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纳尔.勒恩的办公室是在国王岛街市警局大楼后部。
透过窗户他可以看到外面的那个大洞――在那里,华丽的警政署大楼将会按照进度表筑起,然后遮住这里的视野。
从这个坐落在斯德哥尔摩市中心的超现代化庞然大物中,警方会将他们的触角伸向四方,紧紧掌握住瑞典那些无精打采的市民,或至少某些市民;毕竟他们不可能全都移民或自杀。
新警察总部的兴建地点和它庞大的体积,曾受到多方猛烈的抨击,但最后警方仍如愿以偿地盖起大楼。
警方,或是更准确地说,警方高层,寻求的是权力,这是近几年来秘密主导警方的主要理念。
因为警察从未在瑞典的政治环境中成为独立的权力决定因素,因此只有少数人了解权力核心的想法。
也就是为了争权夺利,最近几年警察才会有种种反常、难解且永无止尽的掠夺行为。
这栋新的建筑物是新权力的重要象征,它有助于中央集权式组织的兴起,也是避开圈外人( 整个瑞典) 耳目的碉堡。
他们坚信:瑞典人民始终在嘲笑警察,但不久就没有人会再嘲笑了。
他们大概是这样期待着。
然而除了少数几个人之外,这一切不过是一种虔诚的热望。
如果碰巧走了好运,加上政治上的援助,的确有可能酝酿出一个恐怖的部门。
不过,目前国王岛街的地面上,还只看得到一个大洞。
勒恩的窗户外,仍然可以看到保斯街和库诺堡公园茂盛的树木。
马丁・贝克从勒恩的书桌走到窗边站着。
从这儿他可以看到卡尔・埃德温・斯韦德那栋房子的窗户。
这个人的心脏被一颗子弹穿过,躺在那儿两个月,没有一个人想念他。
在你成为银行抢劫案专家之前,你调查过一起凶杀案,马丁・贝克说,死者ⅡU 斯韦德。
勒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专家? 他说,哦,天啊! 勒恩这人没什么严重的缺点,但是他的个性和马丁‘贝克迥然不同,所以他们总是很难在一起合作。
是的,没错,勒恩说,我被抽调之前是在忙那个案子。
抽调? 是啊,调到特别小组。
马丁・贝克感到一丝轻微的疼痛,也许是因为勒恩下意识用了一个军事专门术语。
他已两年不用这种词语了。
你得出什么结论了吗? 马丁. 贝克问道。
勒恩用拇指摸摸红鼻子说:我还没有时问去做结论,你知道。
你问这干吗? 因为你大概也知道,这起案子已经转给我了一一当做是某种治疗吧,我想。
哦,勒恩说,那只是个无聊的案子。
乍看像个侦探故事,一个老头儿在反锁的房间里被枪杀,然后――他突然沉默下来,好像在为某件事感到惭愧。
这也是他爱玩的可恶把戏,你必须一直刺激他。
你要说什么? 哦,贡瓦尔说我应该马上逮捕我自己。
哦,为什么? 因为我是嫌疑犯。
你不知道吗? 可能是我开枪杀了他,在这里,从我的房间,从窗户开枪。
马丁.贝克什么也没说,勒恩马上失去自信。
嗯,当然他只是在开玩笑。
何况斯韦德的窗户从里面关着,窗帘是拉下的,窗台也没有坏掉,还有……还有什么? 还有我的枪法很差。
有一次去打猎,我连一头二十五码以外的鹿都没打中。
从那一次之后,我爸爸就不再让我玩枪了,只让我替他背热水瓶和白兰地,还有三明治,所以……嗯? 你看,从这儿到那儿大概有八百英尺。
一个用来复枪却连二十五码外的鹿都打不中的人,当然不可能从这里用枪杀了他。
噢,我的意思不是……对不起……你的意思不是什么? 唉,这对你可能没什么帮助,扯一些关于枪和射击的事。
没有关系。
这起案子你究竟花了多少功夫? 只做了一点儿,我说过了。
我做了些调查,但是之前已经有人把那儿弄得乱七八糟的。
我打电话给检验部门,问他们有没有用石蜡做斯韦德的手纹监定,结果是没有人做过。
更糟糕的是――什么? 噢,尸体被抬走,还烧成了灰,真是个完美的故事。
调查进行得太糟糕了。
你调查过斯韦德的背景吗? 没有,还没有那么深入,但是有一件事情我试着找到答案。
是什么? 嗯,如果他是中弹身亡的,那一定找得到子弹。
但是我没有听说有任何弹道检验。
我打电话给那个做解剖的家伙,噢,其实是个姑娘。
她说她发现了一颗子弹,并且装进一个信封里,然后放到某个地方――简直太粗心了。
嗯? 她找不到了,找不到那个信封。
我告诉她一定要找到,然后送去做弹道检验。
之后案子就不是我在管了。
马丁.贝克望着保斯街上那一长排高楼,用右手拇指和食指搓着鼻梁沉思。
‘‘埃纳尔,他说,你个人觉得这件事是怎么发生的? 你的看法如何? 一个警察只会在最亲近的朋友面前对正式调查发表他个人的意见。
马丁・贝克和勒恩既不是朋友也不是敌人。
勒恩坐着沉默了一段时间,显然他恼中正想着的事情并不太愉快。
过了一会儿他说:这样说吧,我相信当巡警把门打开的时候,房子里有一把左轮手枪。
为什么是左轮手枪? 答案很简单,因为没有弹壳。
显然勒恩的思路还是很清楚的。
那把左轮手枪一定掉在地板上某个地方,例如在尸体的下面。
如果是这样的话,在尸体移走之前,不论是巡警或是古斯塔夫松,可能都没有发现它。
现在也无法确定尸体移走之后,他们是否检查过地板。
你认识阿道夫・古斯塔夫松吗? 当然认识。
勒恩坐在椅子上,有些局促不安,一脸不悦。
马丁.贝克不再继续追问不愉快的事。
他换了个话题。
埃纳尔,还有一点很重要。
是什么? 你是否跟克里斯蒂安松和克瓦斯特莫谈过? 我星期一来这儿时,他们只有一个人当班,而现在一个人去度假,一个人请假。
当然,我把他们两个人叫到办公室来过。
勒恩说。
那么,他们说了什么? 他们还是根据所写的报告说,从打开门一直到离开,只有五个人进过那间屋子。
也就是他们两个、古斯塔夫松,还有那两个把尸体搬走的人? 没错。
你问他们是否检查过尸体底下了吗? 当然。
克瓦斯特莫说他检查过,克里斯蒂安松一直在呕吐,所以他大部分时间都留在外面。
马丁・贝克此刻不再犹豫,他紧追不合地问:你认为克瓦斯特莫在说谎? 勒恩花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思索该如何回答。
马丁・贝克想,他已经透露A 解答了,所以他没有任何理由不直接说出B 。
勒恩抚着他额头上的绷带说:我以前就听说你很有城府,让人琢磨不透。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呃,那些人说得没错。
那么你现在就当个乖宝宝回答我的问题。
我不是心理学家,所以不能对证人做任何批评。
勒恩说,但我感觉,克瓦斯特莫说的似乎是事实。
你的逻辑不对了,马丁・贝克冷冷地说,为什么你一方面相信那把左轮手枪应该在房间里,同时又说你觉得那个巡警说的是事实? 因为没有其他的解释了。
勒恩说,就是这么简单。
好吧,埃纳尔,其实我也相信克瓦斯特莫说的是实话。
可是你不是说你没有跟他说过话吗? 勒恩惊讶地说。
我可没这么说过。
其实我上个星期二和克瓦斯特莫谈过,只是我和他谈的时候,他的心情不像你和他谈的时候那么平静。
勒恩有种被骗的感觉。
你真是有心计。
他说。
他拉开书桌中央的抽屉,拿出一本用夹环钉起来的笔记本。
他翻了一下,然后撕下其中一页拿给马丁. 贝克。
我还有一些你可能会感兴趣的资料。
他说,斯韦德在国王岛街还没有住很久,我查过他以前住的地方,可是后来我就没时间再管这件事。
总之,这是地址,就给你吧。
马丁.贝克看着那张纸。
上面写着一个人名和突利路上的一个住址,那个区曾经被称为西伯利亚。
他将那张纸折好并放进口袋里。
谢谢你,埃纳尔。
勒恩没有说什么。
再见。
马丁・贝克说。
勒恩只是简单地点点头。
他们之间的关系从没有特别好过,现在似乎又更恶化了一些。
马丁.贝克离开勒恩的办公室,不久后就走出大楼。
他沿着国王岛街快步穿过城镇,然后在国王桥转到国王街,再到西维尔路,接着往北转。
其实他可以说些好听的,至少表示友善的话,这样很快就可以增进他和勒恩之间的关系。
他有这么做的理由。
斯韦德案从一开始就是一片混乱,而从勒恩接下这个案子之后,正确快速地做了处理。
勒恩立刻就察觉到尸体底下不会有一把左轮手枪,也知道这是非常重要的证据。
尸体被移走之后克瓦斯特莫真的检查过地板吗? 如果没有也不能费陉他。
古斯塔夫松以克瓦斯特莫的上司及专家身份到过现场,他充满自信地对整个情况做了一番解释,这让那两个巡警的责任小了很多。
假如克瓦斯特莫没有检查,那么事情立刻可以从另一个角度来看。
尸体被抬走之后,那两个人查封了房子就离开了。
但是在这么一个特别的案子里,查封代表什么? 因为警方一定要将门上的绞链撬开才能够闯进屋子里,势必有些破坏。
那么查封也不过就是将一条绳索紧紧地绑在门柱之间,再挂上一张告示牌,表示这个地方已根据法令查封。
当然,这实际上一点儿作用也没有。
在之后的几天里,随便谁都可以毫无困难地进去,每件东西都可能被移动过,例如一把枪。
果真如此的话,那可能表示:首先,克瓦斯特莫故意编造了一个谎言,而且,这进一步暗示他非常善于说谎,不但骗了勒恩,就连马丁・贝克都相信了他的话。
勒恩和马丁・贝克在这方面经验老到,大家都认为他们两个人不容易受骗。
其次,如果斯韦德是真的对自己开枪,那为什么有人要花这么多力气去偷那把枪? 很明显这非常矛盾。
何况尸体是在一间反锁的房间里被发现的,更糟糕的是,里面找不到任何武器。
斯韦德似乎没有任何亲朋好友。
就众人所知,也不和人往来。
如果没有人认识他,那谁会想置他于死地? 马丁.贝克感觉他必须多搜集资料以便拓宽思路。
这其中,他必须调查一件六月十八号那个星期日发生的事。
但是在这之前他要先对卡尔・埃德温・斯韦德多做一些了解。
在勒恩给他的那张纸上,不只写着一个在西伯利亚的地址,还有一些随手写下的东西,和一个名字:女房东,雷亚・尼尔森。
现在马丁・贝克到了突利路上的那栋房子前面。
他匆匆看了一下走廊的名牌,知道女房东确实住在这栋楼里面。
这点挺值得庆幸的,也许对他来说是一种好运。
他爬上三楼,按了电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