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辆卡车是灰色的,上面除了车牌以外没有任何的标记,使用这辆卡车的两个男人,穿着几乎和卡车颜色一模一样的工作服。
从外表根本猜不出他们从事何种职业,他们可能是任何种类的修理工,也可能是市政府的工作人员。
事实上正是如此。
现在是傍晚接近六点钟,再过十五分钟如果没有任何紧急状况发生,他们就可以结束今天的工作,回家逗逗孩子,然后坐在电视前休息。
马丁. 贝克到突利路要找的人都不在家,但是他找到了另外两个人。
他们正坐在他们的大众货车旁喝着瓶装啤酒。
那辆车上传出阵阵消毒药水的刺鼻气味,但还是有另一种味道是任何化学药品也无法掩盖的。
车的后门开着,这可以理解,那两个人要利用这难得的机会让车内通通风。
在这个美丽的城市中,这两个男人有一种特殊且重要的职能。
他们每天的工作就是清除那些自杀者或者离开现世前往极乐世界的往生者。
有少数人,例如消防员和警察,或者某些新闻记者或其他内行的人,对这种灰色卡车相当熟悉。
当他们看见它在街上奔驰的时候,就知道有事情不对劲了。
但是对大多数人而言,它并没有什么奇特的,只是另一种交通工具罢了。
这也正是这辆车需要的效果。
毕竟,实在没有理由让大众更消沉恐惧了。
像一般从事特定工作的人一样,这些人在工作来临时默默守着本分,并且泰然自若,他们很少或从不曾在社会福利这部机器里过分夸大他们的功能。
他们大多只和同行讨论。
因为他们很早就知道,大部分人听到他们的工作之后,反应多是非常负面的,特别是在一些愉快的场合,例如和朋友在一起时,或者和妻子在咖啡桌前聊天时。
他们虽然每天都要和警察接触,但大都是一些普通警察。
因此一位刑事组长对他们的工作感兴趣,甚至约他们出来,的确让他们受宠若惊。
两人当中比较多话的那个用手背抹了抹嘴,说:没错,我记得那件事,在保斯街不是吗? 是的。
‘‘不过那个名字我不太记得了。
你说是斯达? 不是,是斯韦德。
我没什么印象,我们通常是不记名字的。
我了解。
那也是一个星期日。
星期日总是比较忙碌,你知道。
你记得我说的那个警察吗? 肯尼斯・克瓦斯特莫? 不记得了,名字对我根本没有意义,但是我记得那个直瞪着尸体看的警察。
在你们抬尸体的时候? 那个人点点头。
是的,我们认为他是里面比较难缠的。
哦,为什么? 警察有两类,你知道吗? 一种会吐,另一种不会。
那个家伙甚至连鼻子都不遮一下。
他一直都待在那儿? 是的,我刚才说过了,不是吗? 他想他妈的确定我们没有俞懒,就为这么回事。
另一个人吃吃笑着,喝了一El啤酒。
我再问一个问题。
什么? 你们抬起尸体时,有没有注意到底下有任何东西,任何物品? 会有什么东西吗? 像一把自动手枪,或是左轮手枪。
那个人突然大笑起来。
枪或左轮手枪,他高声说,这有什么差别? 左轮手枪有一个可以转动的枪膛,是用机械装置带动的。
就像牛仔佩带的那种,嗯? 没错,就像那种。
这的确是没有什么差别,我主要的问题是,究竟有没有武器压在死者的身体下面? 你听好,组长,这个家伙是个中年人。
中年人? 是啊,大约死了两个月。
马丁・贝克点点头。
我们把他抬到塑料布上,然后我把盖布的边缘封起来,埃纳尔就清扫地板上的那些虫子。
我们通常会把虫子丢进一个装有杀虫剂的袋子里,这样可以当场解决它们。
哦? 如果埃纳尔扫到一枝手枪,他一定会注意到,不是吗? 埃纳尔点点头吃吃笑着,最后一滴啤酒流进了他的喉咙里。
我当然会看到。
他咳了一下。
那么,那里什么东西也没有? 什么也没有。
何况那个巡警还一直站在旁边看着。
事实上我们把客户放到锌盒里面离开之后,他还在那里,对吧,埃纳尔? 我跟你打包票。
埃纳尔说。
你似乎相当自信。
自信? 还不止呢! 在那个客户的身体底下没有什么东西,嗯,只有一大堆cynomyia mortuorum。
那是什么? 尸虫。
你确定? 相当确定。
谢谢。
马丁・贝克说。
然后他就离开了。
那两个穿灰色工作服的男人继续聊着。
你把他给唬住了。
埃纳尔说。
怎么说? 就是刚才你显摆的希腊文啊! 这样他们这种大人物就不会认为我们除了包包腐烂的尸体之外什么都不会。
前座的移动电话响了。
埃纳尔拿起电话,咕哝了几句,然后放下电话。
真该死。
他说,又一个混账把自己吊死了。
哦,唉。
他的同事无可奈何地说。
老实说,我一直不了解这些家伙为什么要吊死自己。
生命的意义到底是什么,你说? 唉,算了吧,快走吧。
就技术上来说,马丁・贝克至今才弄清楚保斯街这个神秘死亡案件的大部分细节,至少已经弄清楚警方采取了哪些调查步骤。
但是还有一个重点:要拿到弹道调查报告,如果有的话。
虽然他花了不少功夫调查死者,但是有关斯韦德这个人,他知道的还是很少。
星期三警方奇袭莫斯壮和莫伦住所那件事,马丁’贝克并不关心;他也不知道银行抢劫案或那些特别小组有什么困难和难言之隐。
他为这一点感到庆幸。
星期二下午查访完斯韦德的房子,他曾经到国王岛街的警局去,那里每个人都在忙自己的事情,没有人有空招呼他。
因此他就到警政署去。
在那里他听到一个谣言,刚一听他觉得很荒谬,但仔细思考过之后,他觉得很难过。
谣传说他要高升了。
升到哪儿? 督察长? 局长? 部长? 或只是变得比较健康、比较有钱、比较有地位? 这不是重点。
可能这些假设都只是毫无根据的闲话。
他最近一次升迁是在一九六七年,升任刑事组长,但是他没有理由被调到更高的位子上。
如果没有出现意外,他最快也要四或五年才会再次晋升。
这点每个人都知道,要说有什么事是官僚们完全熟悉的,那便是薪水等级和升迁制度,每个人也都用怀着嫉妒的眼光盯着自己和别人的机会。
这个谣言是怎么开始的? 背后一定有些理由。
然而是什么理由? 据他了解,有两种原因。
首先可能是他们要让他当不成国家刑事部门的头头,甚至他们已经准备好要把他塞进更高层的官僚体系之内。
这是用来除掉看不顺眼或无能官员所最常用的办法。
然而这不大可能。
没错。
在警政署里他有些敌人,但是他对他们根本不构成威胁;而且这样一来,他们势必要让科尔贝里升官来接他的位子,这是他们很不愿意看到的。
所以第二种解释似乎比较有可能。
但是不幸的,这种想法会使所有人颜面尽失。
十五个月前他经历了生死一线间的危机,在瑞典近代历史中,还未曾有高层警官逢此遭遇――被一个所谓的罪犯开枪击中。
这件事情引起许多关注,而且他的表现给他带上了过大的光环。
在警界中,英雄就如风毛麟角一般稀少,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们必须夸大这出戏的欢乐结局。
警界现在有了个英雄,他们该拿这个英雄怎么办? 他已经获得一枚奖章了,现在只好让他升官。
马丁・贝克有过充分的的时间,去分析一九七一年四月那个改变他命运的一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他老早就得到一个结论:他做错了。
不只是道德上,从专业的角度而言也是,他也了解在自己有这个想法之前,他的许多同事就已经这么认为了。
他的行为就像个白痴,所以才会被击中;也因为如此,他们准备给他一个职位更高、责任更大的位置。
他在星期二傍晚曾经思考过自己的处境,然而一回到瓦斯贝加他的书桌前坐下,他立刻就不再想了。
星期三,他冷眼无情却饶有系统地投入斯韦德一案,他独自坐在房间里,以自己的方式进行调查。
有时他私下会想,他应该感到满意了,在情况还算不错的时候跳出来工作,可以用自己的方式处理这个案子,没有任何外界的干扰。
但是在内心深处他还是有些留恋。
这是为什么,他也说不上来,也许他所从事的正是他的兴趣所在。
他平时颇乐于独处,现在更逐渐变成一个隐士,丝毫没有找个伙伴或破壳而出的意愿。
他是不是快要变成一个封闭在锅盖之下( 或者一个看不见的玻璃圆顶中) 的机器人? 以他的专业眼光来看,这个案子会发展到什么地步他一点儿也不忧心,他要么会破案,要么不会。
他的部门在谋杀和一般杀人案件上的破案率算是很高的,这是由于大多数的案子都不复杂,而且他们有办法让那些有罪的人认输。
除此之外,刑事局的装备相当齐全。
整个警力中,唯一一个资源多于工作量的部门是秘密警察。
因为他们主要的工作仍放在搜集共产主义分子的名册,同时却偏执地忽视各种奇特法西斯主义组织的兴起。
他们真的是一无是处,时间多花在凭空想象政治犯罪及潜在的安全风险,以便有些事情可以做。
他们那些活动的成效就如预期般可笑。
秘密警察被视为策略性的政治后盾,可以用来对抗异议分子,活动起来可一点儿都不好笑。
当然刑事局也有失败的时候,调查一旦陷入胶着,最后只能归档。
通常他们都知道这些案子的罪犯是谁,但是因为罪犯坚决否认,也就无法定罪。
暴力犯罪的方式越原始,证据通常也越少。
马丁.贝克最近一次的惨败就是个典型的例子。
拉普兰的一个老男人用斧头杀了与他同年的妻子,动机是他与较年轻的女管家长期有染,而且受不了老婆的唠叨和嫉妒。
杀了她之后,他把尸体藏在放木柴的小屋子里。
时逢冬季,寒冷刺骨,他等了大约两个月才拆下一扇门放在雪橇上,把她的尸体送到最近的村庄去,那儿离他的农场有十二英里。
到了那里,他宣称自己的老婆是自己跌倒头撞到火炉,当时天气太寒冷,他无法早些带她到村里来。
每个人都知道这是谎言,但那个男人坚持这种说法,他的管家也是。
当地警察外行的调查方式又破坏了所有的犯罪线索,所以他们请求外来的援助。
马丁.贝克花了两个星期待在一间奇怪的旅馆里,最后仍无功而返。
白天,他忙于质问那个凶手;晚上,他只能坐在旅馆的餐厅里听着当地人在背后嘲笑他。
然而这种失败的案子仍算是特例。
斯韦德的故事奇特多了,和马丁・贝克以往处理过的案子不太相同。
这应该是很刺激的一件事,但他不是个喜欢解谜的人,丝毫不觉得刺激。
他星期三做的档案调查工作也没有什么成效,罪犯档案中没有卡尔. 埃德温・斯韦德的资料,这只能断定他没有因犯罪而留下任何记录。
但是有许多违反法律的人根本没到过法院――这似乎已偏离制定法律的原意了,法律不就是要保护社会中某些阶层的人,维护他们被模糊化且漏洞百出的权益? 国家酒类与文化局也没有他的任何资料。
这可以假定斯韦德不是个酒鬼。
以他在社会上的地位,有关当局一定会对他喝酒的习惯进行调查。
如果是上流社会的人喝酒,会被视为是一种文化,而其他阶层的小市民有这种需求,立刻会被当做是酒鬼或是需要关心和保护的个案。
只是调查完之后,他们既得不到关心也得不到保护。
斯韦德成年之后就一直担任仓库管理员,他最后一份工作是在一家快递公司上班。
他的背部受过伤,这在他那行是常见的事。
他五十六岁时,主管就认为他已不胜任辞退了他。
从那时起,他只靠退休金勉强度日,也就是说,他只靠连锁商店卖给他的狗食和猫食维生。
在他的储藏室中,那半罐贴着喵喵牌标签的猫食,是看起来唯一可以吃的东西。
马丁‘贝克找到一些不太重要的资料,例如斯韦德是在斯德哥尔摩出生的,他的父母在他四十多岁时就过世了。
他没结过婚,也没有扶养过任何人。
他的资料还没有被转给福利局,在他最后工作的那家公司里也没有人记得他。
说他不适合这份工作的医生写了一些诊断说明,说这个病人不能从事体力工作,年龄太大,不能再接受训练。
另外斯韦德也说过他不想继续工作,因为这份工作毫无意义。
也许对于找出是谁杀了他及杀他的动机,这也是毫无意义的。
不过既然他的死亡方式令人费解,所以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先找到凶手,然后问他是如何做到的。
现在是星期四,太阳快下山了。
他才刚离开那两个人和那辆发出刺鼻药味的卡车下到一个小时。
马丁・贝克又去探访突利路那栋公寓。
其实今天的工作应该结束了,但是他不想回家。
所以他又一次爬上那两层楼梯,休息片刻喘口气。
他看着那个椭圆形的珐琅门牌,白底有绿色的字:雷亚・尼尔森。
外面没有门铃,只有一条拉绳。
他拉了一下,然后等着。
里面传出门铃发出的叮当声,可是没有任何回应。
这是栋老房子,从门上的毛玻璃可以看见门廊的灯是亮着的,这表示有人在家,他之前来的时候里面都是暗的。
间隔了一段恰当的时间之后,他又拉了一次铃绳。
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再次响起,里面也传出有人拖着脚步过来的声音。
他隔着那面不透明的玻璃隐约看见一个人影。
多年执勤的经验让马丁・贝克习惯快速判断交手的对象,用专业的术语来说是初步的描述。
来开门的女人最多三十五岁,但是直觉告诉他,还可能多个几岁。
她个头不高,他猜大约是五英尺二英寸。
她虽然身体结实,但给人的感觉十分轻盈、骨肉匀停,而不是丰满或笨拙;她五官分明,但有些不协调。
她的眼睛是蓝色的,眼神倔强沉稳。
她直视他的眼睛,仿佛随时准备进入各种状况。
她有一头金色的直发,剪得很短,现在还是湿的,而且有点儿乱。
她身上散发出一股清香,很可能是植物性洗发精的味道。
她穿着短袖开襟的羊毛线衫和一条估计洗过无数次的退色牛仔裤。
羊毛衫应该是刚穿上不久,有许多水滴溅到肩膀和胸部附近。
她的肩膀比较宽,臀部较小,短颈及手臂让阳光晒得很均匀。
她的脚短而宽,脚趾很直――仿佛习惯穿凉鞋或木屐,也可能不常穿鞋。
他意识到自己正用职业性的眼光审视着她的脚,就好像在检查血迹或尸首上的痕迹,他赶快将眼光转回到她的脸上。
那双眼睛正在搜索,眉毛微蹙。
我正在洗头发。
她说。
她的声音沙哑,也许是感冒了,或是个老烟枪,或她的声音原本就这样。
他点点头。
我很大声地说了两次‘进来’。
门没有锁,我在家的时候通常都不锁门的,除非我想要一个人静静。
你没有听到我在喊吗? 没有。
你是雷亚- 尼尔森吗? 是啊。
你是警察,嗯?虽然马丁・贝克的观察力已称得上敏锐快速,但这次他立即感觉碰到了强手,只不过几秒钟,她就可以正确判断他的来历。
从她的眼神看,她好像已经把他打量清楚了。
不过这还有待观察。
她之所以能很快猜出他的身份,当然,可能是因为她预料到会有警察来找她,不过他并不这么认为。
他取出皮夹,拿出证件,她说:你只需要告诉我你的名字。
该死,嘿,进来吧。
我想这里应该有你想要的东西。
你不会想站在楼梯上说话吧。
马丁・贝克感觉到他的戒心松懈了些,这种情形很少在他身上发生。
她转身领着他走进屋里。
房子的大小和格局超出了他的理解,但舒服地零星安置着一些老家具。
一些孩子的图画用大头针固定在墙上,显示她有家庭。
除此之外,墙壁上的装饰很杂乱,有油画和普通的图画,以及镶在椭圆形相框里的旧相片,还有一些剪报和海报――其中还有列宁和毛泽东的肖像,不过看来应该没有政治意涵。
房间里还有许多书,有些在书架上,有些则四处堆放着。
她有许多唱片和一套音响,还有两台看来年代久远且经常使用的打字机,另有一大堆文件,大部分都装订好摆成一摞,看起来像是警方的报告。
他猜想这些是她的笔记或什么的,她可能在进行一些研究。
他跟着她进去,穿过一个可能是婴儿房的房间。
床上非常整齐,平常住在这个房间的人目前应该不在。
噢,现在是夏天了,那些负担得起费用的父母亲都送孩子到乡下去,远离城市污浊的空气和荒谬的生活。
她回过头来瞥了他一眼,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
她说:你介意我们到厨房坐吗? 如果你介意的话只管说一声。
她说话的语调不算很友善,但也不怀任何敌意。
我一点儿也不介意。
那请坐。
他们走进厨房,他在一张大圆桌旁坐下。
周围有六张造型各异且彩色缤纷的椅子,但还有空间可以再多放几张。
等一下。
她说。
她似乎有些紧张不安,但保持着镇定。
壁炉前有一双木屐,她穿上后走开了。
他听到她忙着什么,还听到电动马达起动的声音,她说: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
贝克,马丁・贝克。
你是警察? 没错。
哪一种? 刑警。
职俸等级二十五等? 二十七。
嗬,不错嘛。
对,不算太差。
那么我该怎么称呼你? 刑事组长。
马达声音停下来,他听过这种声音,于是立刻明白她在做什么:用真空吸尘器吹干她的头发。
雷亚,她说,我的名字。
当然不必我说,门上就写着。
厨房很大,旧式房子的厨房通常很大,因此尽管有桌子和许多椅子,以及煤气炉、洗碗机、电冰箱、冰柜等,房间里还是留有许多空间。
水槽上有一个架子摆着锅子和茶壶,下面则用钉子吊着许多天然物品,像苦艾和百里香之类的树枝,一些野莓,几条干蘑菇和三串大蒜――这些东西虽然可以制造一种气氛,还能发出芬芳的气味,但并非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东西。
苦艾和野莓是搭配白兰地的绝佳香料;百里香可以加进豌豆汤中――贝克以前还可以尽情享用瑞典佳肴的时候,比较喜欢甜的墨角兰属植物。
如果知道如何处理,蘑菇也是不错的选择。
不过那串大蒜大概只是装饰用的,因为其数量足够任何正常人吃一辈子了。
她回到厨房,梳着头发,立即注意到他在看什么。
她说:防吸血鬼用的。
大蒜? 是啊! 你没看过那些电影吗? 彼得・库欣。
知道所有吸血鬼的事。
她把湿羊毛衫换掉,穿上一件青绿色无袖上衣,看起来就像个小女孩儿。
他注意到她的腋下有金色的毛,小小的胸①彼得・库欣(Peter cushing,1913―1994),英国著名演员,在不少影片中扮演过吸血鬼的角色。
部似乎不需要穿胸罩,事实上她也没有穿,乳头在布料之下清楚可见。
警察,她说,刑事组长。
她用她一贯直接的眼光看着他,皱着眉头。
我没有想到是一个二十七等的警官来访。
是不寻常,是的。
他说。
她坐在桌旁,立刻又站了起来,咬着指关节。
马丁・贝克知道他可以起个头了。
他说:如果我猜得没错,你对警察的印象不太好。
她很快地瞥了他一眼说:是,我对他们向来没有好感,我不知道谁会有。
我知道他们引起许多人的苦楚和不悦。
那样的话,我会尽可能减少我带给你的困扰,尼尔森太太。
雷亚,她说,每个人都叫我雷亚。
如果我的资料没错,你是这栋大楼的所有人,是吗? 是的,我几年前继承来的。
但是这里没有警察会感兴趣的事,没有吸毒者,没有赌场,更没有什么妓女或小偷。
她叹了口气。
也许偶尔会有些颠覆性的活动,精神上的犯罪吧,可是你不管政治上的事吧? 你怎么这么肯定? 她突然发自内心地笑了笑,很愉快、很灿烂的笑容。
我又不笨。
她说。
马丁・贝克心里想,不,当然不。
他大声说:你是对的,我只管暴力犯罪,谋杀和一般的杀人案。
我们这里这两种案子都没有,过去三年来甚至连打斗都没有,虽然去年冬季曾有人强行进入顶楼,偷走许多没有用的东西。
要不是保险公司坚持,我甚至不想报警。
警察没来,他们没有时间管这种事,但是保险公司还是付了钱。
通知警察只是一种形式而已。
她挠了挠脖子,说,哦,你想要知道些什么? 谈谈你的一个房客。
她扬起眉毛。
我的房客? 她特别强调我的两个字,似乎非常困惑、惊讶。
现在已经不算是了。
他说。
去年只有一个人搬了出去。
斯韦德。
对,有个叫斯韦德的住在这儿,他去年春天搬出去了。
他怎么了? 他死了。
是谁对他做了什么吗? 对他开了一枪。
谁? 他可能是自杀的,我们也不确定。
我们可不可以轻松点儿? ‘‘当然可以。
不过你说轻松点儿是什么意思? 称呼彼此的教名吗? 那个女人摇了摇头说:正式问话很枯燥,我厌恶那种感觉。
当然如果有必要,我也能应付得体,也可以卖弄风骚,擦上眼影和口红,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马丁・贝克觉得有些不能自已。
突然她说:要不要喝杯茶? 茶很不错呢。
他很想,但是他说:不要麻烦了,我不需要什么。
得了,她说,胡说八道。
你等一会儿,我也顺便帮你弄些吃的。
来份烤三明治应该不错。
他立刻感觉到自己也想要一份。
在他能开口拒绝之前,她继续喋喋不休地说:要不了十分钟的,我弄吃的手脚很快,一点儿也不麻烦,而且会弄得很好吃。
做什么就要像什么,虽然生活品质是越来越差了,但是煮点儿好吃的东西还不难。
我先泡茶再把三明治放进烤箱里,然后我们就可以聊天了。
要拒绝她似乎不太可能。
他开始对她有了新的看法:倔强,意志坚强,难以抗拒。
好吧,谢谢。
他顺从地说。
他还没说出这句话,她已经开始忙碌了,她弄出许多声音,速度和效率却很惊人。
他从没见过这种情形,至少在瑞典没有。
在那七分钟里她忙着弄吃的,没有时间说话。
六份夹有番茄薄片和乳酪的热三明治和一大壶茶――他看着她当场做出一份点心,心想她到底是几岁了。
就在这时,她坐到他面前说:三十七,虽然很多人认为我年轻些。
他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你在想这件事,不是吗? 吃吧。
味道不错。
我肚子很容易饿,她说,我一天吃十到十二餐。
每天吃十到十二餐的人通常很难维持体重。
我吃那么多也没变胖,她说,其实根本没有差别。
加减个几磅不会让你改变太多,我还是我,不过我如果没吃东西就会受不了。
她一下就吞下三份三明治。
马丁・贝克吃了一块,犹豫了几秒钟,又吃了一块。
我想你对斯韦德有自己的看法。
他说。
没错,可以这么说。
他们似乎心有灵犀,而且很奇怪,他们并不感到惊讶,这似乎是不证自明的。
他有些不对劲,是吗? 他说。
是的,雷亚说,他是个奇怪的人,没错,真的很奇怪。
你弄不清楚他的来历,所以老实说,他搬出去的时候我很高兴。
对了,他怎么死的? 他是上个月十八号在他的住处被发现的。
发现的时候他已经死亡至少六个星期了,可能更久,据推测应该有两个月。
她摇摇头说:‘‘他妈的,我不想知道细节,我对太血腥的事情很敏感,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听到后常常会做噩梦。
他想说他不会做太多不必要的描述,但发觉说这些是多余的。
反而是她说:总之,有件事错不了。
哦,什么? 如果他还住在这里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不会? 为什么? 因为我不容许。
她一只手撑住下巴,鼻子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
他注意到她有个相当大的鼻子和强壮的手掌,指甲也很短。
她正严肃地看着他。
她突然又站起来,在架子上摸来摸去的,最后找到一盒火柴和一包香烟。
她点着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又捻熄,吃掉最后一块三明治,再把手肘放在膝盖上,头低低地坐在那儿。
她瞥了他一眼,说:我或许无法阻止他的死亡,但是他不会躺在那儿两个月而没人注意到,有我在,甚至不会超过两天。
马丁.贝克没说什么,她说的当然是事实。
在这个国家里,房东是上帝创造的废人,她说,但是这个社会鼓励他们去剥削别人。
他咬着下唇,马丁- 贝克从没有在公开场合发表过他的政治理念,也总是避免谈论政治话题。
不谈政治,嗯? 没有关系,那我们就不谈政治。
她说,只是我不巧就是一个房东――是不小心当上的。
我继承了这个垃圾堆,我刚才说过了。
事实上它是栋不错的公寓,但是我继承下来搬进来的时候,它真的像个猪窝一样。
我父亲十年来从来没有为房客换过一个灯泡,或修过一扇破掉的窗户。
他住的地方离这里好几英里远,他只管收租金和赶走那些没有按时付房租的房客。
他把房间分割成许多床位,用高得离谱的价钱租给外国人和一些别无选择的人。
他们不得不找个栖身之处,不是吗? 几乎所有的旧房子都是这样。
马丁.贝克听到有人打开前门进来。
那个女人倒是没有什么反应。
一个女孩子进了厨房,她穿着便服,手里拿着一包东西。
嗯,她说,我可以用洗衣机吗? 当然,请便。
女孩子没有注意到马丁- 贝克,还是雷亚开口说:我想你们并不认识,这是――你说你叫什么名字,再说一次好吗? 马丁・贝克站起来和女孩子握手。
马丁。
他说。
英吉拉。
女孩说。
她刚刚搬进来,雷亚说,住在斯韦德以前住的那一间。
她转向那个拿着一包东西的女孩子。
住得怎么样? 一切都很好,女孩子说,可是马桶今天又出问题了。
妈的,我明天第一件事情就是找水管工人来。
除了这个,一切都很好。
对了――什么? 我没有洗衣粉。
就在沐浴乳后面。
我真没脑子。
别这样,别为这种小事烦心。
你改天或许能帮我一些小忙呢,例如帮我锁上后门。
你真好。
女孩子进了浴室。
雷亚点了另一根烟。
就是这样。
斯韦德住的是一间不错的房间,我两年前才重新整理过,租金是一个月八十克朗。
不过虽然如此,他还是搬出去了。
为什么? 不知道。
给你找麻烦了吗? 没有,我不会和房客产生纠纷,没有必要。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人好玩就在这里。
马丁・贝克没有说什么。
他感觉精神没有那么紧张了,也发现根本不需要他来问问题。
斯韦德最奇怪的地方是他在门上装了四个锁。
人在房子里根本不需要上锁,除非你真的不想受到干扰。
他搬离的时候把所有的链子和门闩都拆下来带走。
他受到非常周全的保护,就像现在的小姑娘一样。
你是说――打个比方? 当然,我是指性方面。
我们那些大人物对于小孩子――特别是女孩儿――在十三岁时就已蠢蠢欲动的事实,老爱大惊小怪。
白痴,每个人都知道从十三岁开始我们就有性经验了。
有避孕药这样的东西,女孩子就不会有什么危险,所以现在还有什么好怕的? 在我们那个年代,女孩子多怕会怀孕啊! 对了,我们怎么会谈到这种事情? 马丁・贝克笑了笑―连他自己都感到惊讶,但是它真的发生了,他笑了。
我们正在谈论斯韦德的门。
他说。
对了,而且你笑了。
我想你不很常笑,或者你已经忘记该怎//、笑了。
我只是碰巧今天心情不好。
他说。
可是这不是真的,这和他想要表达的完全相反。
她的脸上露出一抹失望的表情。
她是对的,而且她知道。
想要欺骗对方是很愚蠢的,所以他说:对不起。
我一直到十六岁才开始谈恋爱。
可是那个时候情况完全不同。
她捻熄了香烟,冷静地说:我总是话太多,那是我成堆弱点中的一个,不过这不算性格上的缺陷,对吧? 他摇摇头。
她挠挠脖子说:斯韦德还是装了那些小锁? 是。
她摇摇头,踢掉脚上的木屐,脚跟支在地板上,脚趾头互相摩擦。
我搞不懂。
他一定患有某种恐惧症。
这对我来说挺麻烦的,这栋公寓所有的门我都有备用钥匙,有些人已经老了,他们可能会生病,需要人帮助,这时就要有人进得去。
但是如果门反锁了,备用钥匙又有何用? 斯韦德实在很老了。
浴室传来一些噪音中断了话题。
雷亚大叫:需要帮忙吗,英吉拉? 是的……我想……她起身消失了一会儿。
回来之后她说:搞定了。
说到年龄,我们两人应该差不多。
马丁.贝克微笑着。
他快要五十岁了,但他知道几乎每个人都以为他还要小个五岁。
斯韦德其实也不算老,她说,但是他身体不好,而且病得不轻。
他没有想到自己会活那么久,他搬走的时候还到医院去检查过,结果怎么样我不知道,但他去的是放射科。
这听起来有些不妙,至少对我而言。
马丁.贝克竖起耳朵,这可是前所未闻。
前门再一次被打开,有人用嘹亮的声音说:雷亚? 这里,我在厨房。
一个男人走进来,他看到马丁・贝克后犹豫了一会儿,但是她马上用脚推了一张椅子给他,说:坐。
这名男子很年轻,也许二十五岁,中等高度,体格不错。
他有一张鹅蛋脸,直发,灰色眼睛,洁白的牙齿。
他穿着法兰绒衬衫,楞条花布裤,趿着拖鞋,.手里拿着一瓶红酒。
我带了这个来。
他说。
我今天只打算喝茶。
她说,不过没关系,你可以自己去拿个杯子――四个好了,如果你要拿的话。
英吉拉也在,她在洗衣服。
她俯身,搔着左手腕,说:一瓶酒难不倒我们四个人的。
我也有一些酒,你在餐具室里找找,在里面靠门的左边,开瓶器在洗碗机左下方最上面的抽屉里。
新来的那个人遵从她的指示,他似乎很习惯服从命令。
他回来坐下后,她说:我想你们还没有见过,这是马丁,这是肯特。
嗨。
那个男人说。
嗨。
马丁・贝克说。
他们握了握手。
她倒了酒,用沙哑的声音朝里面叫道:英吉拉,你洗完之后过来喝点儿酒。
然后,她带些困惑,看着那个穿法兰绒衬衫的男人说:你看起来心情不太好。
怎么了? 又有事情不对了吗? 肯特喝了一大口酒,然后把脸埋在手里。
雷亚,他说,我该怎么办? 还是找不到工作? 连个屁也找不到,所以我才会在这里,一文不名。
鬼才知道哪儿会有工作。
他贴了过去,想握住她的手。
这使她不悦,所以他缩了回去。
我今天想到最后一个办法,他说,但我必须问问你的意见。
你在想什么? 去念警察学院。
随便谁都可以到那里念书,即使是低能儿。
他们现在非常缺人,而且以我的条件应该很容易就进得去,只要我先学会敲酒鬼的头。
你想攻击别人? 你很清楚我不是的,不过进去后我也许可以做些事,从内部进行改革。
总要有人去改变这种腐败的现象。
不过他们并不是只管酒鬼而已,她说,而且你要拿什么养斯蒂娜和孩子? 我得去借。
我今天填申请表时发现这些――在这里,我带来了,我想你可能想看一看,你什么都知道。
他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一沓表格和征募的小册子,递给他们。
他说:如果你认为这很疯狂,尽管说。
我必须说,这非常疯狂。
大体上我不认为警察喜欢用有头脑或是想要进行内部改革的人。
你的家庭背景调查呢? 政治倾向呢? 没有问题吗? 哦,我曾经参加过左派的学生团体,之外就没有了。
而且现在他们可以接受所有的人,除了左翼政党的党员,也就是共产党员。
她喝了一大口酒,沉思了一会儿,然后耸耸肩。
为什么不去呢? 这的确很疯狂,但是我想可能会很有趣。
最主要的问题是――他喝了口酒,对马丁・贝克说:敬你! 马丁・贝克也喝了一口酒。
这是他们慎重的第一次接触。
有什么问题? 她不悦地问道。
唉,雷亚,有谁还受得了? 怎么受得了? 她狡黠地看了马丁・贝克一眼,不悦变成了微笑。
问马丁吧,他是个专家。
那个男人看着马丁・贝克,露出惊讶和怀疑的表情。
你对这类的事情很了解? 一点点。
其实警界很需要好手加入,这是个变化多端的职业,你可以从那本小册子里看到,还有许多特别的任务,如果你对直升机、机械、组织或训练马匹有兴趣――雷亚一掌拍向桌子,力气之大连杯子都跳了起来。
不要说这些废话,她愤怒地说,他妈的,你就给他一些你真正的想法。
马丁・贝克说了一些连自己都感到惊讶的话,他说:如果你甘心被视怍呆头鹅,或被利欲熏心、自视甚高或只是个白痴的上司责骂,前几年你可能忍受得下去。
总之你自己不能够有任何意见,之后你很有可能变成和他们一样。
显然你很讨厌警察,肯特丧气地说,情况不可能像你说的那么可怕。
有很多人莫名其妙就恨警察,这是事实。
你认为如何,雷亚? 她发出会心大笑,声音很奇特,她说:你可以试试看,你会是个好警察的,我相信。
其他的都不是问题,而且考试应该不会太难。
你能帮我填报名表吗? 笔给我。
马丁. 贝克胸前的口袋里就有一枝,他拿给了她。
英吉拉洗完衣服走进来坐下。
她谈着一些琐事,大多是食物的价格,还有乳品部门乱写制造日期的事。
显然她在一家超级市场做事。
门铃响了,门被打开,有个人拖着脚步进来,是一个老妇人。
她说:我电视机的信号很差。
如果是天线的问题,我明天会找埃里克松来看看,要不然我想可能必须修理电视了,当然那台电视也旧了。
我有个朋友有一台多出来的电视,如果真的不能看,我就把他们那台旧的借回来。
我明天会再看看。
我今天烤了一些面包,我带了一条给你,雷亚。
谢谢,你真好。
我会帮你把电视修好的,伯母。
她填完报名表,拿给穿法兰绒衬衫的男人。
她填表的速度快得惊人。
她又回头看马丁・贝克,眼神仍旧沉静。
当房东要像个管理员,她说,你了解吧? 这是必要的,但是没有几个人这样觉得。
大家都很计较,很小气,他们只看到眼前的事,这实在很差劲。
我只想尽力把这里弄好,住在同一栋楼的人应该有归属感,必须觉得他们好像是一家人。
现在房子的内部还算可以,但是我无法负担修理门面的费用,没必要的话,我并不想在今天秋天提高租金,但是我必须多少加一点儿。
照料一栋房子要注意很多事情,毕竟我对房客还是有些责任。
马丁・贝克从来没有这么舒坦过,他根本不想离开这个厨房了。
他还有点儿困倦,也许是酒精的作用吧,他已经有十五个月没有喝酒了。
哦,对了,继续,她说,有关斯韦德的事。
他在家里有什么贵重物品吗? 没有。
两张椅子、一张桌子和一张床,还有一块脏地毯,厨房里只有一些必需品,甚至连衣服都没有几件。
这也就是为什么我说他上锁应该只是因为恐惧。
他不跟任何人来往。
他是和我说过话,但也只在必要的时候。
就我所知,他非常穷。
她一脸沉思,倒了一杯酒,喝了一口。
我不太确定。
她说,总体上说,他似乎太过小气。
没错,他会定时付租金,不过他也会抱怨房租太高。
即使一个月只有八十克朗。
就我所知,他除了狗食之外没买过什么东西――噢,还有猫食,也不喝酒。
没有花钱的习惯吧。
即使他只有退休金,也应该偶尔买得起一些香肠吧。
有许多老人真的靠狗食维生,但他们可能是要付较多的租金,而且有较高的生活需求,例如晚餐要有半瓶酒。
可是斯韦德连收音机都没有。
我念心理学的时候读过有人靠马铃薯皮维生,而且穿着破旧的衣服出门,可是他们的床垫下却存了好几十万克朗。
大家都看过这种事,那是一种心理上的现象,我忘记叫什么了。
但是斯韦德没有在床垫下藏什么钱。
而且他搬了出去,这不像他。
他新搬去的地方一定更贵,搬家也必须花一笔钱,这没有道理。
马丁・贝克喝光他的葡萄酒。
他很喜欢和这些人在一起,但是他必须走了,他有事情要想。
噢,我必须离开了。
我要做些意大利肉酱面,自己做的调味酱,应该还不错。
无论如何请留下来。
不,我必须走了。
她赤着脚跟他出去。
经过婴儿室时他向里面瞥了一眼。
是的,她说,孩子都搬到乡下去了。
我离婚了。
停了一会儿之后,她又说:你也是,嗯? 是的。
到了门边她说:那么再见了,下次再来。
白天我在夏季大学有课,但是六点以后都会在家。
停了一下,她撩人地看了他一眼说:我们可以谈谈斯韦德,不是吗? 一个穿着拖鞋和皱巴巴灰色长裤的胖男人走下楼梯。
他的衬衫上缝着红黄蓝三色组成的越共徽章。
雷亚,他说,阁楼里的灯坏了。
你可以到碗橱那里拿个新的灯泡换上,她说,七十五瓦的应该就可以了。
你想要留下来,她对马丁・贝克说,那就留下来吧。
不,我还是走吧。
谢谢你的茶、三明治和酒。
他看得出她想办法要他改变主意,譬如用意大利面留住他。
但是她克制住了,说:好吧,那只好再说一次保重了。
保重。
他们俩都没说再见。
他想着斯韦德,也想着雷亚。
他有很久一段时间不曾如此快活了,一段非常久的时间――虽然他目前还没有意识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