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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2025-03-30 06:33:09

星期五上午出乎大家意料,案情竟然露出一线曙光。

马丁・贝克从电话里接到这个消息。

其他人听见他说:什么! 是这样吗? 真的? 屋内每个人都停下手边的事,只是瞪着他瞧。

他放下话筒说道:弹道检查结果出来了。

怎样呢? 他们认为凶器查出来了。

哦。

科尔贝里焦躁地说。

冲锋枪,贡瓦尔・拉尔森说,军方有好几千把,放在没人看管的军火库里。

不如直接分送给小偷算了,省得每星期都要换新锁,麻烦死了。

等我抽出半小时的空当儿,就到城里去买个半打。

跟你们想的不太一样,马丁・贝克说,举起刚才潦草记下内容的纸。

苏米M 三七式……真的? 梅兰德问。

那种木制枪托的老玩意儿。

贡瓦尔・拉尔森说,我从四十年代之后就没见过了。

芬兰制还是授权在这里制造的? 科尔贝里问。

芬兰制。

马丁・贝克说,打电话来的人说他们几乎可以确定。

连子弹都是旧的。

蒂卡柯斯基兵工厂制造。

M 三七,科尔贝里说,七十发子弹的弹匣。

现在还有谁有这种东西? 没人。

贡瓦尔・拉尔森回答,今天这玩意儿已经躺在港口水深一百英尺以下的地方。

或许吧,马丁・贝克说,但是四天以前谁有一把? 某个芬兰疯子。

贡瓦尔・拉尔森怒道,派拘捕车出去,把城里所有的芬兰疯子通通抓起来。

这可真是他妈的好差事。

我们要跟媒体说吗? 科尔贝里问。

不要。

马丁・贝克说,一点儿也不能说。

他们陷入沉默。

这是第一个线索。

要花多久才能找到下一个?房门猛然打开,一个年轻人走进来,好奇地东张西望。

他手里拿着一个棕色信封。

你找谁? 科尔贝里问。

梅兰德。

年轻人说。

要叫梅兰德侦查员,科尔贝里责备道,他坐在那边。

年轻人走过去把信封放在梅兰德桌上。

他正要出去时科尔贝里加上一句:我没听见你敲门。

年轻人停下脚步,手放在门把上,但没有应声。

室内一片沉寂。

然后科尔贝里像是跟小孩解释一样清楚而慢慢地说:在进入房间之前,你要先敲门,然后等人家告诉你进来,接着你才能打开门进来。

明白了吗? 明白了。

年轻人咕哝道,眼睛盯着科尔贝里的脚。

很好。

科尔贝里说,转身背对他。

年轻人溜出房间,将门轻轻地关上。

谁啊? 贡瓦尔・拉尔森问。

科尔贝里耸耸肩。

让我想起了斯滕斯特伦。

贡瓦尔- 拉尔森说。

梅兰德放下烟斗,打开信封抽出里面绿色封皮的打印报告。

这份文件约有半英寸厚。

那是什么? 马丁・贝克问。

梅兰德翻阅了一下。

心理学家的意见。

他回答,我叫人装订起来。

啊哈,贡瓦尔・拉尔森说,他们想出了什么高明的理论? 我们可怜的集体谋杀犯在青春期时曾因为没车钱被赶下公车,这个经验深深伤害了他脆弱的情感――马丁・贝克打断他。

这并不好笑,贡瓦尔。

他厉声道。

科尔贝里惊讶地望了他一眼,转向梅兰德。

弗雷德里克,这本小书里面说了什么? 梅兰德清理了烟斗,把里面的灰烬倒在纸上,然后把纸包起来丢进字纸篓。

瑞典没有先例,他说,除非我们回溯到卡尔亲王号蒸汽船上的诺伦德屠杀案。

所以他们只能根据过去几十年以来美国的调查来做研究。

他朝烟斗吹吹气,确定烟管畅通,然后开始填装烟丝。

美国心理学家跟我们不一样,他们并不缺乏研究资料。

这份报告里提到波士顿的勒人狂斯派克,他在波士顿谋杀了八名护士;奥斯汀的怀特曼登上钟楼,狙杀了十六个人,还有许多人受伤;新泽西的昂罗冲到街上,在十二分钟之内打死了十三人;其他还有一两个个案你们可能听过。

他翻阅报告。

集体谋杀似乎是美国的专长。

贡瓦尔・拉尔森说。

是的,梅兰德同意,报告分析出几个可能的理由。

美化暴力;科尔贝里说,社会以专业为重;邮购枪支行为;无情的越战。

梅兰德吸着烟斗,让烟丝烧起来,一面点点头。

以及其他的原因。

我从某处读到,每一千个美国人当中,就有一二个是潜在的集体谋杀犯。

科尔贝里说,但别问我他们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市场调查,贡瓦尔・拉尔森说道,那是另一项美国人的专长。

他们挨家挨户问人家能不能想象自己去杀很多人,一千人里头就有两个说:‘可以呀,那应该不赖。

马丁・贝克擤着鼻涕,用红红的眼睛恼怒地望着贡瓦尔・拉尔森。

梅兰德靠向椅背,将双腿伸直。

你的心理学家们觉得凶手是怎样的人? 科尔贝里问。

梅兰德翻到报告的某一页,直接朗诵:‘他可能不到三十岁,通常很害羞内敛,但周围的人都觉得他规矩勤奋。

他可能喝酒,但更可能是禁酒主义者。

他的身材应该不太高大,可能有某种面部缺陷,或是其他的身体畸形,让他和常人不太一样。

他在团体中的角色无足轻重,成长的环境可能很拮据。

通常情况下若不是父母离异,就是本身是个孤儿,童年缺乏关爱。

在此之前,他很可能没有犯过任何重大罪行。

他抬眼说道:这是针对美国的集体谋杀犯所做的审讯和心理分析的综合结论。

这种集体谋杀犯一定是重度的精神病,贡瓦尔・拉尔森说,在他冲出去干掉一群人之前,大家都看不出来吗? ‘精神病患者通常在某件事触发其异常特质之前,看起来都跟正常人没有两样。

精神病意味着此人有某种或某些特质异常发展,但是在其他方面挺正常的――比方说才能、工作能力等等。

事实上,这些一时冲动且毫无动机就犯下集体谋杀案的人之中,大部分都是邻居和朋友眼中体贴和蔼、彬彬有礼的好人,绝不像是会干出这种事情的人。

这些美国案例中,有几个犯人说他们知道自己有病,也一直试图压抑自己的毁灭倾向,但最后还是屈服了。

集体谋杀犯可能有被迫害妄想症、夸大狂或是病态的罪恶情结。

凶手常会说,之所以这么做是要出名,要看见自己的名字上报纸头条。

而这种罪行背后几乎都隐藏着报复或自我肯定的欲望。

凶手觉得遭人轻视、误解、虐待。

几乎每一个案例中凶手都有严重的性问题。

’梅兰德念完后大家一片沉默。

马丁・贝克瞪着窗外。

他面色苍白,眼窝凹陷,比平常驼背得更厉害了。

科尔贝里坐在贡瓦尔- 拉尔森的桌上,把他的回形针串成一长条。

贡瓦尔・拉尔森恼怒地把回形针盒拉到自己面前。

科尔贝里打破沉默。

那个怀特曼从奥斯汀的大学钟楼上开枪打死了好多人。

他说,昨天我看了一本讲他的书,一个奥斯汀的心理学教授认为,怀特曼的性障碍在于他想跟自己的母亲发生关系,所以他就用刀子代替阴茎,捅进母亲身体里。

我的记忆没有弗雷德里克好,但这本书的最后一句话像是这样的:‘然后他爬上高耸的钟楼――这是明显的阳具象征――将死亡的精子像爱情的箭矢一样,洒在大地之母身上。

蒙松走进房间,嘴角仍叼着时刻不离的牙签。

你在胡扯什么啊? 或许公车是某种性象征,贡瓦尔・拉尔森沉思道,只不过是横着的。

蒙松目瞪口呆。

马丁・贝克起身走向梅兰德,拿起绿皮报告。

这借我找个安静地方看看,他说,在一个没有人发表俏皮意见的地方。

他朝门口走去,却被蒙松拦下。

后者取出口中的牙签说:现在我要干什么? 我不知道。

问科尔贝里吧。

马丁・贝克简洁地说,走出了房间。

你可以去找那个阿拉伯人的女房东问话。

科尔贝里说。

他在纸上写下姓名地址,递给蒙松。

马丁是怎么了? 贡瓦尔・拉尔森问,他干吗这么敏感啊? 科尔贝里耸耸肩。

我想他有他的理由吧。

科尔贝里说。

蒙松在斯德哥尔摩街头开了半小时车,才到达北站街。

他把车停在四十七路公车的终点站对面,这时候才刚过四点,但天已经黑了。

公寓里有两个叫做卡尔松的房客,但蒙松毫无困难地找出了正确的对象。

一扇门上有八张用大头钉钉住的人名卡。

两张是印制的,剩下的则是不同笔迹的手写字体,全部都是外国名字。

其中并没有穆罕默德・布西。

蒙松按了门铃,一个穿着起皱的长裤和白色汗衫的黝黑男子打开了门。

我能跟卡尔松太太说话吗? 蒙松说。

那人咧嘴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

他双臂一摊。

卡尔松太太没在。

他以很蹩脚的瑞典话回答,就快回来了。

那我在这里等。

蒙松说着走进门廊。

他解开大衣扣子,望着微笑的男人。

你认识住在这里的穆罕默德・布西吗? 男人脸上的微笑不见了。

是,他说,该死,太可怕了,真恐怖。

他,我朋友,穆罕默德。

你也是阿拉伯人吗? 蒙松问。

不,土耳其。

你也外国人? 不是,蒙松回答,瑞典人。

哦,我觉得你有一点口音。

土耳其人说。

蒙松的确有明显的斯科讷省口音,怪不得土耳其人以为他是外国人。

我是警察,蒙松说,严肃地望着这男子。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四处看看。

有其他人在吗? 没有。

只有我。

生病了。

蒙松查看四周。

门廊窄而黑,摆着餐椅、小桌子和金属伞架。

桌上有几份报纸和数封贴着外国邮票的信件。

除了前门之外,走道上总共有五扇门。

两扇比较小的门八成是厕所和衣橱。

有一个是双扇门,蒙松走过去打开一半。

卡尔松太太的私人房间,穿着汗衫的人紧张地说,进去,不行。

蒙松瞥了房内一眼,里面摆满了家具,显然既是卧房也是客厅。

旁边的门通往厨房,厨房很大而且现代化。

厨房进去不行。

土耳其人在他身后说。

这里有几个房间? 蒙松问。

卡尔松太太的房间、厨房和我们房间,男子说,厕所和衣橱。

蒙松皱眉。

也就是两室一厨。

他对自己说。

你看我们的房间。

土耳其人说,替他把门打开。

房间大约有二十三英尺长,十六英尺宽,两扇面街的窗挂着褪色的薄窗帘;不同款式的床沿墙摆放,两扇窗之间放着一张小沙发,背靠着墙。

蒙松数了数,有六张床。

其中三张一团凌乱。

房间里到处乱丢着鞋子、衣服、书本和报纸。

中央有一张白漆圆桌,周围放着五张不相配的椅子。

剩下的家具就是一个高大肮脏的五斗柜,靠着窗旁的墙壁摆放。

房间还有另外两扇门。

其中一扇前面摆了一张床,这显然是通往卡尔松太太的房间,而且一定是锁着的。

另一扇门里面则是小衣橱,塞满了衣服和行李箱。

你们六个人都睡在这里吗? 蒙松问。

不是,八个。

土耳其人回道。

他走向门前的那张床,半拉出一张有脚轮的矮床,然后指向另一张床。

两个这样的,他说,穆罕默德睡那边。

其他七个是什么人? 蒙松问,跟你一样是土耳其人吗? 不是,我们三个土耳其人,两个――一个阿拉伯人,两个西班牙人,一个芬兰人,还有一个新的,他希腊人。

你们也在这里吃饭吗? 土耳其人快速走到房间另一端,移动一张床上的枕头。

蒙松在色情杂志被枕头遮住前瞥到一眼。

对不起,土耳其人说,这里……这里不整齐。

我们在这里吃饭吗? 不。

煮饭,不准,不准用厨房,房间不准用电炉。

我们不能煮,不能烧咖啡。

你们付多少租金? 一个人三百五十克朗。

土耳其人说。

一个月? 对。

所有月都三百五十克朗。

他点点头,抓着胸前像是马毛般的黑毛,从汗衫的低领口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我赚很多钱,他说,一百七十克朗一星期。

我开卡车。

以前我在餐厅,赚不多。

穆罕默德・布西有没有亲戚,你知道吗? 蒙松问,爸妈,兄弟姊妹? 土耳其人摇头。

我不知道。

我们好朋友,但是穆罕默德不多说。

他很害怕。

蒙松站在窗边,望着一群瑟缩的人在公车站等车。

他转过身。

害怕? 不是害怕……你们怎么说? 啊,对啦,害邱。

害羞,嗯。

蒙松说,你知道他在这里住了多久吗? 土耳其人在两扇窗之间的沙发坐下,摇摇头。

我不知道。

我上个月来,穆罕默德――已经住在这里了。

蒙松的厚大衣下出了一身汗。

空气中充满了八个房客发出的味道。

蒙松热切地希望能回到马尔默,回到自己整洁的公寓里。

他从口袋里掏出最后一根牙签,问道:卡尔松太太什么时候回来? 土耳其人耸耸肩。

我不知道。

很快。

蒙松把牙签塞进嘴里,坐在圆桌旁等待。

半小时之后,他把咬烂的牙签残骸丢进烟灰缸。

卡尔松太太的房客回来了两个,但是女房东本人仍不见踪影。

回来的是两个西班牙人,他们的瑞典话极为有限,蒙松则一个西班牙字也不认识,因此很快就放弃问他们话了。

他唯一的收获就是,这两人叫雷蒙和胡安,在一家烧烤餐厅打杂。

土耳其人瘫在沙发上,翻阅一本德国杂志。

两个西班牙人一面换衣服准备出去玩,一面热切地交谈;他们的计划似乎包括一个叫克莉斯汀的女孩儿,两人显然正在讨论她。

蒙松一直看表。

他决定只待到五点半,一分钟也不多等。

五点二十八分的时候,卡尔松太太回来了。

她让蒙松坐在最好的沙发上,请他喝一杯波特酒,开始滔滔不绝地怨叹当房东的苦处。

我告诉你呀,房东可不是好当的呀。

我一个可怜的女人家,房子里全是男人呀,她哀诉道,而且都是外国人呀。

但我是没钱的寡妇,能怎么办昵? 蒙松粗略地心算了一下。

这可怜穷困的寡妇每个月收的房租将近三千克朗。

那个穆罕默德呀,她抿起嘴唇。

他欠我一个月的房租,或许你可以想办法让我收到房租? 他在银行可有存款? 蒙松问她对穆罕默德的观感。

她回道:以一个阿拉伯人来说,他真的算是不错的啦,你知道,通常这些人都又脏又不可靠。

但是他人很好,又很安静,似乎很守规矩――不喝酒,我想他也没带女人回来。

但是他还欠我一个月的房租。

她似平对房客的私事知道得一清二楚,这点毫无疑问。

雷蒙跟一个叫克莉斯汀的贱货有一腿,但她无法进一步告诉蒙松有关穆罕默德的事。

穆罕默德有个出嫁的姐姐住在巴黎,不时会写信来,但她看不懂,因为是用阿拉伯文写的。

卡尔松太太拿出一叠信件给蒙松。

信封背后写着寄件人的姓名住址。

穆罕默德・布西在这个世界上仅有的财产都已经收进一个帆布箱里了。

蒙松把箱子也带走。

卡尔松太太再度提醒他穆罕默德房租未付,然后关上大门。

我的天,真是个老巫婆。

蒙松喃喃自语,下楼回到街上去开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