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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2025-03-30 06:33:12

正当贡瓦尔・拉尔森在旅馆露台观看那幅美妙景象的同时,一个十八岁的女孩儿瑞贝卡・林德正在斯德哥尔摩的法庭受审,罪名是持械抢劫银行。

负责本案的检察官是推土机奥尔松,多年来他俨然已成为持械抢劫案的司法专家。

然而持械抢劫的风潮正在全国各地如瘟疫般蔓延开来,也因为如此,他是个几乎没有时间回家的可怜虫。

举个例子,他老婆在他枕头上放了张简短的字条后离开了他,可是整整过了三个星期他才发现。

不过这件事影响不大,他以一贯的高效率,在三天内又替自己找了个妻子。

他的新任妻子是他的秘书,对他仰慕得五体投地、毫无保留。

当然,从那天开始,他的西装也不再那么皱了。

这一天他无声无息地来到法庭,离审判开始还有两分钟。

他是个肥胖但脚步轻盈的矮胖子,五官颇有喜剧感,动作灵活生动。

他身上永远是光鲜的粉红衬衫,配上俗气得要命的领带,贡瓦尔- 拉尔森曾经在他的特别小组中待过,差点儿没被他的领带逼疯。

推七机朝空空荡荡、暖气不足的法庭外室望了望,发现里面坐着五个人,其中除了他自己传唤的证人以外,有个人现身在此令他大感惊讶。

那人正是警政署凶杀组的组长。

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他问马丁・贝克。

我被传唤来当证人。

被准传唤? 辩方。

辩方? 什么意思? 是布莱钦,辩护律师,马丁・贝克说,可见,他接了这个案子。

‘压路机’啊。

推土机说,明显带着肝火。

今天我已经开了三个会、抓了两个人,这不可好,恐怕这一下午我都得坐着听那台‘压路机’大放厥词。

你对这起案子有什么了解? 不多,不过布莱钦的话让我觉得我该出庭才对。

目前我没有特别的情报可以告诉你。

你们凶杀组的人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工作。

推土机说,我有三十九个案子待处理,还有同样多的案子暂时压着。

你应该跟着我工作一阵,就明白了。

推土机几乎每案必胜,当然也有几桩数得出来的例外。

不过这句话,对这位司法大将来说并不怎么中听。

不过我们会有个开心的下午,奥尔松说,‘压路机’绝对会让你有好戏可看。

两人的对话因为宣布开庭而中断。

除了一个重要人物之外,相关人等纷纷鱼贯进入法庭――瑞典首都司法大楼里一个相当阴沉的空间。

这间法庭的窗户大而堂皇――虽然这不能当做借口,不过或许可以解释为什么它看来很久不曾清洁过。

法官、助理法官和七名陪审团员坐在长长的法案后面,庄严地望着法庭。

被告从一个小边门被带了进来,她是个长发披肩的金发女孩儿,嘴唇紧绷,棕色的眼眸十分冷漠。

她穿着浅绿色绣花长衣,质料轻薄,脚下是黑色木匠包头拖鞋。

大家纷纷就座。

法官转向坐在左侧被告席上的女孩儿,问道:本案的被告是瑞贝卡・林德。

你是瑞贝卡・林德吗? 是。

能不能请你大声点? 好。

你的生日是一九五六年一月二日? 是。

我必须请被告说话大声一点。

他的语气仿佛这句话是必要的仪式,确实也是,因为这间法庭的音响设备很差。

被告律师希德伯・布莱钦似乎有事耽误了,他接着又说,在等他的同时,我们可以先召集证人。

检方有两个证人:银行出纳克里斯丁・弗兰森和助理警员肯尼斯・克瓦斯特莫。

辩方传唤的证人如下:警政署凶杀组组长马丁・贝克、助理警员克勒・克里斯蒂安松、银行主管朗福德・邦迪生,以及家政教师希娣玛莉・魏伦。

辩护律师还找了一家企业负责人华特・裴楚斯出庭作证,不过他说他无法出席,还声明他和本案没有任何关系。

陪审团里有人窃笑。

现在,证人可以离席了。

在这种场合向来穿警察制服长裤、黑皮鞋外加刺眼运动夹克的两名警员随同马丁・贝克、银行主管、家政老师、银行出纳一起拥出法庭,进入休息室。

法庭上只有被告、警卫和一名旁听者留下。

推土机埋首看了两分钟文件后,抬起头好奇地打量那个旁听的人。

他揣测那个女人约莫三十五岁。

她坐在长椅上,面前摊着一本速记簿,身高比一般人略矮,留着不是太长的平直金发。

她穿着退色的牛仔裤、说不出颜色的衬衫、凉鞋,被太阳晒成古铜色的双足宽宽大大的,脚趾平直,透过衬衫明显看得到她胸部平坦,乳头却很大。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张棱角分明、有着倔强鼻梁和锐利眼神的小脸。

她的眼神锐利如芒,正一- 一射向在场的人,在被告和推土机身上尤其停驻良久。

她看奥尔松的目光实在刺人,这位检察官不得不起身拿起一杯水,移座纠她的背后。

但她立刻回头,和他四目相对。

她不是住性方面会吸引他的那种女人,如果他有选择的话。

不过他非常好奇,她在床上会是什么模样。

从背影望去,他看得出来她的肌肉紧实细密,一丝赘肉也没有。

如果他去问正伫立在休息室一角的马丁・贝克,说不定可以探听到一些端倪。

例如,他会知道她三十九岁了,不是三十五;她有社会学的深厚背景,目前从事社会服务工作。

事实上,马丁・贝克对她所知甚多,不过他愿意说出口的少之又少,因为那些多半是具有私密性质的事情。

如果有人问起,他可能只会说,她的名字是雷亚・尼尔森。

预定开庭的时间过了二十二分钟后,法庭的门猛然被人推开,压路机出现了。

他一一手捻着一支点燃的雪茄,一手拿着文件。

他专心致志地研究着文件,非得法官故意清了三次嗓子,他才漫不经心地把雪茄递给庭务员,让他拿到外面去。

布莱钦先生现在到了,法官话里带刺。

本案即将开庭审理,请问还有没有人反对? 推土机摇摇头,说:没有,当然没有。

就我所知是没有。

布莱钦站起身,走到法庭中央。

他比法庭内任何人的年纪都大,除了德高望重之外,他的大肚腩也令人印象深刻。

他的衣着品位之差、之不合时宜也是出了名的,他吃东西掉在背心上的残渣可让一只不挑剔的猫饱餐一顿。

长长的静默后,他意味深长地望了推土机一眼,终于说道:这位姑娘根本不该被送上法庭。

除了这件事,我别无反对意见。

我的发言纯粹是从技术层面来说的。

现在,请检方陈述起诉要旨。

法官说。

推土机从座位上一跃而起,低着头开始绕着桌子踱步。

他的文件摊在桌上。

本人谨陈述如下:瑞贝卡・林德于今年五月二十二日星期三持械抢劫PK银行的仲夏夜广场分行,事后又因为抗拒拘捕她的警官而犯下袭警罪。

被告可有话说? 被告主张无罪,布莱钦说,因此,本人的职责就是否定这一切的――胡言乱语。

他转身面对推土机,用哀伤的口吻说:迫害清白的人是什么滋味? 瑞贝卡就跟长在地上的胡萝卜一样,清清白白。

所有的人似乎都在想象这幅新奇的景象。

法官终于开口说道:这点该由本庭来决定,不是吗? 很不幸,是的。

压路机答道。

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法官说,口气甚是严峻。

现在,请奥尔松先生说明案情。

推土机望向旁听的女人,而她也老实不客气地回敬,目光咄咄逼人。

他只得把目光移开,先是瞥了布莱钦一眼,接着越过法官、助理法官和陪审团,盯住被告。

瑞贝卡・林德的目光则像是飘在空中,远离这些疯狂的官僚语言和是非之争。

推土机双手背在身后,开始走来走去。

瑞贝卡,他的语气很和善,很不幸,你的遭遇就是时下许多年轻人的遭遇。

我们齐聚在此,是为了要帮助你――我想我直呼你的名字没关系吧? 瑞贝卡似乎没听到这个问题,如果这也算是问题的话。

就技术上而言,这是个一目了然的案子,几乎不需讨论。

正如审讯时所显见的――仿佛沉浸在个人思绪中的布莱钦,这时突然从西装内袋掏出一支粗大的雪茄,指着推土机的胸膛喊:我反对? 审讯的时候我不在,也没有任何律师在场。

这位姑娘,卡米拉.朗德,根本没有被告知她的法律权益吧? 是瑞贝卡・林德。

助理法官说。

对,对。

压路机不耐烦地说,因此,拘捕她是违法的。

完全不违法。

推土机说,有人问过瑞贝卡了,是她自己说无所谓的。

说实在也真的无所谓。

我马上就会让各位看到,这案子就像水晶一样清清楚楚。

审讯本身就已违法。

压路机说得斩钉截铁。

请把我的反对意见笔录在案。

来,瑞贝卡,推土机说,脸上带着迷人的笑容,这是他的重要资产。

且让我们明明白白、实实在在地把来龙去脉梳理一番,让大家知道五月二十二日这天你发生了什么事,以及事件发生的原因。

你抢了一家银行,这当然是因为你走投无路又欠考虑,后来又殴打了一名警察。

我反对检方的遣词用字。

压路机说,我要向庭上提出抗议,检方对我本人和这位姑娘的态度都很恶劣。

推土机头一回显出不耐烦,不过他很快就打起精神,恢复自若的神态,接着义是手势又是微笑的,把案情从头说到尾――尽管布莱钦打断他不下四十二次,而且是以令人完全摸不着头脑的抗议为之。

简单说来,案情是这样的:五月二十二日午后不到两点,瑞贝卡・林德踏进PK银行的仲夏夜广场分行,走向一名柜台工作人员。

她把身E 的一个大肩袋放在柜台上,接着就开口要钱。

那个工作人员注意到地带着一把大砍刀,于是一面把一捆捆总计多达五千克朗的钞票往袋子里塞,一面用脚踏下按钮,启动警铃。

瑞贝卡・林德还没来得及带着战利品离开银行,第一辆巡逻警车就赶到了。

两名实枪荷弹的警员进入银行夺下抢劫犯的武器,这时候一阵混乱,钞票散落一地。

警方逮捕了抢劫犯,犯罪嫌疑人奋力抵抗,致使警员的制服受损。

两名警员后来把她送到国王岛街警察局。

这名抢劫犯,经查明为十八岁的瑞贝卡・林德,她先是被带到刑事警察局的执勤办公室,接着被转送到和银行抢劫案相关的特殊部门。

她立刻以疑似持械抢劫和袭警的罪名遭到起诉,隔天正式被提审,在斯德哥尔摩的巡回法庭上接受了一场短得出奇的讯问。

推土机承认,这次提审确实没有遵守某些司法程序,不过他同时指出,就技术层面而言这无关紧要。

瑞贝卡・林德对自己的辩护不但毫不关心,而且当场承认,她去银行就是去要钱的。

每个人都开始偷眼看时钟,可是推土机不同意休庭,反而立刻传唤他的第一个证人,银行出纳克里斯丁・弗兰森上场。

她的证词很短,证实了适才奥尔松说的每一句话。

推土机问:你是什么时候察觉她是来抢劫的? 她把宿袋往柜台上一放并开口要钱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然后我看到那把刀子,它看来很危险,是一种刺刀。

你为什么会把钱交给她? 我们受到指示,_ 在这种情况下千万不要抵抗,抢劫犯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

这是实情。

万一员工受了伤,银行必须支付保险费和高昂的赔偿金,它当然不愿意冒这个险。

突然一阵雷鸣,庄严的法庭整个为之震动。

其实那是希德伯.布莱钦在打饱嗝。

这种景象并不少见,而这也是他绰号的众多由来之一。

辩方可有问题? 压路机摇摇头。

他正忙着在一张纸上写字。

推上机传唤下一个证人。

肯尼斯・克瓦斯特莫站上证人席,他费了好大工夫才把誓词念完。

他的证词从照本宣科开始:专职助理警员,一九四二年于阿维卡出生;最初在索尔纳区担任巡逻警察,后来调到斯德哥尔摩。

推土机不太明智地说:用你自己的话说一遍。

说什么? 当然是事情的经过。

好的,克瓦斯特莫说,她就站在那里,那个女凶手。

哦,当然,她原本无意杀人。

嗯,克勒就跟平常一样,什么都不做,所以我就奋不顾身向她扑去,像豹子一样。

那幅景象想起来真是令人不忍卒睹。

克瓦斯特莫是个没有身材可言的大块头,迟钝肥胖的下半身,肉滚滚的五官,脖子粗得像牛。

她正想拔出刀来,我就抓住了她的右手,然后我告诉她被捕了,于是就逮捕了她。

我得抱着她才能把她拖到车上,她在后座激烈抗拒,结果就变成袭警,因为我的一个肩章几乎整个被她扯掉了,我老婆帮我缝回去的时候很生气,因为她本来是要看电视的。

还有我制眼的一个纽扣也几乎掉了下来,而她没有蓝线,我是指安娜・葛瑞塔,我的妻了。

我们出了银行后,克勒开车带我们到局里去。

后来就没什么了,除了她骂我是猪一一不过这对警察来说其实不算污辱。

被骂是猪不至于对警察构成不敬或藐视――我的意思是,不管对承办本案的警官个人,也就是我,或是对全体警方来说都是这佯的,对不对? 骂我猪的人就是她,坐在那边那个。

他指向瑞贝卡。

林德。

就在这位警员表演他的叙述能力之际,推土机一直注视着那个旁听的女人,适才她忙着做笔记,现在则手肘放在大腿上,双手支着下巴,专注的眼神不断在布莱钦和瑞贝卡之间来回。

她露出苦恼的神情,或者说是深深的不安。

她弯下腰,一面咬着手指甲,一面伸出另一手去挠脚踝。

现在她的目光停在布莱钦身上,半开半闭的蓝色眼眸里半是无可奈何,半是微弱的希望。

希德伯・布莱钦似乎心不在焉,完全看不出他到底有没有听进一个字的证词。

没有问题。

他说。

推土机很满意。

就像他开头所说那样,这个案子一目了然。

唯一的缺憾是费时太久。

法官提议休庭一小时,他忙不迭地点头同意,踩着轻快的小碎步冲向门口。

马丁・贝克和雷亚・尼尔森利用休息时间去了趟雅玛兰蒂饭店。

享用完三明治和啤酒后,他们又喝了咖啡和白兰地。

马丁・贝克先前已经郁闷了好几个钟头。

他到局里跟勒恩和斯滕伦格伦待了一阵,不过似乎收获不多。

他向来就不喜欢斯滕伦格伦,和勒恩的关系也很复杂。

简单的事实就是,他在国王岛街警察局已经没有朋友了;不管是这里还是警政署,总有一部分人敬佩他,一部分人讨厌他,而第三部分――也是人数最多的――明白说就是嫉妒他。

在瓦斯贝加也是,自从伦纳特‘科尔贝里离开后,他就没有朋友了。

本尼・斯卡基请调过来,在马丁・贝克的推荐下获准了。

两人关系不错,不过距离真正交心还有一大步。

有时候他就只是坐着望着空气发呆,希望科尔贝里能够回来。

说句百分之百的老实话――他现在要这么坦白并不困难――他想念科尔贝里的程度就像是哀悼自己的孩子或逝去的亲人一般。

他在勒恩的房间坐着聊了一会儿,勒恩显得漫不经心,而且还有一大堆事要做。

不知道贡瓦尔事情办得怎么样了,勒恩说,我真想跟他交换。

斗牛、棕榈树,晚餐还可以报公账,天哪天哪! 勒恩还真有本事让马丁・贝克感到良心不安。

这人比任何人更需要鼓励,为什么不让他出这趟差?你没办法跟勒恩说实话,你不能说他之所以被排除在候选名单外,纯粹是因为他们认为不能派个老在流鼻涕的北方佬出去。

还有,他外表出了名的土气;还有,他那一口英语,说得再委婉,也只能算勉强合格。

可是,勒恩是个好警察。

他一开始什么优势也没有,可是现在,他无疑是局里最重要的资产之一。

跟平常一样,马丁・贝克想找些鼓励的话说,可是终究没找到,没多久他就离开了。

现在他跟雷亚坐在一起,坦白说,心境完全不同,唯一的问题是她看来很忧伤。

这场审判,她说,天哪,真让人泄气。

还有那些做决定的人。

那个检察官简直是个小丑。

还有,他看我的那副模样,就像没见过女人似的。

‘推土机’,马丁・贝克说,见过无数的女人。

再说,他不是你喜欢的那种类型。

还有那个辩护律师,连自己当事人的名字都不知道。

那个姑娘一点儿希望也没有。

事情还没结束呢。

‘推土机’几乎每场官司都能赢,可是偶尔也会马失前蹄,而且总是栽在布莱钦手里。

你还记得斯韦德那起案子吗? 我还记不记得? 雷亚说,一面发出粗犷的笑声。

那就是你第一次到我那里的原因。

上锁的房间,诸如此类的。

快两年了。

我怎么可能忘记? 她看来很快乐,而什么也比不上她快乐更能让马丁・贝克快乐。

从那时起至今,他们度过许多美好的时光,充满了聊天、嫉妒、拌嘴、信任、陪伴,而且不乏美妙的性爱。

虽然他已年过半百,自认什么都经历过了,可是依然对她打开了心房。

他希望她对这段感情也有同样的感受,不过这一点他没什么把握。

两人当中她不但身体更强健,思想也很开放,而且应该比他聪明,总之脑筋动得比他快。

她缺点不少,别的不说,动不动烦躁气恼就是一个,可是他爱她所有的缺点。

这话听来也许愚蠢或是过于浪漫,不过他找不出更好的话来形容。

他凝视着她,领悟到自己已经不再对她怀有嫉妒的情绪。

她脱去凉鞋,两只赤足在椅子底下互相摩挲,大乳头在衣服下凸着,衬衫纽扣随意扣着,时不时就弯下腰去挠自己的脚踝。

她属于她自己而不属于他,这大概就是她最大的优点。

她的脸上现出烦恼的神色,焦虑和厌恶浮在与众不同的五官上。

我对法律懂得不多,她说,这话并不准确。

可是这起案子显然是输了。

你作证的时候可不可以说点儿什么来扭转大局? 很难,我连他要我干什么都不知道。

其他的辩方证人好像都没用处。

银行主管、家政教师、一个警察。

这些人当时在场吗? 嗯,克里斯蒂安松在。

就是他驾驶巡逻车的。

他是不是跟另一个警察一样笨? 没错。

那我想这件案子不可能在最终答辩时转败为胜,我是指辩护律师的最终答辩,对吧? 马丁・贝克微微一笑,他早该知道她会陷得这么深。

对,看来是不可能。

不过你确定辩方应该胜诉,瑞贝卡是清白的? 调查过程乱得像一团垃圾。

案子应该交回给警方才对。

什么都没好好调查过。

光为这一点,我就恨警察。

他们连一半都没调查完就转交给地方检查署。

还有那个检察官,昂首阔步走来走去的模样,活像一只站在垃圾堆上的火鸡。

而那些有权做出判决的人只会呆坐在那儿,因为他们是政治上的废物,其他方面一无是处。

在很多方面,她说得都没错。

那些陪审团的团员都是从政党大缸的底层挖出来的,他们不是检察官的朋友,就是被根本瞧不起他们的强势法官牵着鼻子走。

我知道这话听来奇怪,马丁・贝克说,不过我想你是小看了布莱钦。

走回法庭的短短几步路上,雷亚突然握住他的手。

她很少这样,她这么做一定是表示她很担心或情绪紧绷。

她的手就跟她全身上下一样,强壮又可靠。

推土机和他们同时步入休息室,这时离重新开庭只剩一分钟了。

瓦萨路的银行抢劫案都解决了,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可是我们又有两起新案子,其中一起――他的目光落在克瓦斯特莫身上,前面那句还没说完就插入下一句。

你可以回家了,他告诉克瓦斯特莫,要不就回去上班。

就当帮我一个忙。

这是推土机把人撵走的方式。

什么? 克瓦斯特莫说。

你可以回去上班了,‘推土机说,每个人都必须坚守岗位。

我的证词可把那个小妞整惨了,对吧? 克瓦斯特莫说。

没错,推土机说,你说得好极了。

克瓦斯特莫走了,继续和其他的帮派分子奋战去了。

重新开庭后,本案继续审理。

布莱钦传唤他的第一个证人上场,银行主管朗福德・邦迪生。

行礼如仪后,布莱钦突然用他那根没点燃的雪茄指向证人,一副审判官的腔调:你可曾见过瑞贝卡‘林德? 见过。

什么时候? 大概一个月前。

那位小姐来到我们银行的总行。

她穿着跟现在一样的衣服,不过当时她抱着_ 个婴儿,放在她胸前一个类似马甲的东西里。

而你接见了她? 是的,我当时正好有空,而且我对时下的年轻人很有兴趣。

尤其是女人? 是的,我不讳言这一点。

邦迪生先生,你几岁? 五十九。

瑞贝卡・林德来干什么? 她来借钱。

很显然,她对最简单的财务知识一点儿都不了解。

有人告诉她银行可以借钱给人家,所以她就跑到最近的一家大银行来,要求见银行经理。

那你怎么回答她? 我说银行是商业机构,没有利息和抵押品是不借钱给别人的。

她回答我,说她有一只山羊和三只猫。

她为什么要借钱? 她要去美国。

要去美国什么地方她不知道,也不知道到了美国以后要干什么。

不过她有地址,她说的。

她还说了什么? 她问有没有哪家银行不那么商业化,是由人民所拥有,一般人如果需要用钱就可以去拿的? 我回答她――其实是开玩笑的成分居多――我说信用银行,也就是现在的PK银行,表面上是由国家拥有,所以照理说是由人民所拥有。

她对这个答复似乎很满意。

压路机走近证人,拿雪茄往他胸口一戳,问道:你还说了什么? 邦迪生先生没有回答,最后法官说:邦迪生先生,你刚才发过誓。

不过如果某些问题会泄漏你的犯罪行为,你可以不必作答。

是,邦迪生说,显然心不甘情不愿。

年轻姑娘对我有兴趣,我对她们也是。

我向她提议,说我可以为她解决短期困难。

他望望四周,只看到雷亚・尼尔森那两道杀得死人的目光,以及推土机深埋于文件中的闪亮秃顶。

瑞贝卡・林德怎么说? 我不记得了。

反正什么事也没发生。

压路机回到桌边。

他在文件堆中摸索,一面说道:瑞贝卡在警方讯问的时候说‘我讨厌龌龊的老男人’和‘我认为你很恶心’。

压路机又高声重复了一遍龌龊的老男人,接着雪茄一挥,表示就他的部分而言,讯问已经结束。

我不明白这件事和本案有什么关系。

推土机说,连头都没抬。

证人走下证人席,一副受伤的神情。

接着是马丁一贝克上场,同样行礼如仪,不过现在推土机显然专心得多,饶有兴趣地听着辩方发问。

昨天,例行程序完毕后,压路机开口说道,我得知有个叫做菲利普・费思富尔・毛里松的人被高等法院驳回上诉。

贝克组长,你大概还记得,毛里松是一年半前因为一桩持械抢劫银行的谋杀案而被定罪的,该案的检察官就是我们这位恐怕学术不精的朋友奥尔松先生,当时他的职务名称是王室检察官,而我本人承担的,则是吃力不讨好、在专业上又担负道德责任的辩护工作,也就是为那位我们定性为的‘罪犯’毛里松做辩护。

现在,我只有一个问题:贝克组长,你认为毛里松在那桩银行抢劫案和因它而起的命案中是否有罪? 还有,从你警察的观点来看,你对这位检察官奥尔松先生的调查过程是否满意? 不满意。

马丁・贝克说。

推土机的脸颊飞上一抹红晕,不但和他的衬衫相互辉映,也让他那条绘着金色美人鱼和草裙舞舞娘的畸形领带更为醒目,不过他还是露出开心的笑容说:本人也有个问题要问。

贝克组长,你有没有参与那宗银行谋杀案的调查? 没有。

马丁・贝克说。

推土机两手在眼前用力一拍,接着点点头,表示他很满意。

马丁・贝克走下证人席,走到雷亚身边坐下。

他揉着她的金发,却换来一个白眼。

我还以为会有多精彩。

她说。

我可没这么想过。

马丁・贝克说。

推土机看在眼里,简直快被好奇心逼疯了。

压路机却似乎浑然不觉。

他步履蹒跚地走到推土机身后的窗边,在玻璃上写下两个字:白痴。

然后他开口说:我要传唤我的下一个证人,助理警员克勒・克里斯蒂安松。

克里斯蒂安松被带了进来。

他是个优柔寡断的人,最近才悟出一个结论:警界是个自成一格的阶级体系,地位高的人总是随心所欲,这并不是为了剥削任何人,纯粹只是为了让属下的日子有如炼狱。

经过冗长的等候,压路机终于转过身,开始在庭内来回踱步。

推土机也是,可是步调截然不同,因此这两人看来就像是两个怪异的卫兵在执勤。

终于,压路机长叹一口气,开始他的讯问。

根据我的资料,你已经当了十五年警察。

是的。

你的上司认为你懒惰、没头脑,不过人很诚实,大体说来,就跟斯德哥尔摩警察局的其他同仁一样,都很胜任一也可以说都不胜任。

抗议! 抗议! 推土机大叫,辩护律师侮辱证人。

是吗? 压路机说,如果我说我们这位检察官就像个齐柏林飞船,是我国甚至全世界最有趣、最口若悬河的气囊,这话就没有任何侮辱意味,对不对?我其实不是说我们的检察官真是那样,而就这位证人而言,我只是指出他是个经验丰富的警员,就跟保卫本市的其他警员一样能干、一样有头脑。

我只是想将他卓越的资历和良好的判断能力介绍出来而已。

雷亚.尼尔森纵声大笑,马丁・贝克用右手覆上她的左手,她笑得更大声了。

法官提醒旁观者要保持肃静,接着带着腽怒的神情,转头望向两位律师。

推土机望着雷亚,专心得几乎没听到诘问的开头。

压路机却毫无反应。

他问:你是第一个进入银行的人? 不是。

你抓住了那个叫瑞贝卡・奥尔松的姑娘? 不是。

我的意思是瑞贝卡・林德。

卿众一阵窃笑。

压路机说:那你都干了什么? 我抓住另一个。

有两个姑娘在抢劫现场? 是的。

为什么你要抓住她? 克里斯蒂安松想了想。

这样她才不会掉下去。

这另一个姑娘几岁? 大概四个月大。

克瓦斯特莫抓住了瑞贝卡・林德? 是的。

你会不会认为,他在抓她的时候使用了暴力或是过于用力? 我不懂辩方律师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推土机嘲讽地说。

我的意思是,克瓦斯特莫――就是我们今天稍早看到的那位――压路机在文件堆中摸索了好一阵。

找到了,他说,克瓦斯特莫体重超过两百磅。

别的不说,他是个空手道高手,也是摔跤好手。

他的上司认为他是个非常专注而热心的人。

不过,提供这项证词的诺曼・哈松探员也说,克瓦斯特莫对职责往往过于热心,所以很多被捕的人抱怨说,克瓦斯特莫对他们施以暴力。

他的证词还说,肯尼斯・克瓦斯特莫曾经受过好几次申斥,而且他的表达能力还需要很好地提高。

…压路机放下文件,说:现在请证人回答问题:克瓦斯特莫有没有使用暴力? 有,克里斯蒂安松说,你可以这么说。

经验告诉他,职责所在不能说谎,至少不能说太多或太常说,更何况,他不喜欢克瓦斯特莫。

你看护着那个小孩子? 是的,我不得不照顾她。

瑞贝卡把她包在一个类似马甲的东西里抱着,克瓦斯特莫把刀子从她身上夺走的时候,她差点儿失手让孩子摔下来。

瑞贝卡可有任何抵抗? 没有。

我接过孩子的时候,她只说:‘小心,别让她摔下来! ’事情的经过似乎够清楚了,…‘压路机说,我回头会再来谈克瓦斯特莫是否有使用暴力的可能性。

现在,我要问另一件事――好的。

克里斯蒂安松说。

既然负责保护银行钱财的专业部门没有人到达犯罪现场一一…‘压路机说到这里突然顿住,意味深长地望了检察官一眼。

我们已经工作得没日没夜,推土机说,而且这种案子多得要命,本案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案子。

这就表示一开始的讯问是由在场的警察所主导的,压路机说,是谁跟银行职员问话的? 是我。

克里斯蒂安松说。

她怎么说? 她说那个姑娘抱着马甲里的孩子走到柜台,把肩袋往大理石柜台一放。

那个职员一眼就看到刀子,于是开始往袋子里塞钱。

瑞贝卡把刀子掏出来了吗? 没有。

她把刀子插在腰带上,她背后的腰带。

那个女职员怎么看得见刀子? 我不知道。

对了,她是在后来瑞贝卡转过身去时看到的,然后她就大叫:‘刀子,刀子,她有刀子! 那是一把刺刀,还是一把匕首? 不是,看来好像是一把菜刀。

就像你在家里用的那种。

瑞贝卡怎么对工作人员说? 她什么也没说。

反正当时是什么也没说。

后来他们才说她一面大笑一面说:‘我不知道借钱这么容易。

’然后她又说:‘我想我该留个收据之类的吧。

’那些钱好像散落了一地,…压路机说,怎么会这样? 噢,我们在等待支援的时候,克瓦斯特莫站着抓住那个姑娘不放。

后来工作人员就开始数钞票,看钱有没有少。

克瓦斯特莫就大叫:‘住手,这是违法的。

’然后呢? 然后他又叫:‘克勒,别让任何人碰那笔赃款。

’我当时抱着孩子,所以只抓得到袋子的一头,结果不小心就把袋子摔到地上了。

里头多半是小面额的钞票,所以飞得到处都是。

呃,后来又来了一辆巡逻警车,我们把孩子交给他们,然后就把犯人带到国王岛街的警察局去。

我开车,克瓦斯特莫跟那个姑娘坐在后座。

后座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是的,有一点儿问题。

一开始她大哭,想知道我们把她的孩子怎样了。

后来她越哭声音越大,克瓦斯特莫就想给她戴上手铐。

你有没有说什么? 说了。

我说我觉得她不需要戴手铐。

克瓦斯特莫的块头有她两倍大,而且她一点儿也没有抵抗。

你在车上还说了什么? 好几分钟,克里斯蒂安松就这么静静坐着,压路机也静静等待。

克里斯蒂安松瞪着自己的裤管,心虚地四下望了望,这才说出口:我说:‘肯尼斯,你不要打她。

’其他的就好办了。

压路机站起身,走到克里斯蒂安松身边。

肯尼斯・克瓦斯特莫通常都会打被他逮捕的人? 他打过。

你有没有看到克瓦斯特莫的肩章和那一颗差点儿掉下来的纽扣? 是的,他提到过。

他说他老婆不好好整理他的东西。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是抢劫案发生的前一天。

现在该检方质询。

压路机轻声说。

推土机注视着克里斯蒂安松的眼睛,久久没有移开。

到底有多少案子是毁在一些笨警察的手上的? 而其中又有多少被挽回了?本人没有问题。

…‘推土机小声说道,接着仿佛附带一提似的说:检方撤销被告袭警的罪名。

接下来布莱钦要求庭讯暂停,他利用这段时间点燃第一支雪茄,蹒跚走向遥远的洗手间。

片刻后他回来了,站着跟雷亚・尼尔森说话。

你交往的女人都是些什么人啊? 推土机问马丁・贝克,她先是在庭讯进行之间嘲笑我,现在又站在那里跟‘压路机’聊天。

每个人都知道‘压路机’的口臭可以把五十码外的长臂猿熏倒。

都是些好女人,马丁・贝克回答,或者说,这位是个好女人。

噢,你又结婚了? 我也是,这样生活多点儿乐趣。

雷亚走向他们俩。

雷亚,马丁・贝克说,这位是资深检察官奥尔松先生。

我想也是。

大家部叫他‘推土机’,马丁・贝克说完,转向奥尔松。

我想你这起案子不太顺利。

没错,已经垮了一半,推土机说,不过另外一半会固守到底。

要不要赌一瓶威士忌? 这时重新开庭的宣告传来,推土机匆匆走进法庭。

辩护律师传唤下一个证人上来,家政教师希娣玛莉・魏伦,一位年约五十、全身晒成古铜色的女人。

压路机一直在整理文件,最后终于找到了他要的资料。

他说:瑞贝卡在学校的表现并不好。

她因为分数太低升不上中学,十六岁的时候就休学了。

不过,她是不是所有的科目都一一样糟呢? 她在我教的科目上表现就很好,证人说,她是我教过的最好的学生之一。

瑞贝卡很有自己的想法,尤其在蔬菜和天然食品方面。

她知道我们目前的饮食很有问题,超市出售的食品或多或少都受到污染。

瑞贝卡很早就体会到健康生活的重要性。

她自己种菜,看到有野生植物时也会采集。

这就是为什么她的腰上总是带着一把园艺刀。

我跟瑞贝卡聊过许多。

聊有机萝卜? 压路机打了个哈欠。

还有其他很多事情。

不过我想说的是,瑞贝卡是个健全的孩子,她受的教育或许有限,不过那是她理性选择的结果。

她不想让一大堆无关紧要的东西造成大脑的负担。

她唯一有兴趣的事情是拯救自然环境,以免它被破坏殆尽。

她对政治毫无兴趣,只觉得这个社会非常难以理解,领导者不是罪犯就是疯予。

没有问题了。

压路机说。

他显得意兴阑珊,仿佛除了回家外什么都没兴趣。

我对那把刀有兴趣。

推土机一面说,一面从座位上跳起来。

他走到法官桌前,拿起那把_ 刀。

这是一把普通的园艺用刀,希娣玛莉・魏伦说,就是她一向在用的那种。

谁都看得出来,刀柄都磨旧了,刀刃也用过很多次。

话说回来,它也可以说是一种危险的武器。

推土机说。

我完全不同意。

我都不会用那把刀子去杀一只麻雀。

瑞贝卡跟我一样反对暴力。

她不明白怎么会发生暴力,她连打别人一个耳光的念头都不曾有过。

话说回来,我还是认为这是一种危险的武器。

推土机说,一面挥舞着刀。

不过他自己似乎也不是百分之百相信,虽然他对证人微笑着,却也不得不用尽所有的宽容,才能以他那远近驰名的幽默感承受住她下面说的那句话。

那表示你这人不是居心恶毒就是智力有问题,证人说,你抽烟吗? 喝酒吗? 我没问题了。

推土机说。

讯问结束,法官说,在被告的人格评估报告和最终答辩之前,有没有人有任何问题? 布莱钦步履维艰地走向法官桌前,一面咂着嘴唇。

所谓被告人格评估报告不外是照本宣科而已,它的目的只是让写报告的人赚五十克朗的报酬。

因此,我想――也希望其他有责任感的人支持我――问瑞贝卡本人几个问题。

他第一次转身面向被告。

瑞典国王叫什么名字? 连推土机都面露惊讶。

我不知道,瑞贝卡・林德说,我一定要知道吗? 不必,压路机说,你不必知道。

你知道我国首相的名字吗? 不知道。

首相是什么人? 他是政府的行政首长,也是我国政治人物的龙头。

那他就是坏人,瑞贝卡・林德说,我知道瑞典在斯科讷省的巴撤巴可设立了一个原子能发电厂,距离哥本哈根市中心只有二十五公里。

他们说环境遭到破坏都是政府的错。

瑞贝卡,推土机说,口气和善。

你连首相的名字都不知道,怎么会知道原子能发电厂这种事? 我的朋友都会谈这种事情,不过他们对政治没兴趣。

压路机给大家时间会过意来,接着才开口说道:在你去见那位银行主管之前――他的名字很不幸我忘了,说不定永远也记不得了――你可曾去过银行? 没有,从来没去过。

为什么? 去干什么? 银行是有钱人去的,我和我的朋友从来不去那种地方。

可是你终究还是去了,压路机说,为什么? 因为我要用钱。

我有个朋友说,你可以找银行去借钱,所以当那个奇怪的银行经理说这里有银行是由人民所拥有时,我就想,大概可以从那里拿到一点儿钱。

当你去PK银行时,你真的认为你可以从他们手里借到钱? 是的,可是我很惊讶,借钱怎么这么容易? 我根本还没来得及说我需要多少钱。

推土机现在已看出辩方采取的策略,连忙插手阻拦。

瑞贝卡,他说,笑容挂在脸上,有些事情我怎么也想不通。

今日的大众传播如此普遍,一个人怎么可能会不知道最简单的社会现状? 你的社会又不是我的。

瑞贝卡- 林德回答。

你错了,瑞贝卡,推土机说,我们都住在这个国家,它的好坏你我都有责任。

不过我想知道的是,一个人怎么可能不听收音机也不看电视报道,而且完全不知道报上写些什么。

我没有收音机,也没有电视,而且我看报只看星座运势。

可是你受了九年的学校教育,不是吗? 学校只教给我们一堆无用的垃圾,我根本没听进去。

可是,钱,推土机说,钱是每个人都有兴趣的。

我没兴趣。

那你哪里来的钱过日子? 福利救济金,可是在此之前我需要的钱很少。

法官接着念出被告的人格评估报告,内容并不像布莱钦料想的那么无趣。

瑞贝卡・林德生于一九五六年一月三日,成长于较低层的中产阶级家庭。

她父亲是一家小建筑公司的营业处经理,家庭环境良好,可是瑞贝卡很早就开始反抗父母,这股反抗精神在十六岁时到达高潮。

她对上学毫无兴趣,初中读完就休学了。

她的老师都认为她的知识贫乏得惊人,虽然智力不差,她的心态却很怪异,与现实严重脱节。

她一直找不到工作,也没有兴趣工作。

十六岁的时候,因为在家的日子越来越难捱,她就搬了出去。

她父亲被调查员找去问话时,还说这样对大家都好,因为她还有其他不那么令他们失望的兄弟姊妹。

最开始她住在一问乡下小屋,这是她向一个朋友以一笔类似永久性的贷款租来的,后来她又在斯德哥尔摩南边租到一间不供应热水的小套房。

一九七三年年初,她遇到一个叫做吉姆.阿斯圭的美国逃兵,随即搬去和他同居。

不久瑞贝卡就怀孕了,在自己的意愿下,一九七四年一月生下了女儿卡米拉。

柯斯圭想工作,可是一个也找不到,因为他蓄长发,又是个外国人。

他在瑞典这几年唯一做过的工作,是某年夏天在往来芬兰的渡轮上当了两个星期的洗碗工。

而且,他很渴望回美国去。

他有工作经验,认为自己一旦回到故乡,替自己和家人安排个出路应该不成问题。

二月初的时候,柯斯圭主动和美国大使馆联络,说他自愿归国,条件是政府要给他若干保证。

他们因为急着要他回国,答应他只会给他形式上的惩罚。

柯斯圭于二月十二日飞回美国。

由于男友的父母答应出钱接济她,瑞贝卡本想三月份就可以去,可是好几个月过去了,柯斯圭却没有只言片语捎来。

她去社会福利局询问,得到的答复是:柯斯圭是外国人,他们也无能为力。

瑞贝卡于是决定靠一己之力飞去美国,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为了筹措旅费,她转而求助银行,结果就是大家现在看到的情况。

人格评估报告基本上有利于被告。

它指出瑞贝卡是个很好的母亲,既未堕落沉沦,也不曾显露任何犯罪倾向。

她具有无可质疑的诚实本性,只是对这个世界存有不切实际的心态,轻易就会上当受骗。

关于柯斯圭也有一段简短的评估报告。

报告上指出,他是个有目标的年轻人,他没打算规避责任,并相信在美国可以为自己和家人找到未来。

推土机站起身,准备最终答辩。

雷亚两眼半睁半闭,打量着他。

除了他那一身无可救药的衣着打扮,这人浑身散发出无比强烈的自信,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也极为专注热心。

他已经看穿压路机的辩护策略,不过他没打算让自己的行动受到影响。

相反,他以言简意赅的言辞,固守着先前的论点。

他挺着胸膛――其实挺出的多半是肚子,低头望着他那双没有上油的棕色皮鞋,用动听的声音说道:我只打算重复几项业经证实的事实做为最终答辩。

瑞贝卡・林德带着一把刀和一个打算装战利品的宽大肩袋走进PK银行。

以我对这类较为单纯的银行抢劫案――事实上,去年就发生了数百起――的丰富经验,我相信瑞贝卡的行为就是遵照这种模式,而由于欠缺经验她立刻就遭到了逮捕。

我个人对被告甚为同情,这么年轻就禁不起诱惑,任由自己犯下这样的重罪。

话说回来,基于对法律的尊重,我有义务为这样的罪行请求处以无期徒刑。

先前大家在法庭上看到的证据是不容辩驳的,再多的辩解也抵赖不了。

推土机摸摸领带,做出结语:本人兹将本案交由法庭裁决。

辩护律师准备好最终答辩了吗? 压路机显然根本没准备好。

他在完全不曾整理过的文件里摸索一通,对着没点燃的雪茄瞪了好半晌,将它放入口袋,接着环视整个法庭,以怪异的眼神一一注视着在场的每个人,就好像从未见过这些人似的。

之后他才站起身子,蹒跚着在法官面前走来走去。

他终于开口了:正如我先前指出的,这位被放在被告席――或许我该说是被告椅――上的姑娘是无辜的,因此发言为她辩护大体来说并无必要。

不过,我还是有几句话要说。

每个人都紧张地暗自思量,不知道压路机所谓的几句话是什么意思。

压路机解开外套纽扣,如释重负地打了个饱嗝,肚子往外一挺,说:正如检方所指出的,这个国家发生了许多银行抢劫案。

大家对这些抢劫案的争相报道,再加上警方往往令人瞠目结舌的防范措施.不但造就了这位检察官的知名度,也造成了普遍的歇斯底里。

压路机顿了顿,双眼盯着地板,像是凝神思索,接着又说:瑞贝卡.林德从来没有从这个社会得到过多少帮助或快乐。

学校、父母、整个上一辈的人对她都不曾提供过支持或鼓励。

她不愿置身于当前的法律制度之下,说实在的,并不能怪她。

和时下许多年轻人不同的是,她试过找工作,可是得到的答复总是没有工作可以给她。

我很想说明为什么这一代的年轻人会找不到工作,不过我想还是克制点儿好。

不管怎么说,她后来发现自己陷于困境,于是转向银行求助。

她对银行的运作没有丝毫概念,因此得出一个错误的结论:PK银行比较不那么资本主义,或者说它是人民所拥有的。

银行职员一看到瑞贝卡,当时就认为这个姑娘是来抢劫的,这一方面是因为她不懂这样的人跑到银行来干什么,一方面则是因为受到新近无数指示的刺激,这阵子这类指示多得有如排山倒海。

她立刻按下警铃,开始将钱塞进瑞贝卡放在柜台上的袋子里。

结果呢? 唉,这位检察官和远近驰名的侦查员连人影都没出现,因为他们没时间去管这种无所谓的小案子,反倒来了两个开巡逻车的警察。

其中一个,根据他自己的说辞,像只豹子一样扑向这个姑娘,另一个则是不小心把钱洒了一地。

除了这个贡献外,他还询问了银行职员。

从问话当中,我们知道瑞贝卡根本没有威胁银行人员,也没向她要钱。

整个事件只能称之为误会。

瑞贝卡的行径堪称天真,可是,正如各位所知,天真并不是罪。

压路机缓慢而艰难地走回座位,审视文件后,背对着法官和陪审团说:本人谨请求庭上将瑞贝卡・林德当庭释放,并且撤销她被起诉的罪名。

我没有其他的请求,因为只要有点儿头脑的人一定看得出来她是清白的,不可能有第二种判决结果。

法庭的决议来得很快,不到半个小时就宣判了结果。

庭上宣布瑞贝卡・林德重获自由,立刻释放,不过那两项罪名并没有撤销,这表示检方还可以上诉。

五名陪审员投票赞成释放被告,两名反对,法官则建议以有罪定案。

马丁・贝克和雷亚走出法庭,奥尔松赶上他们俩,说道:你看,要是你刚才动作快一点儿,就赢了一瓶威士忌。

你打算上诉吗? 不。

你以为我没其他事干,会为这种鸡毛蒜皮的小案予花一整天在高等法院跟‘压路机’唇枪舌剑? 他匆匆离去。

压路机走向他们,似乎更加举步维艰。

谢谢你出庭,他说,愿意这样做的人不多。

我想我懂得你的想法。

马丁・贝克说。

这就是问题昕在,布莱钦说,很多人懂得我的想法,可是出来支持它的人少之又少。

压路机一面剪下雪茄的烟头,一面若有昕思地看着雷亚。

我在休息时间和这位小姐还是女士一一呃,我忘了贵姓――有过一段很有趣也很有收获的对话。

她姓尼尔森。

马丁・贝克说,雷亚・尼尔森。

谢谢提醒,压路机说,语气中透着几许热情。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不是因为记人姓名这种事,我大概不会输掉这么多案子。

总而言之,尼尔森女士应该进入法律这一行。

她在一分钟内就对案情做出分析,还得出那位检察官花费数月才能得到的结论――如果他有那个脑筋的话。

嗯,马丁・贝克说,如果‘推土机’想上诉,他在高等法院不太可能输。

噢,压路机说,你必须想到对手的心理。

如果‘推土机’一开始就输了,他绝不会上诉。

为什么? 雷亚问。

这有损他的形象。

他已忙得焦头烂额,哪有时间做其他事。

再说,如果昕有的检察官都像‘推土机’一样战无不胜,瑞典有一半的人口都会被关在监狱里。

雷亚做了个鬼脸。

再次谢谢你。

压路机说完,蹒跚走开。

马丁・贝克带着沉思的神情望着他远去,这才转身对雷亚说。

你想去哪儿? 回家。

你家还是我家? 你家,我开始觉得已经离开很久了。

准确说,好久是指四天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