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剑荣昌所料不差,梁剥皮在丰源驮队隐身的事终于证实。
同时,他也料中了梁剥皮过河后的行动。
梁剥皮的确心虚而狐疑,过了河并不急于赶路,怕引起有心人的疑心,因此昼伏夜行徐徐北上。
恶贼的确早就派人控制了丰源宝号,作狡兔三窟的防险打算,算定早晚会被召返京城,造孽太多,不得不先作周密的安排。
可以说,即使没有林彦大闹陕西的变故发生,恶贼也不会公然拥兵走山西道,怕山西群盗群起而攻,未雨绸缪准备得十分周详可靠。
原来预定是在开封,随丰源北上的另一驮队上路的,没料到在荥阳出了意外,来路不明的假横山双怪突然出现,软硬不吃来意可疑,不得不被逼改变计划,临时将原在开封待命换人的人手改调至郑州,恶贼由二十余名高手潜伏在鸿宾客栈,等驮队动身后,在未牌时分悄然离店北行,分为三组扮成客商,渡过大河奔向卫辉府。
如果让恶贼知道追踪的人是谁,恶贼不昼夜兼程逃之夭夭才是怪事呢。
大刺客林彦已被牵制在太原附近,再也没有其他的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啦!因此,恶贼心中并无多少顾忌,虽则仍然担心有不怕死的人行刺,对他已不构成威胁。
但为了避免吸引刺客光顾,不得不昼伏夜行力求隐秘,八荒神君老匹夫在沿途建了数十处暗杀站,真要暴露行藏,担惊受怕毕竟不是什么愉快的事。
昼伏夜行,沿途又得处处提防意外,因此脚程不能加快,加以恶贼这几年养尊处优,怎能骑马赶路?所以仍然买了马车,慢慢向北趱程,一晚走上四五十里,第六天才赶到卫辉府。
在这里,接到开封传来的快报飞传:狂剑在开封现踪,已正式向丰源挑衅。
开封的人,正故布疑阵周旋。
恶贼心中一宽,金蝉脱壳妙计成功了。
这天破晓时分,两辆马车绕磁州的东郊,沿滏河南岸绕回大道,车声辚辚,轻快地驶过北门的石桥。
桥头早有一人一骑驻马相候,等在车前面二十步警戒的骑上驰近,方策马并辔小驰,说:舒兄,齐前辈传下话,打尖的地方必须更改。
更改?这恐怕不好吧?舒兄不表赞同:打前站的人干什么去了?齐前辈为何要临时更改?打前站的人早已准备妥当,地方都准备好了。
但齐前辈却从前面折回来,告诉前站人员说,八荒神君老匹夫磁州的暗杀站并未撤消,已得到朋友传来的信息,该站已改设在州北三十余里的车骑关。
车骑关巡检司中,有齐前辈的朋友门人吃公门饭,所以知道一些形影。
如果按脚程打尖,明天恰好午夜绕过车骑关,偷渡的小路只有一条可通车马,很可能引起暗杀站眼线的注意,晚上乘夜袭击,咱们担不起风险。
好吧,改改也好。
舒兄说:你先走,我去禀报,希望宰前辈不反对。
正牌初,车骑关北面的水乡北。
这是大官道路右的一座小小田庄,仅有十余户人家,南距车转关约已十里左右,大官道岔出一条小径,伸向半里外有座小柳庄,毫不起眼,既不是歇脚站,也没有任何卖食物的小店,北面两三里,便是河南与京师交界的李康集;那时,磁州不属京师,属河南彰德府。
一个留了山羊胡,穿一袭破夹袄,眼珠子往上翻,点一根问路杖,胁下背着八宝花子袋的老乞儿,慢吞吞地点着门路杖,走向小柳庄的村栅门。
秋收季节已过,但因地还得整理,得准备小麦下种过冬,所以村民都在田里忙,村里面只有老少妇孺走动。
距村栅口还有三二十步,路旁柳树下就有一个白胡子老公公,在树下细心地编织马络头,早就留意缓缓而来的瞎花子,手中的活计停下了,半闭的老眼目迎渐来渐近的花子爷。
风势不小,终于,他看到瞎花子急急忙忙,用手急掩被风揭起的百衲衣后摆。
如果他是瞎子,他决本会伸手去掩被风揭起的衣袂。
他放下活计,半闭的老眼神光一闪即没。
老瞎子渐来渐近,手中的问路杖的的笃笃一路敲来。
喂!老乡,你知道你要到什么地方吗?白胡子老公公出声招呼。
来讨碗水喝的。
老瞎子停步转脸:我是赶路的,到邯郸,前不沾村后不沾店,路上行人说这里有村庄,所以来讨碗水喝。
行行好,老天爷保佑你们。
喝碗水再弄些吃的填五脏,对不对?白胡子老公公一步步稳健地走近,脸上有慈祥的笑容:来吧!我牵你一把,一碟酱菜,加上两个硬馍凑合凑合,我会替你张罗的。
白胡子老公公住在村中间一座土瓦屋内,儿子已经下地料理庄稼,媳妇和一个倒还清秀的十四五岁孙女正屋角勤奋地纺麻线,来了客人,媳妇出堂招呼,老公公忙手忙脚地为老花子准备茶水食物。
这一带的人正是所谓燕赵男儿,好客之风最值得称道,款待一个老瞎子,似乎是天经地义的平常事。
食间,老花子有意无意地套口风,套得相当技巧,不着痕迹,他自己说姓康,从彰德府到广元府投亲,沿途乞食历尽艰辛,真苦。
白胡子老公公姓赵,小柳庄的人全姓赵。
庄里有十二户人家,大家见了面,不是叔叔就是伯伯,没有外姓人落户。
虽位于大官道旁,但既非宿站亦无歇脚亭设置,而且距大道还有百十步,所以一年到头,很难见到入庄的外地人,庄中子弟,有些年届古稀,一辈子都没到过磁州城。
食罢,媳妇送上一壶茶,老瞎子喝了一大杯,吧哒着嘴唇说:茶叶并不好,水却是上品。
赵老哥,很像是活泉,不带丝毫土腥呢。
是井水。
赵老头说:本庄有两个井,深六十七尺。
水是不错,不带土腥的缘故,是每家的用水,都用明矾澄清再过滤,通常使用隔夜水。
其实,井水仍然有点浑的,幸运的是秋冬或闹旱灾,本庄这两座井从没干涸过,用不着远到滏河去运水吃。
那不是很好吗?一年四季不涸的水井,很难得呢。
哦!最近贵庄有没有外地人来过?没有。
赵老头的声音拖得长长地:农忙嘛!连附近的亲戚都很少往来啦!我们还是说井吧,最近这几年真是见了鬼啦!听说广平府城南乡还出了旱魃呢!以今年来说,整个夏天就没下了几颗雨,从车骑关到邯郸,沿途的水井都快见了底,十丈深的大井,打上来的水全成了泥浆。
只有本庄的两口井水量还过得去,只是稍浑些而已,用明矾澄上一天半天,还不是很好饮用?我知道。
老瞎子说:水就是财富,贵庄真是好福气。
我要走了,赵老哥,谢谢你的款待,容后图报。
康老瞎子走了。
黄昏届临,来了十二名骑士,亮出了兵刃封锁全村,守住了两口水井。
赵老头的家很宽敞,成了歹徒们的指挥中枢,一家老少被赶到邻舍暂住,四名歹徒接管了房舍,厨房难满了歹徒们带来的肉类和菜蔬。
这就是康老瞎子图报的结果,真是好人难做。
就在康老瞎子进入小柳庄的同一时间,南面五里地的大屯庄,与北面八里的曹村,分别有扮成旅客的人入村探道察看。
这两处地方的水井真差劲,绞上来的水几乎像是泥浆,用明矾沉淀,三两天仍有泥腥味,每一家每天仅能分到一桶水,仅够全家饮用。
附近的河流都干得见了底,旅客如不算准脚程到有水的市镇投宿,保证有麻烦,人和牲口都受不了。
五更正,第一批人马到达小柳庄。
不久,马车在骑士们的拥簇下,驶入村中的广场。
最后又来了两批人马,把小柳庄完全占据了,庄外的警哨远放至三里外。
黎明前,前站人员乘晓色朦胧时出发北上,准备下一站的宿处。
赵老头的灶间里,仅备有已澄清的一缸水外加一桶,其他八只木桶的水仍在沉淀中,那只大木桶制成的滤水桶,作为过滤经过明矾澄清的水滤。
可供使用的水,已经被先到的四名骑士用罄,后到的人,必须使用那八桶尚未过滤的水,因此四名骑士忙着过滤备用,一面到水井用辗转绞起井中的浑水补充。
天亮了,小柳庄外表看不出任何异状,马都上了厩,车也用麦秆掩住,庄内有妇孺走动,田野里有男人工作,一切依旧。
不同的是,田野中的男人一个个神色不安,庄内活动的妇孺也神色仓皇。
一整天,没有外人光临。
天黑了,第一批骑士出发。
不久,第二批骑士离开,然后是马车驶出了村口。
终于,断后的最后一批警哨撤回,进食后整队出发。
庄内留下了四名骑士,其中两名就住在赵老头家中。
四骑士有三名外出,潜伏在村外围监视四周。
唯一留在赵老头家中的骑士,是个满脸横肉,豹头环肯的中年人,佩的剑古色斑斓,确是一把好剑。
村民们受到严厉的警告,一切日常工作照常,但决不许可任何人远离,如有陌生人前来,不许透露两天来所发生的事。
赵老头总算可以回家了,随来的是他的儿子赵大牛,一位雄壮的壮年大汉。
媳妇和孙女都回来了,首先便下厨替一家四口准备早膳,这时已是日上三竿啦!骑士高坐在堂上,与赵老头聊天,天南地北胡扯一阵后,赵老头提出切身的重要问题:壮士贵姓呀?小老儿真糊涂,聊了好半天,竟然没请教壮士尊姓大名呢,失礼失礼。
在下姓毛。
老伯,不要多问。
姓毛的骑士居然相当和气:多知道一件事,就多一份危险,知道吗?是,是的。
毛爷,你为何留下不走?三天后在下才能走,要确实知道没有人前来打听消息,以免误事。
那……敝庄的人,岂不是要等三天之后方可外出到别处走动?是的,谁要是敢违抗,死路一条。
姓毛的不和气了:前来查问的人,也格杀勿论。
老天爷!你们是……不要问我们是些什么人,你要在下说第三次吗?可是,老夫要离开。
赵老头固执地说。
你要离开?姓毛的居然未留意赵老头已自称老夫:离开什么地方?离开这里,往北走,最远不会超过顺德府。
甚么?你要往北走?姓毛的仍未听出危机。
当然,老夫不是小柳庄的人,这家人老小四个人。
是在大前天晚上被人藏起来了,老夫这四个人,不过是借他这地方办事而已。
事办成了,当然要走。
姓毛的大惊失色,一蹦而起。
老夫也不姓赵,姓符。
呵呵!你不感到奇怪吗?开封来的快报,不是说狂剑有一位年轻伙伴,不姓林自称姓符吗?那就是老夫的儿子。
姓毛的火速拔剑,厉声问:你到底是谁?你在此潜伏有何用意?我不是告诉过你我姓符吗?老夫带来了不少人,在汤阴咱们便超越你们赶到前面去等候,耐下性子察看你们食宿的情形,总算摸清你们的习惯和部署,便先往前走,沿途计算你们的行程。
老天爷真帮忙,小柳庄这地方太理想啦!你们非在此地投宿不可,前后三座村相距十三里,你们一定会在其中之一投宿,三座村的水以小柳庄最佳,你们选中的可能最大,所以由老夫亲自坐镇,另两村也作好万一的准备。
不论你们在那一处投宿,结果都是一样的,绝无例外。
我们早来三天,忍耐了这许久,蹩得真难受,现在总算大功告成啦!来,老夫替你引见三位同伴。
儿、媳、孙女都出来了。
在堂下一字排开。
这是老夫的孙女,她可是最顽皮的厉害丫头。
小孙女大方无畏地脱掉那身村姑短袄,现出里面穿的黛绿劲装,隆胸细腰原形毕露,怎会是十三四岁小女孩?分明已成及笄的大姑娘啦!姓毛的大环眼一转,突然挺剑猛扑符小姑娘。
壮大汉赵大牛先是纹风不动,等姓毛的剑尖将接近姑娘的酥胸,方突然闪出左手一抬,同时大喝接暗器!姓毛的根本看不见暗器,看到了也无法躲避,一枚飞钱切入右手的肘侧麻筋骨缝内,这滋味真不好受。
哎……姓毛的丢剑狂叫,如中雷殛,左手扣住右肘,几乎失足摔倒,脸无人色向大门退。
他就是大刺客林彦。
符老头笑说:和四海游龙的孙女龙芝姑娘。
大刺客在太原。
姓毛的尖叫。
两人双手在脸上一阵搓揉,肤色变了,皱纹也神奇地消失了。
天下间并不是只有千面客闻健会易容术。
林彦拍拍手说:按行程,狗官乐千户所带的兵马,该已到达太原府,在那儿要与千里追风、毒王、铁胆郎君、假林彦、假龙姑娘捉迷藏。
他们做梦也没料到我在此地等到了真的梁剥皮,显然你们都上了当。
从潼关到小柳庄,沿途彼此有输有赢,勾心斗角势均力敌。
但昨晚,我们已赢了这场最后的大赌注。
你们并没有赢,梁公公已经平安到达邯郸投宿了。
姓毛的咬牙说:你们已没有再下手的机会,真定府有朝庭的大军接应。
真的?龙姑娘丢出一只拳大的湿湿的布囊:这是暗藏在滤桶内的疫毒,见水即溶,无色无臭,三天后毒发。
中毒的人先是有如中暑,然后是头痛腹痛满身痛,大小病一齐来,头晕目眩,四肢发肿枯萎,拖不了三天,梁剥皮一定会死在真定府,他还有六天的寿命,凡是曾在这座屋里吃过食物的人,无一幸免。
目前我们要做的事,是在毒发前杀掉你们这些人性已失的走狗,以免毒发的人太多,引起官府的怀疑。
梁剥皮是病死的,地方官便没有责任了,何况他并不是以钦差身份上路的,他的死不会累及任何人。
阁下,你在这屋子里进过食吗?你唬不了人,毒王还在西安。
姓毛的依然不信。
毒王的毒可以验出来。
林彦接口:听说过六合瘟神其人吗?这位老爷子就是神符符老爷子,他老人家的疫毒是无法验出来的。
姓毛的脸色骤变,扭头向门外狂奔,同时发出一声厉啸,招呼在村外潜伏的三名同伴。
奔近村口栅门,他骇然止步,脸色惨白,如见鬼魅般直发抖。
门口摆了三具尸体,正是他的三名同伴。
站在尸体旁的,是一位村妇打扮的中年美妇,一位神色雍容华贵的老太婆,一位老苍头,一位花甲长者。
他认识后两个人;八荒神君单仲秋,与龙杖金剑易天衡。
易天衡的龙纹鸠首枚握在手中,尺八金剑藏在衣内,衣袂下露出鞘尖所悬的姆指大翡翠辟邪剑饰。
他扭头回顾,六合瘟神四个人已谈笑自若跟来了。
放我一马!他失声狂叫。
放你逃回去通风报信吗?你想得真妙。
八荒神君大笑:呵呵!虎岭三雄死了两个,毛老大,你一个人活着又有什么意思?赶快自杀吧,难道想等毒发而死吗?那可是极端痛苦的死法,铁打的人也会痛得死去活来,你不觉得自杀是最仁慈的死法吗?毛老大一咬牙,用左手指甲划开了右手脉门,仰天长号说:你们都是侠义英雄,用毒害人,你……你们欺世盗名,你们……哈哈!我六合瘟神可不是什么侠义英雄,你真是至死不悟。
六合瘟神说:以毒攻毒,有甚么不对?毛老大的血流了一地,身形一晃,终于站立不牢,一头栽倒在自己的血泊中,慢慢停止了呼吸。
埋了他们吧,咱们到屋子里好好歇息。
六合瘟神说:按行程,荣老该在下半天循记号找来了。
不要等他来。
八荒神君笑笑:磁州暗杀站的人,会听我的话设法引他走回头路,有他在,什么事都办不成了,我反对妇人之仁。
天下各地都有税监,虽说都没有梁剥皮四大奸恶毒,但最少也有一半与梁剥皮相去不远。
山东陈阎王死了,江湖客转投梁剥皮,为害更厉。
梁剥皮死了,那些武林败类利欲熏心,同样会另投恶主,为虐依旧。
所以,咱们必须一举铲除这些利欲薰心的败类,除恶务尽永绝后患。
没有这些人助恶,那些该死的害民贼虽则不至于好多少,至少不会为所欲为比现在更坏。
没有狂剑在,你认为我们这几个人,铲除得了那些败类吗?龙杖金剑颇感忧虑地说:东面一个眼线逃掉了,消息可能已经走漏。
他们实力仍在,最少也有五十名一等一的可怕高手,像阴狼宰森那些人,就不是你我这种老朽所能力拼得了的。
怕的人可以不参加。
八荒神君几乎在叫嚷:我和林老弟打先锋,水里火里生死等闲。
你不要放泼。
六合瘟神说:林贤侄对你很不谅解,当初你曾经以脑袋保证……我并没忘了保证,暗杀站撤消是掩人耳目的手法,计划依然照样进行。
这期间,我仆仆风尘在河南京师道上奔走,所为何来?八荒神君拍拍胸膛说:算定恶贼必定走这条路,我不是来了吗?我在彰德枯等林老弟,是他避着我,而不是我失信。
老实说,即使你们不来,我的人仍然会冒死下手的。
下手?你下个屁!六合瘟神说:要不是林贤便从太原看破他们的阴谋,星夜赶回潼关会合,谁知道梁剥皮在何处?我们用最大的耐心来克制自己的冲动,花了无数心血多方侦察求证,才确定恶贼的下落,但迄今仍不曾看到恶贼的庐山真面目呢。
你算了吧。
咦!这么说来,符老,你仍然无法确定恶贼是否中毒了?龙杖金剑讶然问。
我不认识他。
六合瘟神说:也无法接近观察。
但依情势估计,主脑人物住进赵老头家是可以确定的,住进去的人决难幸免,恶贼应该……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我不相信应该两个字。
八荒神君焦灼地说:咱们非打硬仗不可了,要让恶贼逃到真定,沿途大军保护,官道可容六车并行,在骑军兵车的拥簇下,鸟都飞不进去行刺。
咱们追,非证实这件事不可。
消息已经走漏,走狗们一下定会收拢集结,敌众我寡,凶险重重,怕死的人退出还来得及,有人跟我走吗?第一个跟上的人是林彦,他后面紧跟着龙姑娘。
这老奸可恶。
六合瘟神摇头苦笑:你不能定下心计议一番,策定制胜之机吗?逞匹夫之勇,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逃走了一个眼线,他能有多快?按行程……他们现在一定在邯郸投宿。
八荒神君说:如果今晚他们不上道,便证明逃走的眼线已经将信息传到了。
好在那位眼线并不知庄内所发生的变故,恶贼可能不知道中毒的事,只知道小柳庄受到不明人物的包围袭击。
所以我猜想恶贼并不在意,但极可能改变行程,不再昼伏夜行,明天他们将聚集在一起,浩浩荡荡北上,我们将冒极大的风险,必须抢到前面去埋伏。
在这里计议不出什么来的,到前面找到好的埋伏区再商讨,不是合乎实际些吗?也好,老狐狸确有见地。
六合瘟神同意了:但必需荣老出面了,不要将昨晚的情形告诉他,只说我们的计划失败了,不怕他不全力以赴。
林贤侄,你能暂时守秘吗?小侄不能在荣叔面前说谎。
林彦率直地说。
你到前面探道,不就可以避免与他见面了?也好,小径和小芝到前面去。
那就走吧,把走狗们遗下的坐骑代步,赶到前面去,切记不可冒失前进。
小侄理会得。
官道宽阔,不时有车马往来。
两人鞍后带有马包,像是走长途的旅客。
小柳庄到邯郸不足三十里,乘马以普通脚程小驰,一个时辰便可到达。
八荒神君在彰德至真定之间,布了他自己暗中安排的数处联络站,都是他老人家的知交好友。
也有几位是由铁胆郎君策划安置的暗杀站高手,暗杀站撤消后自愿协助八荒神君执行除奸大计。
如果梁剥皮昨晚在邯郸投宿,眼线该已将信息传到小柳庄了,但天亮后仍无消息传来,林彦的估计是:恶贼昨晚一定不在邯郸投宿。
铁胆郎君是彰德人,林彦留下的联络处也在彰德,因此八荒神君早就离开了西安,潜伏彰德希望能会合林彦。
可是,狂剑早就离开了南荒村,他失去了林彦的消息,原先并不知道林彦听六合瘟神的安排,更不知狂剑反对与西安群雄合作,在彰德愈等愈心焦,根本不知道千里外西安的变故,更不知梁剥皮的一切动静。
幸而他的朋友众多,开封狂剑现身的消息传到,他便留了心,果然在磁州发现了六合瘟神的行踪。
他与六合瘟神小有交情,两人都是游戏风尘,不喜钓名沽誉的江湖怪杰。
本来猜想老瘟神可能是秘密过境的,做梦也没想到瘟神会与老冤家狂剑合作。
等到发现六合瘟神的活动可疑,这才忍不住现身会晤,略施手段,便从六合瘟神口中套出了一些口风。
他是有名的老奸滑老狐狸,六合瘟神怎斗得过他?被他略施小计,诓出了与狂剑合作的底细,这就是他适时现身的经过。
其实,六合瘟神吃亏在人地生疏,缺乏人手,沿途隐忍一直抓不住计算梁剥皮的机会,早已忍耐不住要不顾一切作孤注一掷,幸而碰上了他,这才能顺利地在小柳庄安排下天罗地网。
没有他,六合瘟神根本不可能成功。
当然,是否真的成功了,谁也不敢逆料,甚至梁剥皮在不在马车里,也没有人敢断定。
剪除羽翼的事,势在必行,而且为免多人毒发惊世骇俗,也必须先除去那些可能已经中毒的人。
问题是马车本身的护送高手,可见的已有二十五六名之多,加上前后暗扮客商的两队高手,和往来传信、潜伏、打前站等等人手,总数量没有一百也有五十,消息已经走漏,恶贼把走狗们一集中,全力向真定急赶,想追上去动手,所冒的风险太大了,人数相差悬殊,拼起来胜算微乎其微。
林彦不希望发生大规模的拼斗场面,对沿途追袭,他有丰富的经验,对方的大的缺点是不能留下来与他周旋,主动权丧失,必须一面打一面逃,他何必与对方摆出堂堂阵势拼斗?。
芝妹。
他向并辔小驰的龙姑娘说:我不希望荣叔他们与走狗们拼命,用我们的办法,你意下如何?彦哥,我深有同感。
龙姑娘说。
如果堂而皇之对阵,这不叫行刺,这该叫拦路打劫,荣叔不会同意的,单老前辈的计划行不通,除非荣叔不在。
对呀,荣叔一定反对使用这种形同打劫的暴烈手段,何况这样做对我们实在不利。
所以我认为该由你我两人来了断。
彦哥,行刺吗?不,逐一剪除,一沾即走,不着痕迹。
好,我一切听你的。
很辛苦,也很危险……彦哥,你又在打什么主意?姑娘眸睨着他:又想把我搁在一边?不要再玩这种不灵光的把戏了,我像是你的影子,你到哪里我到哪里,要活一起活,天掉下来你我两人一起顶着,你休想把我搁在一边的。
你真会说话。
他笑笑说:夫唱妇随,是吗?一点都不错。
姑娘毫不脸红地说。
哪怕是去跳火坑,我也要和你手牵手一起跳,今生今世,我是跟定你了。
如果真有来生,来生我也要跟着你。
呵呵!来生你不想变为男人?有了你,我不要变。
姑娘毫不含蓄地说。
两人说说笑笑,不久,邯郸城在望。
结果,他们探出昨晚在城外刘沟露宿的一队车马,在巳牌左右已动身北上了。
林彦不再浪费工夫打听,已经知道对方的去向,唯一急务是追上去保持接触。
午牌未,前面骑影入目。
对面来了一个赶脚的,小驴驮着两包货物,脚夫跟在后面,人和驴悠然自得赶路。
林彦扳鞍下马,将坐骑交给姑娘,到了路对面拦住了脚夫,抱拳一礼含笑招呼:老乡请了,在下有事请教。
脚夫一怔,拉住了小驴,惑然问:客气客气,客官有何见教?前面是什么地方?临关,其实只是一座镇,关已经废了,没驻有官兵,也不查验路引。
倒是驿站旁的通判分司公署,驻有十几位巡捕,不闹事就没有人管。
脚夫详加解说,目光不时在林彦的佩剑上打转,用意是提刀带剑的人都不是好路数,也许害怕关里驻有官兵拦住盘查,最好是心理上有所准备。
哦,谢谢你,老乡。
刚过去的那群车马,人数好像很多吧?是很多,总有五六十匹坐骑,骑上都带了杀人家伙。
两部车,好神气,咱们这一带,很少看到这种独辕驷车。
跑起来轻快灵活得很。
谢谢。
哦!有路绕过去吗?得往西绕。
脚夫用手向两里外的城关西面一指:由小路走,沿河上行两里地,水浅马可以徒涉。
谢谢指教。
不久,他俩到了临治关北面的大梁庄。
庄北,是顺德府的沙河县界。
车马不会经过,一定是留在临治关打尖。
脚夫的话,证实了恶贼已经将人手集中应变,重新改变行程,从昼伏夜行改为白天赶路,而且不顾昨晚奔波的疲劳连续赶路,大概恶贼已经知道情势不太妙啦!大梁庄位于官道东面,三十余户人家,建了五尺高的庄墙,和一座小小的简单庄门。
两人在路口的茶亭下马,将坐骑柱在亭南的大树下。
林彦瞥了在亭内喝茶的两名旅客一眼,泰然地向茶亭走去。
两个旅客一男一女,各带了一个小包裹。
男的身材高大,年约四十出头,宽大的外袄掩住内藏的短兵刃,一看就知是位江湖人。
遮阳帽盖在亭栏内的长木凳上,小包裹则放在茶桶旁的亭柱下。
女的花帕包头,遮阳帽挂在背后,青短衫,灯笼裤,装束很像个跑解的女武师。
年约三十上下,五官姣好,粉脸桃腮,一举一动皆流露出成熟女人的风韵,并不算美,但相当动人,那双灵活的凤目似乎会说话,具有向男人挑战的俏媚风情。
两双眼睛紧盯着他,他泰然入亭。
龙姑娘则俏立在坐骑旁,冷眼旁观怀有戒念。
我知道你要打听消息。
中年女人含笑打招呼,信手递过茶杓:你很了不起。
姑娘似乎并不感到惊讶。
他接过茶杓,顺手取下架上的另一只茶碗:你认识我吗?不认识,但认识那两匹坐骑。
中年女人指指坐骑。
哦!原来如此。
小柳庄留驻的七个人,只回来了一个,那六个……其中有虎岭三雄。
他们完了?完了。
姑娘,两位是派在前面探道的?笨鸟儿先飞。
中年女人的语气有自嘲成份:你们的来意能不能见示?天下一家,四海之内皆兄弟,没有什么不能解决的事,是吗?姑娘,你是明知故问呢,抑或是真的不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也许两者都有。
你应该知道,你们所保护的梁剥皮,是天下侠义道必欲得之而甘心的祸国殃民贼,这件事能平心静气解决吗?如何解决?阁下,你们白白浪费了不少时日,梁剥皮根本不在这里。
真的?他口气平静,其实心中暗惊。
我用不着骗你,你可以到临洛关逐一查问,保证你会失望。
中年女人笑得很媚:梁剥皮这次返京,事先策划了三年之久,花了银子数十万,计划之周详,可说是空前绝后的伟构。
就凭你们几个人,算了吧,阁下,见好即收,你们杀了我们几个人,对天下英雄已经有所交代了,何苦仍然穷追不舍?那不会有好处的。
听口气,似乎姑娘也不知道梁剥皮到底在何处,那么,车内藏的人是谁?谁主持大局?你说对了,不要说我,恐怕连主持大局的阴狼宰前辈也不知其详。
两辆轻车中,前一辆是阴狼,后一辆是凌霄山庄的耿庄主。
不是千面客?千面客留在开封,就是那位乔装杜二东主的人。
中年女人得意地说:你知道我们走得很慢,用意就是等他所安排的另一批人赶到前面去,那批人恐怕已到了真定府,已安排妥当调动真定三卫官兵护送赴京;那批人里面才有真的梁剥皮。
你们这时即使能插翅追上去,也只能光瞪眼无法可施了。
阁下,认输了吧?林彦本来心往下沉,这时突然猛省,冷冷一笑,低头沉思。
你在想什么?中年女人追问:很失望是不是?呵呵!没有甚么好失望的。
他反常地怪笑:就算梁剥皮逃掉一劫,第二劫他决难躲掉,我会到京师去等他。
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之理?早晚我会要他的脑袋,他非死不可。
你白费工夫……你放心,他活不了多久的。
他摇手阻止对方往下说:现在唯一可做的事,简单多了。
你还不死心?在下办事从不死心灰心。
那你……你们这些助纣为虐见利忘义的人,当然会在京师继续保护那狗贼,为了日后行刺方便,你们这些人应不应该早些处理掉?你……这就是在下所要做的事,你同意吗?你准备如何处理?杀!他厉声说,往亭外退:从你两位开始,在下给你们一次公平决斗的机会,出来吧!中年女人向同伴一打手式,举步向外走,媚笑着说:你的口气真托大狂妄,请问贵姓大名呀……打!林彦的叱声似沉雷,身形疾转,电芒破空。
中年女人一惊,倏然止步。
啊……惨叫声惊心动魄。
同一瞬间,坐骑旁的龙姑娘斜掠两丈外。
同一刹那,两个从树上悄然飘落要袭击龙姑娘的人,距龙姑娘头顶不足八尺两枚扁针击中要害,砰然堕地挣命。
中年女人大骇,变化太快,结束更快,任何人也帮不上忙了。
你……你是……中年女人骇然惊问。
大刺客林彦。
他按剑把说。
我,龙芝。
龙姑娘。
面走近一面朗声通名。
中年女人惊得倒退两步,中年人则打一冷战,已从衣下拔出的匕首几乎失手掉落。
大刺客在太原。
中年女人惊怖地叫;千面客会变戏法,我大刺客也会变,所谓把戏人人会变。
巧妙各有不同。
在下的暗器天下闻名,刚才作已经见识过了。
他左手一伸,掌心有两枚扁针:你如果不相信在下是大刺客林彦,这两枚扁针就奉送给你们,逃得过一针,在下放你们一马……打!持匕首的人一跃两丈,脚尚未站地,扁针已贯入右背,重重掉落,挣扎着呻吟不绝。
中年女人胆裂魂飞,猛地身形一晃,作势跃起,却挫身仆倒,奋身急滚。
老天爷保佑,滚至第二匝,恰好滚落路旁的深沟。
林彦的扁针不但没有出手,反而摇手示意要追出的龙姑娘退回原地。
中年女人沿沟挫身急窜,远出十余步外,爬出沟拼命向大梁庄狂奔,一面狂叫。
救命!救命啊……彦哥,你怎么让她逃走?她会通风报信……龙姑娘讶然问。
就要她去通风报信。
林彦去拖尸体取回扁针。
她这一逃,躲在临治关的人一听大刺客真的光临,保证有一半的人斗志全消。
毒龙的大批爪牙,断送在山西死亡之路上,这件事江湖朋友记忆犹新,这些人能不心惊胆跳?符老前辈和荣叔办起事来,一定轻松愉快。
咦!听你的口气,你似乎不想参加?龙姑娘去解坐骑:想到真定追梁剥皮?我不参加,荣叔可以主持大局。
那你……荣叔和符老前辈对付得了这些斗志已失的人。
我们赶往真定?姑娘将缓递给他。
不到真定。
咦!那你……跟我走,慢慢告诉你。
他扳鞍上马驰出。
怎么往回走?姑娘上马叫。
是呀。
回去?去宰梁剥皮。
梁剥皮已到了真定府。
那鬼女人所说的话,是预先有人教她这样说的,她自己也不一定相信梁剥皮到了真定。
你也不相信?我相信的确有一批人超越,可能正向真定飞赶,而且一定在顺德府城留下一些线索,希望我们拼老命追上去,而他们一定比我们先一步到达。
那批人一定也有两部车,但护送的人却少一半以上。
梁剥皮有这么大胆,敢减少护送的人?情势逼人,他必须冒此风险,人少反而行动迅速,也不致引起注意。
也许可以追上去……那是浪费精力,他们就希望我们能赶上去。
走!他驰上官道往南走:梁剥皮不在前面那批人之内,也不在后面躲在临洛关那批人之中。
那……你好像知道?姑娘策马跟上问。
我在下赌注。
下赌注?这……那鬼女人的话提醒了我。
提醒什么?她说千面客仍在开封,又说千面客安排另一批人接应,把梁剥皮安排在内,乘乱超越,让这里的人吸引我们。
我问你,在开封能指挥数百里外的人吗?千面客又不是神,他怎知道在这一带会发生变故?他怎知道情势而适当地调度人马?你是说,千面客不在开封而在这里?不在开封,也不在这里。
走吧,恐怕要辛苦一些时日了,但愿我押对了宝,我不能输这一注。
车马果然在临治关不走了,在驿站旁的冀州客栈住下,戒备森严,如临大敌。
这座关关城已古旧不堪,共有六座关门,里面的镇市倒还具有规模,官府没有马步递运所,府城在这里没有通判分司,毕竟这里曾经设过县,也是一处适当的中途站,成为大镇理所当然。
入暮时分,狂剑与八荒神君大摇大摆出现在街头。
明晚是毒发期,要是梁剥皮在内,恐怕就无法如期赶到真定断气了,到真定还有四天马程呢。
走狗们不敢发动袭击,其中有人认识狂剑,更认识老狐狸八荒神君,大刺客一定真的来了,谁不害怕?狂剑也按兵不动,甚至晚间也不到冀州客栈踩探。
双方僵持住了,充满了暴风雨欲来的凶兆。
次日,夜幕降临,预料中的暴风雨并未发生,但空间里,死亡的气息更浓。
二更天,另一场暴风雨发生在冀州客栈内。
镇上五名有声望的郎中,半夜三更硬被不速之客从床上拖起来,接入客栈诊病。
闹了一夜,共有十一个人病倒。
郎中开的脉案,五个人所写的完全一样:中暑兼吃坏了肚子。
练武人对这两种病,根本就不放在心上。
问题是:半夜三更,天气转寒,怎会中暑?见了鬼啦!走不成啦!十一个人病倒,怎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