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丁・贝克打开警察局的大门,一阵凛冽的寒风夹带针般刺骨的雪花席卷而至,让他几乎连气都喘不过来。
他低头避风,把大衣的纽扣扣起来。
当天早上他终于屈服在英雅的唠叨、零度的低温以及老是好不了的感冒之下,穿上了冬天的厚大衣。
他把颈上的羊毛围巾拉高,朝市中心走去。
过了亚聂街后,他停下脚步,不知所措地试图搞清楚该搭哪班公车。
自从九月开始实施人车靠右走的政策后,他还没适应所有的新路线。
一辆车在他身边停下。
贡瓦尔・拉尔森摇下车窗叫道:上来。
马丁・贝克感激地坐进前座,说道:呃,天气真糟。
还没来得及注意到夏天呢,冬天就又开始了。
你要去哪儿? 费斯曼纳街。
贡瓦尔・拉尔森回答,我要去和公车上那老太婆的女儿谈谈。
很好,马丁・贝克说,你可以在主日医院外面让我下车。
他们开过国王桥,经过旧市场。
片片雪花打在挡风玻璃上。
这种雪根本没用,贡瓦尔・拉尔森说,甚至不会积起来,只是这样飘来飘去阻碍视线。
跟马丁・贝克不一样,贡瓦尔・拉尔森喜欢汽车,据说还是个非常棒的驾驶员。
他们沿着代沙路来到北铁广场,在北拉丁中学外面,他们超过一辆四十七路双层公车。
哦,马丁・贝克叫道,以后我们只要看见这种公车都会觉得反胃。
贡瓦尔・拉尔森很快瞥了公车一眼。
不是同一车型。
他说,那是德国车,巴欣公司的。
一分钟后他说:你要跟我一起去看阿萨尔松的老婆吗? 就是带着保险套的那个家伙。
我三点钟要去那里。
我不知道。
马丁・贝克说。
既然你在附近嘛,那里离主日医院只有一个街口。
然后我开车送你回去。
或许可以吧。
要看我跟那个护士谈得怎样。
他们在达拉街和戴涅街的交叉口被一个戴黄色安全帽、手持红旗的人拦下。
主日医院用地上正在进行大规模的重建;旧房子要拆,新房子已经在盖了。
目前工人正在炸开达拉街方向的大石头,爆炸声还在建筑物的墙间回荡,贡瓦尔・拉尔森说:他们为何不干脆把整个斯德哥尔摩一次炸掉,而要这样零星受罪? 他们该采用罗纳德・里根还是什么名字的人对越南的看法――铺上柏油,画上黄线,把那该死的地方变成停车场。
反正也不可能比那些做都市计划的家伙更糟。
马丁・贝克在医院靠近伊斯曼牙科中心的入口下车,这里是医院的妇产科诊所和病房。
门前的倒车空地空空荡荡,但他走近时看见一位穿着羊皮外套的女士透过玻璃门望着他。
她走出来说:贝克督察吗? 我是莫妮卡・格兰霍恩。
她用力地抓住他的手,热情地紧握。
马丁似乎可以听见手骨碎裂的声音,他希望这位女士照顾新生儿时可别用这么大力气才好。
她几乎跟马丁・贝克一般高,比他壮得多,皮肤光滑红润,牙齿白而健康,浓密的浅棕色头发成波浪状,漂亮大眼睛里的瞳仁颜色跟头发一样。
她全身都散发出健康强壮的气息。
死在公车上的女孩娇小纤细,站在这位室友旁边看起来一定瘦弱不堪。
他们朝达拉街走去。
我们去对面的店好吗? 莫妮卡・格兰霍恩问,我得先吃点儿东西才有力气说话。
午餐时间已经结束了,餐厅里有好几张空桌子。
马丁・贝克选了靠窗的桌位,但莫妮卡・格兰霍恩想往里面坐一点儿。
我不希望医院的人看见我们,她说,你不知道他们多会嚼舌根。
她以一些有趣的闲话款待了马丁・贝克,这证实了医院的人的确很会嚼舌根。
她一面说一面尽情地吃着堆得像小山般的肉丸和马铃薯泥。
马丁・贝克从低垂的眼睑下羡慕地望着她。
他一如往常并不觉得饿,只是有点反胃,而他喝咖啡是为了让胃更难受些。
他等莫妮卡吃完东西,正打算把话题转向她去世的同事时,她把盘子一推,说道:这样好多了。
现在你可以问问题了,我会尽量回答。
我可以先问你一个问题吗? 当然可以。
马丁・贝克回道,递给她一根烟。
她摇头。
谢谢,我不抽烟。
你们抓到那个疯子了吗? 没有,马丁・贝克说,还没。
大家都害怕得要命。
妇产科病房有个女孩儿不敢再搭公车来上班了。
她担心那个疯子会突然带着冲锋枪出现。
自从发生这件事后,她都坐出租车上下班。
你们一定得尽快抓到他。
她以敦促的神情望着马丁・贝克。
我们在努力。
他说。
她点点头。
很好。
谢谢你。
马丁・贝克严肃地回答。
你想知道关于布里特的什么事? 你有多了解她? 你们一起住了多久了? 我敢说我比任何人都了解她。
我们已经当了三年的室友,从她到主日医院工作开始。
她是全世界最好的朋友,也是非常能干的护士。
虽然她很纤弱,但是工作非常卖力。
完美的护士,从不偷懒。
她拿起咖啡壶加满马丁・贝克的杯子。
谢谢你。
他说,她没有男朋友吗? 有啊,一个非常好的人。
我想他们没正式订婚,但她告诉我她很快就要搬出去了。
我猜他们要在新年结婚。
那个男的自己有间房子。
他们认识很久了吗? 她咬着大拇指指甲,仔细思考。
至少十个月吧。
那男的是医生。
他们说女孩子当护士就是为了要嫁给医生,但布里特不是这样的。
她非常害羞,而且害怕男人。
去年冬天她生病了,贫血、过劳,得一天到晚去检查。
因为这样才认识了贝迪尔。
他们一见钟情。
布里特说是贝迪尔的爱情治好她的,不是医疗结果。
马丁・贝克认命地叹了口气。
这有什么不对? 她怀疑地问。
完全没有。
她认识很多男人吗? 莫妮卡・格兰霍恩笑着摇头。
只有在医院里碰到的人。
她非常内向。
我想她在遇见贝迪尔之前没有跟男人在一起过。
她的手指在桌上划来划去。
然后她皱起眉头望着马丁・贝克。
你感兴趣的是她的爱情生活吗? 这跟案子有什么关系? 马丁・贝克从胸前口袋取出皮夹,放在桌上。
公车上有个男人坐在布里特・丹尼尔松旁边,是位叫奥克・斯滕斯特伦的警察。
我们有理由怀疑他认识丹尼尔松小姐,他们一起搭公车。
我们想知道的是:丹尼尔松小姐是否提过奥克。
斯滕斯特伦这个名字? 他从皮夹取出斯滕斯特伦的照片,放在莫妮卡・格兰霍恩面前。
你见过这个人吗? 她望着照片,摇摇头。
然后她把照片拿起来仔细打量。
看过,她说,在报纸上。
这张照片好看多了。
她把照片递回去。
布里特不认识这个男人,我可以发誓。
除了未婚夫之外,她不可能让任何别的男人送她回家,她不是那种人。
马丁・贝克把皮夹收回口袋里。
他们可能是朋友――她用力摇头。
布里特非常端庄,非常害羞,我说过,几乎害怕男人。
此外,她跟贝迪尔正在热恋,绝不会看其他男人一眼的,不管是朋友还是其他什么。
而且这世界上她只跟我一个人说心事,当然除了贝迪尔以外。
她什么事都跟我说。
对不起,督察,你一定是弄错了。
她打开手提袋拿出钱包。
我得回去照顾小宝宝了。
目前有十七个归我照顾。
她开始翻钱包,但马丁・贝克伸手阻止。
政府请客。
他说。
他们站在医院的大铁门外面,莫妮卡・格兰霍恩说:他们的确有可能认识,比方说是小时候的玩伴,或者以前是同学,然后忽然重逢了。
我只能想到这些。
布里特二十岁前都住在艾斯卢。
这个警察从哪来的? 哈斯塔哈玛。
马丁・贝克回道,这位贝迪尔医生姓什么? 佩尔松。
住在哪里? 班德哈根的吉勒巴肯路二十二号。
马丁略为迟疑地伸出手,为了保险起见没有脱下手套。
替我向政府问好,午餐谢啦。
莫妮卡・格兰霍恩说,轻快地走下斜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