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2025-03-30 06:33:08

科尔贝里振作起精神,犹疑地看着那个人,那个目前他必须视为上司的人。

推土机是特别小组的召集人,他爱上了银行劫案,过去几年这类的案件接连不断发生,他也就跟着水涨船高,不可同日而语。

只有他才有那种活力和点子,日复一日,每天工作十八个小时,从不抱怨、从不沮丧,甚至从未显露疲态。

有时候他那些疲惫不堪的同事都怀疑他就是瑞典犯罪公司的总经理,这个邪恶的组织相当出名。

对推土机而言,警察工作是世界上最有趣、最刺激的事。

这当然是因为他本人并不是警察。

他是个地方检察官,专门承办一些棘手的持械银行抢劫案的初步调查工作。

目前有一个案子已经有了头绪,一些涉案的罪犯已被拘留,有些人甚至已经遭到起诉。

只是现在每周都有好几宗新抢劫案发生,每个人都知道这些案件多少有些关系,但到底有什么关系却没有人清楚。

更严重的是,银行不是唯一的目标,一般大众被抢的案子也有大幅增加的趋势。

从早到晚,时时刻刻都有人被袭击,在街上、广场上、商店里、地铁中,甚至在家里,到处都有可能。

可是抢银行被认为是其中最严重的罪行,攻击属于社会大众的银行等同于向公共权力挑战。

现存的社会体系显然已经不管用了,除非每个人都凭良心做事,它才有可能正常运转。

但即便是警察也做不到这一点。

过去两年来,单单斯德哥尔摩所积压的案件就多达二十二万件,即使是非常重大的刑事案件( 虽然只占一小部分) ,也只有四分之一被侦破。

事到如今,那些应该为此负全责的人也无能为力了,他们只会摇头叹息,做出一副已尽人事的模样。

有好一阵子,大家都在相互指责,现在甚至已经找不到对象去责怪了。

最近唯一一项比较有建设性的提议,就是大家应该少喝些啤酒。

然而在瑞典,啤酒的消耗量已经算是非常低的了。

由此可知,所谓国家最高决策层的思考方式是多么的不切实际了。

有件事倒是很明显:警方要为此负大部分的责任。

自从一九六五年警力中央化以来,所有的警力收归一个部门指挥,而从一开始,领导者的位子就被一个不能胜任的人坐上了。

长久以来,分析家及研究人员不断想要了解警政署领导人的基本想法。

这当然是个没有答案的问题。

为了遵行凡事不容外泄这项教条,警政署长基本上不会给予任何答案。

但另一方面,他又是个非常喜欢高谈阔论的人,只是他的讲话即使被修饰得文辞并茂,也相当索然无味。

几年前警方发现了一种篡改犯罪统计数字的方法,虽然简单,但却不易被识破。

它虽不是直接做假,却能严重地误导大众。

在此之前他们只是要求更具战斗力、强度更大的训练,要求更精良的技术支援,特别是要求火力更强大的武器。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们还夸大了警方所面临的危险。

但这类说词并没有什么政治上的说服力,他们转而寻求另一种方式:篡改统计数字。

就在这个关键时刻,那些六十年代后期发动的政治示威游行,正好给了他们捏造数据的良机。

游行示威的群众要求和平,却受到暴力镇压,他们除了一些标语和个人的信念外,根本没有带其他东西,但所面对的却是催泪弹、高压水枪和橡胶警棍。

这些非暴力性质的示威活动,很少不是以喧嚣而混乱的场面结束的。

那些不过是想要自卫的人被拉扯、逮捕,还被控袭警或拒捕。

这些都被计人统计数字中。

这个方法完美极了,每一次他们都派几百个警察去控制游行秩序,被指控为反抗警方的人数因此迅速攀升。

他们鼓励穿着制服的警察不要动粗( 这是他们的用词) ,这些警察也非常乐意遵从,因为用警棍追打一个酒鬼,他会还手的几率可是相当高的。

这是每个人都学得会的把戏。

这种计策很管用。

现在瑞典的警察出门都是全副武装,转眼间,以往只需带着铅笔和少许常识就可以解决的状况,现在则需要一卡车配有自动步枪和防弹背心的警察出动。

长久下来,也出现了未曾预料到的情况,暴力管制不但增加了民众的反感和怨恨,也提升了人民的不安全感和恐惧。

最后,事情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人与人之间相互惧怕,斯德哥尔摩变成一个拥有数万个心怀惧意的居民的城市,而在惊惧中生活的人民也是最危险的人民。

六百个巡警中,大部分的人都突然失踪了――事实上是辞职了。

因为他们感到害怕,是的,即使他们全副武装,大部分时间也只是坐在车子里。

许多人当然是因为其他理由才逃离斯德哥尔摩的。

有些人不喜欢这里的环境,有些人则是憎恨那些自己必须遵从的行事方式。

这个社会制度已遭到反抗。

至于其最深层的动机,则依然隐藏于黑暗之中,然而,在这种黑暗中,隐隐让人嗅到一丝纳粹色彩。

类似的处理方式多不胜数,有一些已呈极端的犬儒主义。

一年前实行了一项政策,针对那些使用假支票的人。

很多人的银行户头都透支,其中有些钱进了不法分子的口袋。

当局看到未侦破的小额诈欺案的数目后,视其为奇耻大辱,要求采取激烈措施。

于是警政署拒绝认可被视为法定货币的支票。

每个人都了解这意味着人们必须带着大把大把的钞票出门。

这无疑是送给那些在街道及广场上的劫匪大把的好机会,而这也正是当前的状况。

当然假支票消失了,警方可以拿这个成果来炫耀,然而每天都有市民被袭击的事实却被忽略了。

这就是暴力风气渐盛的部分原因,唯一的解决之道就是增加更多、更强有力的武装警察。

但是到哪儿去找这么多警察来呢? 政策执行初期的六个月里,官方发布的犯罪率大幅下降了两个百分点,虽然每个人都知道案件还是有大幅的增加。

原因很简单:警察还未公布的都不算犯罪,而每一个透支的银行账户就是一起犯罪案件。

在政治警察被禁止监听人民的电话后,警政署中的理论家立刻伸出援手,借着吓人的宣传说服国会通过法案,当局准许警方在查缉毒品时监听电话。

从此以后,那些反共人士便高枕无忧地继续窃听,而毒品交易也达到空前的盛况。

不,当警察一点儿也不好玩,伦纳特・科尔贝里想,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所属的部门逐渐腐败,他也无能为力。

听到法西斯鼠辈在墙后大放厥词,他又能如何? 他的大半生都忠诚地奉献给这个部门了。

该怎么办,把你的想法说出来,然后被开除? 不太好。

一定有更有建设性的做法吧? 当然肯定有其他警官和他有相同的看法,可是是谁? 又有多少人昵?推土机就没有这种困惑。

生活对他而言只是一场欢乐的游戏,在他眼里,大多数的事情都像水晶般清清楚楚。

可是有一件事我不懂。

他说。

是吗? 拉尔森说,什么事? 就是那辆车子到底去哪儿了? 那些路障应该有用啊,不是吗? 照理说是的。

所以在五分钟之内,每座桥上都应该已经有人了。

斯德哥尔摩南边是个小岛,与内陆有六个连接点。

特别小组早就规划过详细的步骤,可以在最短时间封锁斯德哥尔摩市中心所有的区域。

当然,拉尔森说,我和市警局核对过了,一切行动都已在进行中。

那是哪一种车? 科尔贝里问道。

到现在他还没有时间去了解每一项细节。

是辆雷诺十六,浅灰或是米色,车牌是‘A ’开头的,号码里有两个三。

他们应该会用伪造的车牌。

拉尔森插嘴说。

显然是。

我听说在玛莉亚广场和闸门广场附近,有人可以替车子重新喷漆。

假设他们换了车子――然后呢? 那么第一辆车子到哪儿去了? 推土机在房间里踱步,额头埋在巨大的手掌中。

他已四十多岁,身材微胖,比一般人矮些,肤色有些红润,他的动作就像他的思维一样活跃。

现在他自问自答道:他们把车停在地铁站或巴士站附近的停车场,然后一个人用钱币刮车子上的漆,另一个人装上新的牌照,然后他也帮忙刮车子。

到了星期六,那个接车人回来替车子重新喷漆,然后昨天早上那辆车就准备上路。

可是――可是什么? 科尔贝里问他。

可是我的手下一直到昨天晚上一点,都还在对每一辆离开南区的雷诺汽车进行检查。

它不是找到空档溜掉了,就是还在这儿。

科尔贝里说。

贡瓦尔・拉尔森没说什么,反而审视着推土机的衣着,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厌恶感。

一件皱巴巴的淡蓝色外套,艳粉色的衬衫,还有一条大花领带,脚上是一双黑色短袜和棕色有缝线的尖头鞋,显然从没擦过油。

你说的接车人指的是什么? 他们不会自己安排车子。

通常他们都会专门找一个人,把他们送到特定的地点,事成之后再去接他们。

这种人一般都是从另一个城市来的,例如马尔默或哥德堡。

他们对逃离时所用的车都是非常小心的。

科尔贝里看起来更加疑惑了。

他们? 谁是他们? 当然是莫斯壮和莫伦。

莫斯壮和莫伦是谁? 推土机瞪着他,愣住了,不过稍后这种表情就消失了。

啊,是的,当然,你才刚进到这个小组来,不是吗? 莫斯壮和莫伦是我们掌握的两个聪明的银行劫匪。

他们四个月前才出来,而这是他们出来之后犯下的第四起抢劫案。

他们是二月底从库姆拉监狱溜走的。

可是库姆拉监狱应该看守很严密啊。

科尔贝里说。

莫斯壮和莫伦不是逃出来的,他们是周末获得假释出来,然后就没有再回去了。

就我们所知,他们一直到四月底之前都没有犯下任何案子――这段时间他们一定是到加纳利群岛或是冈比亚去度假了,也许去玩了十四天左右。

然后呢? 然后他们添置了装备及武器,他们通常是在西班牙或意大利买这些东西。

可是上星期五袭击银行的是个女人,不是吗? 科尔贝里强调。

那只是一种伪装,…推土机一副很有经验的样子。

用金色的假发和一些东西伪装。

不过我十二万分肯定那是莫斯壮和莫伦干的。

还有谁会这么大胆或这么聪明地突然来这么一下? 这是个特殊案件,你看不出来这是个极为周详的计划吗? 相当惊险刺激,事实上这就像――和棋王下棋一样。

贡瓦尔・拉尔森说,姑且不论他们是不是顶尖高手,莫斯壮和莫伦至少都是彪形大汉,这是无法否认的。

他们两个人都有二百零九磅,鞋子都穿十二号,胳膊则像两把铁钳一样。

莫伦的胸围有四十六英寸――比安妮塔・埃克柏格。

最胖的时候还要壮五倍,我很难想象他穿套装又戴上乳垫会是什么样子。

那个女人不是穿裤子吗? 科尔贝里问他,而且身材挺瘦小的吧? 显然他们另派了一个人来,推土机平静地说,那是①安妮塔埃克柏格(Anota Ekberg ,193 卜) ,出生于马尔默的瑞典女演员,胸围傲人,她曾出演意大利知名导演费里尼执导的名片《甜密生活》。

他们常玩的把戏。

他走到一张书桌旁边,抓起一堆纸。

他们一共抢了多少钱? 他自问自答,在波尧斯抢了五万,在古邦根抢了四万,在默斯塔抢了两万六,加上这次的九万,已经超过二十万了! 所以他们很快就会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 科尔贝里问道,准备好什么? 他们的大买卖啊! 这笔交易是天文数字,他们现在犯的这些案子只不过是要弄到资本而已。

现在随时都会发生惊天动地的案子。

他看起来非常激动,不断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可是在哪儿呢,各位,会在哪里儿呢? 让我想想,让我想想,我们必须思考。

如果我是华纳・罗斯,现在我会做什么? 我要怎么将他的军? 你会怎么做? 又会在什么时候? 谁又是华纳‘罗斯? 科尔贝里再次发问。

他是个飞行事务长。

贡瓦尔・拉尔森说。

首先要搞清楚,他是一个罪犯,…‘推土机高声喊道,就他所从事的这个勾当而言,他是个天才,就是他筹划所有细节的,没有他,莫斯壮和莫伦只是两个无名小卒。

他专门负责动脑筋,少了他,其他人就没辙了。

他是个卑鄙至极的家伙! 他是那种――别他妈的那么大声,贡瓦尔・拉尔森说,你现在不是在地方法院。

我们会抓到他的。

推土机说,那语气就好像他已经有了一个不错的点子。

我们一定可以抓住他,马上! 然后明天再把他给放了。

贡瓦尔・拉尔森说。

没有关系,吓吓他也好,抓他个措手不及。

你想这样做吗? 这已经是今年的第五次了。

无所谓。

…推土机说着,走向门口。

推土机真正的名字是史坦・奥尔松,可是除了他的妻子之外,已经没有人记得这个名字了,不过话又说回来,她倒很可能已经忘了他的长相。

这里面似乎有许多我不了解的事。

科尔贝里抱怨道。

关于罗斯这方面,‘推土机’可能是对的。

贡瓦尔’拉尔森说,‘‘他是个狡猾的恶魔,总是会有不在场证明,绝妙的不在场证明。

只要有事情发生,他总是远在新加坡、旧金山或东京。

可是‘推土机’怎么知道这起案件是莫斯壮和莫伦在暗中操控呢? 某种第六感吧,我猜。

贡瓦尔・拉尔森耸耸肩说,可是这说得通吗?莫斯壮和莫伦从未承认自己是盗匪,可是这两个流氓也进出监狱好几次了;等到他们终于被关进库姆拉了,却又准许他们在周末假释! 唉,我们也不能就把一个人永远关在一个只有一部电视机的房间里啊,对吧? 是不行,贡瓦尔・拉尔森说,那倒是真的不行。

他们沉默地坐了一会儿。

两个人都在想着同一件事:政府如何花了几百万盖了库姆拉监狱,采取了可靠的防护措施将那些与社会脱节的人隔绝起来。

从各地而来且对刑事制度很有经验的外国人士都认为,库姆拉的管理制度可能是世界上最不人道、最没有人性的。

床垫上没有虱子或食物里没有虫,都取代不了人与人的接触。

就鹿角街这件凶杀案来说――科尔贝里开口说。

那不是凶杀案,可能只是个意外。

她是不小心开枪的,可能她根本不知道里面有子弹。

确定是个女人吗? 是的。

那这关莫斯壮和莫伦什么事? 噢,可能是他们派了个女人。

没有指纹吗? 就我所知她甚至连手套都没有戴。

当然有指纹,就在门把上。

可是在我们采集之前,一个银行职员把它弄模糊了,所以不能用。

做弹道分析了吗? 当然。

专家分析了子弹和弹壳,他们说她用的是一把点四五,可能是骆马自动手枪。

很大的枪,尤其对女人来说。

是啊。

根据‘推土机’的说法,这又证明案子是莫斯壮、莫伦和罗斯干的。

他们都习惯用大而重的武器。

那是可以吓吓人,可是――可是什么? 莫斯壮和莫伦是不会向人开枪的,至少他们没有这么做过。

如果有人找麻烦,他顶多向天花板开一枪,让对方乖一点儿。

有没有人想过,干脆去把罗斯这家伙抓起来? 嗯,我想‘推土机’打的算盘是,如果罗斯又像以前一样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比如说他上星期五在横滨,那我们就可以完全确定这次抢劫案是他策划的;反过来说,如果他在斯德哥尔摩,那事情就比较棘手了。

罗斯本人都怎么说? 他不会大发雷霆吗? 从来没有。

他说莫斯壮和莫伦的确是他的老朋友,他觉得他们的生活那么不顺利,实在是件令人难过的事。

上一次他还问我们,有什么他可以帮他老朋友的,当时马尔姆碰巧也在,他差一点儿脑溢血。

那奥尔松呢? 推土机只会吼叫,他喜欢这样。

那他还等什么? 他们的下一步行动。

你没听他说吗,他觉得罗斯正在计划一项大行动,莫斯壮和莫伦会负责执行。

看来莫斯壮和莫伦想要搜刮一大笔钱,以便悄悄移民,然后靠这笔钱度过余生。

那需要抢银行吗? 推土机认为除了银行之外,其余的都不值一提。

贡瓦尔.拉尔森说,那是他的观点,大家都这么说。

目击证人呢? 埃纳尔的那个? 是啊。

他早上来过了,看了一些相片,可是没有认出谁来。

但是,车子他可以确定吧? 完全可以。

贡瓦尔.拉尔森静静地坐着,轮流拉着手指,让每一个关节都喀喀作响。

过了好一阵子,他说:关于那辆车子,还有些地方不够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