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欢从张书办那里听说了玄铁的事。
他已完全明白什么前几天京城里来了那么多武林好手和江湖豪杰,他也已清楚铁剑堡的人为什么要劳师动众地请他去做客。
他弄不明白的,反倒是紫阳洞的用意。
天风道人和无心夫妇对付他的时候,全然地一副要置他于死地的神气,难道紫阳洞的人并不知道他的身世?高欢知道,自己在江湖上一夜之间已变成了一个举足轻重的大人物,他已是武林帮派争夺的一块肥肉。
就因为那块新近出世的玄铁。
而他,就是昔年天下第一冶剑名师高六一的惟一传人。
只有他才知道玄铁铸剑的奥秘。
无论谁抢到了玄铁,都必须找他铸剑。
他的命运也将由于这块玄铁而彻低改变——如果他铸完玄铁剑后会被人立即杀死,他将毫不奇怪。
昔年楚王岂非就因此而死杀名匠欧治子?如果他不想死,他就必须逃,逃得远远的,隐名埋姓。
这是一种胆怯吗?高欢在心里重重叹了口气。
他知道这的确是一种胆怯,对于剑师来说,更是一种不可饶恕的胆怯。
名师殉神剑,本就是古之名剑师推崇的一种美德,若不舍身殉剑,就没有神剑的出世,就是对天地的一种反叛。
反叛也是需要勇气的。
他有这种勇气吗?高欢问自己,他发现他也相当茫然。
并非所有的名剑师都有幸冶炼玄铁的。
像玄铁这种稀世之宝,可遇而不可求。
对于古之剑师来说,若有幸铸玄铁剑,他们宁愿投身洪炉。
他有这个勇气投身洪炉吗?贞贞在睡梦中咂着嘴,脑袋拱进了他腋窝。
高欢轻轻吁了口气,轻轻抚摸着她光滑的身子,吻她散发着浓浓的桂花油香的头发。
他不想失去她,不想违背心里发过的誓——他要给她幸福,让她享尽荣华。
他绝不铸剑。
慕容飘简直不知道该怎样办打发水儿。
赶她走看来已是不可能了,让她跟着无论如何也不是回事,除了杀死她,或把她打成重伤,他已想不出办法来了。
可他又下不了手。
他并不是心软,并不是不杀女人,只不过水儿这女人实在太特殊一点而已。
再说他今晚也实在没心情杀人。
这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天,他已决定继续做浪子,绝不回头。
他的心情非常轻松,他不想杀个女人来庆祝自己的决定。
水儿走到床前,在他身边坐下,凝视着他,幽幽道:你也说过,人在犯糊涂的时候做错了事,是可以不算数的。
慕容飘不得不承认他说过。
水儿慨叹道:我以前的确做过许多糊涂事、错事,现在我已醒悟了,你是不是可以原谅我?慕容飘苦笑道:既然你觉得自己醒悟了,也就罢了,何必求我原谅你?你又没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水儿瞟着他,似乎开始微笑:你觉得没有?慕容飘道:自然没有。
水儿轻轻拧了他一下:说这话就等于在记恨我。
慕容飘叹道:你千万别这个样子。
你最好不要再跟着我。
水儿又拧了他一下:为什么这么说?你不是浪子吗?我现在已决做一个女浪子,我们何不一起流浪呢?再说,浪子总要有女人的时候,与其去找那些青楼女子,还不如找我呢?而且,女浪子也总有想和男人睡觉的时候,我又的确没见过比你还棒的男人。
我们在一起,互相帮助,又彼此都不嫌弃对方,不像夫妻间彼此管得那么死,那该多好!慕容飘冷冷道:一点都不好。
水儿似乎很有点吃惊:为什么不好?我觉得咱们挺般配的呀!莫非……莫非还在摆你慕容世家的架子?慕容飘瞪眼道:都不是。
水儿很委屈似的道:那为什么?慕容飘道:我怕死。
你怕死?水儿讶然道,难道你以为我舍得杀你?慕容飘已很不耐烦了。
水儿偏偏还在喋喋不休:我才舍不得哩!你知道不知道你有多棒?……慕容飘猛地坐起来,大吼道:够了!水儿吓了一跳,慕容飘出手如风,骈指点中她膝上诸穴。
他走之前,心平气和地告诉她:如果她真的做一个浪女,那就最好准备一个人浪迹天涯。
孤独和寂寞,就是浪子生涯的真正含义。
玄铁是什么样子的呢?高欢从来没有见过玄铁,但他听父亲说过,也从书上读到过。
他知道玄铁较普通精铁要重得多,玄铁铁色乌黑,乌黑中还隐隐透出暗红的宝光。
如果他铸成一柄玄铁剑,岂非……高欢忽抬手给了自己一个耳光——他怎么会这么想?他怎么可以这么想?贞贞惊醒了,焦虑地转身面对着他,在黑暗中她的眼睛闪着惊疑的光。
高欢勉强笑道:没什么。
一个蚊子叮了我一下,吵醒你了。
贞贞相信了,放心地较倒下来,贴紧他微微扭动着,但不一会儿就乖乖滑下来,蜷伏在他身边,轻轻喘息着。
她记起来他说他累了。
高欢却忽然有了种极其强烈的冲动,所有的焦虑和烦恼似乎都化成了一股汹涌的热浪,急于想冲破堤坝。
可是他不能。
他不想伤害她。
虽然这种伤害的的确确又是一种快乐,但过度的快乐只能是一种伤害。
快乐的伤害,造成的后果或许比普通的伤害更严重。
他静静地躺着,努力澄清他紊乱的心绪,努力平息体内汹涌的欲潮…·玄铁……如果他能铸一柄玄铁剑……他不知道怎的又想起了玄铁,他的心绪一下子又乱了。
他怎么偏偏就忘不了那该死的念头呢?该死的玄铁!慕容飘今晚算是交上桃花运了。
这不,刚摆脱水儿,阮硕又来了。
他简直弄不懂自己怎么一下子就变成了人见人爱的香宝宝了。
他刚离开那家客栈,找了家妓馆,点了个叫什么珍的妓女进房陪他喝酒,结果那个珍还没进来,阮硕倒先进来了。
阮硕朝他甜甜一笑,酒窝儿深深的很可爱:你好。
慕轻飘怀凝她一直在跟踪着自己,否则她决不会这么快就找到这里来。
阮硕吃吃地笑道:怎么,慕容公子不欢迎我?嫌我撞破了你吃花酒的好心情?慕容飘淡淡道:天下像阮姑娘这么有自知之明的女人,可实在不多啊!阮硕抿嘴一笑,盈盈坐了下来:既然如此,我来陪慕容公子吃酒,应该不致使慕容公子厌烦吧?慕容飘道:我想,阮姑娘一向是个忙人,这么晚了居然还跑到妓院来找我,一定有什么急事吧?阮硕似模似样地叹道:你说我是忙人,的确如此,我这些日子忙着应酬这应酬那,难得找个清闲的机会陪知情知趣的好朋友聊聊天,吃吃酒。
今晚总算‘偷得半夜闲’了。
慕容飘似乎吃了一惊:哦?原来阮姑娘是和别人约好在这里吃酒的。
我是不是回避一下,以免打扰?阮硕白了他一眼,娇嗔地道:你看你!人家是要陪你吃酒嘛!慕容飘好像还是没听懂:谁要陪我吃酒?际硕大声道:是我,我呀!慕容飘皱眉道:你说是你不就行了,说‘人家’做什么?喂,我可不是你知情知趣的好朋友。
阮硕又开始低笑,笑得柔媚蚀骨:你呀,叫我怎么说你呢?提起裤子不认账!慕容飘冷冷道:阮姑娘,请你自重一点。
我不想骂人,你不要逼我。
阮硕嘟起小嘴,满脸委屈:开个玩笑都不让,真是的!慕容飘沉声道:我是个开不起玩笑的人,阮姑娘有什么事就直说。
阮硕膘着他,慢吞吞地道:我要是没什么事呢?慕容飘道:那就请你走开。
阮硕道:我要是硬懒着不走呢?慕容飘道:我走。
说走就走。
慕容飘腾地站起身,就准备离席。
阮硕叹道:好,好好!我说,我说还不行么?慕容飘虽说没走,但也没坐下。
阮硕凝视着他,微喟道:我来找慕容公子,确有两件事。
首先,我想谢谢你。
慕容飘这回倒是真的有点吃惊了:谢谢我?.阮硕道:不错,谢谢你在客找外对我爹说的那些话。
慕容飘道:我不过是说了说我心中的感受而已。
阮硕幽幽道:对公子来说,也许不过是自然而然的事,但对我来说,却不得不感谢公子。
你知道,我父亲一直视我为铁剑堡的叛徒,为阮家逆女,无论我怎么解释,他也听不进去,幸好今晚公子代我说出了我心里想说的话。
我看得出来,公子的话对他触动很大。
慕容飘淡淡道:这我倒没想到。
阮硕轻叹道:我父是个很固执的人,也可以说是个忠诚的人,他认准的路,会一定走到底的。
可他不该强迫我也走他的路。
慕容飘忍不住叹了口气:不错。
每个人都可以走自己选择的路,因为每个人的生命归根结底是属于他自己的,没有人可以对他的选择指手画脚,更不应该强迫他改变选择。
就算是他的亲人,也没这个权力。
只可惜,明白这个道理的人,世上实在太少太少了。
她也许是个玩弄男人的女人,也许是个女魔头,可她毕竟懂得生命的意义,就凭这一点,她就还有其可敬的地方。
慕容飘在不知不觉间已慢慢坐了下来,他已开始正视她的目光了。
他觉得她是个相当可爱的女人,她和他一样也都是为世俗所不容的浪子,他们本就该互相尊敬、互怜互爱的。
就在这时候,窗外忽然有人清叱道:小心她的媚术!慕容飘悚然惊觉。
阮硕眼中的滟滟情波已在刹那间变成了杀机:谁在外面?水儿穿窗而人,冷冷道:我。
阮硕瞥了她一眼,就转开了眼睛:哦,原来是水阿姨。
慕容飘定住心神,森然道:阮姑娘,你可以走了!阮硕轻蔑地扫了水儿一眼,对慕容飘道:你知不知道我这位水阿姨是什么样的人?慕客飘寒声道:就算我不知道,我也不会从你嘴里打听。
你走吧!阮硕走到门口,忽然转头笑道:她是个烂货,烂得流水!水儿的神情相当漠然;就好像那些恶毒的字眼骂的不是她。
阮硕悻悻而去。
慕容飘呆呆站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走过去关上门,转头道:你怎么来了?水儿冷冷道:你怪我来得不是时候,坏了你的好事?她眼中的醋意好浓好浓。
慕容飘忽然间觉得心里很烦,烦得要命。
他就想一个人静静地呆着,不想看见任何一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