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一早就有好消息等着拉腊。
特里·希尔打来电话。
拉腊吗?是我。
我刚听赌管会说,你的执照批了。
太好了,特里!见面后我再向你详细汇报,真是一路绿灯啊。
显然,你给那帮家伙留下了特好印象。
我这就让有关人员着手准备开业了。
拉腊说。
谢谢你。
拉腊把这事告诉了凯勒。
太棒了!这下钞票肯定会朝我们哗哗地淌来了。
我们遇到的大小困难看来很快就有指望解决啦……拉腊看着日程表。
我们星期二就坐飞机去那里张罗开业。
凯西通过传呼器告诉她:有位阿德勒先生,在2号线,我是否告诉他……?拉腊蓦地紧张起来。
接过来。
她拿起电话。
菲利普?你好。
我回来了。
很高兴。
我想死你了。
请原谅我的冒昧,今晚有空和我一起吃晚饭吗?她已和保罗·马丁约好共进晚餐了。
好的,我有空。
太好了。
你想到什么地方?到哪儿都行。
‘巴斯克坡’怎么样?好的。
那我们到那儿再见面。
8点?行。
晚上见。
拉腊搁下电话,满面笑容。
是菲利普·阿德勒吗?凯勒问。
啊?嗯。
我打算嫁给他。
凯勒惊愕地看着她。
你不是开玩笑吧?不是。
真是晴天霹雳。
我要失去她了。
凯勒心想,继而又自言自语:做什么梦,我是绝不可能得到她的。
拉腊,你……你几乎还不了解他呢!他正是我一生梦寐以求的人。
我只是不想让你做傻事。
我不会的。
我……她的私人电话响了。
这电话是她特地为保罗·马丁安装的。
拉腊拿起电话。
你好,保罗。
你好,拉腊。
你想几点吃晚饭?8点?她顿时感到一阵内疚。
保罗……,我今晚恐怕去不了。
临时有点事,我正准备给你打电话。
哦?没出什么事吧?没有。
有人刚从罗马飞回,——至少这还是实话——我得见见他们。
算我不走运。
那就改天吧。
好的。
听说雷诺饭店的执照批了。
是的。
我们可以去好好乐乐了。
我正巴望着呢。
今晚的事我很抱歉,明天我再向你解释。
那头把电话挂了。
拉腊慢慢放下电话。
凯勒一直在注视着她,她能看出他不以为然的表情。
是遇上什么麻烦了吗?没错。
都怪这些现代设备。
你说什么?我想你办公室里电话太多了。
他是扫帚星,拉腊。
拉腊一愣。
扫帚星先生好几次救了我们呢,霍华德。
还有什么吗?凯勒摇摇头。
没啦。
那好,接着干活吧。
拉腊到达巴斯克坡餐馆时,菲利普早已在里面等候。
她往里进的当儿,人们纷纷圆过头看她。
菲利普站起身迎接她,她的心怦怦直跳。
希望我没迟到。
她说。
哪里哪里。
他倾慕地看着她,目光温柔多情。
你真漂亮。
她来前换了五六套服装。
我该穿得朴素还是高雅或者性感?最后,她决定穿一身朴素的迪奥尔服装。
谢谢。
他们落座后,菲利普说:我觉得我真像个白痴。
哦?为什么?我是有眼不识泰山。
原来你就是那个卡梅伦呀。
她笑道:惭愧!天哪!你有那么多饭店、公寓大厦、写字楼,我在全国各地旅行时,到处都能见到你的名字。
那好哇,她莞尔一笑。
时时提醒你记着我。
他端详着她。
我想我根本用不着提醒。
你厌烦人们对你说你很美吗?拉腊正要说很高兴你觉得我很美,可冲口而出的却是你成家了吗?她真想咬断自己的舌头。
他微笑道:没有,我这种人是不可能成家的。
为什么?她一时不敢喘气。
他肯定不会是……因为我一年中大部分时间在外地演出。
今晚在布达佩斯,明晚可能在伦敦或巴黎或东京。
拉腊感到如释重负。
噢。
菲利普,给我谈谈你的情况。
哪方面的?所有方面的。
菲利普笑道:那至少也得5分钟。
不,我可不是跟你说着玩儿。
我真的想了解你。
他深深吸了口气。
好吧。
我父母都是维也纳人,父亲是乐队指挥,母亲是钢琴教师。
为逃脱希特勒的魔爪,他们离开了维也纳,定居波士顿,在那儿生下了我。
你从小就知道你想成为钢琴家吗?是的。
6岁的时候,一天,他正在练钢琴,父亲怒气冲冲地冲进琴房。
错啦,错啦,错啦!你难道连大三和弦和小三和弦都分不清吗?他毛茸茸的手指在乐谱上使劲戳着。
这是小三和弦,小三和弦,懂了吗?爸,求您放我出去吧?伙伴们在外面等我。
不行!你必须坐在这里直到练准为止。
8岁时,那天上午他练了四个钟头,跟父母亲大吵了一场。
我恨钢琴!他哭喊着说,我决不想再碰一下。
他母亲说:那好。
你这就把小行板再弹给我听听。
10岁时,公寓里坐满了客人,大多是他父母过去在维也纳的朋友,全是音乐家。
菲利普准备这就弹点什么给我们听听。
他母亲宣布说。
我们很想听听小菲利普弹奏。
他们以一副施恩于人的口吻齐声说。
弹莫扎特,菲利普。
菲利普盯着一张张不耐烦的脸,在钢琴前坐了下来,十分生气。
客人们继续闲聊着。
他弹了起来,手指在键琴上跳动着。
闲谈顿时停住了。
他弹的是一支莫扎特协奏曲,他把这曲子弹活了。
此刻他就是莫扎特,屋子里充溢着这位大师的魔力。
菲利普的手指敲完最后一组和弦时,屋子里一派肃静。
父母的朋友们一齐冲到钢琴前。
夸他、捧他,兴奋不已。
听着他们的掌声和赞语,他顿然悟到:这就是他的才能所在,他的一生将注定与钢琴为伴。
是的,我从小就知道我想成为钢琴家。
菲利普告诉拉腊说。
你在哪里学的钢琴?14岁前一直跟母亲学,然后父母送我到费城的柯蒂斯音乐学院深造。
那段时光愉快吗?非常愉快。
14岁时。
他只身一人来到举目无亲的费城。
柯蒂斯音乐学院就在里滕豪斯广场附近的四幢建筑内。
这是美国堪与莫斯科音乐学院媲美的高等音乐学府。
它的毕业生中有塞缪尔·巴伯[注]、伦纳德·伯恩斯坦[注]、吉安-卡洛·梅诺蒂[注],彼特·塞金等一二十位杰出音乐家。
[注:美国著名作曲家。
][注:美国著名指挥家、钢琴家、作曲家。
][注:意裔美籍名作曲家。
]你在那里孤独吗?不。
他很伤心,这以前他不曾离开过家。
他报考了柯蒂斯音乐学院,到被录取时,他才意识到他将开始一种全新的生活。
再也不能回家了。
老师们很快认识到这个少年学子是位天才。
教他钢琴课的是伊莎贝拉·文格罗娃和鲁道夫·塞金。
菲利普既修钢琴,又修乐理、和声学、配器、长笛等。
课余,他和其他同学一道演奏室内乐。
钢琴,这从他3岁起父母就强迫他练习的乐器,如今成了他生活的中心;钢琴在他手中变成了神奇的乐器,手指一动,他能从中唤起激情,唤出罗曼司,唤出风雨雷电。
它说的是一种宇宙语言。
18岁那年我和底特律交响乐团合作举办了第一场个人音乐会。
当时你害怕吗?他害怕极了。
他发觉在一帮朋友面前演奏是一回事,而面对偌大的礼堂,面对台下掏钱来听他演奏的黑压压的观众,却是另一回事。
他紧张得在后台踱来踱去,突然舞台经理一把拉住他的臂膀,说:去呀,该你上场了!他永远忘不了他走上前台时的感觉,当时,观众对他报以热烈掌声。
他在钢琴前坐下,紧张感顷刻飞到了九霄云外。
自那以后,他的生活便成了音乐会马拉松。
他到欧洲各地巡回演出,每到一处,声名与日俱增。
威廉·埃勒比,一位对艺术家举足轻重的经理人,答应出任他的代理。
两年时间,菲利普·阿德勒便在各地十分走红。
菲利普看着拉腊,笑着说:是的,我至今到音乐会上仍感到害怕。
巡回演出是什么滋味?可有趣了。
有一回,我同费城交响乐团一起巡回演出。
当时我们在布鲁塞尔,正赶往伦敦举行音乐会。
由于大雾,机场关闭了,他们只好用汽车把我们送到阿姆斯特丹的斯希普霍尔机场。
负责接待的那位先生解释说,他们为我们包租的是一架小型飞机,音乐家们带上行李就不能带乐器,带上乐器就不能带行李。
自然,他们都选择了乐器。
到达伦敦时正好赶上音乐会开始。
我们只好穿着牛仔裤,运动鞋,胡子拉碴登台演出。
拉腊笑起来。
我敢说观众喜欢那样。
他们是喜欢。
还有一次,我在印第安那演出,钢琴被锁进储藏室了,谁都没有钥匙。
我们只得把门砸了。
拉腊格格直笑。
去年,我被安排在罗马举行贝多芬音乐会。
有位音乐评论家写道:‘阿德勒演奏沉闷拙劣,终曲的短句组织完全走了样;速度过于轻快,破坏了整曲的律动。
’那太糟了。
拉腊同情地说。
糟的是我压根没参加那场音乐会,我误了飞机。
拉腊探过身子,急切地说:再讲讲。
哦,一次在圣保罗,我正举行肖邦音乐会,中途踏板突然脱落了。
那你怎么办?我不用踏板弹完了奏鸣曲。
还有一次,钢琴滑到了舞台的另一侧。
菲利普谈他的演出时,声音里充满激情。
我真幸运。
能够打动人,把他们渡向另一个世界,这是多么美妙啊。
音乐给所有的人以梦想。
有时我真觉得音乐是这疯狂的世界所剩的唯一理智的东西。
他羞怯地笑笑,补充道,我并非要故作狂妄。
不,你让千百万人感到幸福,我爱听你演奏。
拉腊深吸一口气。
听你弹奏德彪西的《帆》,我仿佛置身在一个孤独的海滩,我能看见遥远的海面上疾驶的帆影……他微笑地说:是的,我也一样。
听你演奏斯卡拉蒂[注],我就到了西班牙,能听见车马之声,能看见街上匆匆的行人……她看出他听得很高兴。
[注:意大利作曲家。
]她在记忆里搜寻着迈耶斯教授每一堂课的点点滴滴。
弹巴尔托克,你把我带到了中欧的乡村,带到了匈牙利农民中间。
你是在用音乐绘画,我忘情其间。
你真会说话。
菲利普说。
不,我说的句句是真话。
晚餐上桌了。
一份煎苹果烤牛排,一份华道尔夫色拉,一份新鲜龙须莱,甜点是果仁蛋糕。
每上一道菜都上一巡葡萄酒。
餐间,菲利普说:拉腊,别只顾谈我,说说你的情况吧。
在全国各地盖起那么多高楼大厦是什么感觉?拉腊沉默了一会。
一言难尽。
你用你的双手创造,我用我的心创造。
我并不亲自盖高楼大厦,我只设想。
我先做一个砖、钢筋、混凝土的梦,然后将它变成现实。
我为千百人提供工作:建筑师、泥瓦匠、设计师、木工、管理工。
因为有我,他们才能养家糊口。
我为人们创造美丽的居住环境,让他们舒适地生活。
我盖起漂亮的商场,人们可以随心所欲买东西。
我为未来建造今天的纪念碑。
她羞涩一笑,补充说:我并没打算要发一通宏论。
你真了不起,知道吗?我喜欢你这么认为。
这是个令人沉醉的夜晚,临分手时,拉腊有生以来第一次意识到:她恋爱了。
她本以为她这一辈子恐怕得以失意而终,恐怕没哪个男人能比得上她想象的意中人。
可是,她的洛克因瓦,有血有肉的洛克因瓦,就在她身边。
她满腔爱意被激发了。
回到家里,她激动不已,无法入睡。
她在脑海里重温今晚的一幕幕,一遍又一遍地回味着他们的交谈。
菲利普·阿德勒是她平生遇到的最令人销魂的男人。
电话响了,拉腊微笑着拿起电话,正要说:菲利普……不料却是保罗·马丁的声音说:只是看看你是不是平安回家了。
是的。
拉腊说。
你们的见面怎么样?很好。
那好。
明晚我们一起吃饭。
拉腊迟疑了一下。
好吧。
我怀疑我是否能去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