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之后,科里贝尔正坐在他瓦斯贝加的办公室里伤脑筋,思索着一个十七岁女孩儿的下落。
经常有人失踪,尤其是女孩儿,时间大多在夏天。
这些失踪者几乎都会再度出现,有的是一路搭便车去了尼泊尔,在那里盘腿吸鸦片;有的去为德国色情杂志拍裸照,身上多了几个钱;还有跟朋友去乡下度假,完全忘了打电话跟家人联络。
但这一个似乎是真的失踪了。
眼前那张相片上的女孩儿微笑着,他却沮丧地想着:也许她再度出现时会是在下水管里,或纳卡国家公园的某个池塘里,而且不成人形。
马丁・贝克在放假中,斯卡基不见人影,虽然他一定就在附近。
外头下着雨,清新干净的夏雨,洗去叶子上的灰尘,欢欣地拍打着窗户。
科里贝尔喜欢雨,尤其是一场闷窒燥热之后的清新雨水,他高兴地看着厚厚的灰云,云层偶尔会敞开,允许阳光穿过。
他想到很快就可以下班回家了,最晚五点半走,五点半已经相当晚了,因为那天是星期六。
当然,就在这时,电话响了。
喂,我是斯滕伦格伦。
嗯哼。
我这里有个电报,不过上面的东西我看不懂。
是什么? 巴黎来的。
刚翻译好。
上面说:‘询及的亚沙利可能正由布鲁塞尔飞往斯德哥尔摩。
航班号SNX3,预计十八时十五分抵达阿兰达机场。
名字是萨米尔,持摩洛哥护照。
科里贝尔沉默不语。
电报是给贝克的,不过他在休假中。
我完全看不懂。
你呢? 我懂,科里贝尔说,真不幸。
你那里有多少人? 这里吗? 没人,就我一个。
要不要我打电话去默斯塔分局? 不用麻烦了,科里贝尔疲惫地说,我会处理。
你刚才说六点十五是吧? 十八点十五分。
上面是这么说的。
科里贝尔看看表,刚过四点。
大致说来时间很充裕。
他挂断电话,又打回家。
看来我得去阿尔兰达一趟。
讨厌。
葛恩说。
完全同意。
你什么时候回来? 希望不会拖过八点。
快点回来。
当然,再见。
伦纳特。
什么? 我爱你。
再见。
她挂电话挂得很快,所以他没时间说别的话。
他微笑着,站起来,到走廊上大叫:斯卡基! 但是他唯一听得到的只是雨声,而雨声不知怎的,听起来突然不那么悦耳了。
他几乎走遍了整层楼才找到一个警察。
斯卡基他妈的跑到哪儿去了? 他在踢足球。
什么? 足球? 上班时间? 他说这场比赛很重要,他五点半以前会回来。
他踢哪个队? 警察队。
在哪里? 在津肯斯达姆体育馆。
他五点半以前不用值班。
这是事实,但于事无补。
自己一个人去阿兰达可不是什么愉快的事,而且斯卡基也是这个案子的团队成员,只待利里贝尔一跟那位王麻子先生握手,斯卡基就可以接管周边状况一一如果事情会发展到那个阶段的话。
因此,他穿上雨衣,走到停车场,开车到津肯斯达姆去。
外面白色的海报上用绿色的字体写着星期六下午三点,警察运动俱乐部对雷玛松运动俱乐部。
高坡教堂上方有一弯美丽的彩虹,绿色的体育场上方也只剩蒙蒙细雨在飘落。
泥泞的运动场上只见二十二位全身湿透的球员,周围则站着百十来位观众。
气氛似乎很僵。
科里贝尔对运动毫无兴趣,快速打量过场内后,走到对面他看到的一位便衣那里,这位便衣警察独自一人站在栏杆旁,紧张得搔着手掌心。
你是球队经理还是什么? 那人点点头,眼睛并未离开球场。
即刻把那个穿橘色衬衫的家伙弄出场外,就是刚刚被球绊倒那个。
不可能的,我们第十二个人都下场了,绝对不可能。
而且,比赛还有十分钟就结束了。
比分如何? 三比二警察队领先。
我们要是赢了这场,就――就怎样? 就可以……不,喔,谢天谢地……进入第三组。
再等十分钟也不会是世界末日,何况这人看来那样痛苦难当,科里贝尔决定不去加重他的负担。
十分钟不会是世界末日。
他和蔼地说。
十分钟内可以发生许多事。
这人悲观地说。
他说得没错。
穿绿上衣白短裤那队进了两球,赢了比赛,观众零星地拍手。
这些观众大多是老球员,少数是酒鬼。
斯卡基腿上被人踢了一脚,结实地栽到泥坑里。
当科里贝尔找到他时,他头发上有泥巴,喘得跟上坡的老蒸汽引擎一样。
他看来一副彻底被击垮的模样。
动作快,科里贝尔催他,那个王麻子六点十五分到阿兰达。
我们得赶过去招呼他。
斯卡基闪电般消失到更衣室里。
十五分钟后,他冲完澡、头发梳整齐,一身整洁地坐在车子里,在科里贝尔身边。
那真不是人干的,科里贝尔说,被整成那个样了。
观众只给对方加油,斯卡基说,而且雷玛松是整个足球联盟里最强的队伍之一。
我们要拿这个亚沙利怎么办? 我想我们必须先跟他谈一谈。
我想我们抓他到警察局的机会很小。
如果强行带他走,他很可能会大闹一场,吵得外交部来找我们茬儿,最后我们不仅要道歉,放人之后还得说谢谢。
唯一的可能是来个出其不意,让他张皇失措露出底细。
但是如果他跟传说中的一样精明,这招就行不通了。
天知道这人是不是就是他。
他很危险吧? 斯卡基问道。
是的,据说很危险。
但对我们应该不至于。
先跟踪他,摸清他来这儿的目的会不会好一些? 你有没有考虑过这一点? 我想过,科里贝尔说,但我还是觉得这个方法比较好。
他很可能会自己露馅儿。
不然,我们也有可能把他吓走。
他静坐一会儿后说:他很精明,又很残忍,不过或许还聪明不到哪儿去。
那就是我们的机会所在。
过一会儿,他恶毒地说:当然,大部分的警察也都不怎么聪明,所以在那方面我看是半斤八两。
往北的交通很顺畅,但是因为时间十分充裕,科里贝尔就慢慢地开。
斯卡基始终坐立不安。
科里贝尔怀疑地瞥了他一眼,问道:你干吗? 我不喜欢这个肩带式的枪套。
你带了枪? 当然啦。
踢足球时带枪? 我比赛期间当然是把它锁在柜子里啊。
笨蛋。
科里贝尔骂道。
他自己身上没带枪,他已经记不清白己多久没带了。
他是那种主张警察应该完全不带武器的人。
贡瓦尔有一种可以夹在裤带上的夹子,不知是哪儿弄来的。
拉尔森先生搞不好比较喜欢带那种镀了镍的S&w 四四口径连发手枪,枪柄有唐沙拉艾维斯式凹槽,枪管长达八又八分之三英寸,还有镌刻的银色名牌。
有那样的东西吗? 哦,有啊,要价在一千克朗以上,重量在三磅左右。
他们继续沉默地前行,斯卡基紧张而僵硬地坐着,不时舔舔嘴唇。
科里贝尔用手肘推他一下,说:小伙子,放轻松点儿,不会有什么特别的事的。
你知道那人的外貌,对不对? 斯卡基迟疑地点点头,带点儿罪恶感地坐着,其后的路程都他在喃喃自语。
飞机迟了十分钟才降落,那是一架比利时航空公司的卡拉维民航机,科里贝尔对阿兰达和他那位热诚的同袍已经烦到要死,打呵欠打到下巴都快脱臼了。
他们站在玻璃门的两边,看着飞机滑向机场建筑物。
科里贝尔就站在门边,斯卡基则在机场候机区五码内。
这是例行的安全守备,两人不用商量就自动定位。
旅客鱼贯步出飞机,零落散漫地向出口走来。
科里贝尔跟自己吹了声口哨。
这班加飞航班载的显然不是等闲旅客。
第一个走进来的是一个胖胖的黑发男子,穿着无可挑剔:暗色西装,雪白的衬衫,还有擦得发亮的黑皮鞋。
这是一位著名的俄国外交家。
科里贝尔五年前在电视《正式访问》节目上看过他,知道现在他在巴黎、日内瓦或什么地方担任举足轻重的职务。
在他身后两码处是他美丽的夫人,她身后四码则是萨米尔・马尔盖,或是亚沙利或管他叫什么名字的人。
至少他的外貌跟描述是吻合的。
他头戴毡毛帽,身穿山东绸做的西装。
科里贝尔让那俄国人过去,然后不自觉地去看他的老婆,她真是漂亮,是两大美女塔季扬娜・萨莫伊洛娃。
朱丽叶・葛雷柯和他老婆葛恩・科里贝尔的混合体。
这一瞥是他这辈子所犯下的最严重的错误。
因为斯卡基误解了它的含意。
科里贝尔很快就把头转回来,看着这个被他们多方讨论过的黎巴嫩人或什么国籍的人,他举起右手碰了一下帽檐,向前踏出半步,以法文说:对不起,马尔盖先生……那人停下脚步,露齿而笑,脸上带着询问,同时举手在帽檐碰一下回礼。
就在那一瞬间,科里贝尔眼角瞥见一件匪夷所思的事就在他斜后方发生。
斯卡基踏上一步,挡住那俄国人的去路,那俄国人则一再举起右手把他推开,显然以为他是无礼的新闻记者,因为当时捷克危机正闹得沸沸腾腾,斯卡基踉跄后退了一下,右手伸入衣服内抽出他的沃尔特。
科里贝尔转身大叫:斯卡基,别乱来! 马尔盖一看到手枪,马上变脸,露出紧张的神情。
那一瞬间,褐色的双眼流露出惊讶与恐惧。
然后他手里瞬时多出一把刀。
他一定是把刀藏在袖子里,科里贝尔还有时间思考,一把锐利可怕的武器,刀刃至少九英寸长,刀宽不及半英寸。
科里贝尔真得感谢他平日的训练及他应变的速度,他马上判断出那人想割他的喉咙,因此来得及伸出左手挡掉第一刀。
但那人闪电般的迅速转身,从下往上剌,科里贝尔脚步仍未站稳,注意力又放错方向,只觉刀刃从他左肋骨下的横隔膜部位剌入。
他想,俗话说的犹如热刀切过奶油,还真的一点儿不错,然后他对着刀的方向弯下身,脑子仍很清楚自己在干什么,以及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这样可以稍稍推迟那人的再次攻击。
延缓多久呢? 也许五六秒钟。
这些事情发生的同时,斯卡基始终在旁边站着,非常困惑,而且准备举起手枪用拇指压下保险。
然后马尔盖或管他是谁的人抽出刀来,科里贝尔向前跌倒,头弯向前以保护颈动脉。
刀又一次扬起。
就在这时斯卡基开枪了。
子弹正中亚沙利或管他是谁的人的胸口,将他猛力地向后撞开,刀子脱手飞出。
他背部向后,摔到在大理石地板上。
一切都静止不动。
斯卡基站在那里,手臂前伸,枪身在后座力冲击下仍呈对角线指着天花板;穿山东绸西装的人仰躺在地上,双手前伸;科里贝尔弯身侧躺在两人之间,两手紧紧压在左侧横隔膜上。
其他的人全都一动不动地站着,甚至连尖叫的时间都没有。
然后斯卡基跑向科里贝尔,蹲在他旁边,手里仍握着枪,屏息问道:你怎么样? 很糟。
你为什么跟我眨眼? 我还以为――因为你快要引爆第三次世界大战了。
科里贝尔悄声说道。
然后,就像一般故事应有的发展一样,所有状况都发生过后,众人才开始乱成一团,尖叫、四处乱跑。
对科里贝尔而言,事情却还没过去。
在搭上尖叫的救护车赶往莫尔比医院的途中,他第一次感到畏惧死亡。
他看到穿山东绸西装的男子平行躺在离他仅一码之远的担架上。
那人的头歪向一边,看着科里贝尔的眼睛发直,透露出痛苦、恐惧及逐渐走向死亡的阴影。
他想要移动自己的手,也许是要画一个十宁,但只能稍稍颤抖一下而已。
哈,你在接受最后仪式之前就会死了。
科里贝尔幸灾乐祸地想着。
他想得没错。
那人还没到急诊室就死了。
救护车才放慢速度,他的下巴就垮下来,血及秽物开始汩汩流出。
科里贝尔还是非常害怕死亡。
在他失去知觉前,他想道:不公平。
我对这个案子始终不感兴趣,而且葛恩还在等……他会死吗? 斯卡基问道。
不会,医生说,这种伤死不了。
但是他要一两个月后才能跟你道谢。
斯卡基摇头,走向电话。
道谢? 他要打的电话可多着呢!(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