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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笼鸟

2025-03-30 07:26:48

竹器铺照常开业,因为现在是白天。

白天应该是十分宁静的,凶手却大多是在黑夜里进行。

但若你因黑夜将有凶杀而不在白天做生意的话,就实在太傻了。

就算没有凶杀发生,不做生意你吃什么呢?两个大汉走了进来。

高欢抬起头,愣住了。

真奇怪,又是两位故人。

一个虬髯豪士,当然是关啸。

那个屠夫打扮的胖子,一定是巴东三。

这二个人的衣饰还是老样子,连颜色都没变动,面上的神情也同样笑嘻嘻的。

他们好像是江湖上最开心的两个人。

高欢几乎要觉得这是一年前的事了。

贞贞不认识两个人,但她发觉了高欢的神色不对,她只有暗中戒备。

关啸见了高欢,似乎也怔了一下,但高欢能看出来,那不过是假装的惊讶。

巴东三毕竟是巴东三,一脚踏进门便叫了起来:高兄弟,你还真在这里。

关啸的脸扯动了一下。

显然,巴东三揭穿了他伪装的惊讶,令他非常不快。

高欢笑道:原来是关兄和巴兄。

哪阵风把你们给吹来了?好风,好风啊!哈哈!关啸一阵哈哈,面色平静了,自去年燕市高歌之后,关某和巴兄二人十分想念高兄弟,只是不知高兄后来到了何处,不料却在此碰上了,真是幸会,幸会。

巴东三也是哈哈连天:高兄弟,你怎地开起竹器店来了?走走走,咱哥儿仨见次面不容易,喝几盅儿去。

高欢含笑躬身道:二位大概忘记了,在下滴酒不沾。

二位远来,想来也渴了。

贞贞,上茶。

贞贞微笑着给二人端来了茶,一转身又陪其他主顾挑选家具去了。

巴东三瞪大了眼睛:高兄弟,就是那个小姑娘吗?啊呀呀,没想到一年多不见,出落得如此标致。

关啸咳了好几声,使了许多眼色,巴东三却仍是直通通说了出来。

他似乎已忘了他们本不该认识贞贞的。

高欢心中一懔,面上却含笑道:这是拙荆。

巴东三似乎也觉失口,面上一阵红,连忙岔开了话:高兄弟近日生意如何?托两位的福。

高欢笑道,二位到黄州来,是有事呢,还是玩玩?啊。

听说黄州菊花大异寻常,宋时王荆公、苏子瞻品题之后,更是名动天下,正值菊花大开之际,关某和巴兄是来看菊花的!关啸抢先说道。

对对对!是来看菊花的,是来看菊花的,嘿嘿!巴东三摸摸肚子,忙不迭地附和道:菊花真不错,黄州菊花真不错。

两位真是雅士。

高欢笑眯眯地道,江湖上像两位这么自在的人,可说绝找不出第三个。

巴东三不自在了。

他知道高欢已怀疑他们此行的目的,于是他求助似的看了看关啸。

关啸面不改色:高兄弟当日燕市放歌,那才真叫雅士呢。

巴东三笑道:老弟可记得高阳酒徒么?他可也挺想你呢。

他一直在念叨你。

高欢又是一怔:高阳酒徒么?郦食其?他怎么会念叨我?就是那个在楼上喝酒的老头,关啸急忙解释:不是古时候那个高阳酒徒,是现在的。

啊,想起来了,黑前辈乃是前辈异人,怎么如此看得起我!关啸一怔:你认识黑明?听说过。

高欢仍旧嘻笑自若道,我听说黑明看起来糊徐,实际上满怀心机。

话不投机。

关啸给巴东三使了个眼色,立起道:老弟还要做生意,我二人不便打搅,先告辞了。

高欢忙道:欢迎再来。

关啸和巴东三来黄州干什么?他们怎么会知道他在黄州?尤其令人怀疑的是,这二人竟知道贞贞的底细,难道在北京或汴梁时,这二人跟踪过高欢么?如果不是,那又是因为什么呢?难道他们也是争夺玄铁的人,是来捉拿高欢的么?玄铁不是已经沉进黄河壶口了吗?而且似乎黑明也到了,这三个人若一齐动手,高欢自知不敌。

如果这些人只是要捉拿高欢替他们卖命,干吗还要这么张扬地让高欢提高警惕呢?高欢想不明白,但他知道,故人们会一个一个陆续登场的,而他的这个竹器铺子,就是好戏台。

这天夜里,高欢和贞贞从打坐中惊醒过来。

因为门外有衣袂破空带起的风声。

高欢一直很奇怪,为什么来人总是偷偷摸摸,遮遮掩掩的呢?实际上只要几个高手一拥而上,高欢和贞贞必败无疑。

比如说,像关啸、巴东三、天风、无心夫妇这几人一出手,高欢便是有天大的能耐也逃不成了。

铁剑堡若全力围杀,高欢也无路可逃。

只有一个可能的解释,那就是这些人要么彼此牵制,要么则是在等待什么重要人物来临。

这和在汴梁的情形几乎一模一样。

高欢轻轻长身而起,奔到了门边。

门是虚掩的,贞贞则侧身闪在窗下。

来人的武功看来颇为高明,而且来的人不止一个。

高欢皱起了眉头,担心地朝贞贞那里瞥了一眼。

贞贞正在全神贯注地侧耳倾听。

高欢的心在往下沉。

就好像一个不会凫水的人掉进湖中那样往下沉。

一个怪怪的嗓音响起来,一听可知,这人是在捏着嗓子说话:高欢,出来吧!高欢定住心神,喝道:你们是什么人?你要干什么?另一个人开口了,还挺损的:喝,你小子还挺横的!爷们是谁,你去问阴曹判官去吧!高欢拉开门踱了出去:我看还是你们下黄泉的好!三个人,都是彪形大汉,凛凛然兀立在院中,每个人面上都蒙着黑巾,只露出六只精光烁人的眼睛。

老子什么地方惹着你们了?干吗半夜在我家喧哗?你让不让人家睡觉啦?高欢火爆爆地叫了起来。

江湖上的人都知道,不叫的狗最会咬人。

高欢如此沉不住气,显然是个毛头愣小伙儿。

高欢,你小子别大惊小怪的,现在不是你撒野的时候了,一个身材较高的蒙面汉子缓缓道,你最好还是乖一点,莫惹爷们生气。

为什么?高欢冷笑,你们算哪路的爷们?我们是哪路的,你别管。

你和你老婆的性命,此刻已掌握在我们三人手中。

所以我劝你还是客气一点儿好。

高欢口气似乎已软下来:那你们是要杀我二人了?那就要看你的态度如何了。

那个怪嗓门的叫了起来:高欢,只要你肯合作,我们可以保全你二人的性命。

高欢叹口气:好吧,我肯合作了,你们要我干什么?好!高兄快人快语,不愧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俊杰之材。

三个人显然都很高兴。

他们似乎没料到,高欢竟如此识时务。

呸!什么俊杰之材?不过是贪生怕死的小辈而已!一个阴森森的声音响了起来。

场中诸人都是大吃一惊,那较高的蒙面人一旋身,沉声道:尊驾何人?那个声音却在他背后怪笑了起来:你不知道我是谁,老子可知道你是吴领辉,离魂门的掌门人。

只可惜,贵门缺了离魂伞之后,已今非昔比喽!那三人暴退数丈:你到底是谁?一个消瘦的老人已突然间立在场中。

只有高欢看见了他是如何现身的:那老人居然一直就躲在老槐树上。

怎么,姓吴的,认识老夫么?老人傲傲地笑了:你爹没跟你说起过老夫?冷血杀手杜怀庆?吴领辉咬牙切齿。

啊,原来你小子倒还有些眼力。

我说,你们三位是不是应该罢手了?打搅人家夫妻的美梦,可不是件好事。

姓杜的,你少张狂!你要插手这件事,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多大的份量。

啊呀!说我杜怀庆不够份量的人,只怕你小子还是第一个。

失敬失敬。

杜怀庆怒极反笑。

确实,天下敢和杜怀庆叫板的人,着实不多,屈指可数。

高欢两手抱胸,呆在一边看热闹。

现在是狗咬狗,没他什么事儿了。

贞贞悄没声地闪了出来,偎在他身边。

吴领辉一跺脚怒道:老子便是死在你手下,今天这场架也非打不可!并肩子,上!还没打就说丧气话,多不吉利!杜怀庆冷冷一笑,身子一旋,已然让开了吴领辉的闪电扑击。

指东打西,杜怀庆一拳击在了刚刚扑上去的怪声人面门上,一脚瑞在了另一人的腿弯上。

几乎不过眨眼间的功夫,吴领辉这边便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杜怀庆的身手,较之这三人联手,居然要高明得多。

杜怀庆,我跟你拼了!’吴领辉一把扯了蒙面布,狠狠掷在地上,露出一张长长的马脸。

马脸断魂,这就是吴领辉的绰号。

可惜,今夜他的对手是杜怀庆。

吴领辉不仅断不了人家的魂,只怕反要被人家断了自己的魂。

杜怀庆骈指点中了他腰肋,吴领辉闷哼一声,倒了下去。

高欢觉得很有意思,居然不用自己出手,便已解决了三个敌人。

这生意实在很划算。

贞贞的面上显得不安的神色,她友现杜怀庆的武功实在太高明了。

高欢也许马上就要和杜怀庆交手,虽然贞贞坚信高欢能胜,但还是有些担心。

无论怎样自信的人,站在高山面前,还是会觉得自己的渺小。

高山仰止这句话,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杜怀庆满意的拍拍手:这小子这么不经打,亏他怎么当了离魂门的门主。

三个黑影奔了过来,一人负起一个倒在地上的人,风一般又奔开了。

很静。

高欢在微笑,很谦恭地微笑。

他看着杜怀庆,杜怀庆也死死盯着他。

杜怀庆闷声闷气地道:你就是高欢?正是。

高欢笑着点点头。

听说你击败过本洞的无心夫妇和天风道人?侥幸。

高欢现在似乎已只有装孙子的份儿。

但他心里的那根弦一直绷得很紧,准备应付杜怀庆的闪电扑击。

他盯着杜怀庆的脸,在他的眼睛里,杜怀庆的脸已变得很大很大。

似乎高欢只要随手一击,便能将杜怀庆击倒。

杜怀庆有些怀疑地望望高欢,怔了一下,冷冷道:高欢,看来你武功确实不错。

高六一是你什么人?是家父。

这么说,你果然是名匠之后,祖传的艺业,只怕没有搁下吧?杜怀庆竟然在这种时候唠起了家常。

高欢摇摇头道:小子不才,愧对先人。

他面上虽然在微笑,但心却更冷了——杜怀庆为何提及他的身世呢?他明白吴领辉、杜怀庆追踪至黄州的目的,他们还是想捉住他,以此与夺得玄铁的人讨价还价。

紫阳洞的人莫非已抢到了玄铁?——从壶口瀑布中?杜怀庆似乎感到话不投机,顿了一顿,又道:高欢,你知不知道老夫今夜为什么会在这里?高欢淡淡道:也许是取我项上人头吧?贞贞浑身一颤,眼中闪出了凶光,拳头也已捏紧。

如果杜怀庆点头,她就马上冲上去,给这个老家伙一点厉害瞧瞧。

没料到,杜怀庆居然摇头:不是。

高欢道:那是为什么?杜怀庆叹道:为了保你项上人头。

冷血杀手杜怀庆居然改了性子,当起保嫖来了。

这话传到江湖上,只怕没几个人肯相信。

高欢和贞贞也都很吃惊。

杜怀庆道:你知不知道,为了你,已有多少武林好手、江湖豪杰一命归西?高欢道:我不知道死了多少人。

我只知道一点。

杜怀庆道:哪一点?高欢淡淡道:他们并不是因为我而死的,他们只是死于他们自己的野心贪欲,怪不得别人。

杜怀庆道:这话倒也有理。

高欢道:本来就是嘛!再说了,我听说玄铁已落进了黄河壶口瀑布之中,这些人再来找我,还有什么意思?反正我是想不通。

杜怀庆道:我也听说了。

不过,这些人之所以还要来找你麻烦,也许并不仅仅是为了玄铁。

高欢愕然道:那又为了什么?杜怀庆道:汴梁城中为了争夺你,各门各派都死了不少人,你想这笔血账会算在谁头上?高欢勉强笑道;难道会算到我头上?杜怀庆笑道:那是当然,你知不知道已有多少江湖朋友赶来黄州?我告诉你,就在你这小院四周埋伏的所谓一流好手,只怕不下三十之数,吴领辉他们不过是小角色。

还有不少人也正在往黄州赶,他们中不乏超级高手。

高欢,你们已经变成了笼中之鸟,无法逃脱了。

高欢心惊胆寒,强笑道:这些人好没道理。

我又没惹他们,他们何必要跟我过不去。

杜怀庆道:他们自有他们的道理。

高欢追问道:那是什么道理?杜怀庆笑笑,道:老夫奉洞主严令,率本洞十二名超等高手,在半月内保证你小子的安全。

所以,这半个月,你可以放宽心睡大觉,没人敢惹你们。

高欢气极,怒道:喂,你们紫阳洞主到底要干什么?我根本不认识你的洞主,他不能这么做!杜怀庆道:你问我,我也不知道。

高欢,我还告诉你,逃是没用的,绝对没有用,除非你真的想被杀死,既然我们洞主已严令老夫保你性命,你还是安安心心地再活半个月吧!高欢吼道:你们没有权利决定我们的生死!杜怀庆呵呵一笑,道:不管你怎么说,不管你怎么想,都没关系,只要你不逃就行了。

我并没有危言耸听。

你试试就知道了。

如果你想跑,我保证你跑不出五十步,就会有杀身之祸。

高欢知道杜怀庆的话是真的,真实得要命,但他还是冷笑道:你以为我怕死?杜怀庆叹道:我知道你不怕死,但你别忘了你的妻子!高欢张口结舌。

杜怀庆满意地吹了声口哨,缓缓踱了出去,投入了黑暗中,但他声音却远远传了过来:高欢,你祖传的绝艺很快就要派上用场了。

玄铁一归本洞所有,你就准备铸剑吧!一阵夜风吹来,贞贞连着打了好几个寒噤。

深秋的夜,已经很惊很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