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马丁・贝克来说,那个星期三他会记得很久很久。
他不习惯这种工作,电话接个没完没了,还得不断跟各种官僚唇枪舌剑。
那天早上,他头一个到达国王岛街的办公室,显然打算晚上最后一个离开。
本尼・斯卡基也极力撑着,虽然他年纪轻些,但那副脸色苍白、疲累不堪的模样,让马丁・贝克不得不赶他回家。
本尼,今天到此为止。
他说。
可是斯卡基回答:只要这里还有事,我要留得跟你一样晚。
他顽固得像头驴,最后马丁・贝克只好使出他平日尽量避免的手段:以长官的身份下达一个绝对权威、不容违抗的命令。
我说你该回家了,意思就是要你服从命令,懂不懂? 回家去,现在就回去。
斯卡基懂得他的心意,抓起大衣悻悻然走了。
真是可怕的一天。
署长结束了冥思的苦行,回到最高指挥岗位。
他不断派信差过来,发送了约莫四十二份长短不同、内容各异的公文,其中大部分是批评一些极其明显而且早已安排好的事务,每一份公文的字里行间都带着谴责,即使有的公文仅有寥寥两行。
他老觉得自己的信息不足,没有得到充分的报告。
对于斯蒂格・马尔姆,署长的批评可就开门见山多了,马尔姆又恼又累,工作上他是看门狗、关起门来是玩赏狗,他的双重角色多多少少令他感到束缚。
贝克吗? 我是。
署长觉得奇怪,为什么我们在空中只安排两架直升机?我们明明有十二架,而且还可以向海军借来更多。
我们认为两架足够了。
署长可不这么认为。
他要你重新考虑直升机的事情,而且最好跟海军的同僚协商一下。
一开始我们根本不要直升机的。
简直是发神经。
以我们自己和海军的装备,我方可以拥有完全的制空权。
我们为什么要拥有制空权? 如果照空军的提议做,该区的上空应该有一整个中队的战斗机和一整个中队的轰炸机到处飞。
我已经告诉空军,他们要飞,我们也阻拦不r 。
我们当然阻拦不了,可是你这么说,并没有和我们的武装部队建立起良好的关系,反而得罪了对方。
喂,你把直升机的问题重新思考一下,好吧? 我们已经思考过了。
署长听到这个回答不会高兴的。
我的任务不是要讨署长的欢心,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
马尔姆深深叹了气。
当个中间人真不容易。
他说。
所以你不妨出城去,到你的乡间别墅好好思考一番。
你――你实在太过分了。
再说,我又没有乡间别墅。
可是你妻子有,不是吗? 马尔姆算是娶了一大笔财产进门,可是见过他老婆的人都说,她不但性情暴躁、动不动就发脾气,长相还平凡得很。
当然,长相平凡是旁观者说的,不过马丁・贝克在他十八年的婚姻生活里,已经受够了性情暴躁、动不动就发脾气的人,所以他差一点儿就要同情起马尔姆来。
马丁・贝克还没来得及想下去,电话铃声又响起,这一回是海军来电,某个指挥官之类的。
我只是在想,你们是要大型的Vertol直升机还是比较小型的Alouettes?还是两者组合在一起飞? 这两种机型各有各的优点。
我们根本不要飞机。
亲爱的组长,那人生硬地说,直升机不是飞机,后者是空中交通工具。
谢谢你的提醒。
如果我用错术语,我向你道歉。
噢,海军指挥官说,搞错的人比比皆是。
那么,海军直升机你们是一架都不要? 不要。
我刚才在跟警政署长谈话,得到的印象不是这样的。
这其中一定有误会。
我懂了。
那么再见了,组长。
再见,指挥官。
马丁・贝克彬彬有礼地说。
结果一整天都是这佯,老是有人不断逾越他的职权做出决定,再一阵争辩后又收回去,他多半以好言劝服收场,怛有时候却也不得不脸红脖子粗、拉大嗓门。
不过现在,整个计划已经部署完毕,在国王岛街执勤的人当中,梅兰德尤其勤奋,虽然他依然是默默耕耘,跟平常一样。
其他人也没闲着,拿勒恩来说,就被指派了一项非常耗时的任务。
他一整天只在总部露过一一次面,带着他的大红鼻子和厚重的眼袋。
贡瓦尔・拉尔森立刻问他:勒恩,事情怎么样了? 噢,还可以,我想。
不过这个差事比我当初想的要更费时。
明天我也没多少时间,顶多十五分钟吧。
应该是十二或十三分钟,贡瓦尔・拉尔森说。
噢,天哪,天哪。
保重啊,埃纳尔。
马丁・贝克盯着勒恩的背影。
贡瓦尔・拉尔森和勒恩,两个南辕北辙的人,却深知彼此最细微的心意,他们甚至是朋友,真正的挚友。
马丁・贝克一直觉得很难与勒恩共事,要说下班后聚个会或是谈点工作之外的事,那更是门儿都没有。
他反而觉得跟贡瓦尔・拉尔森合作比较容易,虽然他态度粗鲁,言语往往也很粗俗。
他们的关系有个很糟的开始,即使这么多年下来有所改进,但目前依然称不上是朋友。
整个计划似乎没有问题了,而且一直保持低调,一如马丁・贝克当初的期望。
到时候会有几个人拿着来复枪驻守在屋顶上,不过人数不会多。
他们还会搜索车队路线上的公寓和阁楼,不过只是几栋,不是全部。
麦勒手下的贴身保卫专家应该很容易交差。
当然,某些地方会比较敏感,例如参议员抵达机场和他拜访皇宫之际。
对故王的致敬仪式可能也算,而仪式现已确定要在里达尔岛教堂举行。
古斯塔夫六世的陵墓并不在那里,不过该教堂位于中心位置,就安全来说颇为理想。
再说,瑞典其他的君主多半长眠在那里,所以,管他呢。
当然,这牵涉到时问表的变更,不过很容易调整。
这位贵宾的种种活动都已在报上披露,各家报社为了挖出最枝节的内幕,简直使尽浑身解数。
媒体对这件事是有若干批评,不过到目前为止,警方还没有被炮轰。
十一点十分,马丁・贝克把办公室的灯光全关了,所有靠走廊的门也一一锁上,只是他心头隐隐不安,总觉得忽略了什么,然而那是什么呢? 他不知道。
他不想独自过夜,所以回到雷亚的住处。
她在星期三晚上通常门不闭户,让房客和其他人自由出入。
他现在非常需要找个人谈谈,而且这人的思绪不会总在警察圈里打转,尤其不会三句不离训练有素的狙击手、满天乱飞的炸弹和直升机。
他的专属司机已经下班,所以他请巡逻警车送他一程,在富雷吉路,也就是雷亚住处的转角街口下了车。
马丁・贝克离开总部四分钟后,贡瓦尔・拉尔森搭电梯上楼来。
他拿钥匙开了锁,扭亮自己的桌灯,注意到灯泡还是热的。
是贝克,他想,还会有谁?他浑身透湿,头发凌乱。
帮派、宵小、盗匪、酒鬼君临了窗外那个混杂着黑暗、寒冷和雨水的世界。
贡瓦尔・拉尔森很累。
他前一天晚没睡,睁着眼,任由ULAG和几个总统飞来飞去的头颅,在他脑海里转个不停。
今天他误了中餐也误了晚餐,又因为埃纳尔・勒恩亟需帮手,他为了帮忙他,好几个小时都在户外。
无论是从生理上还是心理上而言,贡瓦尔・拉尔森的都令人肃然起敬,可是他毕竟不是金刚不坏之身。
办公室里有个滤式咖啡壶,他抽屉里放着几个糖包和茶包。
他在咖啡壶里倒了水,插上插头,等着水开。
他从小就知道,用茶包泡茶的滋味,就像把保险套套在茶壶上一样,可是此时此地他别无选择。
等到茶泡得差不多了,他从桌上拿起自己的专用杯子――别人都用塑料杯――这才在办公桌旁坐下,一口气喝了好几口暧暖身体。
接着他把公文包里所有的文件都拿出来,开始研究,他的心情很坏,深锁的眉头让他鼻梁上方出现一道深沟。
过了不一会,连他金黄色的眉毛也纠结在一起。
有个地方一定会出纰漏,他敢打包票。
然而是什么地方?他从梅兰德的办公桌上取来了安全局拟定的贴身保卫计划。
那份计划简直难以卒读,全是密密麻麻的缩写,可是他还是逐页慢慢摸索下去,还把附表和图表读了个仔仔细细。
就像小组的其他成员一样,他必须承认,这套计划看似无懈可击。
埃里克・麦勒是专家,他的评估很正确,但不管怎么说,贴身保卫总是比较容易解决。
麦勒所谓的敏感区域,将于午夜开始实施管制。
贡瓦尔望望墙上的钟。
还差九分钟就十二点了。
所以,文件中提及的四百名安全警察,现在正在路上淋雨。
他把文件推向一旁,继续思索远距离的保护措施。
罗格阶台是个理想地点,这不只是对麦勒而言。
双双站在阶台上的国王和那个该下地狱的美国人,如同站在一个平台上,不管是驻守在布莱西岛还是斯盖泊港的远距离狙击手,都可以看得清楚,更别说斯卓曼港和沿岸各码头的船只了。
可是,他真有紧张的理由吗? 五个长于思考的人――他自己、贝克、梅兰德、勒恩、斯卡基――不部指出了全部的危险所在? 通往斯盖泊港的桥梁,数小时前即已封锁,沿着布莱西码头的建筑,也经过严格检查,特别是有许多窗户的格兰大饭店。
贡瓦尔・拉尔森叹了口气,漫不经心地翻着文件。
罗格阶台底下的地下水道和隧道不多,而且很容易检查,只要检查的人穿件不错的橡胶雨衣或是不介意毁了衣服。
墙上的钟响了。
十二点整。
他看看自己的表。
那个挂钟照例又报错_r时间,准确地说,是慢了一分又二十三秒。
他站起身,打算把它调到正确时问。
这时候,有人在门上敲了一下。
小组的人从不敲门,所以一定是别人。
进来。
贡瓦尔・拉尔森说。
一个女孩儿走进房间。
噢,应该说是个女人。
她看起来年龄介于二十三到三十岁之间。
她望着贡瓦尔- 拉尔森,踌躇片刻后说:嗨。
你好。
贡瓦尔・拉尔森带着些保留的态度说。
他背对书桌站着,双臂抱在胸前。
有何贵干? 我认得你,她说,你是制暴组的贡瓦尔・拉尔森。
他没答腔。
不过你可能不认得我。
贡瓦尔・拉尔森看着她。
金色偏灰的头发,蓝色眼眸,普普通通的五官。
身材很高,约莫五英尺十英寸左右,长得不赖。
简单但是仔细搭配过的穿着:灰色的套头衫,烫得笔挺的蓝长裤,一双低跟鞋。
她看起来很冷静,不像心里有鬼的样子。
不过他可以确定,他从来没见过这个女人。
他皱起眉头,淡蓝色的眼睛瞪着她。
我的名字是露丝・萨盂森,她告诉他,我在这里工作,调查局。
什么职务? 助理警员,她说,我现在在值班。
换句话说,我现在只是休息一下。
贡瓦尔・拉尔森想起他的茶。
他半转过身,拿起杯子一饮而尽。
你要不要看我的识别证? 她问。
要。
她从长裤右后方的口袋里掏出识别证,递给他。
贡瓦尔・拉尔森看得很仔细。
二十五岁,应该没错。
他把证件递还给她。
你有什么事? 我知道贝克组长、督察长和警政署长成立了一个特别小组,你是他们底下的成员。
只要提贝克就好。
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噢,你知道这里闲言闲语很多,而且……而且什么? 噢,他们说你们在找一个人,那个人的名字我不是很确定,可是我听过他的长相描述。
在哪里听到的? 辨识部门。
我有个朋友在那里工作。
如果你有话要说,请直说好吗? 贡瓦尔・拉尔森说。
你不请我坐下吗? 不,我不想请你坐下。
什么事情? 呃,几个星期前――到底是什么时候? 贡瓦尔・拉尔森打断她。
我只关心事件本身。
她看着他,露出逆来顺受的眼神。
事实上是十一月四日,星期一。
贡瓦尔・拉尔森点点头,像是鼓励。
十一月四日星期一,那天发生了什么事? 噢,我跟一个朋友说好出去跳舞。
我们去到雅玛兰蒂饭店――贡瓦尔・拉尔森立刻打岔。
雅玛兰蒂? 那里能跳舞? 她没答话。
雅玛兰蒂有跳舞的地方? 他又问了一遍。
她好像一下子胆怯起来,摇摇头。
那你跟你的朋友去干什么? 我们……我们走进酒吧间。
一起进去的? 不是。
然后呢? 我碰到一个丹麦来的生意人,他说他的名字是约根森。
嗯,然后呢? 然后我们就回到我的住所。
嗯哼,然后呢? 你想呢? 我从来不先人为主,贡瓦尔・拉尔森说,尤其事关别人的私生活时。
她咬咬嘴唇。
我们就在一起了,她放胆说道,说得好听点儿,就是睡在一起。
后来他离开了,之后我就没再见过他。
贡瓦尔.拉尔森右边的太阳穴爆起一根青筋。
他绕着桌子走了一圈,然后坐了下来。
接着,他的右拳往桌面上一捶,力气大得把挂钟都震停了,使错误的时间错得更多――现在慢了一分三十三秒。
这是什么狗屁玩笑? 他愤愤地说,你要我干什么? 贴出告示,说我们警方提供免费女人,只要去雅玛兰蒂饭店找她就行? 请问你的工作时间是何时,星期一的五点到十一点吗? 我得说,我没想到你竟然有这么保守和古板的心态,她说,我二十五岁了,单身又没孩子,目前也不打算有任何改变。
二十五岁? 而且单身没孩子,她说,你是打算告诉我,我没有权力拥有自己的性生活? 不,贡瓦尔・拉尔森说,你当然有权力。
只要没我的份儿就好。
我想我可以保证,你绝对不会有份儿。
贡瓦尔・拉尔森听出这句话的挖苦,拳头又往桌上一捶,这一回则猛得他从手掌一路痛到手肘。
他做了个鬼脸。
女警察坐在旅馆酒吧里勾搭男人,他说,还到处胡扯什么丹麦人的事情。
他看看停摆的挂钟,又看看自己的表。
喝咖啡的休息时间结束了,他说,出去! 我来这里是想帮忙的,她说,不过显然我是在浪费时间。
显然。
那其他的我就不告诉你了。
我对春宫画没兴趣。
我也一样。
她说道。
那你说的其他是指什么? 我喜欢这家伙,她说,他教养良好,性格和善,其他方面也很棒,她冷冷地看着贡瓦尔・拉尔森。
甚至可以说非常俸。
贡瓦尔・拉尔森没说话。
十天后,我打电话到他说他住的旅馆去。
噢? 贡瓦尔・拉尔森说。
没错,结果旅馆前台说,旅馆里没有这个名字的客人,从来不曾有过。
太有趣了。
他很可能专门去不同的国家勾搭女警,好写一本性学报告。
说不定会是本畅销书。
你没有要他签保证书,保证到时候分你一杯羹? 你这人真是不可理喻。
她说。
你这么觉得? 贡瓦尔・拉尔森礼貌地说。
不管怎么说,昨天我碰到我的朋友。
你知道,那天在我跟他回我住所之前,她跟他聊了几句。
你住在哪儿? 卡尔拉路二十七号。
谢谢。
如果我圣诞节收到一本地址簿当礼物,我会把你的地址写进去。
她脸上现出怒容,不过努力控制着。
不过我不会收到圣诞礼物的,贡瓦尔・拉尔森像是闲话家常地说,我的圣诞礼物都是自己买的。
我那位朋友在丹麦工作了好多年,她说如果他是丹麦人,那他一定来自非常奇怪的地区,我朋友说,他讲的是本世纪初的丹麦语。
你朋友年纪多大? 二十八岁。
从事什么职业? 她在大学里研究斯堪的纳维亚的各种语言。
贡瓦尔‘拉尔森不信任这世界上的很多事,其中之一就是大学教育。
不过,他开始若有所思起来。
继续说。
他说。
今天,我打开外籍人士的登记簿查了查,上头也没有这个名字。
你说他叫什么名字来着? 雷哈德・约根森。
贡瓦尔‘拉尔森站起身,走到梅兰德的桌旁。
他长得什么样子? 跟你挺像的,只是比你年轻个二十岁,而且他有鬓角。
他的身高呢? 跟我一样高? 差不多,不过他的体重一定比较轻。
像我这么高的人不多。
他可能比你矮个几英寸。
他说他叫雷哈德? 是的。
他有没有什么容易辨识的特征? 没有。
他全身上下都晒成古铜色,除了……除了什么? 除了男人那几个通常不会被太阳晒到的地方。
他会说丹麦语? 是的。
在我朋友提起那件事之前,我一直以为他说得很地道。
贡瓦尔・拉尔森从梅兰德的信件卷宗里拿出一个棕色信封。
他拿在手上掂了掂,拿出一张七乘十的照片,递给露丝・萨盂森。
他长这个样子吗? 没错,就是他,不过我敢说,他这张照片看起来老了两岁,至少两岁。
她仔细端详着照片。
品质很差。
她说。
是从一张底片很小的团体照上抓下来放大的。
不管怎么说,就是他没错,我很确定。
他的真名是什么? 雷哈德・海伊特,好像是个南非人。
他有没有说他在这里干什么? 做生意,买卖一些复杂机械之类的。
你在四日晚上遇到他的? 是的。
他一个人? 是的。
你最后一次看到他是什么时候? 隔天早上,大约六点钟。
他有车吗? 至少他没开来。
他说他住在哪儿了吗? 格兰大饭店。
你还知道其他什么事情? 没有了。
好。
谢谢你过来一趟。
贡瓦尔・拉尔森说,现在和气多了。
不客气。
我刚才说了几句不经大脑的话。
关于警方免费提供女人之类的? 她说,一面露出微笑。
不是,贡瓦尔・拉尔森说,是关于女警的。
我们其实需要更多的女警。
我的咖啡时间真的要结束了。
她边说边转身,打算离开。
等一下。
贡瓦尔・拉尔森说,指节轻轻敲着照片。
这家伙很危险。
对什么人危险? 每个人,任何人。
如果你再见到他,应该要让我们知道。
他杀过人吗? 杀过很多。
贡瓦尔・拉尔森说,太多了。
马丁・贝克到底过了一个愉快的夜晚。
当他来到雷亚家时,厨房的桌边已经围了七八个人,其中几个他以前见过。
有个叫肯特的年轻人,几年前曾说想当警察,但自从上回见面后,马丁・贝克就再没见过他,于是问他事情进行得怎么样了。
你是说在警察学院? 是的。
我进去了,可是读到一半就离开了。
那里简直是个精神病院,那你现在在干什么? 在卫生部门,当个收垃圾的工人,也算他妈的有长进吧。
跟平时一样,雷亚厨房饭桌边的话题一个接一个,既生活化又自然顺畅,马丁・贝克默默地坐着,感到心情很轻松,还不时啜一口酒。
他本来打算最多喝一杯就好。
那个声名狼藉的参议员只被提到过一次,有人打算去示威抗议,也有人觉得对政府抱怨个几声就算了。
接着雷亚开始谈法国南部卡斯肯尼省的鲜鱼汤和龙虾,又谈到法国西北的布列塔尼亚,算是为政治论述画下了句点。
她星期天要出门,去帮一个永远需要帮忙的姐妹。
凌晨一点,她把所有的客人都嘘出门,当然,除了已经不能再算是客人的马丁・贝克。
如果你现在不上床睡觉,明天绝对会累垮。
她说。
她也一样立刻上了床,可是半个钟头后,她不得不又起身下床,走进厨房。
马丁・贝克听到她在弄炉火,可是他实在太累了,连火腿干酪烤三明治都没有力气想,所以躺着没动。
她片刻后回来,在床上东翻西转了好一阵子,这才偎依着他躺下。
她的身躯很暖,皮肤柔软,长着几乎看不见的金黄色汗毛。
马丁? 她轻声叫他,看他睡着了没。
嗯? 我有事要告诉你。
嗯。
你上个星期四来这里的时候,你很累,比我早上床睡觉。
所以我自己读了一两个钟头的东西。
你知道我这人好奇得要命,因此我打开你的公文包,把文件都看了一遍。
嗯。
有份档案,里头有一张照片,那人叫雷哈德・海伊特。
嗯。
我就想到一件可能很重要的事。
嗯。
三个星期前,我曾经看到那家伙。
是一个大约三十岁、身材高大的金发男人。
我们是不期而遇的,就在你科曼街的住处外面。
后来我们一起走过波哈斯巷。
他只在我后面两步远的地方,所以我就让他先过,他看起来像个北欧人,我以为他是游客,因为他手上拿着斯德哥尔摩的地图。
他留着鬓角,是金黄色的。
马丁・贝克霍然惊醒。
他有没有说什么? 没有,一个字也没说,光是走过去而已。
可是几分钟后我又看到他。
他钻进一辆瑞典牌照的绿色汽车。
我不懂汽车,不知道那是什么车型。
不过,我一定是特别看了看车牌的字母,因为我记得有GOz 的字样,可是数字我就忘了。
我也不确定到底看到数字没有,我对数字的记性很差。
雷亚还没来得及下床,马丁・贝克已经来到电话机旁,拨着拉尔森家的电话。
说到离开.情人的床,你刷新了世界纪录。
她说。
马丁・贝克等得不耐烦了。
电话铃声响了十二次,一直没人接听。
他挂上电话,打电话给总机室。
你知道贡瓦尔・拉尔森在不在办公室? 他十分钟之前还在。
马丁・贝克请他转接到制暴组。
电话一响就有人就接了。
我是拉尔森。
海伊特在城里。
没错,贡瓦尔- 拉尔森说,我也是刚知道。
一个女警,在调查局任职的助理警员,品位好到四日晚上曾经跟他一夜春宵。
她似乎很笃定那人就是他。
他假称是丹麦人,据她说,那人很不错,说的是北欧语。
我也有个证人,马丁・贝克说,大约三星期前,一个女人在旧斯坦的科曼街看到他。
她还看到他进入一辆挂着瑞典车牌的汽车,她认为他是往南开。
你的证人,贡瓦尔・拉尔森说,看来可不可靠? 是我见过的最可靠的人。
噢,我懂了。
贡瓦尔・拉尔森静默了片刻。
那个混蛋,他说,他将了我们一军。
但我们没时问了,我们该怎么做? 我们必须好好想想,马丁・贝克说,你派一辆巡逻车过来,我:二十分钟后跟你会合。
要不要我找斯卡基和梅兰德? 不要,让他们睡觉,总得有人好好休息来应付明天。
你自己呢,感觉还好吗? 我刚才是累得半死,可是现在精神头儿又来了。
我也是。
嗯,贡瓦尔・拉尔森说,我想我们今晚不可能有多少睡眠。
没办法了。
只要能抓获海伊特,很多风险都可以避掉。
马丁・贝克挂上电话,开始穿衣眼。
他有那么重要吗? 雷亚问。
非常重要。
我先走了,谢谢你做的一切。
我们明天晚上见好吗,在我那里? 当然好。
她开心地说。
她早就计划好要到那里去看新闻报道,因为马丁‘贝克有台彩色电视。
他离开后,她躺在床上思索良久。
几分钟前她的心情还好端端的,现在却沮丧莫名。
雷亚的直觉相当敏锐,而她不喜欢现在这种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