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2025-03-30 06:33:10

火灾现场已全部封锁,封锁的范围很广,一般人跟不知情的警察一样,都无法一窥究竟。

马丁・贝克和科里贝尔一下车,就有两个不懂事的警察过来拦住他们。

喂,你们两个,来这儿干吗? 其中一个傲慢地说。

你们不知道这里不能停车吗? 另一个说道。

马丁・贝克正想亮出他的证件,却被科里贝尔拦住,他说:对不起,警官,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名字? 这关你屁事? 第一位警察问。

闪开,另一位说,要不然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我当然知道,科里贝尔说,不过,要兜着走的还不知道是谁呢。

科里贝尔的坏脾气很明显地反映在他的外表上。

他那暗蓝色的风衣在风中飘扬,领口懒得扣上,领带露在右边口袋外,乱七八糟的旧帽子歪戴在后脑勺上。

那两个警察互相使个眼色,其中一人往前跨了一步。

这两位警员都有着红润的双颊和蓝色的眼珠。

马丁・贝克知道他们认定了科里贝尔神志不清,准备逮捕他。

他知道依科里贝尔现在的心情,这两个人用不着六十秒就会被揍成肉泥,明早醒来搞不好还会发现自己已经丢了差事。

但是今天他并不希望见到有人倒霉,所以他很快地拿出证件,伸到那个气焰比较嚣张的警察鼻子下。

你干吗? 科里贝尔生气地说。

马丁・贝克看看那两名警员,息事宁人地说:你们要学的还很多呢。

伦纳特,走吧。

火灾后的废墟看来十分凄凉。

从表面上看,房子烧得只剩地基、一个烟囱、一大堆烧焦的木板、烧黑的砖头,及掉落的瓦片。

所有的东西都散发着呛人的烟味及焦味。

有五六个穿灰色工作服的专家正蹲伏在地上,用棍棒或铲子在灰烬中小心地挖掘。

院子里架了两个大筛子。

地上蜿蜒着一条水管,路那头停着一辆消防车。

车前坐着两位消防员,正在玩猜拳游戏。

十码之外站着一个容貌阴森的高个儿,嘴里叼着烟斗,双手深深地插在外套口袋里。

这是斯德哥尔摩凶杀组的弗雷德里克・梅兰德,他是参与过数百件棘手的刑事案件的老手。

一般人都知道他逻辑清晰、记忆超强并且极端冷静。

不过,在同行的小圈子里,他最出名的一点是:想找他时,他总是有办法赖在厕所里。

他倒不是全无幽默感,只不过是极其有限;他很俭省、无趣,从不会有出色的点子或突发奇想。

简单一句话:他是一流的警察。

嗨。

他叼着烟斗说。

进度如何? 马丁・贝克问。

很慢。

有什么发现? 没有。

我们检查得很仔细,这需要时间。

为什么? 科里贝尔问。

消防车到的时候,整栋房子已经垮下来了,消防措施还没展开,房子已经都烧得差不多了。

他们大量浇水后,火很快就扑灭了。

但夜里气温一降下来,整个地方就结成一大块冰。

听来真是精彩了。

科里贝尔说,如果我想得没错的话,他们得把那堆东西一层层剥开。

马丁・贝克咳了几声,问道:尸体呢? 找到尸体了吗? 一具。

梅兰德回道。

他把烟斗拿下来,用烟嘴指着烧毁的房子右边。

在那儿,他说,我猜是那个十四岁的女孩儿。

睡在阁楼的那个。

克里斯蒂娜・莫迪格? 对,她就叫那个名字。

他们打算让她就在那儿过夜。

天很快就要黑了,他们只肯在天还亮时工作。

梅兰德拿出烟袋,小心地装满烟斗,点上,然后问道:你们怎么样? 好得没法儿说。

科里贝尔回道。

没错,马丁・贝克说,尤其是伦纳特。

他先是差点儿跟勒恩打一架――真的? 梅兰德稍稍挑起眉毛。

对。

然后他差点儿被两个警察当作酒鬼抓起来。

是吗? 梅兰德平静地说,贡瓦尔怎么样? 入院。

脑震荡。

他昨晚真是干得好。

梅兰德说。

科里贝尔看看房子的废墟,打了个寒战,说:是的,这点我必须承认。

妈的,真冷。

他没多少时间。

梅兰德说。

确实如此,马丁・贝克说,才那么短的时间,房子怎么会烧得那么快? 消防队说他们无法解释。

哦。

科里贝尔沉吟着。

他看着停在路边的消防车,心中涌出另一个问题:那些家伙干吗还在这里? 这里剩下唯一可以烧的就是消防车了,不是吗? 怕有余烬复燃,梅兰德说,例行公事而已。

我小的时候,曾发生过一件有趣的事,科里贝尔说,消防队的房子着火,所有的消防车都在里面烧掉了,消防员只能眼睁睁地站在外头看。

我不记得发生的地点了。

哦,其实不完全是那样的。

发生的地点是乌得瓦拉,梅兰德说,更准确地说,日期是――喂,你就不能让我好好保有我的童年记忆吗? 科里贝尔不高兴地说。

他们认为起火的原因是什么? 马丁・贝克问道。

他们什么都没说,梅兰德答道,还在等分析调查的结果。

就是这样。

科里贝尔无精打采地四处打量着。

见鬼了,真够冷的,他再次抱怨道,还有,这地方臭得跟坟场一样。

这本来就是一个未掩埋的坟场。

梅兰德严肃地说。

好了,走吧。

科里贝尔对马丁・贝克说。

去哪儿? 回家呀。

我们留在这里干什么? 五分钟后,他们坐在车里往南走。

那笨蛋真的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监视马尔姆吗? 车子开过棱堡关桥时,科里贝尔问。

你是说贡瓦尔? 对,还会有谁? 我认为他不知道。

不过也不太确定。

拉尔森先生算不上聪明,但是――但他是一个行动派,马丁・贝克说,那也是一项优点。

是的,当然,但他居然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实在令人受不了。

他知道他在监视一个人。

也许对他而言,这就够了。

他是怎么介入的? 很简单。

约兰・马尔姆跟凶杀组其实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他被别组的抓到后,用来做诱饵。

他们本来还想羁押他,但是没有成功,只好把他放了。

他们不想让他就这样消失,但是忙得抽不出人手,就向哈马尔求助。

哈马尔就派贡瓦尔去组织这项监视,算是额外工作。

为什么找他? 自从斯滕斯特伦死后,贡瓦尔被公认是这方面的第一把好手。

而事实也证明这确实是天才之举。

你指的是哪一方面? 我指的是救了八条人命的事。

你想,勒恩或梅兰德在那种情形下能救出几个人? 当然,你说得没错,科里贝尔沉重地说,也许我应该跟勒恩道歉。

我想你是应该这么做。

往南的车辆移动得非常慢。

过了一会儿,科里贝尔问:是哪个部门要监视他的? 不知道,好像是窃盗组,他们一年要处理三十万件入室抢劫案、盗窃案及诸如此类的案子,几乎忙得连下楼吃午餐的时间都没有。

我们星期一得查查看。

应该很容易就查得出来。

科里贝尔点点头。

车子往前爬行十码后又停住了。

我想哈马尔说得没错,他说,不过是一场很普通的火灾。

不过,火势来得太快,这点让人怀疑。

马丁・贝克说,贡瓦尔还说――贡瓦尔是个笨蛋,科里贝尔说,而且他想象力太过丰富。

应该有许多合理的解释。

譬如? 譬如爆炸啊。

那些人里有几个是窃贼,家里藏有危险性爆炸物;也有可能是煤气管道。

那个马尔姆不可能是什么重要角色,不然他们不会放他出来。

为了除掉这种小角色,宁可拉上十一个人陪葬,这说不过去。

就算能证明是纵火,也没办法证明他们的对象是马尔姆。

马丁・贝克说。

没错,科里贝尔叹道,看来我今天是诸事不顺。

是啊。

马丁・贝克说,好吧,星期一再说吧。

两人的对话就到此为止。

马丁・贝克在斯卡玛布林站下车,换乘地铁。

他不知道他更讨厌哪一样:拥挤的地铁还是阻塞的公路? 搭地铁有个好处,速度较快――虽然他那个家也没什么好急着回的。

伦纳特・科里贝尔就不同了。

他住在帕连得路,有一个好老婆叫葛恩,以及一个才六个月大的女儿。

他老婆正趴在客厅的地毯上读某种函授课程。

她嘴里叼根黄色铅笔,摊开的教材旁放着一块红色的橡皮。

她穿着一件旧睡衣的上衣,修长赤裸的双腿慵懒地晃动着。

她用棕色大眼睛看着他,说:我的天,你看起来很沮丧。

他把夹克脱掉,扔在椅子上。

波荻在睡觉吗? 她点点头。

今天真是诸事不顺,科里贝尔说,每个人都跟我过不去,先是勒恩,然后是两个玛丽亚分局的笨警察。

她的眼睛亮闪闪的。

你什么都没做错吗? 总之,我要到下星期一才回去上班。

我不会打你,她说,你想干什么? 我想出去大吃一顿,然后喝上五杯双料酒。

我们负担得起吗? 可以,今天才八号。

能找到人看孩子吗? 我想奥萨应该可以。

奥萨・托雷尔是一位警察的遗孀,虽然她年仅二十五岁。

她原来跟科里贝尔一位叫奥克・斯滕斯特伦的同事同居,但奥克四个月前在巴士上遭到枪杀。

地毯上的女子两道浓眉低垂,用力地用橡皮擦擦教材。

还有一个变通的办法,她说,我们可以上床。

那比较便宜,也更好玩儿。

凡德比特的龙虾餐也很不赖。

科里贝尔说。

你爱吃胜过爱老婆,她抱怨道,我们才结婚两年昵。

才没有。

不过,我有个更棒的主意,他说,我们先去吃饭,然后喝上五杯双料酒,再上床。

你现在就打电话给奥萨。

电话本来就放在地上,连着一条二十英尺的电话线。

她伸长手把电话拉过来,拨了一个号码,很快就接通了。

她边说话边翻过身来仰面躺着,屈起膝盖,让双足平贴在地毯上。

睡衣往下滑了一些。

科里贝尔看着他老婆,尤其是覆盖在腹部下方、一路延伸两腿之间的浓密的黑毛发。

她边听对方说话边看着天花板。

过一会儿,她举起左腿,挠了挠脚踝。

好了,她把听筒挂回去。

她会过来。

她过来是不是要一个小时左右? 对了,你有没有听到最新消息? 没有。

你指什么? 奥萨开始上女警的训练课程。

我的天! 他心不在焉地唤道,葛恩……什么? 我想到另一个主意,比刚刚那个还俸。

我们先上床,然后去吃饭,饭后喝上五杯双料酒,回来再来它一次。

简直是天才,她问道,就在地毯上吗? 对,先打电话给剧院酒吧订位吧。

那你去查电话号码。

科里贝尔边迅速翻电话号码簿边解衬衫扣子及皮带。

他找到号码后,让她打过去。

打完后,她坐起来,将睡衣拉过头顶,一把扔到地板的另一头。

你要找什么? 我消失的贞洁吗? 没错。

从后面吗? 随你喜欢。

她咯咯笑着,慢慢地、顺从地转过身,四肢撑起,双腿大开,一头黑发垂下来,额头顶在前臂上。

三个小时后,在喝姜汁苏打水时,她提醒科里贝尔想到一件先前看着马丁・贝克消失在地铁站后就不曾再想过的事。

那场可怕的火灾,她问道,你想是不是有人蓄意纵火? 不是的,他说,我不认为。

凡事总有个限度。

他已经当了二十年的警察,对此应该有更深刻的了解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