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丁走出西维尔路和法官路口的地铁站,一股刺骨寒风迎面袭来。
他沿着西维尔路快速往南走,风在他背后穷追不舍。
他转到戴涅街之后发现有挡风的地方,便放慢了脚步。
离街角大约二十码有一家咖啡馆。
他在窗外停下,往里窥探。
柜台后面坐着一个穿着淡草绿制服的红发女人,正在打电话。
除了她之外,咖啡馆里没别人了。
努丁继续往前走,边穿过火绳匠街,边打量一幅挂在旧书店玻璃门内侧的油画。
他正在苦思画家是要表现两只麇鹿,还是两只驯鹿,还是一只麇鹿和一只驯鹿时,听到背后有个声音说:Aber Mensch ,Bist Du doch Ganz Verruckt? 努丁转身看见两个人正在穿过马路。
他们走到对街的人行道上时,努丁终于看见那家咖啡馆了。
他走进去时,刚才那两个人正走下柜台后面的螺旋梯。
他跟了上去。
这个地方满是年轻人,音乐和人声震耳欲聋。
他四下张望找寻空桌位,但显然一桌难求。
有一会儿的工夫,他犹豫着是否该脱下大衣和帽子,最后决定还是不要冒险。
斯德哥尔摩的人都不能信任,这点他十分确定。
努丁打量着女性顾客。
屋内有好几个金发女子,但没有人符合金发马林的模样。
此地使用的主要语言似乎是德文。
一个显然是瑞典人的瘦削棕发女子旁边有个空位,努丁解开大衣扣子坐下来,把帽子放在大腿上,心想自己穿戴着缩绒厚呢大衣和毡帽八成看起来像是德国人。
他等了十五分钟,女招待才过来招呼他。
与此同时他四下张望着。
棕发女子的女性友人坐在桌子对面,不时戒备地瞅他一眼。
他搅着咖啡,偷瞥坐在隔壁的女人。
虽然没什么希望,但他还是转头设法跟她说了一两句斯德哥尔摩方言,希望人家会认为他是常客。
你知道金发马林今天晚上在哪里吗? 棕发女子瞪着他,然后微微一笑,隔着桌子对女性友人说:伊娃,这个从北方来的家伙在问金发马林。
你知道她在哪里吗? 被问的女人望着努丁,然后对旁边的桌子叫道:有个条子在找金发马林,你们知道她在哪里吗?不――知――道。
邻桌的人异口同声地说。
努丁喝着咖啡,心情恶劣地思付着这些人怎知他是警察。
他搞不懂这些斯德哥尔摩人。
他上台阶要往卖蛋糕的一楼店面走时,替他端咖啡的女招待走过来。
我听说你在找金发马林,她说,你真的是警察吗?努丁迟疑了一下,然后悲哀地点点头。
要是你能把那个贱人抓走,就再好不过了。
我想我知道她在哪里。
她不在的这里的时候,通常就在斗士广场的另一家咖啡屋。
努丁谢过她,走到寒冷的户外。
金发马林也不在那家咖啡屋;所有的常客也似乎都没去。
努丁不情愿就这样放弃,于是走到一个独坐的女客旁边,她正在翻阅一本破旧肮脏的杂志。
她不知道金发马林是何许人,但建议他到国王街的一家葡萄酒餐厅去找。
努丁沿着可憎的斯德哥尔摩街道蹒跚前行,再度希望自己要是待在苏斯法的家里就好了。
这次他的辛劳终于有了收获。
他对迎上来的要接过大衣的衣帽间服务员摇摇头,站在餐厅入口处张望,接着几乎立刻就看见了她。
她骨架很大,但并不显胖。
盘在头上的金发看起来像是染的。
努丁确信这就是金发马林。
她坐在靠墙的座位,前面有一只葡萄酒杯。
她身边坐在一个年纪大很多的女人,长长的卷曲黑发凌乱地披在肩上,这没让她看起来年轻一点儿。
绝对是免费的妓女,努丁想着。
他观察了这两个女人一会儿。
她们并未交谈,金发马林盯着手中把玩的酒杯。
黑发女人一直东张西望,不时卖弄风情地甩着一头长发。
努丁转向衣帽间服务员。
不好意思,你知道坐在墙边那位淑女的名字吗? 那人看过去。
淑女! 他嗤之以鼻。
她啊,我不知道她叫啥名字,但大家都叫她马林,或胖马林之类的。
努丁把帽子和大衣交给他。
黑发女子在努丁走近时充满期待地抬头看他。
对不起,打搅了,努丁说,我想跟马林小姐说几句话,如果她不介意的话。
金发马林瞥了他一眼,啜了一口酒。
说什么? 她问道。
你的一个朋友的事。
努丁说,或许我们该换到别的桌子去安静地谈谈? 金发马林望着同伴,他赶忙加上一句:当然,如果你这位朋友不介意的话。
黑发女人拿起桌上的玻璃酒瓶替自己的杯子添满,然后站起身来。
我可不想打搅你们。
她不悦地说。
金发马林一言不发。
我去跟朵拉坐,女人说,拜拜,马林。
她带着酒杯往屋内另一边的桌子去了。
努丁拉出椅子坐下。
金发马林期待地望着他。
我是乌尔夫・努丁侦查员,他说,你或许可以帮上警方的忙。
哦,是吗? 金发马林说。
什么事? 你说是我的一个朋友? 对,努丁回答,我们希望你能提供一点儿关于这个人的情报。
金发马林沉思地盯着乌尔夫- 努丁。
我可不会告别人的密。
她说。
努丁取出一包烟递向她。
她取了一根,努丁替她点上。
不是要你告密,他说,几星期以前,你和两个男人一起坐着一辆白色的沃尔沃轿车,到苍鹭石区一家修车厂。
修车厂在岛坡街上,老板是一个叫霍斯特的瑞士人。
开车的是个西班牙人。
你记得吗? 假设我记得好了,金发马林说,那又怎样? 尼瑟和我只是要告诉这个帕科如何去修车厂,所以才跟他一起去的,反正他现在已经回西班牙了。
帕科吗? 对。
她喝完酒,把玻璃瓶里剩下的酒都倒进杯中。
我请你喝点儿什么好吗? 努丁问,再来一点儿葡萄酒? 她点点头,努丁对女招待示意。
他点了半瓶葡萄酒和一杯啤酒。
尼瑟是谁? 他问。
当然是跟我一起在车里的人,你自己刚刚才说过的。
对,但他的全名叫什么? 他是干什么的? 他叫约兰松,尼尔斯・埃里克・约兰松。
我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
好几个星期没看见他了。
为什么? 努丁问。
嗯? 你为什么好几个星期没看见他了? 你们之前不是常碰面的吗? 我们可没结婚,不是吗? 我们甚至没有固定交往,只是有时候一起出去。
或许他又认识别的女人了,我怎么知道? 反正我有一阵子没看见他了。
你知道他住在哪里吗? 努丁问。
尼瑟? 不知道。
他似乎没地方住。
有一阵子他待在我那里,然后跟一个在南区的朋友挤了几天,但我想他现在也不住那里了。
我真的不知道。
就算我知道,也可能不会告诉条子。
我不会打任何人的小报告。
努丁喝了一口啤酒,和蔼地望着对面高大的金发女人。
你用不着打小报告,小姐――对不起,你的全名是什么? 我根本不叫马林,她说,我叫玛格达莱娜・罗森。
大家叫我金发马林,是因为我的头发是金色的。
她摸着自己的头发。
你干吗要找尼瑟? 他干了什么事吗? 如果我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就不会回答一堆问题。
当然。
我会告诉你你能帮上警方什么忙。
乌尔夫・努丁说。
他喝完啤酒,擦擦嘴。
我可以再问你一个问题吗? 他说。
女人点点头。
尼瑟平常穿什么样的衣服? 她皱起眉头,思索了一会儿。
大部分时间都穿西装,她说,那种米黄色布包扣子的。
衬衫、鞋子、短裤,跟其他男人一样啊。
他有没有大衣? 我不觉得那算大衣。
那是种黑色的、薄薄的、尼龙的衣服。
你为什么问这个? 她疑惑地望着努丁。
这个嘛,罗森小姐,他可能已经死了。
死了? 尼瑟? 但是……为什么……你为什么说‘可能’? 你怎么知道他死了? 乌尔夫` 努丁取出手帕擦擦脖子。
餐厅里很暖和,他觉得全身发黏。
事情是这样的,他说,我们的停尸间里有一具无法辨认身份的无名尸体,这名死者有可能是尼尔斯・埃里克・约兰松。
他怎么死的? 金发马林怀疑地问。
他在那辆公车上,你应该在报纸上看见了。
他被打中头部,应该是立刻死亡。
由于你是目前我们找到的唯一和约兰松比较熟的人,要是明天你能去停尸间认尸,我们会非常感激。
她惊恐地瞪着努丁。
我? 去停尸间? 门儿都没有! 努丁和金发马林在托姆特博达街的鉴识医学中心下了出租车,时间是星期三上午九点。
马丁・贝克已经等了十五分钟,他们一起走进停尸间。
在精心化的妆之下,金发马林脸色苍白。
她面庞浮肿,金发跟昨夜一样一丝不苟地盘在头上。
努丁得在她家外面的走道里等她准备好。
等他们走到街上时,努丁注意到,她在阴暗的餐厅中看起来,比在早晨惨白的光线中像样多了。
停尸间的工作人员已经准备好了,督察带他们走进冷冻室。
尸体惨遭子弹肆虐的脸上盖着白布,但没有遮住头发。
金发马林抓住努丁的手臂,低声说:老天爷。
努丁扶住她宽阔的背部,让她走近点儿。
看清楚,他静静地说,你是不是认识这个人。
她用手掩住嘴,望着赤裸的尸体。
他的脸怎么了? 她问,我不能看他的脸吗? 你会庆幸自己不必看,马丁・贝克说,这样应该还是可以认得出来。
金发马林点点头。
然后她放下手,又点了点头。
对,她说,对,这是尼瑟。
那些疤痕,还有……是他没错。
谢谢你,罗森小姐。
马丁・贝克说,现在到警局餐厅去喝杯咖啡好不好? 苍白沉默的金发马林和努丁一起坐在出租车后座,她不时喃喃地说道:老天爷,真可怕。
马丁・贝克和乌尔夫・努丁请她喝咖啡,吃甜面包,过了一会儿,科尔贝里、梅兰德和勒恩也来了。
她很快就恢复了精神,显然不只是因为喝了咖啡;有这么多人关心她鼓励她,当然也产生了奇效。
她顺从地回答他们的问题,离开之前还跟他们握手说:真是的,我做梦也想不到条一警察竟然是这么可爱的甜心。
门关上后,他们思考了一会儿。
然后科尔贝里说:甜心们,咱们总结一下如何? 他们做了总结:尼尔斯・埃里克・约兰松。
年龄:三十八或三十九。
从一九六五年或更早之前起,就没有固定工作。
一九六七年三月到一九六七年八月,和玛格达莱娜・罗森( 金发马林) 在斯德哥尔摩K 区劳工路三号同居。
之后到同年十月在南区和苏内・比约克共住。
死亡之前数星期行踪不明。
有毒瘾,会抽烟,能弄到手的玩意儿全吞下去或打进静脉里去。
可能也贩毒。
患有淋病。
玛格达莱娜・罗森最后一次看见他是十一月三号或四号,在当博餐厅外面。
十一月十三号穿着跟当时一样的西装和外衣。
身上很不寻常地带着大笔现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