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2025-03-30 06:33:07

法官的办公室位于法庭的后方。

波席·布莱在办公室里那张破旧的橡木桌后的大皮椅上,紧张地移动身子。

法庭内已聚集了一群人,等着旁听这宗强暴案。

律师们聚集在隔壁小房间里的咖啡贩卖机旁,谈论着这件案子。

年迈的法庭助理派多先生在门上轻敲。

进来!布莱命令道。

午安,法官。

外面有多少黑人?布莱突兀地问道。

半个房间都是。

那就有上百人。

谋杀案都吸引不了这么多人。

他们要干什么?派多先生摇头。

警卫呢?警长要每一位副警长和每一个后备警员都在法庭附近待命。

我们在门口检查每一个进来的人。

那些家伙在哪里?在警长那儿。

他们一会儿就进来。

卡尔·李坐在最后一排位子上。

几十位亲友坐在法庭右侧铺着软垫的长条椅上。

左边的位子全空着。

忧心忡忡的副警长们来回走动,全副武装,紧张地盯着那群黑人,特别是弓身坐着,双肘撑在膝上,茫然注视着地板的卡尔·李。

杰可望向窗外,视线落在广场另一端朝南的法院后方。

现在是下午1点。

他和平日一样没吃午餐,也用不着过街办事,但他的确需要一点新鲜空气,他一整天都足不出户,虽然他并无意探听强暴案的细节,却不愿错过初审。

法庭里一定挤满了人,因为广场四周连个空车位都没有了。

一群记者和摄影师焦急地在法院后方的木门旁等待,柯伯和威拉得将从这儿进去。

杰可抓起外套,不理会伊柔,穿过街去。

他跑上法院后方的楼梯,经过陪审团室外的走道,由侧门进入法庭,派多先生刚好领着法官进来。

全体起立。

派多先生叫道。

每个人都站起来。

布莱登上法官席坐下。

坐下。

他吼道,被告在哪里?在哪里?把他们带进来。

柯伯和威拉得戴着手铐,从小拘留室被领进来。

他们没有刮胡子,身上的衣服又脏又皱,面露困惑之色。

威拉得瞪着那一大群人,柯伯则置之不理。

路尼替他们取下手铐,要他们坐在公设辩护人诸尔·杰克·泰达尔身边。

旁边是另一张长桌,桌后坐着洛基·查特,郡检察官,他坐在那儿写笔记,看起来好像很骄傲的样子。

威拉得再度回头看那些黑人。

他身后第一排的位子上坐着他的母亲和柯伯的母亲,每人身边都有一位副警长保护。

这么些副警长使威拉得感到安全。

柯伯拒绝回头。

在80英尺之外的最后一排,卡尔·李抬头望着那两个强暴他女儿的人的背影。

他们是龌龊、肮脏、留着胡子的陌生人。

他掩住脸,弯下腰。

他身后的两位副警长背靠着墙,望着他的一举一动。

听着,布莱大声说道,这只是审讯,不是审判。

本庭的目的是决定是否有足够的证据证明罪行的发生,以便将这些被告移交大陪审团。

被告可以要求免去这次初审。

泰达尔站起来:不,庭上,我们希望进行初审程序。

很好。

我有两份由渥兹警长签署的宣誓口供书,指控两位被告强暴、绑架并伤害一名不到12岁的女性。

查特先生,你可以传第一位证人了。

庭上,检方传欧利·渥兹警长。

杰可跟其他几位律师一起坐在陪审席上,大家全都假装埋首研读重要的资料。

欧利宣了誓,坐在布莱左边,离陪审团数英尺的证人席上。

请说出你的姓名。

欧利·渥兹警长。

你是福特郡的警长?是的。

我知道他是谁。

布莱一面翻阅档案,一面咕哝道,警长,昨天下午,你的办公室是否接到一个失踪儿童的报案电话?是的,大约在4点30分的时候。

你的办公室采取何种行动?派出副警长威利·海斯汀到女孩的父母葛玟和卡尔·李·海林的家中。

那是在哪里?卡夫特路,裴士杂货店后面。

他有什么发现?他找到了女孩的母亲。

是她打的电话。

然后她开车四处找寻那个女孩。

他找到她了吗?没有。

当她回到海林家时,女孩已经在那儿了。

她被一群钓鱼的人发现,他们把她带回家。

女孩情况如何?她遭人强暴及殴打。

她神智清醒吗?是的。

她可以断断续续说几句话。

她说什么?她告诉她妈妈是两个开着一辆黄色小货车的白人,后车窗上有一面南军旗帜。

差不多就这样,她话说得不多,下巴两边都有骨折,脸被人踢得凹进去了。

然后呢?副警长叫了救护车,把她送到医院。

她情况如何。

他们说她伤势严重。

然后呢?根据我所得的消息,我已经有一个嫌犯了。

那么你采取什么行动?我找到一位线民,一位可靠的线民,要他到湖边一家酒吧去。

哪一家酒吧?休依的店。

他有何发现?他说他听见柯伯和威拉得,就是那边的两名被告,吹嘘他们俩强暴了一个黑人小女孩。

柯伯和威拉得互瞪对方。

线民是谁?他们记不起休依那儿的事了。

你在休依有何发现?我们逮描了柯伯和威拉得,然后我们开始找一辆登记在比利·雷·柯伯名下的小货车。

你们找到了什么?我们将货车拖来,今早加以检验。

车上全是血迹。

还有什么?我们发现一件染血的小T恤。

谁的T恤?冬雅·海林,被强暴的小女孩的。

她的父亲卡尔·李·海林今早证实了。

卡尔·李听见自己的名字,坐直了身子。

欧利盯着他看。

杰可转过头,强暴事件发生之后,他第一次看见卡尔·李。

描述那辆货车。

新的黄色福特半吨小货车。

大的铬钢车轮,赛车胎。

后车窗有一幅南军旗帜。

这辆车是谁的?欧利指向被告:比利·雷·柯伯。

这和小女孩的描述相符吗?是的。

查特停顿了一下,阅读他的笔记:现在,警长,你还有什么对这些被告不利的证据?今早我们在监狱跟彼特·威拉得谈过,他签了一份自白书。

你干了什么好事!柯伯冲口而出。

威拉得畏缩地四顾求助。

秩序!秩序!布莱一面敲着法槌,一面大吼,泰达尔将这两名被告拉开。

你告诉过威拉得先生他的权利?是的。

他在此种情况下签了一份自白书?是的。

威拉得先生自白时有谁在场?我,两位副警长,我的调查员雷狄,以及公路巡逻队的葛里芬副队长。

你带着自白书吗?是的。

请念出来。

欧利念出短短的自白,整个法庭内寂静无声。

卡尔·李茫然地瞪着两个被告。

柯伯怒视着威拉得,后者将靴子上的泥巴弄掉。

谢谢你,警长。

查特在欧利念完时说道,威拉得先生签了自白书?是的,有三位目击者作证。

检方没有问题了,庭上。

布莱叫道:你可以对证人进行反诉?泰达尔先生。

目前我没有问题,庭上。

好策略,杰可想道。

对辩方来说,在初审时保持沉默是上策。

只要倾听,做笔记,让法庭书记员录下证词,维持低姿态。

反正大陪审团一定会审理这个案子,所以何必费力?而且绝不要让被告上证人席,他们的证词毫无用处,而且会影响正式审判。

杰可知道他们不会作证的,因为他了解泰达尔。

传你下一个证人。

法官道。

我们没有其他证人了,庭上。

很好,坐下。

泰达尔先生,你有证人吗?没有,庭上。

很好,本庭发现有足够的证据显示这些被告犯下了许多罪行,本庭决定拘留柯伯先生和威拉得先生,等待5月27日星期一福特郡大陪审团聚会之后的决定。

有何题吗?泰达尔慢慢站起来:是的。

庭上,我方要求本庭定下保释金额——门儿都没有。

布莱叫道,目前不准保释。

我了解那个女孩目前情况危急,要是她死了,当然会有新增的罪名。

既然如此,庭上,我要求在数日之后举行一次保释审讯,希望她的情况有所改善。

布莱仔细地打量泰达尔。

好主意,他想道。

所请照准。

下星期一,5月20日,举行保释审讯,在此之前被告将由福特郡警长监管,休庭。

布莱敲下法槌,走得无影无踪。

副警长们包围住被告,替他们上了手铐,他们也离开了法庭,进入拘留室,走下后方的楼梯,经过记者群,上了警车。

这是布莱手下典型的初审——前后不过20分钟。

在他的法庭里伸张正义的动作非常迅速。

杰可和其他律师交谈,望着人群安静地穿过法庭后方两扇巨大的木门。

卡尔·李并不急着离开,他示意杰可跟着他。

他们俩在圆形大厅碰头,卡尔·李想谈话;他托词脱离人群,向他们保证会在医院跟他们碰面。

他和杰可走下盘旋的大楼梯到了一楼。

我真的很难过,卡尔·李。

杰可道。

是啊,我也是。

她怎样了?她会撑过来的。

葛玟呢?我想还好吧。

你呢?他们慢慢走过通往法院后方的走廊。

我还没法子接受这个事实。

我是说,24小时以前一切都很好。

现在看看我们,我的小女儿躺在医院里,浑身插着管子。

我老婆疯了,我儿子们吓得半死,而我脑子里只想着要亲手逮到那些杂种。

我希望能帮得上忙,卡尔·李。

你只能替她祈祷,替我们祈祷。

我知道你有多痛心。

你也有个小女儿,是不是,杰可。

是啊。

卡尔·李没有说话,他们沉默地并肩而行。

杰可换了话题。

莱斯特呢?在芝加哥。

他在做什么?在一家钢铁公司上班,这工作不错。

他也结婚了。

你没开玩笑吧?莱斯特结婚了?是啊。

娶了一个白种女孩。

白种女孩?他要一个白种女孩做什么?啊,你是知道莱斯特的,他一向是个爱表现的黑人,他正在回家的路上,今晚就到了。

他回来做什么?他们在后11停下。

杰可再度问道:莱斯特回来做什么?家务事。

你们有所计划?没有。

他只是想看看他的侄女。

你们可别闹事。

你说来容易,杰可。

我知道。

你会有什么计划,杰可?你是什么意思?你有个小女儿,假如是她躺在医院里,被人强暴殴打,你会怎么办?杰可由门上方的窗户望出去;没有回答,卡尔·李等待着。

别做傻事,卡尔·李。

回答我的问题,你会怎么办?。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会怎么做。

让我问你,是你的小女儿,被两个黑人强暴,要是你能逮到他们,你会怎么做?宰了他们。

卡尔·李先是微笑,然后放声笑起来:你当然会的,杰可,当然会的。

然后你会请个大牌律师来说你疯了,就像你处理莱斯特的案子一样。

我们没有说莱斯特疯了,我们只是说包威找死。

你让莱斯特无罪开释,不是吗?是啊。

卡尔·李走到楼梯口,抬头向上看:这就是他们进法庭的路?他没有看杰可。

谁?那两个家伙。

是啊!大部分时间他们都带被告走这里,比较快又比较安全。

他们可以把车停在门外,然后催他们上楼梯。

卡尔·李走向后门,望向窗外的阳台:你接过多少件谋杀案,杰可?三件。

莱斯特的,还有另外两件。

有多少是黑人?全是。

你赢了几件?全赢了。

你对黑人开枪的案件总有办法的,是不是?我想是吧。

你准备好打下一场官司了?不要这样,卡尔·李,不值得。

要是你被定罪送进毒气室呢?孩子们怎么办?谁养活他们?那些流氓不值得你这么做。

你刚刚才告诉我,要是你也会这么做。

杰可走到门边,站在卡尔·李身旁:我不一样,我八成可以脱身。

怎么说?我是白人,这是一个白人占优势的郡。

只要有点运气,我的陪审团就可能全是白人,他们自然会同情我,这里不是纽约或加州。

一个男人应该保护他的家人,陪审团会照单全收。

我呢?正如我说的,这里不是纽约或加州,有些白人会欣赏你,但大部分人会想定你的罪,要赢得无罪开释可难多了。

但是你办得到,对不对,杰可?别下手,卡尔·李。

我别无选择,杰可。

那些杂种一天不死,我就一天不能睡好觉。

这是我欠我小女儿的,我欠我自己的,我欠我族人的。

我会下手。

他们打开门,走到阳台下,沿着车道走上华盛顿街,杰可办公室就在对面。

他们握手道别,杰可答应明天到医院去看葛玟和他家人。

还有一件事,杰可。

他们逮捕我时你会到监狱来看我吗?杰可未经思考便点了头。

卡尔·李微笑起来,沿着人行道走向他的货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