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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2025-03-30 06:33:12

马丁・贝克告诉过署长,恐怖分子二次暗杀参议员的几率微乎其微。

他的判断其实没错,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出击,之后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一向是uLAG的原则。

如果因为计划没有成功而立刻进行二度尝试,会被视为是严重违反了这项原则。

在教堂街那问屋了里,里华洛已经开始打包装备,心想出境的机会还是很大的,只要他动作快。

就他所知,自己只要设法逃到丹麦就算是自由了。

事情为什么会这样,这个法国人倒是没有多想,他不是那种人。

对雷哈德・海伊特来说,情况就截然不同了,因为警方知道他的相貌,势必会四处搜捕他。

屋子很暖和,他仰面躺在床卜,身L 只有内衣和内裤,因为他才刚洗过澡。

他还没有开始认真思索自己应该如何逃出瑞典。

他很可能必须在这个房子里潜藏许久,等候适当的时机来临。

两个日本人接到的指示大同小异。

他们必须留在南马尔姆的公寓里,直到风头过去再离开――意思就是直到警察放弃搜索、一切归于平静为止。

他们和海伊特一样,事前就买了一大堆的罐头食品,起码吃一个月没问题。

唯一的差别是,海伊特如果靠他们那些古怪的食物维生,大概活不了几天,他买的都是自己喜欢的食物,足够一个人吃很久,必要的话吃一整年也没问题。

此时此刻,他脑海里想的是其他事情。

他们怎么可能会失败? 早先在训练营里他就学到:结果不如预期和人员伤亡都在所难免,不过即使事情没有成功或是有人牺牲,也不能留下任何蛛丝马迹,以免让人追踪到ULAG。

这是最重要的。

话说回来,里华洛很笃定炸弹已经引爆,这人是^ 人不失手的。

至于说两个日本人把炸药放错位置,可能性更是几近于零。

海伊特一向善于推断,也长于复杂的思考。

他躺在床上不到二十分钟就恍然大悟事情的前因后果。

他站起身,走进行动中心。

这时里华洛已经把仅有的几件随身行李收拾好,正在穿外套。

我知道怎么回事了。

海伊特说。

法国人看着他,眼神带着问号。

非常简单,他们耍了我们。

收音机和电视根本没有在做实况转播:中间大概有半个钟头左右的时差。

我们行动的时候,车队早已经过了。

嗯,里华洛说,听起来很有道理。

这也就是为什么警用频道从头到尾要消音的原因,因为收音机和电视台作假,警用频道会让它们露出马脚。

法国人露出微笑。

你必须承认,这一招够漂亮。

我低估了这些警察,海伊特说,显然他们不全是笨蛋。

里华洛向四周望了望。

噢,这种事常有,他说,我现在要走了。

你可以把车开走,海伊特说,我现在用不到了。

法国人考虑了一下。

这时候整个瑞典,尤其是斯德哥尔摩周围的地区,岗哨的检查应该颇为宽松,虽然汽车不大可能被追踪,但怎么说还是个风险。

不用,他说,我坐火车离开。

再见。

再见,海伊特说,后会有期。

希望如此。

里华洛的估计没错。

次日早晨他到达安卓尔摩,一路上没有任何阻拦,接着他搭乘巴士到托瑞卡夫,渔船已经依约在港口等着他。

他立刻上了船,一直等到夜幕低垂才出海。

他隔天早上就来到哥本哈根,这时候他已经相当安全了。

他直奔火车站,在等车的时候才看到早报的头条新闻。

里华洛离开后,雷哈德・海伊特依旧躺在床上,双手交握枕在脑后。

他一面漫不经心地听着收音机,一面思索自己的第一次重大挫败。

虽然他们的事前准备尽善尽美,执行得也完美无缺,但某个人还是耍弄了他。

是什么人这么狡猾,能够用这样的高招蒙住他的眼睛?收音机插播了一则特别新闻快报,他存床上坐直身体,惊讶万分。

别的不说,他们等于闹了一场笑话。

海伊特发现自己大笑起来。

一个没那么好笑的事是:他不能冒险出门了,而且还要比以往更小心。

海伊特很庆幸自己有足够的远见带来一堆好书,而且都是引人深思、可以反复读好多遍的书。

他可能要很久以后才会再见到彼德马里茨堡,对池这样一个典型的行动者来说,这段漫长的等待可能会很难捱。

对马丁・贝克来说,这是令人瞠目结舌的一天,而它的高潮是赫尔戈特,内伊德打来的一通电话,他说他现在有空,可是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你那儿没人知道? 马丁・贝克说。

没有,他们都是从斯科讷省来的。

那你们是怎么到那儿的? 我们搭警察专车来的,内伊德说,可是现在专车开走了,而且要到明天一大早才会来接我们。

我只知道附近有铁道,这里的火车都是绿色的。

是地下铁,马丁・贝克思索后说道,是任郊区。

不对不对,这些火车不走地下。

叫他走出去到最近的街角,看看那条街叫什么名字。

一向爱侧耳偷听电话的雷亚说。

是鬼在说活吗? 内伊德边说边笑。

不完全是。

我听到她的话了,内伊德说,你等我一下。

整整四分钟后他才回来。

利维斯贾街。

你知道这个地方吗? 马丁・贝克对这个街名毫无概念,不过雷亚立刻再度插手。

他在法斯特区,她说,事实上,你要他设法找到这里来,就跟杀了他没两样――那里的街道密密麻麻。

你叫他存街角等,我二十分钟后会去接他。

我听到了,我听到了。

内伊德说。

雷亚穿上红色的橡胶雨靴,边开门边扣着身上的戴帽风衣。

一会儿见她说,要是你胆敢碰炉子的开关那就祝你浑身被烤焦。

你那边那位小姐还真有礼貌,内伊德大笑着说,她叫什么名字? 你自己问她吧,马丁・贝克说,等会儿见。

整整四十四分钟后,她带着内伊德回来了。

这两人显然是相见甚欢,马丁・贝克听着他们又说又笑地走进电梯。

她一进屋就把身上的外出服一把甩开,朝挂钟瞥了一眼就往厨房里冲。

内伊德细细打量完房予,终于开口说道:住在斯德哥尔摩也不坏嘛。

他又说,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贵城的警察连个屁也不知道,我们只知道站在他们要我们站的地方。

他说得对。

每遇这种情况,街上的警察就跟下了田的士兵一样,什么事都不知道。

一个女孩儿开枪打死了首相。

她躲在里达尔岛教堂里,负责检查那1 \地区的安全人员失职,没看到她。

我不能说我是首相的仰慕者,内伊德说,不过做这种事好像没有什么意义,他们不出半个钟头就会再找到一个跟他一模一样的人。

马丁・贝克点点头,然后问:安德斯洛夫那里有没有事? 很多事,内伊德说,不过都是好事。

比如说,凯尔和我拯救了那家酒店,有人想让它关门。

可是跟牧师和警察首长这样的强敌对抗,大部分的人只能以卯击石。

福尔克・本特松还好吗? 噢,我想还好吧,他好像永远都是老样子。

不过有个从斯德哥尔摩来的神经病把西格布里特・莫德的房子买下来当避暑小屋。

他纵声大笑。

还有,贝蒂尔・莫德也发生了怪事。

什么事? 我本来要问他一些那块土地的问题,结果发现他把房子、咖啡店和所有的家当全部卖掉,又出海去了。

真不知道是什么促使他那么做的。

马丁・贝克没有回答。

他就是促成莫德那么做的原因。

噢,我们发文到处询问,最后接到台湾一家航运公司寄来的一封非常漂亮的信。

他们说他们四个月前在利比里亚雇用了莫德船长,他现在是太阳号货轮的船长,目前正在海上,运送一批北非的茅草。

我这才放弃了。

不过有件事我真的很纳闷。

莫德向来是烂醉如泥,健康检查从来没有合格过,他妈的怎么会变成一艘大商船的船长呢? 如果你塞五百块钱给蒙罗维亚。

的医生,你说不定也拿得到一张证明,说你有条木腿、一个玻璃眼珠。

马丁・贝克说,我只是很惊讶,为什么以前他自己都没想到。

他自己? 内伊德说,原来是你……马丁・贝克点点头。

西格布里特命案的审讯过程中,有好多地方让我很吃惊,内伊德继续说,比如说,他们说凶手――管他叫什么名字――有心脏病,警察来抓他的时候暴毙死了。

然后呢? 普通人不太可能那样恰巧心脏病发。

后来我偶然在特雷勒堡碰到那人的医生,他提到那家伙有严重的心脏病。

他不能抽烟、喝酒、耙楼梯,不能受刺激和兴奋,他甚至不能搞――雷亚走进房间,内伊德立刻住口。

他不能什么? 雷亚问。

搞女人。

内伊德说。

可怜的家伙。

雷亚说完,又钻回厨房。

还有一件事,内伊德又说,他车被偷的时候,连锁都没上,车库的门也大开着。

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他希望引人来偷他的车,因为他知道那部车是西格布里特・莫德命案的证据。

自从命案发生后,那辆车就一直那样放着,可是之前不是。

要不是他家那个该死的老女人,他说不定永远也不会去报失窃。

你应该来我们凶杀组才对。

马丁・贝克说。

什么,我? 你疯啦? 这种事情我根本想都不去想,这点我向你保证。

是什么人说‘该死的老女人’? 雷亚从厨房高声问道。

她该不是女权解放运动者吧? 内伊德压低嗓门问道。

我想不是。

马丁・贝克说。

是我说的! 内伊德高声喊。

很好,雷亚说,只要不是指我就好。

东西准备好了,来厨房这里,动作快,免得冷掉了。

雷亚非常喜欢做饭,但也非常讨厌只顾着狼吞虎咽、照单全收却连一句评语也没有的客人。

而这位来自安德斯洛夫的警察是个模范客人。

他自己就是个美食爱好者,每道菜都仔细品尝后才发表高论。

而不管他说什么,都是好话。

几个钟头后他们送他上_ 『出租车,他看来更满足了。

十一月二十二日星期五,赫尔戈特・内伊德又在图书馆对面的西维尔路口站岗。

车队行过之际,马丁・贝克扬起手向他敬了个礼。

你是在跟那个麋鹿猎人挥手吗? 贡瓦尔・拉尔森刻薄地说。

马丁・贝克点点头。

先前他和贡瓦尔・拉尔森掷骰子决定谁去参加当晚的餐宴,幸运头一次站在马丁・贝克这边。

他和内伊德在大快朵颐之际,贡瓦尔・拉尔森却在受苦受难。

斯陀马斯特的晚宴是一片愁云惨雾,可是参议员和仓促安排的代理首相还是高调不断。

两人的正式演说都提到那起悲剧事件,可是两人都没有再多说两句。

演说的内容依旧是友谊、和平、机会平等、互敬互重这些陈辞滥调。

贡瓦尔・拉尔森心想,这两人用的好像是同一个秘书。

麦勒的安全措施这一回毫无差池,但他的突击小组也毫无踪影。

贡瓦尔・拉尔森觉得这场晚宴无聊得让他四肢乏力,因此从头到尾只开过一次金口。

望着夹克底下高高突起的石头脸,他对当时正好也在衣帽间的埃里克・麦勒说:那家伙在我国怎么能带武器? 他有特许令。

特许今? 是谁发给他的? 发给他的人已经不在人间了。

麦勒面不改色地说。

安全局长离开后,贡瓦尔・拉尔森兀自深思起来。

他的法律知识不算渊博,不知道一个死人核准的非法特许令算不算有效,有效期又是多长。

他百思不得其解,于是开始打量起石头脸来。

不久他就发现,自己其实颇为同情这个人。

好惨的工作,他想,尤其得在脸上插一根不点火的雪茄。

参议员的笑容淡了许多,整场宴会也黯淡不少,宴会因此没有开到深更半夜。

隔天早晨,大家揣测纷纷,不知道国王会不会取消午宴。

前一天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而他又刚从友邦芬兰访问归来,这么做其实无可厚非。

可是宫廷里什么消息也没有,所以马丁・贝克的人马还是依照先前已为这个特殊场合部署好的复杂计划行事。

正如国王的特别助理所说,国王并不害怕。

他走出宫外,来到罗格阶台,亲自向那位参议员寒暄致意,欢迎他来到皇宫。

唯一显示出宫廷和美国大使馆之间有过联系的迹象,是石头脸奉命必须一直待在防弹车里。

等到参议员毫发无伤地踏上安全人员所谓的敏感地带后,那辆车才终于在皇宫的广场上停了车。

马丁・贝克经过它淡蓝色的玻璃窗,看到那个保镖将雪茄放在一旁,拿出一瓶啤酒和一样东西来――毫无疑问,是午餐盒。

除了这个小细节,没有任何始料未及的意外发生。

午宴是国王私人安排的,除了参与盛宴的人,旁人没有置喙或做主的余地。

皇宫外的示威群众大大不如预期,主客双方在罗格阶台会面时,有人叫我们要我们的国王,也有人喊美国佬滚回家,音量旗鼓相当。

对警方来说,时间是个重要的因素,尤其对于联手与保安局长一起负责整个远距离安全的贡瓦尔・拉尔森而言。

贡瓦尔‘拉尔森不断看表,每一回都觉得惊讶――所有的行动都跟排定的行程一样,分秒不差。

位居要职的政治人物和高官们,大体而言都按照既定的时间表行事,而国王和那位参议员贵宾也都中规中矩,没有偏离安排。

参议员在准确的预定时间步上北侧台阶走到罗格阶台,已经迎在那里的国王立刻趋前问候。

两人握手后,一道由东侧入口进入皇宫,完全依照先前的计划。

主客双双踏入皇宫,关键时刻已经过去,马丁・贝克和若干人等都大大松了一口气。

午宴准时结束。

参议员比预定时间晚了十五秒步人防弹车。

跟平时一样,四下不见麦勒的踪影。

不过他就在附近,这点毫无疑问。

车队排好阵形,开始长途跋涉到阿兰达机场。

麦勒已经找了些手下尖兵一一他麾下是有不少能人一一把皇宫广场封锁住,这一回整个地区的搜查工作倒是彻彻底底,滴水不漏。

煤气管道工人正在昨天爆炸的地区进行修理,离完工还早得很。

车队为了避开这一区,做了一个小小的转向,行进速度反而比前一天加快许多。

像往常一样,贡瓦尔・拉尔森开着飞快的保持捷,不守规矩地在行列当中来回穿梭。

他沉默不语,脑海想的多半是海伊特和他的党羽。

他敢确定,那些人潜伏在暗处好一段时间了。

有几条不错的线索,他对马丁・贝克说,就是那部车,以及海伊特的相貌特征。

马丁・贝克点点头。

过了半晌,贡瓦尔・拉尔森像自言白语般说道:这一回谅你们插翅也难飞。

有两件事要做:先查出那辆车是哪家公司卖掉或租出去的;接下来就等他们现身。

我们得立刻找几个人开始行动。

可是要找谁呢? 马丁・贝克思考良久,终于开口说道:勒恩和斯卡基。

这个差事不容易,不过斯卡基顽固得像头驴,而勒恩对这种例行事务最拿手。

你以前可不是这么想的。

过了这么多年,人会变的,包括我自己。

沿途有不少示威者,不过数目远比前一天少。

火部分的示威群众在恶劣的天气里搭帐篷熬了一夜,后来那始料未及的发展似乎让大多数人泄了气。

这一回没有任何意外发生,只有一大堆招贴,而这些东西不久也会被这种烂天气毁掉。

机场的贵宾室里,香槟酒又…次斟上。

贡瓦尔t 拉尔森又一次把自己那杯倒入最近的花盆内。

参议员现在比较放松,笑容不再那么黯淡,开始逐一和在场的人握手。

轮到贡瓦尔・拉尔森时,这位美国贵宾把手放进裤袋,只是点头,露出最迷人、最灿烂的竞选笑容。

他身后的石头脸望着贡瓦尔・拉尔森,眼神有种哀戚的理解,难得显露出几丝人性。

参议员照例来了个中规中柜的感谢演说――寥寥几句、言简意赅,而且再次提到那起悲剧事件。

他走进安全局为他准备好且即将送他去搭飞机的吉普车。

那辆车先前停在老远的田野问,受到严密的保护。

随行的人除了马丁・贝克和麦勒,还有昨天也参加迎宾仪式、现在已被匆忙推上部长宝座的那位政府大臣。

最后上车的是石头脸和他的雪茄。

龌龊、该死的猪猡! 参议员登上活动台阶进入仉舱时,旁观席上一个黑人逃兵大叫。

参议员抬头望了那人一眼,丁f 心地做笑招手。

十分钟后,飞机已经离开地面。

它陡然升起,画出一条熠熠牛辉的曲线,接着进入冉亢线,吓到一分钟就没了踪影。

回斯德哥尔摩的途中,贡瓦尔・拉尔森在年上说:我希望那个混账东西搭乘的飞机撞毁,不过我想这个要求太过分了。

马丁・贝克转头看看贡瓦尔・拉尔森。

他从来没有见他这么正经过。

贡瓦尔・拉尔森猛踩油门,车速立刻升到一百三十英里。

相形之下,外面的车阵有如倒退一般。

两人都没开口说话,直到保时捷停在警察局的停车场。

现在,真正的工作才开始。

贡瓦尔・拉尔森说。

找到海伊特和那部绿色的j ‘没有? 还有他的同党。

海伊特这种人绝不会单独行事。

你也许说得对。

马丁・贝克说。

一部绿色的老爷车,车牌号百马上有GOZ 字佯。

贡瓦尔・拉尔森说,事情隔了这么久,你觉得她的记性可靠吗? 没有把握的事情她不会说出口,马丁・贝克说,不过,这种事任何人都可能弄错。

她没有色盲之类的吧? 没有。

如果那辆车不是偷来的,那就是买的或租的。

不管怎么说,一定追踪得到。

没错,马丁・贝克说,对斯卡基和勒恩来说,这是个轻松愉快的差事。

如果他们需要出外访查,梅兰德可以接电话。

那我们干什么? 等。

马丁・贝克说,等着看动静。

就像ULAG那几个家伙一洋。

他们现在知道事情出了差错,很可能会步步为营,静静潜伏在某处。

对,非常可能。

他们估计得没错,不过只对了百分之七十五。

十一月二十二日星期五,这天下午的情况是这样的:雷哈德・海伊特在索尔纳的寓所,那两个日本人也在南马尔姆的公寓里,同时思索着当前的处境。

参议员在飞机躺椅上熟睡,他的私人飞机雷鸣般越过大海往西行。

石头脸再也忍不住了。

他拿出火柴盒,点燃了雪茄。

马丁・贝克和贡瓦尔・拉尔森正在对同事下达指令。

勒恩打着哈欠;梅兰德将烟斗里的烟灰敲出来,接着以坚忍的神情看着腕表;至于不断寻求立功机会的斯卡基,则是专心谛听。

几百码外,瑞贝卡・林德又一次走上法庭。

这是正式拘留的必要程序,不过已几经延误,因为这起案子被分配到推土机的手上,而他觉得它太简单了。

另一方面,他想到压路机的疲劳轰炸就害怕,因此突然说自己生病,其实他就在办公室里。

代替他的是个女检察官,立刻要求将犯人监禁,并且要为被告的心理状态彻底检查一番,这个过程往往要耗上好几个月。

瑞贝卡什么也没说。

她看来一副孤苦伶仃的模样,虽然左边有个看来颇为仁慈的女警,右边是希德伯・布莱钦。

检察官结束发言后,大家都着急等着布莱钦开口,因为法院那些官员想要下班回家,记者也心焦如焚,等着冲向最近的电话。

可是要布莱钦开口,他们还有得好等。

他先是忧伤地问候一番他的客户,接着打了两个饱嗝,把皮带挪松一格,这才开口说话:检察官刚才的发言完全不正确。

关于这起案件,唯一没有疑问的事实,是首相被瑞贝卡・林德射杀身亡。

现在,这个国家的每一个人大概都在电视上目睹了事情经过,它不断被重播,一个小时前已经播出了十六遍。

身为瑞贝卡的辩护律师和法律顾问,我很了解她,我深信她的心理状态比起在场的任何人,包括我自己在内,不但健全得多,而且更不偏颇。

我希望未来在审判庭上能够证明这一点,换句话说,我希望她会获得审判的机会。

事实上,瑞贝卡,林德在她短短的人生当中,一再和一个每个人都必须臣服的专断体制产生冲撞。

而这个社会,或是这个社会所据以建立的理念,没有一次对她伸出过援手,也从来不曾给予谅解。

检察官以罪行缺乏动机为理由促请庭上准予检查她的心理状态,怎么看都是一个不折不扣、愚蠢至极的建议。

事实上,瑞贝卡的举动有它政治上的基础,虽然她本人并不属于任何政党,而且过着一种对控制一切的政治体系完全无知的快乐生活。

我们不要忘记,政治引发战争是无可避免的,这种荒谬的教条直到今天依然盛行,而且这个座右铭的创造者都是一些拿了大把酬劳、为这个资本主义社会效命的理论家。

这个年轻女孩儿昨天的行为其实是个政治行为,虽然她或许没有这个自觉,我认为,比起其他数以万计的年轻人来,瑞贝卡・林德更清楚地看到了这个社会的腐败。

她因为对政治没有接触,对这个实施混合经济的政府毫无概念,她的目光因此更为清晰。

最近――不,打从我有记忆以来,那些资本主义阵营的强权大国的统治者,如果根据一般法律规范来看,根本就都是罪犯。

因这些统治者的权力欲望和金钱欲望,他们的人民被带入一个自我主义、自我放纵的深渊里,同时塑造出一种完全以物质主义为基石而对待人类同胞薄情寡义的人生观。

这样的政客受到惩罚的例子寥寥可数,而且惩罚也只是意思意思,因此这些罪人的继承者,依然受到同样的动机指引,前仆后继。

我可能是这个法庭上唯一年纪大到记得哈定、柯立芝、胡佛。

的人。

他们的所作所为受到了谴责,可是从那时候到现在,情况可有任何明显的改进? 我们都走过希特勒、墨索里尼、斯特罗斯纳、佛朗哥、萨拉查、蒋中正、伊恩・史密斯、沃斯特、维沃尔德。

及智利军事将领等这些独裁者的时代,他们不是带领人民走向危难,就是为了私利而虐待自己的人民,这和被军事占领的国家没有两样。

法官带旮瞄怒望着挂钟,可是压路机无动于衷,兀自说下去。

有人曾经说过,我们国家是个很小但是很饥渴的资本国家。

这样的论断是正确的。

对于一个纯粹以心灵来思考的人,就像这位不久就要被收押、人生已经毁了的年轻女孩子,我们这样的体制在她们看来势必不可思议,因而充满义愤。

可是她知道,这种事一定要有人负责,而当这个人无法以正常途径接触到时,绝望和缺乏理性的恨意就冲昏了她的头脑。

我之所以说这么多,足因为根据我对法律的经验,瑞贝卡- 林德绝对不会得到审判的机会,而且我刚才说的话将是唯一为她辩护的话。

她的情况其实已是无可挽回了,可是她这辈子第一次对那些毁了她一生的人还击,这个动机是可以理解的。

压路机稍停片刻,接着说出最终答辩:瑞贝卡・林德犯下了一桩谋杀案,当然我不能反对法律逮捕她。

本人也请求庭上准予检查她的心理状态,但是我的理由和检察官截然不同。

我抱着一丝微弱的希望,希望负责检查她的医生会得到与我相同的结论和信念:她比我们大多数的人更有智慧,思维也更正确。

如果是那样,她就会在公平的状态下接受审判。

遗憾的是,我这个希望颇为渺茫。

他坐下来,打了个饱嗝,用哀伤的眼神望着自己不干净的指甲。

法官不到三十秒就宣判了结果:正式逮捕瑞贝卡・林德,责令她进入国立精神医疗中心进行长期观察。

希德伯・布莱钦没有估计错。

这段评估过程花了将近九个月,结果是把她转调到某精神病院做精神治疗。

三个月后,她了结了自己。

她是撞墙自尽的,力量之大,连脑壳都撞碎了。

她的死被归入意外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