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湖慕云山庄是完了,江南武林人人自危,群雄集聚金陵,开了几天会,不但毫无结果,便连敌人一点影子也摸不到,但人多毕竟有安全感,大家都不愿出去势单,藉口商量对策,留连于金陵不去,那紫金城顿时热闹非凡,秦淮河笙歌达旦,尽是江南好汉,一掷千金毫无吝色。
这天黄昏城内来了一个二旬不到少年,脸上神色阴沉,又黑又瘦,身边跟着一个倚拐而行的老妇,在街上缓缓行走,倒也不惹人注目。
日头淡淡洒在地上,这一老一少似乎是流浪他乡,大街小街的荡着,这时江南众雄都在金陵镖局内议事,街上没有一个武林中人。
那老妇走了一会,似乎疲乏已极,对那少年道:华儿,找个地方休息吧!那少年茫然点头,两人拖着长长的影子消失在大街尽头。
在金陵城外道上,一个轻装少女疾行赶路,她发鬓被风吹得满脸,衣衫早已汗透,神色极是狼狈,但却飞快而行,对于道上行人奇异目光视若未睹。
正狂奔间,忽然前面路上蹄声大作,一阵叱喝之声,行人纷纷让道,但那少女仍是在路中低头直行,蓦的前面一个粗壮的声音叫道:大胆贱婢,还不快快让道。
那少女一抬头,只见面前数十名壮汉,高高骑在马上,当先的人一挥巨鞭,作势欲击,如非瞧着她是一个弱女子,早就鞭子抽下了。
那少女秀目一瞪道:作什么?那马上壮汉道:快滚!快滚,咱们小姐就要来了。
那少女一肚子火,正要发作,但心念一转忖道:我赶路要紧,何必多惹麻烦!当下一言不发侧身而过,那马上壮汉哈哈笑道:小娘子,瞧你跑得这么累,我老张真是不忍心,可是汉子跑了么,哈哈!那少女大怒,反手正要一掌击去,忽然眼前一亮,一朵红云如飞而来,她定眼一瞧,原来是一匹小巧胭脂马,驮着一个全身鲜红的女子疾驰而来。
那红衣女子一到,那批壮汉就纷纷勒马而行,口叫叱道:让道!让道!将军小姐到!那少女心念一转,蓦的一长身,众人只听到一声尖叫,马上红衣女子已跌了下来,那少女一拍胭脂马叫道:对不住!对不住!姑娘有急事,这马先借姑娘一用。
众人一阵叱喝,纷纷追来,但那胭脂马脚程极快,一刻功夫跑得老远,众壮汉惦念小姐安危,又纷纷折了回来。
那少女不住催马,口中叫道:好马儿快跑,好马儿快跑,回头姑娘买酒请你喝。
那胭脂马善解人意,倒真是嗜酒如命,太大意味出少女话中之意,双足起飞而去,连主人也给忘了。
跑了半个时辰,城门已遥遥在望,那少女一拍马首,直冲而入,耳畔仿佛听到有人在叫:小姐,您又回城啦!那少女路径极熟,不一会穿过大街,跑到一处荒野溪边,一按马首,飘身下马,高声叫道:陆哥哥!陆哥哥!才喊了两声,忽然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小林内传来:董姑娘,你来啦!那少女一怔,脸上有若丹脂,她扭扭妮妮地道:陆伯母也在这里?话刚说完,一阵响,小林中走出一个老妇人,正是刚才在街上行走的那年老妇人。
那小女低头道:伯母,您老人家好!那老妇走到少女跟前,凝目望着少女,半晌道:姑娘,是不是一个小叫化送信给你的?那少女点点头道:我陆……哥哥,叫我来,有什么事……有什么事?那老妇道:董姑娘,太湖……太湖……她说到此处,突然仰面跌倒,那少女连忙上前扶持,只见那老妇脸如金纸,昏了过去。
那少女连忙替她推脉过穴,忽见那老妇背后衣衫上一个深深手印,她失声叫道:黑煞掌!黑煞掌!一时之间,心中怦然而跳,那老妇已悠然醒转,点点头道:正是黑煞掌。
那少女心中一急,声音却哑了,咽声道:伯母,陆哥……陆大哥在那里?那老妇惨然一笑道:你放心,你陆大哥好生生的!那少女心中一松,想到自己失态,柔声道:伯母,不要紧的!那老妇喘息道:董姑娘,老身……老身……是不成了,华儿,唉……她说到后来咳嗽不已,气息愈来愈弱,那少女心中发慌,生怕她立刻便死去,他大声叫道:黑煞掌没有什么了不起,有人能救,有人能救,伯母,您……定定神,放下心啦!那老妇人调息半晌,睁开眼沉声道:黑煞毒掌,天下无人能救!那少女急道:不!不!我爷爷便能救得!那老妇精神一振,哑声道:你爷爷是谁?那少女脱口而道:我爷爷便是东海二仙董……老爷子,董其心!那老妇吸了口气喃喃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缓缓站起,扶着那少女道:董姑娘,请你扶持老身,到林子里去。
那少女正是董敏,她心中急着要见心上人太湖陆公子,当下连忙扶持那老妇人,一步一颠走入林中,走了一刻,那老妇从怀中取出一粒丹丸吞下,站住歇了口气道:老身仗着百花露丸,还有十数日好活,姑娘,你须答应老身一件事。
董敏一怔奇道:什么,伯母?那老妇道:姑娘,你见到华儿,可不能大声惊叫哭泣,目下这四周全是敌人,一不小心,那后果……董敏再也忍耐不住,眼泪直挂下来,颤声问道:伯母,您……您……不是说我……我陆哥哥好生生的么?那老妇沉着地道:姑娘,你先答应我这件事才行!董敏含泪道:伯母,快带我去见他呵!那老妇休息半刻,又扶着董敏一步步而行,那林中荆棘遍生,尽是羊肠小道,天色又愈来愈暗,董敏心如火焚,真恨不得快步行去,但心中却想道:我怎能有这种念头,我连陆哥哥的母亲都不愿照顾了,那还能得到他欢心,真是该死。
两人摸索又走了一会,那老妇忽然悲声道:董姑娘,你把我囊中火摺打燃。
董敏依言打亮火折,只见四周一亮,前面不远树上,绑着一个少年,正是她日夕相思凋搅不群的陆公子,当下再也忍不住,放开老妇人,上前便去替他解绑。
那老妇陆夫人悲声叫道:姑娘!且慢!董敏一怔,在这一刻间,她早已将意中人瞧了千百遍,只见他身上赤膊,除了脸上消瘦,却是依然无恙,当下先放心一半,秀目流转,正要发问,陆夫人长叹一口气道:姑娘,你此刻万万不能放开他?董敏见陆公子双目茫然,对于自己日夜不息赶来,似乎无动于衷,心中又悲又苦,忖道:我见到你一纸半字,便连婆婆也顾不得了,偷偷跑来,难道你还嫌我到得迟了?她本是一个情感丰富的姑娘,平日最爱胡思乱想。
这时想到极处。
不由得凝了,但眼见意中人狼狈如斯,又不禁怜爱之心大起,才要呼唤,忽听身边陆夫人忧愁地道:姑娘,再等半个时辰,月亮出来便不妨事了!董敏叫道:伯母,到底为什么事啊,我一点也不懂!陆夫人缓缓地道:华儿中了暗算,服下天下最可怕的毒药……她话未说完,董敏失声叫道:伯母,你……您说什么……什么月亮出来……陆夫人道:月亮一出来,华儿便不会乱伤人了?董敏哭道:什么,伯母,陆哥哥误服了……服了狼血毒草?陆夫人悲声道:看那症状,是不会错的了!一时之间,董敏真是万念俱灰,她家学渊源,儿时曾听祖父谈过这霸道天下的迷性毒药,那声音又清晰的飘了起来!狼血毒草,天下无药能解,爷爷青年时便几乎着了道儿,这草本已绝种,但西城五毒病姑竟又培植成功。
服了此毒,本性迷失是不用说的,最可怕的是……每当天上星月无光之夜,便会凶性发作,见人便杀……见人便杀!她只觉上眼前一阵昏黑,似乎掉在永无休尽黑暗的潭渊之中,什么都没有了,那漫漫的未来,日子还长得很,怎么去度过?她心中一阵凉,似乎又到了她八岁那年,母亲撒手西归时一段情景,眼前金星愈来愈密,嗡的一声,她已尽了最大力量,但毕竟支持不住,倒在地上。
不知经过多久,董敏醒了过来,只闻耳畔一个亲切的声音道:董姑娘醒醒,董姑娘醒醒!董敏睁大了眼睛,陆夫人正亲切的瞧着她,她放目四下望了望,天上明月高挂,那意中人已解缚了,正站在远远的。
漠然的东望西望,这一切都与他不相干一般。
我一定要尽全力去医治他,如果医不好,便和他一块死去吧!她想到此,心中忽然开朗起来,忖道:大不了死去,一死百了,再也不知人世间的愁苦了!翻身站起,对陆夫人道:伯母,咱们回东海去吧!陆老夫人沉吟一会道:老身行走不便,走也走不到东海,姑娘,你……你……你护送我这孩儿……请令祖……唉!这是我陆家唯的一根秧了……请……请……她说到后来泣不成声,董敏忽然坚强起来,她强自镇静地道:伯母,咱们要死也死在一块儿,别的先不要谈,这就火速赶到东海去,我爷爷总有办法。
她斩钉截铁的说着,陆夫人忽然目放奇光。
缓缓地道:好姑娘,一切就依你,知其不可而为之,姑娘,你真有勇气。
董敏不再言语,她原来和银发婆婆要回家去,但忽接到陆公子一纸相邀,只道陆公子惦念相思,又不好意思和银发婆婆说,她已是屡犯不慎。
当夜便又偷偷跑了出来,赶了一天两夜到了金陵。
当下三人结伴向镇江走去,一路上董敏照顾两人,真是手忙足乱,走了数日,镇江到了,董敏又去雇船,她忙乱之下,心情反宁静,每天无论大小事她操心,也无暇去自哀自苦了。
董敏走到码头,雇了一只双帆大船,说好午夜乘风起帆,正要离去,忽然身后一个女音叫道:当家的,你到外海去?那船老大柔声埋怨道:娘子,大夫说你吹不得风,你怎又到这来,这岸上风可真大,快回去!快回去!那船老大的娘子道:当家的,我听老李说你夜里又去出海了,家里还有我酿的一罐米酒,给你带来了啦!那船老大一脸惊喜之色,嗫嚅地道:酒,你……你不是不准我再喝了?那少妇嫣然一笑道:夜里船上风寒气重,你便带去吧!不过我们可先说过,一次只准喝一杯,回来半罐还我!那船老大连声应道:省得!省得!我正好经过大丹岛,采海葵替娘子治病。
那少妇道:听说大丹岛近来常有海啸,你不用去了!我这病多一天少一也碍不了事。
那船老大跳下船来,拥着她娘子道:我送你回去,你每次都不准我去采海葵,这回我可下了决心,你阻拦也没用。
那少妇笑啐道:我一个大人难道还不会回家,你……唉;真是婆婆妈妈,叫人看着便讨厌。
那船老大陪笑,毕竟拥她去了,董敏凝凝望着两个背影,心中有说不出的味道。
董敏呆呆出了一会神,忽然悲从中来,转身便跑回客舍去了。
那太湖公子形若白痴,每天只知吃喝,董姑娘款款柔情,细心照料,他那里能感觉到丝毫?董敏出身武林世家,自幼便被婆婆娇纵惯了,这一路上她为避仇人,处处低声下气,完全凭着一股勇气,甘为折磨,不然她自己老早便先自发狂了。
她自幼最爱异想天开,行事大出人之意表,原是个无天无法的小魔星,但一用情,竟是坚贞不逾,比起常人更自深刻许多。
她强自抑悲,走到陆夫人面前道:伯母,咱们今夜乘风便启帆东去,如果东风吹得紧,两日一夜便可到了。
陆夫人点点头道:我母子受姑娘重恩,如果……老天见怜,定会成全姑娘心愿。
董敏脸一红不语,那陆夫人一路上以药支持,伤势倒不曾恶化,她歇了歇又道:如是天意已定,还请姑娘将老身葬归江南故乡!董敏道:伯母,您所受黑煞掌,爷爷和大伯爷定能治好,只是……只是……唉……陆夫人知她担心自己爱子之病,当下也自默然,董敏茫然地道:爷爷总有办法,天下岂有难倒东海二仙的事儿?她虽如此说着,心中可一点把握也没有。
好容易等到日头西下东风吹起,三人鱼贯上了船,这时明月已起,陆公子安静地坐在舱中,那船家一阵呼喝,水手启缆,扬起巨帆,船儿缓缓驶出码头。
董敏陪着陆夫人母子,等两人安歇好了,她却无半点睡意,走到船甲板上,这时海上一遍寂静,只有天上星光闪,明月高挂,董敏长长吸了一口气,夜里海上的空气又冷又潮,董敏抬起头来,只见天际又黑又远,却是繁星如织,她生长海上,这漫天星座,在她眼中便如一座大罗盘一般。
她心情起伏,想到儿时种种事儿,想到第一次随祖母出海,嚷着祖母要摘天下的星星来玩,祖母虽是对自己纵容已极,但无论怎样哄她,那天上的星星毕竟不会摘到,董敏轻轻叹口气忖道:世上不能得到的东西还是多得很。
她又想到前不久为了婆婆一句无心之言,她考虑都不考虑便偷偷逃跑,那时的心里完全是撒骄耍赖,要引得大家焦急,可是此刻自己一个人站在这茫茫大海中一只船上,却担负着两人的命运,又偏是和自己一生幸福有关的两个人,她心中不禁感到孤单起来。
董敏想着想着,不由轻泣起来,泪水不断流着沾湿衣襟,海风吹来,着体生寒,董敏哭了一阵,心想此时哭死了也无人来怜惜,便收泪了,她虽胡闹成性,但本性坚毅,只要有一丝希望,她都绝不放手。
她想回舱休息,一转身只见背后不远一双朴实的大眼睛正在凝目注视着她,董敏心中微窘,正要不理走过,那人嗫嚅地道:姑娘,您……您……哭了?董敏哼了一声道:谁说的,这又管你什么事?她边嗔边打量那人,只见那人原来是个廿来岁年轻水手,一张方方正正的国字脸,那双大眼更是炯然有神,她原想发脾气,但见那水手生得不令人厌,而且神色诚实,倒不好意思恶言相加了。
那年轻水手道:我知道,那舱里两人害了重病,所以姑娘您……担心了。
董敏懒得和他啰嗦,转身便走,那年轻水手道:姑娘可是去找东海神仙?董敏一惊问道:什么东海神仙?那年轻水手道:小人有一次出海覆舟,身上受了几十处大伤,又在水中泡了两日两夜,全身中了盐毒,肿得像包子一般,最后飘到一岛,遇到神仙,只吃了一剂药,便救回一条命,姑娘,您……您不信,请看小人臂上伤痕……董敏释然忖道:原来此人飘到我们岛上,怕是遇到爷爷了,救回一条小命。
那水手又道:只是这神仙爷爷可遇不可求,小的伤势一好,神仙爷爷便送小的一只小船回家啦!董敏道:你的命真不小!那水手见董敏满脸揶榆之色,忽然心中一酸,但这姑娘毕竟跟自己说话了,当下又道:姑娘人好,一定会遇到神仙爷爷的!董敏到底是少女心性,闻言笑道:你怎么知道我人好?那年轻人手脸涨得通红,半晌说不出话来,董敏一笑走开,那水手结结巴巴地道:因为……因为……姑娘生得好看……脾气又好……董敏见他满脸窘样,再也忍不住笑道:生好看便是好人么?这也未必,我要去睡啦!她这一开心,忧虑之情大减,瞧着这似傻非傻的年轻水手,生出几分亲切之感!正在此时,忽然海上传来一阵角鸣,那年轻水手蓦的脸色大变,正在掌舵的船老大高声叫道:熄灯,下帆!那船上水手如临大敌,七手八脚纷纷去拉帆索,董敏一怔,只闻那角呜之声愈来愈近,凄厉无比,在这夜半海上,真令人毛发悚然。
那年轻水手拉下风帆,又走近董敏急道:姑娘,快走,换男装,脸上最好多涂油墨!董敏奇道:来的什么人?那年青水手满脸怜惜之色,望着董敏道:姑娘快走!迟了便来不及了,倭贼便要来抢船!那些倭贼,都像禽兽一般,姑娘生得花一样……唉,快!快董敏嫣然一笑道:不行紧!不打紧!她话未说完,忽然轰的一声,船身震荡不止,水在四溅,倭船已开火了。
那水手惨然道:完了!完了那些沿海的官儿只知欺负自己百姓,对这倭贼真是束手无策,倭贼作案愈来愈近海了!接着又是轰轰数炮,都落在那船的四周,远远海上传来的一个沉着的声音道:号令已到!妄动者死!这时船上众人都集在甲板上,那船老大高声回道:请大爷们高抬贵手,这船上无金无银……董敏慌忙跑到舱底,陆夫人已醒来,她忧容满面地道:姑娘,贼船来了么?董敏点点头,陆夫人顿足道:这便如何是好?董敏安慰道:伯母放心,我自有办法退敌!这时倭船已靠近,数声叱喝倭贼纷纷上船,只听到那船老大不住哀求道:小的这船是全家老小生活的本钱,大爷们高抬贵手;船上值钱的东西尽管拿去,可请别凿沉小的船!一个粗壮声音的倭贼道:嘿嘿!那要看你的造化!另一个倭贼道:头目,能单独雇得起这大船的主儿,一定是有钱商人,咱们搜舱去!这两名倭贼华语极是流利,丝毫无外国人口音,那粗壮的声音道:对,还是二弟有计谋!他说完率同喽兵大步往舱中走去,忽然那少年水手狂奔上前,拦在舱门之前。
那倭贼头目向少年水手看了一眼,一言不发,刷的抽出雪亮倭刀,一刀向那少年头上削去。
众人一声惊呼,只见倭贼出刀如飞,一片白光过后,众贼纷纷贺道:头目刀法如神!东洋刀法天下无双!众水手定限一看,那少年水手脸上神色丝毫未变,正怒目而视,但头上发髯被剃精光,那衣襟宽敞之处都被刀对穿,裤带也被削断,溜了下来,只剩一件内裤。
那头目施展刀法,刀刀间不容发,但却未伤那少年水手一丝半毫,这倭刀沉重,力道能施得如此准确,那也真是一绝了,但是他见那少年水手徘徊生死边沿,却是面无慎色,心中也不禁暗暗佩服。
那少年水手嘶声叫道:倭贼,你有种便杀了小爷!那头目嘿嘿怪笑道:好志气!好志气!一掌击去,掌到半途,忽然向左一带,那少年水手再也立足不住,跌扑五六步,一跤坐在地上。
那头目道:只是功夫还差得远。
他神手一推舱门,忽然那少年如疯狂一般扑到,他一伸脚,那少年水手仰天跌倒,跌得满面鲜血,门牙也自断了,那头目正要吆喝,忽然腿一紧,已被那少年双手抱住,张口便咬。
那头目乃是武学高手,可从来没有见过这等不怕死之人,当下腿上一阵疼痛,举起掌来,正要拍下,忽然舱门一开,走出一个俏生生的少女来,正是董敏。
董敏走上前去,拍拍那少年的肩膀道:喂,你放下他,他不敢再为难你啦!那少年一怔,虎齿一松,那头目用劲一弹,那少年凌空飞起,砰然落在甲板之上,董敏冷冷地道:欺侮一个孩子,算不算好汉!那头目从未见过如此美女,当下眼都发直了,随口奉承道:是,是!不算好汉!董敏抿嘴一笑,正要开口,那少年高声叫道:姑娘,倭贼丧失天良,你,你……怎能……怎能和这种禽兽打交道?他又急又愤,口中鲜血不住沿嘴唇流下,那青布衣上全是点点身斑,那几个倭贼作势又要打他。
董敏忙对那头目道:喂,看来你是这些人的头目了,告诉你,船家是穷的多,姑娘也穷得很,没有油水可挤,快走吧!那头目见董敏脸上神色似嗔似笑,魂都没有了,只要劫得这女子,那里还管抢不抢得到钱?当下笑嘻嘻地道:敝人不要抢钱,也不要杀人……董敏插口道:那很好,快回你们自己的船上去吧!那头目道:只要姑娘跟敝人一块走,这船分毫不犯,不然嘿嘿!他一挥倭刀,唰的一声,船上一只臂粗细的木柱被断成两截,断口之处整整齐齐。
董敏道:我跟你走没关系,但……我还有两个朋友却又如何?那头目听她肯走,当下心都酥了,随口应道:一起走,一起走!董敏抿嘴笑道:那两人脾气大食量又大的惊人,我看算了吧!那头目忙道:不打紧。
董敏说:跟你们去看看倭国风光也是不坏……她还未说完,那少年挣扎站起,大跨步走到董敏身前道:姑娘,你年纪轻,那里知道倭贼毫无人性,到时候求死也是不能,你……你……那头目怒目道:小子闪开!那少年水手双目怒睁,瞪住那头目道:你要想带走这姑娘,除非先杀了我!董敏眼睛一瞟,只见那少年水手凛然而立。
她这人极易感动,这时见这水手和自己萍水相逢,竟如此不顾性命的护着自己,当下眼睛一酸,几乎流下泪来。
那头目哈哈笑道:那还不容易?董敏见他双目杀气忽盛,真怕他突施毒手,便道:我跟你们走便是,我下舱去叫那两个朋友!那头目连声称是,董敏下舱将太湖陆氏母子扶了出来,那头目见是一老一少,眉头才皱,忽见董敏面色不善,连忙陪笑。
那头目双掌一拍,拥着董敏三人率先而行,刚要走到船边,跨绳梯换船,那少年水手忽然叫道:喂,你们放了这姑娘,我跟你们去!那头目冷冷地道:谁要你这臭小子!那少年水手道:这东海沿岸航道形势,天下没人比我熟悉!那头目一怔,他乃是大有野心之人,便道:好啦!你也跟咱们去!他说完便欲上前拿人,董敏奔到船边高声叫道:你如此不守诺言,欺侮这孩子,我便投海去!那头目飞快度量一番,忖道:这小子还有机会再来抓他,这美人儿如果投去见海龙王,那可大大不妙!当下笑道:好!好!一切都听小娘子的话!那少年水手见董敏踩上绳梯,当下再也忍耐不住,直冲上来,忽见一道柔和的目光射了过来,耳畔只听见董敏亲切的声音道:大丈夫不能忍一时之辱!何能成大事?你如能记住今日之耻,它日自有报仇之时,怎能为我一个女子,去做倭贼走狗,为虎作伥?那少年水手一震心中反来复去的只是董敏那句话:一时之间真是热血沸腾,待他神智镇定,再抬起头来,董敏等人已消失在黑暗之中,那倭船一阵螺声,渐渐地驶开了。
姑娘您说得对,我俞大猷如不报今日之仇,誓不为人!但想到那善良的姑娘,梦寐中的姑娘,自己第一眼便尊若天人,此时为救自己和船上的人,跟着头目走了,日后的岁月怎么过?想着想着,俞大猷眼泪都流出来了,他举袖擦干眼泪,抬头望去天际,繁星闪烁,似乎都在嘲笑他,他长叹一口气,决心又增加了几分,就这样,造就了一个抗倭最负盛名的大将军。
董敏一上倭船,大刺刺地走进舱中,她手一挥对那头目道:快把你住的舱房让出来,姑娘这两个朋友要住!那头目嘿嘿一笑道:小娘子如要住,敝人是不胜欢迎,但那两人要住,只怕……只怕……还差一点……差一点吧!董敏大怒道:姑娘叫你怎的,你敢说半个不字?那头目耸耸肩道:不敢不敢!口中一边说,身子靠近前来,伸手便欲揽住董敏,董敏退后半步,冷冷地道:你想死么?那头目道:有小娘这般美人儿相陪,敝人怎舍得……他话尚未说完,忽然拍拍两声,脸上挨两记重重耳光,董敏寒脸道:鬼川大头目是你什么人?那头目一惊,连脸颊上掌痛也忘了,他恭恭敬敬地道:鬼川大先生是小子的领袖!董敏缓缓从怀中取出一枚银制令牌,她挥手一扬,只闻咚咚之声大作,顿时甲板上跪满了人,那头目脸伏地上,不敢抬头。
董敏却未想这令牌如此威力,心中不禁大感得意,笑吟吟地道:鬼川大头目的部下如此不成气候,依你等行为,实在应该罚你们跪地不起,至少三日三夜,但这船却无人驾驶,算你们运气,快送姑娘到明霞岛去!那倭人如负重释,纷纷道谢而起,卖劲驶船,乘着海风,船儿如飞往东而驶。
那倭船张开风帆,黑夜中乘风破浪疾行而去,那头目恭恭敬敬侍奉在董敏身侧,董敏将那陆家母子安置在头目舱中,缓缓走上甲板。
那头目陪笑道:早知姑娘是鬼川先生贵宾,小人吃了豹子胆,也不敢冒犯姑娘。
董敏哼声道:鬼川先生虽是海盗,但盗亦有道,那像尔等如此,劫财劫人,哼哼,异日见到鬼川,你便瞧着办吧那头目不住解释道:小人弟兄们只因近数月生意实在太差,这才敢到东海面来碰运气,小人该死,姑娘千万原谅则个,如在大先生面前美言数句,小人粉身碎骨,只听姑娘一句话。
董敏双眉一扬道:真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