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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2025-03-30 06:33:09

苍鹭石区岛坡街上的一栋房子外面,有个雪人站着仔细研读一张纸。

湿透的纸已经开始解体,在纷飞的大雪和按暗淡的街灯光线中,他看不清上面的字迹。

但是他似乎终于找对地方了。

这人像狗一样抖动身体,走上台阶,在前廊上使劲跺脚,然后按门铃。

他掸掉帽子上的雪,就这样手拿着帽子等待。

门打开了几英寸,一位中年妇女朝外窥探。

她穿着一件打扫用的罩杉和围裙,手上沾着面粉。

我是警察,这人沙哑地说。

他清清喉咙继续说道:努丁侦查员。

女人焦虑地打量他。

你有证件吗? 最后她说,我是说……他沉重地叹了口气,把帽子换到左手,解开大衣和外套纽扣,拿出皮夹里的身份证。

女人担心地望着他的一举一动,仿佛以为他会拿出炸弹、机关枪或者保险套似的。

他举起证件,女人从门缝里眯着眼睛查看。

我以为警察都有警徽。

她怀疑地说。

是的,这位太太,我有。

他沮丧地说。

他的警徽在裤子后面的口袋里。

他不知在不放下帽子或是不把帽子戴回头上的情况下,是否能抽出手去拿。

哦,我想身份证应该就可以了,女人勉强说道,松兹瓦尔? 你大老远从北边来找我? 我在这里也有其他事要处理。

对不起,但是你知道……我是说……她显得不知所措。

怎么样,太太? 我是说现在这种世道,小心总没错。

你不知道……努丁想知道到底该拿自己的帽子怎么办。

大雪继续下着,雪花在他的秃头上融化了。

他总不能这样一手拿着身份证,一手拿着帽子一直站在这里。

他可能要做笔记什么的。

把帽子戴回头上似乎是最实际的做法,但可能会显得失礼,把帽子放在台阶上又未免太可笑了,或许他应该问问能否进去。

但如此一来,这位女士就得做决定,她必须回答可以或不可以。

如果他的判断正确,做这种决定可要花上好久的时间呢。

在努丁的家乡,人人都会邀请陌生人进入厨房,请他们喝咖啡,在炉子边暧暖身子。

他认为这是个实际的好风俗。

或许在大城市里不合适吧。

他收起散漫的思绪,说道:你打电话过来的时候,提到一个男人,还有修车厂,对不对? 非常抱歉打搅你们……哦,我们非常感激。

她转头望向屋内,几乎把门给关上了。

她显然惦记着烤箱里的姜饼。

非常高兴,努丁喃喃自语,高兴得快发狂了,几乎难以忍受。

女人再度打开门。

你说什么? 呃,那间修车厂――就在那边。

他顺着女人的视线望去。

我什么也没看见。

从楼上看得很清楚。

女人说。

那个男人呢? 嗯,那个人有点奇怪。

我有好几个星期没看见他了。

一个黑皮肤的矮男人。

你经常注意那间修车厂吗? 我从卧房窗口就看得见。

她红起脸来。

我又做错什么事了? 努丁思忖。

修车厂是外国人的。

那里有各种各样奇怪的人出入。

我想知道的是……努丁不知道是她话没说完,还是接下来声音太小他听不见。

这个黑皮肤的矮男人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这个嘛……他会笑。

会笑? 对,非常大声。

你知道现在修车厂那里有没有人? 不久之前还亮着灯。

我刚才上楼时看见的。

努丁叹口气,戴上帽子。

我去那里看看好了。

他说,多谢你,太太。

你……要不要进来? 不了,谢谢。

她把门多开了几英寸,很快瞥他一眼,贪婪地说:有没有赏金? 什么赏金? 呃……我不知道。

再见。

他蹒跚地朝女人所指的方向走去。

他的头感觉好像敷了热水袋一样。

那个女人立刻把门关上,现在八成已经站在卧房窗口观望了。

这家独立的小修车厂墙壁是纤维混凝土,屋顶是波浪状的铁皮。

至少可以停两辆车。

门口上方有盏电灯。

他打开双扇门的其中一扇走了进去。

里面停着一辆一九五九年款的绿色斯柯达欧雅。

这车如果引擎不太糟的话,至少还值四百克朗,努丁思忖。

他的警察生涯有不少时间都花在追查汽车和可疑的车辆买卖上。

车子用低矮的支架撑起,引擎盖掀开。

有个人躺在车身底下,一动也不动。

他全身只露出穿着蓝色工作鞋的双脚。

死了吧,努丁想着,走近车身用右脚轻踹这个人。

车底的人像是触电般吓了一跳,立刻爬了出来。

他右手拿着手电筒,惊讶地瞪着来客。

我是警察。

努丁说。

我有合法文件。

那人很快说道。

毫无疑问。

努丁反击。

修车厂的主人大约三十岁,身材瘦削,眼睛是棕色的,黑发呈波浪状,还留着仔细梳理过的鬓角。

你是意大利人吗? 努丁问。

除了芬兰口音之外,他对外国口音完全不熟。

瑞士,瑞士德语区,格劳宾登州。

你的瑞典话说得很好。

我在这里住了六年了。

你有何贵干? 我们在找你的一个朋友。

谁? 我们不知道他的名字。

努丁打量着这个穿着工作服的人。

他没你这么高,但是比较胖一点儿。

黑头发留得挺长的,眼睛是棕色的。

大约三十五岁。

那人摇头。

我没有这样的朋友。

我认识不多人。

认识的人不多。

努丁和蔼地纠正他。

对,‘认识的人不多’。

但我听说修车厂这里常常有不少人。

都是开车来的家伙。

他们要我修车。

他努力地想了一下,然后解释道:我是修车工人,在还……环状路的修车厂工作。

现在只去上午。

所有的德国人和奥地利人都知道我有这家修车厂,他们会到这里来要我免费修车,许多人我根本不认识。

斯德哥尔摩很多这样的人。

嗯,努丁说,我们要找的这个人穿着一件黑色的尼龙外衣,米色的西装。

跟我说也没用。

我不记得有这样的人,我确定。

你的朋友是些什么人? 朋友? 几个德国人和奥地利人。

今天他们有人来过吗? 没有。

他们都知道我在忙。

我日夜都在修这个。

他油腻的大拇指指向那辆车。

圣诞节前要修好,然后我就开回家看爸妈。

开回瑞士? 对。

好长一段路。

对。

我买这辆车只花了一百克朗,但我会修好,我技术棒。

你叫什么名字? 霍斯特。

霍斯特・迪克。

我叫乌尔夫。

乌尔夫・努丁。

瑞士人微微一笑,露出完美的白牙。

他似乎是个正直而好相处的年轻人。

那么,霍斯特,你不知道我说的人是谁? 迪克摇头。

不知道,抱歉。

努丁并不失望。

他只是问到每个人预料中的结果。

要不是线索稀少,这种情报根本不会有人调查的。

但他还没准备要放弃,此外他也不想立刻回去跟那些穿着湿衣、不友善的人群一起挤地下铁。

这个瑞士人显然努力想帮上忙,他说:没有别的了吗? 我是说关于那个人。

努丁想了一下,最后他说:他笑得很大声。

瑞士人立刻脸色一亮。

啊,我想我知道。

他笑起来像这样。

迪克张开嘴,发出高亢的声音,又尖又刺耳,像是鹬的叫声。

努丁完全没料到。

过了十秒他才能开口。

对,或许吧。

对,对,迪克说,我知道你说的是谁了。

一个矮小、黑皮肤的家伙。

努丁满怀期待。

他来过这里四五次,可能更多。

但他的名字我不知道。

他跟一个想卖零件给我的西班牙人一起来。

他来过好几次,但我没买。

为什么? 太便宜了。

我想是偷来的。

那个西班牙人叫什么名字? 迪克耸耸肩。

不知道。

帕科,巴布罗,巴吉托,像这样的名字。

他开什么车? 好车,白色的沃尔沃。

这个会笑的人呢? 完全不知道,他只坐在车里,我想他喝了几杯。

当然他没开车。

他也是西班牙人吗? 我想不是。

应该是瑞典人,但我不知道。

他多久前来的? 这样说听起来不太对。

努丁打起精神。

他上次来是什么时候? 三个星期……大概两星期以前,我不确定多久。

从那次以后,你还见过那个西班牙人吗――叫帕科什么的那个人? 没有。

我想他回西班牙去了。

他需要钱,所以才来卖东西,他是这么说的。

努丁思索了一下。

你说这个家伙好像喝醉了。

你想他可不可能是嗑了药? 对方耸肩。

不知道,我以为他喝了酒。

但是,嗑药? 好吧,有何不可? 这里几乎每个人都这样。

不出去偷东西的时候就躺在垃圾堆里吸毒,不是吗? 你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或其他人叫他什么? 不知道。

但是有几次车子里有个女孩子,我想是跟他一伙的。

很高很壮的女孩子,长长的金头发。

她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

但是他们叫她……什么? ‘金发马林’吧。

你怎么知道? 我以前在城里见过她。

城里的哪里? 戴涅街的一家咖啡馆,靠近斯维尔路。

外国人都去那里,她是瑞典人? 金发马林? 对。

努丁想不出还能问什么。

他怀疑地望着绿车说:希望你平安到家。

迪克充满魅力地一笑。

我会的。

你什么时候回来? 不回来了。

永远不回来?不回来。

瑞典不是好国家,斯德哥尔摩是烂城市,只有暴力、毒品、小偷、酒精。

努丁一言不发。

他倾向于同意此人的最后一项说法。

很悲惨,瑞士人总结道,但外国人赚钱很容易。

其他一切都没希望。

我和三个人住在同一个房间里,一个月付四百克朗。

你们怎么说――敲诈? 很恶劣。

只不过因为房子不够住。

只有有钱人和罪犯能上得起餐厅。

我把钱都存起来。

我要回家了,自己买栋小屋成家。

你在这里没遇见喜欢的姑娘? 瑞典姑娘不值得要。

或许留学生之类的可以认识些好姑娘。

平凡的工人只能认识一种姑娘,像金发马林那样的。

哪一种? 妓女。

他把妓字念成鸡。

你是说你不想花钱? 霍斯特・迪克噘起嘴。

许多都不用钱。

反正都是妓女,免费的妓女。

努丁摇头。

霍斯特,你只见过斯德哥尔摩,真可惜。

其他地方比较好吗? 努丁用力点头。

然后他说:关于那个家伙,你还记得别的吗? 不记得了。

只记得他这样笑。

迪克再一次张嘴发出那种尖锐的叫声。

努丁点头告辞离去。

他在最近的一盏路灯下停住脚步,掏出笔记本。

金发马林,他咕哝道,垃圾堆,免费的妓女。

我真挑了个好工作。

这不是我的错,他心想,是老爹逼我的。

有个人沿着人行道走来。

努丁举起覆满了雪的毡帽,开口说:对不起,你可以――那人充满疑心地瞥了他一眼,弓起背匆匆走开。

告诉我地铁站在哪里? 努丁对着飞舞的雪花喃喃说着。

他摇摇头,在笔记本上潦草写下几个字。

巴布罗或帕科。

白色沃尔沃。

戴涅街一斯维尔路咖啡馆。

笑声。

金发马林。

免费的妓女。

然后他把纸笔收进口袋,叹口气离开了街灯的光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