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左手在四姐儿手里。
他刚迈进门,就被她抓住了左手。
他本能地挣脱,刚想说话,四姐儿已悄嗔道:别说话,老不死的刚睡下,吵醒了他就麻烦了。
高欢只好不作声。
四姐儿伸手牵他时,他就没有再挣。
四姐儿的手热乎乎的、软绵绵的。
四姐儿身上的香气好像也是热乎乎、软绵绵的。
高欢忽然间觉得心里很有点烦躁。
他从来没来过这里,他也从未这么偷偷摸摸地和别人的妻子幽会过,他觉得一切都很陌生。
不仅地点陌生、人陌生、事情陌生,连他对自己的感觉好像都很陌生。
四姐儿的手让他很不舒服,就像他不小心伸手碰到了癫蛤蟆似的。
一想到达女儿跟许多男人都睡过觉,他就忍不住想甩开她的手。
四姐儿轻盈地牵着他,蹑子蹑脚地走到后院一间小屋门口,慢慢推开门,牵着他走了过去。
四姐儿好像很习惯黑暗,轻手轻脚地绕开地上的杂物,领着他往里面走。
高欢的视力在夜间非常好。
他已将这间屋里的所有一切都端详过了,没发现有什么机关埋伏。
四姐儿在屋角的一张小床上坐下,松开牵着他的手,拍着心口,悄笑道:真紧张。
她只披着件柔软宽大的纱衣,光着两条结实修长的腿,脚上吸着双软底拖鞋,看样子像是刚从她丈夫身边脱开身就跑到这里来了。
高欢尽量不去看她那双漂亮的腿,尽量不去看她纱衣下颤悠悠挺立的胸脯。
他只好看她的眼睛。
有时候,有双夜眼也不是件好事情。
他用平静低沉的声音问她:现在你可以告诉我内情了。
她的眼睛在黑暗看起来,显得非常美丽、清澈异常。
有这么样一双眼睛的女人,向来都是很纯情很爱做梦的。
高欢对她的印象已渐渐有点变了,不再像以前那么恶劣了。
他甚至已觉得她其实也蛮可怜蛮可爱的。
四姐几低低的嗓音听起来也极富魁力:情况非常非常复杂,我也是今天才醒悟过来的。
现在你要我全部告诉你,我一下子都不知道该从何处说起。
高欢道:就从你怎么认识李殿军说起,怎么样?四姐儿眼中的光彩顿时黯淡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幽幽道:其实,我也是去年在京城认识他的,那段时间,江湖上风传玄铁藏在大内。
你当时也在京城,是吗?高欢听到玄铁二字,不由心中一凛:不错。
我也在。
四姐儿道:我知道你不姓郭。
你姓高,你叫高欢,是吗?高欢道:不错。
四姐儿道:我听说了玄铁的消息后,就匆匆赶到京城。
我非常想抢到玄铁。
当然我也清楚这很难,单凭我自己的力量,是很难成功的。
她顿了顿,叹道:就是出于这个原因,我才想找几个得力的助手。
我想你大概还不知道我究竟是谁。
高欢道:姑娘贵姓?四姐儿道:我姓阮,我叫阮硕。
你以前听说过这个名字吗?高欢道:没有。
四姐儿笑了笑,笑得很凄凉:我想你以前也不会知道。
我在江湖上,只不过是个籍藉无名、无足轻重的小人物。
很少有几个人能知道我,更没有人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一个人,我从哪里来。
高欢道:这样岂非更好?四姐儿道:对你来说可能是这样,因为你原本就是个风流人物,你有显赫的家世,你在武林中有尊崇的地位。
只有像你这样的人,才会觉得被别人环绕着是一种痛苦,因为你们已经是名人。
高欢沉默。
名人往往会抱怨,抱怨自己走到哪里都不得安宁,总有许多人围着他们转,他们缺少自由。
他们在这么抱怨的时候,总是显得很虚伪,至少在别人眼中看起来很虚伪。
当然,也有人同情他们,认为这种名人的烦恼,实在使文名们很为难。
这种抱怨在大多数情况下是一种自我标榜,是一种炫耀。
这种抱怨实际是一种忘恩负义――是对吹捧他们的人的忘恩负义,是对敬仰他们的人的忘恩负义。
只有极少数名人的抱怨是真诚的。
这极少数的人中的大多数,都是智者。
他们的抱怨之所以真诚,就在于他们想孤独地、顽强地去思索、去探索人类和自然的奥秘。
高欢从未抱怨过。
他并不是名人,他从来就不是。
他之所以觉得籍藉无名是一种幸福,只不过是因为现在他的生命受到了极严重的威胁。
经历过四年的苦修后,他对世间的许多问题都有了一种全新的见解。
阮硕的想法无论怎么偏激,他都理解。
并非仅仅表示理解。
四姐儿半晌才道:要想找人帮忙,自己总得付出些什么。
所以当李殿军答府和我合伙时,我付出了我的……身体。
这并不奇怪。
高欢问道:那么,李殿军本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四姐儿反问:难道你以前连他也没听说过?高欢道:听说过。
四姐儿又问:你听说了些什么?高欢道:我听说他出身下五门,精通下五门中一切行当,被江湖上推许为下五门各种技艺的集大成者。
他精擅暗杀、狙击、机关、暗器、用毒、解毒、沙遁、土遁。
水遁、易容等等技巧,他的剑术是绝对一流的,他的轻功也足可列于天下轻功高手中的前三名。
四姐儿吃惊地张大了嘴:你知道的好像比我还多。
高欢淡淡道:叫化子吃遍四方,看遍四方,也听遍四方。
四姐几眨眨眼睛,勉强笑道:你还知道些什么?高欢道:我还知道他的外号叫‘万里飞霜’,这外号是因他轻功出众而来的。
我还知道他虽然出身下五门,却是下五门中百多年来惟一出污泥而不染的人。
四姐儿好像更吃惊了:哦?高欢道:我听说他是一名真正的侠盗,他曾经盗用五十万两官银赈济黄河的灾民,他曾经盗尽了十几个民愤极大的贪官历年搜刮的民脂民膏。
我也听说他一向很够朋友、很讲义气,是条没遮奢的好汉。
四姐忽然轻轻笑了起来。
高欢冷冷道:我说得不对?四姐儿咬着唇想忍住笑,但还是忍不住,她的胸脯抖动得很厉害。
高欢道:当然,我只是听说他是这样一个人。
四姐几笑道:那……那他给你的印象又是怎样的呢?高欢愣了半晌,才轻叹道:我不知道。
四姐儿已经不笑了:我也不敢说我很了解他这个人,但我可以肯定的一点就是:他绝对不会是个讲义气、够朋友的人。
高欢黯然。
四姐儿道:在京城的时候,我们和其他各路人马盯的都是铁琴居士柳晖,但李殿军的注意力却明显不在柳晖身上。
后来因为京城实行宵禁,并开始驱赶江湖人,我们也都退出了京城,但七月十六晚上内库发生血战时,我并不在城里,而李殿军却去了。
玄铁现在究竟在谁手里,我也不清楚,但从武林各路人马都在追踪李殿军这件事,我可以断定,玄铁十有八九在李殿军手里。
高欢淡淡道:这也不足为奇,玄铁天降,谁抢到手就算是谁的。
这并不能说明李殿军不够意思。
四姐几苦笑道:但有许多情况你并不知道。
要是我把这些事原原本本都告诉你,你就明白他是怎么陷害你的了。
高欢道:你说。
四姐儿道;七月初出京后,李殿军派我去监视……窗外一阵风吹进来,四姐几忍不住打了个寒嘴,两手紧紧抱在胸前:好冷。
高欢沉声道;你不妨回去加件衣裳。
四姐儿哆嗦道:那死鬼睡觉最警醒了,我一回去,就难再出来了。
高欢走过去关好窗户。
只可惜窗户纸也是破的,屋里仍然很冷,至少对四姐儿来说是这样。
高欢想了想,脱下了自己外衫抛了过去。
四姐儿连忙套上,轻轻道:谢谢。
高欢沉声道:请接着往下说。
四姐儿仰起脸儿,凝视着他,眼中波光流转:他让我去监视你。
高欢心中又是一懔:他怎么会知道我当时在哪里?四姐儿道:我也问过,他只是笑笑,没有回答。
高欢定住心神,道:后来呢?四姐几道:后来……哎哟!这是……她轻轻惊叫了一声,伸手向背后抓去,旋即松手,就像是抓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蛇!高欢忍不住问道:蛇?他以为她是因为不想回答而找借口,但很快他就发现不对了。
一条色彩斑斓的小蛇从她衣裳下面溜了出来。
四姐儿已飞快地伸手按在了大腿上。
高欢一脚踏在蛇头上,那条小蛇当即踩成了烂泥。
四姐儿咬着牙,皱着眉头,低叱道:还不快过来帮我一把!高欢道:我…,··我没有解毒药!四姐儿声音已有些嘶哑:我也没有!求求你……求求你帮我……帮我把毒吸出来。
高欢愕然。
要他把嘴凑到她大腿上去吸毒?开什么玩笑?!四姐儿流着泪,嘶声道:我不想死……求求你····高欢只有妥协。
那条蛇倒也真会选地方。
它竟在她大腿内侧狠狠咬了一口。
而她两条光溜溜的腿上,居然连一点东西都没穿。
高欢的眼睛,偏偏在夜里又十分好使。
衣衫撩起,四姐儿的手松开,双腿叉开。
高欢尽量坦然地在她两腿中间跪下,俯下头去,将嘴含住伤口,狠狠吸了起来。
刚吸了一口,她就低低嘶叫了一声,两腿一下夹紧了他的脑袋。
她的大腿柔软、结实、充满了力量,他的脸颊、耳朵都感到到了这种力量。
她越夹越紧,还不住扭动,不住低低地嘶叫,她的手也紧紧抓着他头发。
高欢吸了一大口有毒的血,急欲吐出,被她这一夹,差点没咽下去,好容易才挣脱开她的双腿,转头吐出一大口血。
等他吸第三口的时候,他才察觉这或许是个圈套,那条蛇或许根本无毒,或许她根本没被蛇咬一口。
那个伤口或许是她自己划破的。
他觉得自己好像吃进了某种药。
他察觉他冲动得特别厉害。
他抬起头,就被她脸上眼中的那种痴迷的神情吸引住了。
她的目光中似乎有一种奇异的魔力,使他忍不住想拜在她裙下,做她的奴才。
他的理智已处在崩溃的边缘。
她的眼睛在她奇峰般兀立的双乳间俯视着他,她夹紧的大腿已由僵硬变得松弛柔软。
她的双手还插在他头发里,轻轻摩婆着。
他没有察觉自己和那张床都在往下陷、非常平稳、非常缓慢地往下陷。
他的理智崩溃了。
他已准备俯下头去,将自己深深埋进她柔软的胴体里,陷进去,不再出来。
就在这时候,他耳边响起了一声炸雷也似的吼叫——小心!破窗外忽然间有一道蛇形的光影闪起,一条软索飞快地钻进来,电光火石的一刹那,已将四姐儿的双腿连着高欢一起捆住,扯起在空中。
四姐儿尖叫了一声,忽然骈指去点高欢的太阳穴。
软索一颤,已将她的两只手又缠住。
然后高欢和四姐儿就被捆在一起,被硬扯着撞出了窗户。
剧烈的疼痛使高欢清醒了,窗外的清风也使他清醒了。
他被她耍了!若非有人飞索相救,他已经被这个女人俘虏了。
他希望这软索能马上松开,那样他就可以立即找这个女人算账。
但软索不仅没松开,反而缠绕得更紧了,紧得使他的脸完全陷进了她沁满冷汗的胴体里,紧得使他的呼吸不畅。
他还能听得见四姐儿的尖叫,也能听得见另外一个人在不远处大笑:哈哈!多好看的一对欢喜佛啊!然后是刚才出声示警的人的低吼:放他妈的臭狗屁!高欢和四姐儿突然从半空中砸了下去,砸在地上。
附近响起了刀剑相击声和怒喝呼叱声。
高欢骈指连剪,软索四裂。
他和四姐儿几乎同时跳了起来。
他觉得脸上沾了些什么东西,又难受又难闻,忍不住伸手揩脸。
四姐儿趁机飞身而起,跳过了院墙。
慕容飘叹了口气,苦笑道:你看出来是怎么回事没有?水儿摇头。
他们仍然在监视着窗外的动静,不同的是慕容飘已将椅子移到了窗前。
看样子他们准备继续观察下去。
慕容飘道:我虽然不敢肯定究竟是怎么回事,却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阮硕一定察觉到自己被李殿军利用了,就想先下手捉住高欢。
我想她一定施展了媚术。
水儿摇头:黑灯瞎火的,怎么施展媚术?我看她是用了春药。
慕容飘道:高欢也不是个没见过世面的毛头小伙子。
阮硕要用春药的话,他不会看不出来。
水儿冷笑道:那他怎么埋头去亲那个地方?慕容飘苦笑。
他发现阮硕这个女人真是很不简单。
走江湖的女人或许都不简单。
水儿岂非也很不简单。
用软索的那个人是谁?他问。
水儿一口就答了出来:大金牙。
他姓沐,叫沐天威,在岭南一带很有点名气。
他的一口牙齿倒有一半是金牙,所以绰号‘大金牙’,他在江湖上的万儿是‘一索捆仙’,软索玩得很不错,不过人很粗鲁。
慕容飘冷冷道:你认识他?水儿马上否认:不。
慕容飘道:那么你怎么对他那么了解?水儿冷笑起来:我就是知道。
慕容飘不说话了。
水儿又道:和沐天威拼命的人就是黎杖阮先生。
看来铁剑堡的人也留下来没有走,至少是留了一部分。
慕容飘还是不说话。
水儿似乎生气了,从他膝上跳下来,一声不吭地躺到床上睡觉去了。
慕穿飘等了一会儿,听她似已睡熟了。
蹑手蹑脚往门口走。
手刚扶上门栓,足踝上就一紧,然后他就被扯飞了起来,摔落到床上。
水儿冷笑道:想甩了我?没门儿!慕容飘苦笑道:你也会用软索?水儿嗤地一声笑了,慢声道:我才不会呢!慕容飘解下套在脚上的绳索,叹道;这是怎么回事?水儿懒洋洋地道:我放在那里的,以备万一你这死没良心的想逃跑。
她忽然拧住他耳朵,咬牙切齿地道:说,你刚才想到哪儿去?慕容飘道:我要去茅房。
见你的鬼!水儿恨声道:你要去茅房,怎会那么偷偷摸摸的?慕容飘笑道:去茅房又不是件很光彩很有面子的事,你总不能希望我每次都唱着歌吹着口哨上茅房吧?水儿还是不依不饶:你一定是要去找那个小骚货,一定是。
慕容飘其实真的是想去找阮项。
他刚才看见她躲进了一家妓院里。
现在去找她,或许可以问点什么出来。
但水儿既已猜出来了,他当然要关口否认:我不是要去找那个小骚货,我找的是你这个小骚货。
这话实在难听。
可水儿并不觉得这话难听,不管怎么说,他总还在这里,在她怀里,这比什么都强,比什么都让她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