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我在外简单地吃完饭,回到宾馆洗了个澡,看了会不认识台标的电视台节目。
时针敲响10点,左右无事的我打算破天荒的早睡一遭,就听到了敲门声。
从猫眼里就可以看出林翠神色郑重,非比寻常。
我忙把她让进屋里来,给她倒了水请她坐下。
林翠没有立刻说话,似乎在想着措辞。
我看气氛有些拘谨,就先开了口:记得从王小波的书里看到过一个故事,说阿拉伯地方有个人深夜去他朋友的家拜访,他朋友马上起身,披上铠甲,左手拿着钱袋,右手握着剑,对他说:‘我的朋友,你深夜前来,必有缘故。
如果你欠了人债,我替你偿还;如果有人侮辱了你,我这就去为你报仇;如果你只是清夜无聊,我这里有美丽的女奴供你排遣。
’听到我一本正经地讲了这这个故事,林翠嘿嘿一笑,你们这些男人,就是改不了把女人当作货物的毛病。
哪儿有?我争辩道,关键不在这儿,这故事说的是友谊。
王小波引用这个故事,就是说交朋友应当如此。
而朋友深夜来访,怎么应对才算够义气。
那么我呢?你把我当作朋友吗?当然。
我回答地很干脆。
那你打算怎么接待我?这个嘛,我故作沉吟状,既是红颜知己,总要有些不同。
我想过了,一般碰到这种情况,我大不了穿好运动装,一手捧信用卡,一手拿块板砖,说;‘你若周转不灵,我的工资卡在这儿;若有人欺负了你,我这就去抽他丫的;如果你只是孤枕难眠,我也不介意为你暖床……’呸!林翠被我逗乐了,笑得嗔怪。
和你说正经的,你知道我为什么那么晚来找你?我摇摇头,等着她说下去。
林翠正色沉默了一会,一开口却出人意料:我是在诺诺上幼儿园之前搬来现在住的地方。
他们一家人一直和我关系很好,我可以说是看着他长大的。
起初我并没发现她有什么特殊,她经常来我家玩,我也觉得她很可爱,也没什么一般孩子都有的小毛病坏习惯。
那时我爱喝果汁,就买了台榨汁机,有时她来我家,我也会自己做果汁招待她。
但是每次做西瓜汁和番茄汁的时候,她就很抵触。
当时没有细想,后来才发现……她晕血!我插口道。
对,她晕血。
但是仅凭这个还不能确定。
我第一次确切地知道她晕血,是在她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
那时候学校体检验血,她当场昏了过去,被她妈妈领了回来。
当天我正好休息,看到她回家还特意问了原因,所以绝对不会搞错。
我沉默了,回想起那天到林翠家,碰到摔破了皮的诺诺时的情景。
当时小女孩的表现,分明是连晕血是什么都没概念。
我也有想过自己的记忆是否出了偏差。
林翠在我提出之前说,我也想过,是否有人把……或者说某些事情使得我的记忆完全改变了?是否我的大脑出了点小毛病,就好像电脑游戏存档错了一位数,就成了另一个进度一样?这些日子以来我仔细考虑过,我发现自己在落水以前的记忆完全连贯得起来,而且事无巨细,都非常具体,该记得的地方记得,该模糊的地方模糊,绝没什么不自然的地方。
如果说记忆出了问题,就把十几年的事情都大大小小地改变了,未免太不近情理。
我一直都没有机会跟你说我记忆中的有关铁牛的事情,也没有提过我落水的缘由。
现在我把这一切考虑清楚了,回忆得真真切切。
不管别人说我精神有问题也好,说我胡编乱造危言耸听也好,我都不怕了。
我有这个自信,自己所说的这些,是自己真正切身经历过,并且记在脑子里的。
我所以只对你一个人说,是因为我觉得,当我不再犹豫害怕,而以坦白的态度告诉你一切的时候,你是会相信我的,对吗?说到这时林翠停了下来,等待我的答复。
面对这样一双清澈而坚定的眼睛,我实在看不出任何妄想症的狂热迷幻色彩,而在接触林翠这件事情以来,我也在心底慢慢相信了这事别有隐情。
所以当此时林翠征求我的答复,我毫不犹豫地重重点了点头。
林翠欣慰地笑了笑,继续说下去:我所记得的铁牛是1992年大修的时候发现的。
当时发现的情景,也和你们转述给我的,‘这次发现’的情景一样,是在截流合龙的前夕,突然探测到金属反应。
随着截流成功,它露出了水面。
为什么发现的水道以前没有探测出任何异状?为什么几乎没有泥沙掩埋的痕迹?为什么铁牛简直像新的一样?当时就有这些疑点,和这次你们所奇怪的问题完全一样。
因为有这些问题悬而未决,水利和考古两方面的学者对铁牛都作了详细的研究。
包括详细的测量、化验分析,以及历史资料的调查。
但是一直没有能够解答以上疑问的结论。
1992年以后,研究所一直没有放弃对这些问题的探求。
我进入研究所以后背熟的第一串数字,就是这铁牛的长宽高。
尽管疑问没有答案,但打捞上文物铁牛的事实,毕竟是振奋人心的消息,也算得是重大考古成就。
于是在市政府的安排下,铁牛就被安放在江边,作为历史遗迹供人瞻仰,成了一个旅游景点。
这些年来,我有好几次跑到江边静静地看着那尊铁牛,想着它被铸造出来的情景。
这期间也不止一次的,和它一起合影拍过照片。
照片!我几乎跳起来,现在这些照片呢?!林翠摇摇头,我翻过相册,理应是我和铁牛合影的那栏里,却是这张照。
我接过林翠递来的照片,发现这的确是在都江堰拍的,但照片的人物,却是林翠和一个高鼻深目的金发青年。
两个人神色亲昵,那青年的手还环抱着林翠的腰,而她看上去很开心。
林翠苦笑了一下,我拿去问过人,他们说他是我的男朋友,西南大的留学生,和我谈了两年恋爱,结果回德国做牧师去了。
还说我当时哭得很厉害,怎么全都劝不停……我皱着眉问她:是真的?怎么会?我完全不认识这个人。
林翠的声音显得很无奈,我甚至以为有人和我开玩笑,拿这张照片去问专业人士,看是不是电脑做的。
结果人家说完全是正常手段洗出来的,果然后来还在家里发现了底片。
我对着灯光看了看底片,例行公事似的算是确认过了。
有关这个子虚乌有的德国男友,我似乎比林翠更希望他不存在。
空调发出轻微的声响,窗帘遮没了整块窗,在我们两人都没说话的瞬间,我突然对这个房间产生极不真实的感觉。
我突然开口问:那我呢?关于我你记得多少?你……林翠沉吟了一下。
就在她沉吟的这短暂的瞬间,我感到自己紧张万分,既然在由一张照片证明和她确实有过合影的男友,在她的记忆力会变成不存在,那我呢?我在她的记忆里会变成什么样?会不会多出些我不知道的事?我不禁想起前一阵看的一套VCD《创世纪》,蔡少芬一次车祸以后失去了记忆,可怜的古天乐就此失去女友。
不知道现实中这样的事情会不会反着发生?林翠的话语马上打消了我的胡思乱想:我记得我是在川中镇甸的长途汽车站认识你的。
见我点头,她继续说下去,那时候是岁修合龙正式开始的前两天。
你到了市区以后就直接回宾馆了,第二天你就去找了俞老。
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对,我一边点头一边问,你记得你接我的当天和我说过什么?说过什么……林翠低头想了想,哦,你问我是不是专做接待工作,不知道能不能算是对我相貌的间接夸奖……我笑了笑,心想原来她连这还记得。
后来我还向你介绍了岁修的情况,为什么要用古法截流,以及怎么个截流法……我打断了她的话,你记不记得你当时和我说的有关方面这次都很期待这次能打捞出铁牛?林翠深深皱了一下眉头,叹了口气,用继续保持平静的声音说:在我的记忆里,你当天和我一起来到河道旁,是一起看到铁牛的,你当时还拍了照……你还让我和铁牛站在一起合影,我不肯……我急忙抽出相机,你看清楚,是用这个相机照的吗?林翠做了个手势让我不要着急,我明白你一定记得和我不同,你也肯定没有那张铁牛的照片。
这一切都在一开始就错了。
我沉默下来思考。
看来至今为止所有与铁牛相关的事情,林翠的记忆都和别人不同。
即使是我这个近期才出现,可以说和她偶然邂逅的外乡人,也是其余的记忆都对,只有有关铁牛的部分不同。
这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整件事都是一个有关铁牛的阴谋。
然而,那个德国男友和有晕血症的诺诺,却无论怎么看都和铁牛扯不上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