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破土 第二节

2025-03-30 06:32:53

林翠回答说:我也不太清楚。

只知道十年前的岁修也曾经寻找过,但没有什么结果。

我想了想说,既然十年前没有找到,现在再找到的机会岂不是很小?那也不一定,林翠微微笑了一下,要知道水底下的事,有时是很奇怪的。

比如说都江堰清淤淘滩的标志线――卧铁,通常人们只知道有4根,分别是明朝万历四年、清代同治三年、1927年和1998年安放。

其实在清光绪三年也曾安放过一根卧铁,但到第二年淘淤时就不见了。

你说那么重的卧铁,只一年工夫就可以消失不见;谁又知道,十年工夫,会不会让原本找不到的铁龟铁牛重见天日呢?听到她如数家珍地报出这一堆年份数据,我只有点头称是,心中也默默期盼真的能承她吉言,岁修真能捞出点东西,好让我有花边新闻写。

林翠显然看出了我的心思,我对铁龟铁牛了解不多,而且这次也不会具体负责文物勘查的工作。

这样吧,你可以去找他,我们单位的俞建国老师,他可以向你介绍更多有关文物的情况。

我问她抄下了俞建国的联络电话,道了谢。

车开了大约有半个多小时,林翠告诉我已经抵达古堰,研究所就临着江边,安排我落脚住宿的地方则就在研究所后面的宾馆里。

我顺着林翠所指,看到安澜桥横跨岷江之上,如飞虹般挂向远处。

我向林翠提议道,我们先去江边看看吧。

林翠欣然同意,领我上了离锥。

古都江堰包括鱼嘴、飞沙堰和宝瓶口三个主要组成部分。

鱼嘴是修建在江心分水堤坝,把汹涌的岷江分隔成外江和内江,外江排洪,内江引水灌溉。

飞沙堰起泄洪、排沙和调节水量的作用。

宝瓶口控制进水流量,因口的形状如瓶颈,故称宝瓶口。

内江水经过宝瓶口流入川西平原灌溉农田。

原本沿江的玉垒山于是被大江一截为二,被截断的山丘部分,就是我们现在所处的离锥。

林翠领我拾阶而上,穿过伏龙观,到了观后的观澜亭,观澜亭两层八角,凭栏远眺,可见正在动工的鱼嘴昂首江面,岷江江水奔腾澎湃,气派磅礴,稍远一些,青城山巍然成廓,天府之国,美之古堰来当真名不虚传。

如果这次来是为了作风景报道就完美了,胜景在目,美人作伴,我能编上十几个版优美绝伦的文字。

可惜我来这里并不是做风景报道的,我能写的无非就是:这美妙的鱼嘴若干天后将被浇上厚实的钢筋混凝土从此屹立不倒,于是五百年前神奇的大铁牛则不再需要沉于江中帮助分水可以被捞起来供人拍照留念……古人的科学工程总是完美地保留或创造着自然的神韵,而今天我的报道却注定缺乏创意,实效、死板、无聊而面面俱到……想着想着就没有了兴致,下了山与林翠作别,回宾馆去了。

宾馆的房间倒确实不错,依山傍水,空气新鲜。

我打开笔记本电脑记录了一下今天获得的资料。

键入铁牛两字Word老是提示我拼写错误,令我坚信除了一些综述性报导之外只有铁牛可以作为新闻点。

一开始我接过这个差事就是因为这两头五百年前的铁牛牵引着我的神经,如今仍是铁牛吸引着我的好奇,事实上最后这铁牛成为了我终生不能忘怀的东西。

我合上笔记本,打电话给林翠要她帮我安排一下采访那个她提到过的岁修工程的总负责人,副所长专家俞建国。

俞建国五十出头,就是我料想中那种严肃沧桑一丝不苟头发微秃西装依然笔挺的专家形象,不过声音听起来慈祥宽厚,令我颇有好感。

他向我扼要地介绍了分水鱼嘴的历史,正如林翠所说,《元史-河渠志》:元统二年(公元1134年),……以铁一万六千斤铸为大龟,而镇其源,以捍浮槎。

而明嘉靖庚戌年,凡用铁六万七千斤而二牛成,屹然堰口中流。

待我记录完了这些,俞建国对我说:你来得正巧,明天和我一起到船上看截流吧?船上?是啊,现场指挥更加灵活一点。

你一起来的话,也能看更清楚一些。

那太好了,写出了报道一定请您老喝酒。

俞建国哈哈一笑:免了免了。

你们记者啊,就希望处处能弄出点爆炸新闻。

一次岁修,就希望能把以前老祖宗的东西都捞上来。

我也跟着笑了。

俞老话锋一转,语气变得较为严肃:想是想得美点,不过这次如果真能像你想的那样,把铁龟铁牛捞上来,哪怕只找到一只,也真得好好喝酒庆祝一下。

我也正色问道:希望大吗?听说十年前已经找过一次?俞建国道:确实如此,唉,其实92年那次搜寻的范围已经很大了,遍及截流的进两百公里河段。

但是许多史籍、方志都提到了铁牛,到明末依然还有记载,铁牛的事情又应该不是杜撰,这样大的东西按理不会不翼而飞。

这次搜寻比起92年优势在于设备先进了不少,我们拥有精度很高的声纳仪和灵敏度很高的金属探测器,如果真的有铁牛的话我们一定能把它找出来。

问到这里,已经没有什么有价值的话题了,俞建国告诉我合拢工作将于明早开始,只要我按时到现场就行。

晚上是老俞的公款请客,来了几个这次岁修和搜寻铁牛的负责人,算是请我也算是搜寻前的壮行宴。

都江堰没有海鲜于是山珍上了一桌子,天上飞的山里爬的统统都有。

说到吃喝我在行,当记者这几年除了吹牛我就学会了这个,我曾有过喝了两斤多五粮液还把人抬回去的壮举。

今天开的是剑南春满桌酒香荡漾。

川人喝酒爽气,敬酒从不推辞,林翠也不例外,我敬了她三杯,她都一干而净,喝完已经是酒态动人了,笑起来嘴角上扬,眼角下弯,笑起来声音很high,并且到处找人敬酒。

敬完她的领导之后,林翠又盈盈站起来,手捧酒杯脚底有些发虚地转到我面前,一手扶着我的肩膀敬我酒。

我说:林翠,你少喝点把。

林翠已经开始说四川话了:喝,我们四川人,喝酒从来不拉西摆带……我后来共计被她不拉西摆带了四次。

散席的时候林翠已经横倒在椅子上了,俞建国朝我笑笑说:小翠平时从没见过她喝这么多酒,今天看到你喝得特别殷勤,呵呵。

于是我自告奋勇把林翠架上出租车送她回家,车子开起来司机问我去哪儿我才想起来不知道林翠家住哪儿,看来我也喝得有点晕了,只好硬着头皮打电话给俞建国问。

出租车上林翠一只手搂着我的脖子,脑袋靠在我的肩膀上。

车停的时候我心里开始抱怨,都江堰怎么这么小,开这么一会就到了。

第二天6∶30,手机闹铃就把我叫醒,不知是因为常年做记者不习惯起这么早,还是昨晚我喝得也有点过,太阳穴隐隐作痛,左眼皮也一跳一跳。

俗话说里这种情况是预示着招灾还是进财,我已经记不得了,不过事后想想,若把这也当成一种征兆,则有些太小看这次碰到事情的奇异了。

当天我来到现场,遇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俞老,看他的气色昨晚也没睡好,但今天是搜寻铁牛的重大日子,俞老身负重责,面色严峻多于憔悴,整个人像一根弹簧似的绷得紧紧的。

正因为此,本来我并不想去打搅他,但现场一整圈转下来,却并不见林翠的身影,看看时间已近七时半……我决定提前开始对俞老的采访。

结果开头第一句是这样的:俞老,您今天看到林翠了吗哦,她呀,今天一大早打电话来说昨天酒喝多了,头痛,今天不来了。

听他这么说我略有些后悔,昨天是不是劝酒太勤了?这一分钟,下面的话就有些没听清。

……既然来了,就一块儿上船吧。

哎。

我忙应着,稍后才反应过来俞老让我上的是装备精密声纳喝金属探测仪,以便寻找铁牛的搜索船。

这样一旦发现铁牛,我就可以第一时间报道。

我不禁对俞老心存感激。

一面抓紧上船前的时间再检查一遍手机电池和信号。

笔记本昨天忘了充电,但之前用得不多,对付一个多小时当无问题。

船是当地研究局所有,看起来下水没几年,新得很,排水量大概七八百吨,但我那是按黄浦江上的拖轮衡量的,可能偏差会不小。

由于在进行搜索工作,船航行得极慢,人站在甲板几乎感觉不到移动。

这次采用的截流方法是古法截流,即使用杩槎、竹笼这些古老的断水工具。

杩槎是由三根大木桩用竹索绑成的三角架,中设平台,平台上用竹笼装卵石稳压。

把适当数量的杩槎横列在江中,迎水面加系横、竖木头,围上竹席,外面再培上黏土,就可以挡住流水,不致渗漏。

杩槎扎成后,最关键的是如何投入水中,每个杩槎都重达2吨以上,要把它们投放到江心,并且保证每个杩槎都按照原来的位置,每个杩槎的杩脚都必须再水底紧靠在一起,才能保证截流效果,整个工序的关键,就是要有老练的指挥者,凭经验用肉眼穿透拿深不见底的江水给杩槎准确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