荆楚,竟也有如此狂妄的口气。
吴越怔了一下,叹了口气:看来我要不说你是真的要打架了。
荆楚点点头:请吴兄不吝赐教。
吴越还是叹气:你杀了我又有什么好处呢?可以说我是淮一知道真还凶手的人,你如果不动手,或许我还可以帮帮你的忙。
荆楚一怔,怒道:在下认为令狐一招正是凶手。
如果他不是,本门也一定能找出真凶,你说不说也没多大区别。
真的没有区别?吴越冷笑道:难道你杀了我——一个无辜的女子,就算是大丈夫行径吗?荆楚一呆,火气渐渐在消:如果你说出事情的真相来,咱们自然可以不打这场架。
我已经说了,但是你又不相信我,反倒异想天开地说什么我和令狐一招有渊源,这又能怪谁呢?荆楚见吴越十分委屈的模样,不觉有些歉疚,忙道;好吧,适才在下言语冲撞,尚乞吴兄海涵。
这还差不多,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吴越马上又是笑靥如花了:荆兄果然不愧是个大丈夫!荆楚冷冷道:你说吧!吴越道:你能不能先告诉我,你们认为令狐一招是凶手,有没有什么可靠的证据?荆楚沉吟片刻,道:可以。
我可以告诉你,当然,这也是门下五老告诉我的。
六年前,我父亲因事来到洛阳,住在林老板店中……嗯,林老板店中。
吴越重复了一句,旋又道:荆兄请接着往下说。
当时令狐一招正因为和少林派闹别扭,和龙门派争地盘,在武林中名声大振,几有成为中原武林第一人之势。
我父亲在洛阳办完了事,便欲找令狐一招切磋一下武功,结果……吴越打断了他的话:对不起荆兄,请你讲得详细一些。
因为有很多细节,只要你仔细推敲,就会找出极大的破绽来。
荆楚心中一凛:好的,我尽量说详细些。
当时我父亲到洛阳,实际上也是因为林老板报告说,离魂门在洛阳的发展很困难,令狐一招和龙门派的龙俊臣都暗中整治我们。
我父亲到洛阳后,先和龙俊臣交涉,结果龙门派退让。
而后又准备去找令狐一招,林老板在介绍了令狐一招的情况后,劝我父亲不要冒险,因为令狐一招武功深不可测,皆只用一招就制服枪、剑王,很不好惹。
林老板认为,打胜了固然可喜,若是败了离魂门的名望势力将一落千丈。
你知道,当时离魂门在江湖上虽未公开出现,但暗中势力很大。
吴越点点头:我冒昧地问一句:令尊的脾气是不是和你差不多?荆楚狐疑地望望她,见她一本正经的,没半分讽刺的意思,便摇头道:听五老说,我父亲为人太过刚烈,脾气暴躁得很。
林老板的劝告,他自然听不进去,因而下了一个帖子给令狐一招,约他在白马寺外相斗……吴越点头道:不错,这些都没有毛病,请讲下去。
那天子时,我父亲准时单人赴会。
到了白马寺外,令狐一招果然也已等候在那里。
两人见了面,只说了几句话,就打了起来……等一等。
不知令狐一招是否也是一人去的?吴越又打断了荆楚的叙述。
是一个人。
哦--……果然,我父亲只一招之间,便中了令狐一招的‘天香掌’,重伤倒地。
荆楚咬咬嘴唇道:他败得很惨,一招落败,连出手还击的机会都没有,他从来没败得那么惨过……吴越幽幽一叹,道:江湖上的事情本来就难说的很。
令尊虽已败了,但不失是条好汉子,武林中对令尊的评价还是相当不错的。
后来怎样?后来,林老板按我父亲的交待,在子时未去白马寺收尸。
其时我父亲尚未气绝,他只说了一句话:‘找楚儿,报仇。
’就……就……荆楚哽咽着说完,转过脸去。
他不想让吴越看见他眼中的泪水。
男儿的眼泪,向来比金子还珍贵。
吴越也转过身子,装作没注意他,顾自仰望着月色中的一树鸽子花。
她知道,现在千万不要和荆楚说话,无论说什么,也都会显得很傻很傻。
尤其最不要去安慰一个正在流泪的男人。
那么,他在流过泪之后,会默默地感激你的,这个道理吴越很懂。
半晌,吴越才开口问道:你怎么知道令狐一招是一个人去赴约的?荆楚的声音很沙哑:五老说的。
吴越又问:五老又是怎么知道的?林老板说的。
吴越摇头:林老板又是怎么知道的呢?他不仅知道令狐一招是单身赴约的,而且还知道两人只说了几句话便动了手,知道令尊是被一招击败的,而且还知道令尊连还手机会都没有。
这是不是很有点奇怪?荆楚冷冷道:林老板是因为不放心这场决斗,便吩咐门下兄弟隐伏在白马寺附近,这些情况,林老板自然知道。
吴越笑笑:林老板派出的贵门兄弟武功难道很高?他们竟然能埋伏在白马寺附近而不被令狐一招发觉?他们若悬隐身在很远的地方,又怎能看清楚?这些问题,你认认真真想过没有?荆楚道:你这些问题,根本就不成其为问题。
因为令狐一招也有门人弟子隐在附近,自然相安无事。
吴越不说话了。
荆楚却忍不住了:吴兄是不是很有些怀疑林老板?吴越妩媚地一笑,俏皮地道:怎么,你感到不自在了,因为他是你老丈人?荆楚眼中怒火大盛:吴兄,请你说话注意点分寸!难道是我胡说八道,凭空造谣吗?吴越竟也变得十分尖刻起来:你和林素珍的事,只怕洛阳武林朋友们现在都知道了。
荆楚浑身剧震:你、你们……大卑鄙了!你以为是我无聊到无耻的地步,跑去偷偷看你们偷情吗?真好笑!吴越鄙夷地呸了一声。
荆楚一下变得举止失措了。
他觉得有说不出的屈辱,连骂吴越的勇气都没有了。
对不起,荆兄……吴越走近他,柔声道歉:我没想到你……她没想到什么呢?没想到荆楚竞是这么一个拘礼深沉,把什么都看得很重很重的人。
荆楚无话可说,因为他无论说什么,都不会是出自本心的,因为他确实什么也不想说。
他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痛痛快快地哭一场,骂一场。
他并不恨吴越,因为吴越只不过是个流言的传播者,没什么可恨的。
他只是恨那个偷听偷看的人。
那个人的武功一定很高很高,所以荆楚才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他的心突然颤了一下,他想起了那个蒙面大汉,那个使木剑的蒙面大汉。
那人的武功高得令人难以相信,而且那人确实是在天明时分出现的,会不会是他干的呢?荆兄,咱们谈谈香木剑派的事好吗?吴越讨好地媚笑着,想转开他的注意力。
荆楚一惊而醒,摇头道:先不忙谈香木剑派的事,这件事迟早你也会告诉我的。
因为你一定也是某个组织的首脑人物,香木剑派的出现,对你也是一种严重的威胁。
合则可以一拼,分则必败无疑,只有你我联手增强实力,才能躲过香木剑派的这次打击。
吴越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分析得十分透彻。
只是荆兄又是怎么知道,吴某是某个组织的首脑人物呢?荆楚不答。
他不需要回答,傻子也能知道这些的。
于是吴越也只好苦笑着摇摇头。
荆楚道:请你接着讲我父亲被杀的真相,我希望你能全部告诉我。
吴越叹道:你真的想知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难道我会放过真凶吗?你知不知道,那天令狐一招并不是真的一个人去的。
令尊也不是一招败阵的,实际情况是——令尊胜.了!吴越的话音很轻,但在荆楚听来,却无异于晴空霹雳一般:我爹胜了?吴越点点头,认真地道:不错,胜的是令尊。
当时我们的人也四下埋伏着,一切都看得很清楚。
令狐一招身后尚有四人,其中有一个华服大汉是使木剑的,曾经在半月前的鸿宾楼上出现过,那人的名字叫莫雨村。
莫雨村?没有听说过有这么一个人啊?荆楚感到自己简直像是在做梦一样。
你会见到他的。
这个人的事,咱们慢慢再说。
……令尊和令狐一招交上手时,令狐一招的确大占上风,而且也确实在第三十九招上将令尊击倒,用的是‘大香掌’,也是击在心口。
但令尊倒地后,旋即跃起,撑开了离魂伞,大叫道:‘令狐逸,咱们再来打过!’……荆楚死死地盯着吴越的嘴唇,似乎想把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吃下去。
令狐一招当时笑了一声,说:‘荆傲雪,便是用兵刃,我也一样胜你。
’说完便迎了上去,但令尊将手中的伞旋了一旅,也不知出了什么事,令狐一招好像受了极大的恐吓,退了好几步。
莫雨村等人也都连连后退,双目圆瞪,好像已着了魔。
令尊转动着伞,一面转动一面大笑……荆楚眼中闪出了狂热的光芒。
毕竟,那个大笑的人是他父亲啊!虽然他一直没见过父亲的面,但他觉得,自己的父亲应该就是这样一个边搏斗边大笑的人。
令狐一招等人好像越来越支撑不住了。
但也恰在这时,令尊突然停住了,身子也已僵硬,令狐一招和莫雨村二人都趁机跌跌撞撞地逃开了,另三个人则仆地而亡。
令着又站立了好一会儿,突然收伞,口中鲜血狂喷,仰天摔倒在地……荆楚忍不住惊讶起来:啊——吴越慢慢道:事情并没有算完……令尊已倒下,令狐一招和莫雨村又已逃跑,我们的人当时正想上前去看看,荆傲雪却大叫一声,跳了起来,骂道:‘刚才是哪个王八蛋,竟敢暗算你荆太爷?’骂完这句话,突然又有许多暗器飞向他,令尊本已受了极重的内伤,这时又怎能抵御这许多凶狠歹毒的暗器?他很快就又倒下了……谁暗算我爹?暗器是谁的?荆楚嘶声悲吼起来,双拳激动地挥舞着,他只觉着自己的一颗心简直都快要炸开了。
吴越苦笑:暗器多,发暗器的人当然也很多。
谁能弄清楚呢?荆楚逼了过去:是不是有你,是不是你也在场?吴越毫不畏惧地挺起了胸脯:我正告你,我今年才十八岁!六年前,她只有十二岁。
荆楚一下清醒多了,干笑了几声,沉声道:还有什么?吴越瞪了他半晌,才道:当时草丛中跳出许多蒙面人,围住了令尊。
不多时,林老板也匆匆赶了过来,其时令尊已经含恨而逝,根本没留下任何遗言。
没有?荆楚惊呆了:这怎么可能呢?他突然觉得,吴越的话好像也不太可信。
再说,她既是未曾亲见,这些事情又是谁告诉她的呢?你好像很有点不相信我的话。
吴越叹了口气:这样吧,我领你去见一个人,她当时也在场,也许你听她讲过了,就会相信我没有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