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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2025-03-30 06:33:07

马丁・贝克轻而易举便找到科尔贝里口中那位尼曼的狗腿子的资料。

他叫哈拉尔德・胡尔特,一生都在当警察,警局的档案库里就可以找到他的资料。

胡尔特十九岁出道,从佛伦的副保安队长干起,现在担任队长。

就马丁・贝克所知,胡尔特和尼曼于一九三六至一九三七年间初次合作,一起在斯德哥尔摩的辖区当巡警。

四十年代中叶,两人在另一个市中心辖区重逢,年纪较轻的尼曼已升为副队长,而胡尔特还在干巡警。

五十及六十年代,胡尔特慢慢往上爬,其问数度在尼曼摩下做事,大概是尼曼有权挑选警员担任特殊任务的助手吧。

胡尔特显然是他的爱将。

如果尼曼真是科尔贝里所说的那种人,那么任何尼曼的狗腿子大概也不会是什么正常人。

科尔贝里的话通常可信度很高。

马丁・贝克开始对胡尔特好奇起来了,他决定按科尔贝里的建议去调查此人。

马丁・贝克先打电话确定胡尔特在家,然后才搭出租车到雷莫斯摩岛上的某个住址。

胡尔特住在岛屿北端一栋面向小长岛海峡的公寓。

房子立在岛屿高点,街道在另一端最后一栋公寓前戛然而止,变成陡坡伸至海边。

整个地区与三十年末建造初期相比,无甚改变,因为地理位置的缘故,岛上的车辆稀少。

雷莫斯摩是个小岛,对外只有一座桥,建筑物数量很少,极为分散。

岛上三分之一的土地都是旧酒厂和各式老工厂及仓库。

公寓间有些花园绿地,小长岛海湾人烟稀少,水岸边长满了橙木、白杨和柳树。

胡尔特队长一个人住在二楼的两房公寓里,房子干净简朴近乎荒凉,让马丁・贝克觉得里面好像没人住似的。

胡尔特年约六十,体形庞大,下巴硬实,一对灰眼珠不露半点儿感情。

两人在窗边的矮漆桌旁坐下,桌上什么都没摆,窗台上也空无一物。

事实上,胡尔特的家里几乎没什么个人物品,几乎看不到任何纸张,连报纸都没有,马丁・贝克唯一能看到的书,竟然是整整齐齐摆在前厅小架予上的电话簿。

马丁・贝克解开夹克扣子,将领带拉松,然后拿出烟和火柴,同时四下寻找烟灰缸。

胡尔特顺着他的眼光看去。

我不抽烟,他说,我这儿没有烟灰缸。

他从厨房柜子里拿来白碟子。

要不要喝点儿什么? 他坐下来之前问道,我已经喝过咖啡了,不过我可以再煮一些。

马丁・贝克摇摇头,他发现胡尔特好像不太确定要怎么称呼他,不知是不是该叫警政署凶杀组组长为长官? 那表示他是老一辈训练出来的警察,总是将警衔和纪律奉为一切。

胡尔特今天虽然不上班,却穿着制服裤和淡蓝色的衬衫,还打了领带。

你今天不是放假吗? 马丁・贝克问。

我大部分时间都穿制服。

胡尔特不动声色地说,我喜欢穿制服。

你这里很棒嘛。

马丁・贝克望着窗口的风景说。

是啊,胡尔特说,应该还可以,只是冷清了些。

他把一对肥厚的大手放在面前的桌子上,当它们是对棒子似的盯着。

我是个鳏夫,我老婆两年前去世了,癌症死的,她走了以后,生活就变得很乏味。

胡尔特不抽烟也不喝酒,当然更不读书了,也许连报纸都不看。

马丁・贝克可以想象他被动地坐在电视机前等着窗外天黑的样子。

有什么事吗? 尼曼死了。

胡尔特什么反应都没有,只是木然地看看他的客人。

哦? 我还以为你知道。

我不知道,不过这也不难预料,尼曼病了,身体不行了。

他将目光移回自己的肥手上,似乎在纳闷自己的身体还能够撑多久。

你认识尼曼吗? 一会儿后胡尔特问。

不熟。

马丁・贝克说,大概跟认识你的程度一样吧。

那就是很不熟了,长官。

我们两个,你和我,只见过两三次面而已。

接着他不再以长官相称,而用较熟络的语气说:我向来待在普通警察的部门,从来没机会跟你们凶杀组的人合作。

换句话说,你跟尼曼很熟,对不对? 是的,我们一起共事好几年。

你觉得他这个人怎么样? 他是个非常好的人。

我听到的不是这样的。

从谁那儿听到的? 许多不同的人。

他们错了。

尼曼是个大好人,我只能这么告诉你。

哦,马丁・贝克说,我想你可以说得更详细点儿吧。

怎么说? 比如说,你很清楚许多人在批评他,很多人不喜欢他。

不,我完全不知道这回事。

真的吗? 比如说,我就知道尼曼有一些很特殊的办案方法。

他人很好,胡尔特只是一再重申,办事能力又强,是个真正的男子汉,也是你能想象得到的最棒的上司。

可是,他不时会采取一些非常手段。

谁说的? 一定是有人在他死后想诋毁他,如果有人这么说,那就是在撒谎。

可是他确实非常严厉,不是吗? 他只有视情况需要才会那样。

其他传言都是胡说。

你知道很多人对尼曼有怨言吧? 不,我不知道。

干脆这么说好了――我知道你很清楚,你是直接在他底下做事的。

这些谎话简直是在污蔑一个能干的好警察。

有人根本不认为尼曼是好警察。

那是他们完全不懂自己在说什么。

那你就懂吗? 是的,我懂,尼曼是我遇到过的最棒的上司。

也有人说,你也不是什么好警察。

也许我不是,但我从来没有任何不良记录,也许我不算好警察,但那和破坏尼曼的名誉是两回事,如果有人敢在我面前说他坏话,我就――就怎么样? 就让他们闭嘴。

你怎么让他们闭嘴? 那是我的事。

我是老手了,知道怎么做,从当基层警员时就学会了。

跟尼曼学的吗? 胡尔特再次看着自己的手。

是的,我想你可以这么说,他教了我很多东西。

像如何先把人定罪;如何彼此抄袭报告,让事情过关,即使每个字都是谎言;如何在牢房里整人;把可怜的嫌犯从辖区送到刑事组之前,先把车停到安静无人的地方揍一顿。

是这些东西吗? 我从没听说过这种事。

没有吗? 没有。

连听都没听过? 没。

就算有,也跟尼曼没关系。

以前警察可以携带军刀时,你从没在尼曼的授意下协助驱逐罢工? 没有。

镇压抗议的学生呢? 挥棒痛击没带武器的示威学生呢? 也是依照尼曼的指示去做吗? 胡尔特没有反应,只是冷冷地看着马丁・贝克。

没有,我从没干过那种事。

你当警察多久了? 四十年。

认识尼曼多久了? 从三十年代中期就认识了。

马丁・贝克耸耸肩。

奇怪了,他淡淡地说,我刚才提到的事,你竟然一点儿都不知道。

尼曼应该是维持秩序的专家吧? 岂止专家而已,他是专家中的高手。

而且他还写了一些研究报告,指出警察在示威、罢工及暴乱中该如何对应。

他在研究中推荐了一些方法,比如用骑兵队突袭,后来因为骑兵队被裁掉了,才改用木棒。

他还建议骑摩托车的警员应该冲人群众里,将他们驱散。

我从没见过那种事。

当然没有,这个战术被禁用了,因为他们怕警察从车上摔下来,反而伤了自己。

我什么也不知道。

尼曼还想到如何使用催泪弹和水枪,他是以专家身份正式提出来的。

我只知道尼曼从来不会使用不必要的手段。

你是指他自己吗? 他也不会让属下胡作非为。

换句话说,尼曼从来没犯过错,一向安守本分? 是的。

也从来没有人抱怨过? 是的。

可是还是有人控告尼曼行为失当。

马丁・贝克说道。

他们的报告都是无中生有。

马丁・贝克站起身,来回踱着步子。

有一件事我还没告诉你,不过我现在跟你说吧。

有件事我也想告诉你。

胡尔特表示。

什么事? 胡尔特静静不动地坐着,眼神却飘向窗外。

我下班后,通常没什么事做。

他说,我刚才已经讲过,自从玛亚去世后,日子就变得很无聊。

我常坐在窗边数着经过的车辆,会驶过这条街道的车并不多,所以我大部分时间都坐着想事情。

他停下来,马丁・贝克静静等着。

除了自己的一生外,我没有太多事可想,他说,我在本市当了四十年警察,不知被多少人唾弃憎恨过,不知有多少次被人们吐舌头,骂我是猪八戒或凶手。

我处理过无数自杀案件,免费加班了无数个小时,我为了维护法律与秩序,好让善良老百姓能安居乐业,让良家妇女免遭强暴,让商家橱窗不至被洗劫一空,一辈子工作得跟狗一样。

我清理过爬满白蛆的腐尸,晚上回家坐下来吃饭时,蛆虫还从袖口掉出来。

我还帮母亲慢性酒精中毒的孩子换过尿片,帮助找失踪小猫,排解械斗纠纷――但治安只是越来越不堪,发生了更多的暴力事件、更多的流血冲突、更多人在诋毁我们。

他们总是说警察应该保护社会,所以有时我们得镇压罢工,有时则是学生、纳粹、共产党。

现在几乎没什么人要我们镇压了,但警界的士气还很高昂,如果警界里能多一些像尼曼这样的人,治安就不会是今天这种样子了。

所以如果有人想听警界的八卦,根本不用跑来找我。

他微微抬起手,然后重重往桌上一拍。

我的话说得够清楚了,他表示,能说出来真好,你自己也当过巡警,对吧? 马丁・贝克点点头。

什么时候的事? 二十多年前,二次大战结束后。

是的,胡尔特说,就是那时候。

马丁・贝克清清喉咙,说:我刚才想说的是,尼曼并非死于疾病,而是被谋杀的。

我们认为凶手是为了复仇,他可能还有别的仇家。

胡尔特站起来,到走廊取下制服外套穿上,然后调整肩上的饰带和枪套。

我来这儿是要问一个问题。

马丁・贝克说,有谁会恨尼曼,恨到非杀他不可? 没有。

我得走了。

去哪儿? 去工作。

胡尔特说,然后把门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