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2025-03-30 06:32:54

狄公引陶甘、乔泰两人转去东厅参见广州府都督温侃,市舶使鲍宽。

温侃、鲍宽见狄公来见,忙恭敬拜揖请安。

——狄公以西都牧鱼兼领大理寺卿,官秩在温侃之上。

狄公向温、鲍两位介绍了陶甘、乔泰的官秩。

温侃也向狄公介绍了鲍宽。

—一见礼,又逊座献茶。

温侃道:遵狄大人嘱,我已将梁溥先生和姚泰开先生请到衙府。

他俩位是广州商界领袖,又兼管海外业务,与番商多有生意往来。

狄大人巡察海口商务,正可垂询梁、姚两位先生。

鲍宽插上道:梁溥先生是故平南将军梁祥蛟的儿子。

聪明俊雅,从小好观古今书传,天文地理。

原袭荫职。

因梁将军晚岁犯事,褫了官爵,连儿子的萌职也丢了。

梁先生从此发奋经商图存,事业还胜过他父亲哩。

——为人甚有胸襟,也肯散财结客,周贫衅寡。

又是广州最有名的奕棋高手。

只除是花塔寺的方丈慧净,可以抵挡他两局,几是所向无敌。

狄公略微皱了皱眉头:那个姚泰开呢?温侃答道:姚先生都做海外生意,与各号夷商番馆过往甚密。

狄大人查询海夷道商务,不问此人,恐不行。

其交道周旋之深广,连鲍相公也不如。

狄公道:广州偌大一个城府,内通湘楚闽越,外接南番西洋,岭南道之命脉关钥所在,岂只梁、姚两家生意?两家实为首户,举足轻重。

众皆唯梁、姚马首是瞻。

与番商交通关节的,再无头面人物。

温侃辩道。

乔泰忍不住插言:听说有一个商船巨头叫倪天济的,海运业务最是茂隆。

往来大食、波斯诸国,如走番禺、南海一般。

他本人也精熟彼方言语习俗。

温侃惊道:倪天济?我怎么没听说起这个名字?他转脸问鲍宽。

鲍宽忙道:乔都尉所言不差。

这个倪天济确曾是个海运巨头。

不过近几年来他已歇业隐居,再没出海过。

靠着半生积储财富,在广州尽欢作乐,挥霍放荡。

鲍宽身子干瘪细瘦,人虽未可称老,却已出露一副老态。

尤其是他颔下的一络山羊胡子,一翕一翕,十分滑稽。

狄公道:既然如此,就请梁姚两位进来内衙吧。

须臾梁溥、姚泰开由中军引进西厅内衙。

梁溥身穿一领茶褐色葛袍,绣冠布履,甚为俭朴。

虽面容苍白,却气度轩昂,隐隐有傲物之态。

姚泰开则络腮胡子一圈,刚修剪过,两颊显得有些生青。

一身绫罗,光彩照人。

狄公先问了梁溥一些广州市面上的近况,转而涉及番客的商铺、船期、货物、关税等。

梁博—一作答,不亢不卑,条理清晰。

言语间颇对番客侨户扰乱靖安、越轨违法事日益增多表示顾虑。

又问姚泰开番商中要紧人物,宅第、眷属、风俗、祀典、寺庙诸项,姚泰开如数家珍,滔滔不绝。

狄公见他十分精明,记忆惊人。

赞道:你认识如此多的番商,不知对他们有何更深的看法。

市舶使鲍相公还自谦不如你哩。

姚泰开道:番商虽亦营营奔利,冀图发财,但大多不敢欺心。

时常要去寺庙中念经忏罪,祈福禳灾。

他们保持自己的言语、文字、习俗、信仰,对我唐民怀有戒心,对我大唐诗文、中华典册,也不予一顾。

只有一个叫曼瑟的大食商人,不仅能讲得一口流利官话,也识得中国文字。

为人十分好客,今夜还约定在他宅第宴请我哩。

故尔……狄公听懂了姚泰开的意思:姚先生既然有约在先,理应践诺,岂可空劳他人久候?不过,我们的乔都尉也很想去大食人家做客,开开眼界。

不知姚先生能成全一回么?姚泰开笑道:想必曼瑟先生更会欢迎。

乔都尉这就跟在下一起去吧。

狄公大喜,乃道:时辰不早,梁先生也可以回府去了。

又转向温侃、鲍宽:下车伊始,深扰日多。

望两位协助本官,努力王事,克臻圣命。

月光融融,夜色如水。

西厅的庭院内一排排木棉花,红火欲燃。

巨大的榕树荫下一方石桌,狄公、陶甘夜膳罢,正坐在石桌边上议论。

老爷适才说柳大人无意问花寻柳,则与王事有关。

有所忌讳,难以言宣,故只得微服私访。

竟瞒过了京师一班同僚。

柳大人运掌丝纶,王言无忝。

操虑的是江山社稷的承胤大局,朝廷中三槐九棘,各号权位的势力平衡。

王事鞅掌,早已将己身抛闪脑后。

他这一失踪,朝中震惊可知。

只怕没第二个人能扶持政纲,匡定大局。

陶甘又道:不知这位柳大人可有什么嗜尚或癖好。

狄公想了片刻:说起嗜尚,柳大人一不饮酒饕餮,二不贪货爱财,学养贯素,持身清正。

至于癖好,倒有一桩,便是爱斗蟋蟀。

平时差人访觅,不惜重金购买。

圣上约御花园时,除了斗鸡,便是斗蟋蟀。

斗蟋蟀?陶甘暗吃一惊。

就在他离京的前一日,我们朝班上见面时,我听得他袖中有‘瞿瞿’叫声。

他笑道:‘圣上病榻前,略可解颐。

即刻便要传进内宫,故携在袖中。

’——听柳大人说,那匹蟋蟀是名贵罕种,行家称作‘金钟’。

金钟?陶甘失声叫道。

狄公问:陶甘,你莫非也听得此名种声价,故有惊叹?不,老爷。

我适间回都督府途中,偶遇一个盲姑娘。

这姑娘正是以兜售蟋蟀为生。

她说正是昨夜她在花塔寺后墙根捕到一匹金钟。

鸣声奇特,为之兴奋异常,还说十两银子都不卖哩。

果有这事?狄公也惊诧。

只不知她这匹金钟与柳大人的金钟有何干系。

听那盲姑娘说,这金钟是关内名种,岭南罕见。

十分卖得价钱。

此刻还在她家里的一根竹竿上吊着哩。

养在一个扁葫芦里,喂食青瓜丁、林禽片。

——说不定她捕捉到的这匹金钟正是柳大人袖中藏了一齐带来广州的。

狄公悟道:天下也有此等巧合事?莫非柳大人身遭危难,袖中金钟逃逸,正被那盲姑娘捉到。

——如此说来,柳大人之失踪必与花塔寺有关,或许就让人幽禁在那寺中,辗转求救哩。

陶甘不解:柳大人有此等闲心,潜来广州私访,还袖着一匹蟋蟀?闲心与否,且不论理。

此刻不算晚,比似在此闲聊,何不赶紧去花塔寺周围走一趟,或有所获。

可惜乔泰不在。

——花塔寺原是广州一大胜迹,如此月夜访游,也不虚此行。

陶甘迟疑:这……合适么?老爷你是堂堂的二品京官,朝廷股肱,万机在躬,岂还是当年州县吏一般,动辄扮个算命问卦的上街探虚实。

’狄公笑道:难得松动筋骨,豁然怀抱,自在一番。

我本就厌烦那一套仪仗卤簿,官衙排场。

况且这里毕竟不是京师,有几个认得出我们的。

吾意已决,休要再说了,赶紧换衣饰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