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走廊,一片银杏叶飘然而坠。
不知何故,在这阴森逼人之时,这片黄色枯叶在我眼底留下强烈的印象。
三个人仍专心一致的念着那奇怪的咒语。
没有人来帮我,只好独力完成急救处置。
约莫过了三十分钟吧!当卜部鸿一带着医生菊川隆三郎回来时,我总算松了一口气。
如果我只是一般过往来客,光这样一幕就己无法忍受,或许立刻落荒而逃。
但以犯罪学家自任的我,内心却激起强烈的昂奋,我已不再认为那可怕的预言是可笑的事。
菊川隆三郎年约三十五、六岁,虽然眼中闪着理智的光辉,但是,整张脸给人的感受却是无比丑陋的印象!恍如饱受寒冷的北国冬季狂风侵蚀般的矮松树。
这是我对他的第一印象!你是松下先生吧!托你之福,土岐子小姐总算平安无事了。
反正,在这个家里,每个人都如你所见到的一样!最后两句,他是在我耳畔低声说着。
然后,他迅速从皮包里拿出注射针筒,我替她注射强心剂,松下先生,请你帮一下忙。
尖锐的针刺入土岐子右臂静脉里。
已经昏迷的她的眼睑,在我眼前轻微痉挛着。
我想,应该不要紧了。
不过,先让她躺下来,我必须观察一段时间。
似乎终于放心,他说。
医生,拜托你了。
不过,这究竟怎么回事?卜部鸿一问。
菊川医生深度近视眼镜底下绽出锐利的光芒:我也不敢肯定,不过,唯一能确知的是她被人下毒了。
在此之前,我们所交谈的话和三人的咒语同时响着。
但一听到这句话,三个人就停止祈祷了。
毒……你说是被人下毒?舜斋开口。
是的。
到底是什么样的毒,必须经过调查才知,但可断定的是,在这宅邸里有人正布下可怕的阴谋!他冷冷的说。
我不知道,我没注意到。
我一直以为患了什么病,所以……所以你才祈祷?菊川嘲讽似的反问。
不,菊川医生,这种话是不能随便乱说的。
就因为我向神祈求,她才能够活命。
人类的精神力量是非常伟大的,敞开心灵向神祈求,身体就会迸放出肉眼见不到的灵气,一接触到灵气,万病都能痊愈。
算了,这些话等以后有空再听你说,现在我只担心土岐子小姐的安全。
等她病好了,你再慢慢演讲吧!舜斋眼中燃烧着激烈的怒火。
若是从前,对于像自己孙子般年纪的年轻医生,胆敢如此没礼貌,早就大声斥责一番。
但已经没落的现在,他连这点力气也消失了,只能喃喃自语的,闭上那双鹰鹫般的眼睛。
两位美丽女性的脸上忽然掠过一丝战栗!是他,一定是他干的!澄子尖叫。
澄子小姐,你说的是谁?姊姊,究竟是谁?我们都凝视着澄子的嘴,等待她说出恐怖的杀人恶魔之姓名……澄子并未正面回答:对不起,我乱了方寸……现在还不能肯定,没有任何证据……澄子小姐,你说说看!澄子不再开口,姊妹俩相继走出房间。
有某种事情即将发生!这被诅咒的家族里,即将发生可怕的惨剧……和神津恭介及哥哥经历数件杀人命案的我,已经产生坚定的信念了。
我迷悯着:该如何预防命案的发生呢?在以往的案子里,也有过自己所信任的朋友是杀人凶手之例,一直相信对方不可能,但……这一次,我必须采取一切可能的方法和行动来防止。
我认为连找我到此地的卜部鸿一都有嫌疑!最重要的,当然是不能给那可怕的凶手丝毫行凶的余裕,虽然目前还不知其真正身分,不过,怪人卜部六郎能满怀自信的预言,即表示这宅邸内外潜伏着冷酷的阴谋!一阵难以捉摸的幻影涌现脑海,再次消失。
澄子回来通知床铺已经准备好,我们马上抱起土岐子。
暮色已深,远处奥多摩山峦吹来的强风,冰冷的掠过我的脸颊。
卜部,从刚刚发生的这件事看来,今夜绝对不可疏忽警戒。
土岐子虽然已脱离险境,但最重要的是,今晚千万不能让这三位小姐单独行动,必须随时有人监视着她们的安全才行。
我在卜部鸿一耳边低声说。
松下,你说得没错。
虽然辛苦你了,但还是希望你能鼎力帮助。
你看,舅公是那个样子,而我除了坚持下去,也无能为力……他的声音里带有一般悲怆!至少,我会尽可能的帮忙。
没办法问出澄子小姐心目中认定的凶手吗?如果问出,或许一切就……嗯,我设法试试看。
只是,她那人很会钻牛角尖,而且个性又偏激……对了,住在这宅邸里的除了你们家族外,是否另有他人?有个叫吾作的老佣人,既聋且哑,除了烧烧洗澡水、砍砍柴、提水之外,没多大用处。
还有一个叫时子的十八岁女佣,负责打扫、洗衣、做菜等杂事,可是脑筋不太灵光。
此外,属于远亲的幸二、睦夫两兄弟也在这里住了两、三天,现在到邻村去,不过,很快会回来。
那两人和你们是什么样的关系?我姨妈的儿子,算一算,也是我的表弟……哥哥今年三十五岁,弟弟三十三岁,两人都曾在东京经营小规模的公司,趁着战争结束的动荡期间,捞了一票……他们都是疯狂的红灵教信徒,至今仍噩梦未醒,因为,舅公对他们印象特别好。
不过,这是我的猜测,我总觉得他们的信仰另有阴谋……还有呢?连一只猫也没有了。
这样广阔的宅邸只住九个人,而他们彼此之间,又另有外人无法了解的纠葛。
于是,我深深觉得自己尚来见过的人,仿佛皆化为可怕的影像……舜斋和两位孙女不知何时已从房里消失。
松下,我马上回来。
鸿一似已失去冷静,快步走出房门。
房内只留下菊川医生和我。
松下先生,方才来此途中,卜部先生曾说你是警视厅调查一课课长的弟弟,是不?似乎迫不及待的,他问。
是的。
你认识家兄?不,只是常听到他的大名……最近,你也和神津恭介先生联手,在罪案侦查方面非常活跃。
不,我只是助手……你认为这一家人如何?这……我才刚到达不久,很难下断论,不过,总觉得好像充满一股阴森的妖气,似乎没有一个人是正常的,都被某种邪恶附身……正是这样。
这家人已被红灵教的幽灵所附身,完全脱出常轨!你听过红灵教的教义吗?我没有知道得那么详细。
他们具有和两千年前希腊人同等程度的智慧,认为地上万物皆由地、水、火、风四种元素所构成。
譬如,所谓金属是以属于地的一部分铁矿冶炼而成,一旦暴露于风或水中,就会失去火力而锈蚀,回归于地。
这当然只是很小的实例,另外让人觉得可笑的事还很多,相信以后你会慢慢了解。
对了,松下先生,你认为这东西如何?他回望四周,同时递给我一瓶药水。
这是怎么回事?我不明白他的真正意思。
土岐子小姐表示这四、五天胃很不舒服,这是我开给她服用的药水……那么,是在里面……我不自禁惊呼出声。
好像是这样。
刚刚我尝了一下,发现有很奇怪的味道,具刺激性……有点使舌头麻木……我不会开出这样的药……我吩咐她在饭前服用,如果里面有……我们不自觉互望一眼。
医生,对不起,你那边的护士可能配错药方吗?应该不会!你看,这是两日份,而她是昨天下午从我那儿拿回来,瓶里的药水己减少三次的分量。
所以,不可能会第四次才突然有毒!那么,有人在其中……我也认为如此。
松下先生,请你立刻将这药水送至警视厅鉴定分析,毕竟,我只是乡下的小医生,没有化验的设备,虽然心中有所怀疑,在来确定之前,也不能传说出去。
我明白了。
我接过药瓶,以他所带的胶布贴在软木塞上,放入皮包里。
医生,你认为会是什么人下毒呢?虽然明知多此一问,还是忍不住要问。
这种事我不知道。
但依常识判断,可以说是这宅邸里的某个人!他的神情冰冷、严肃。
我一直认为毒杀乃是杀人方法中最为阴险的,而这次的方法却不太一样。
松下先生,或许凶手并没有杀害土岐子的意思!这句话令我大感惊愕。
那么凶手为何将毒药混入药瓶?假定另有一项杀人计划,这也会引起这家人的戒心,岂非形成反作用?大概是注意到我表情的困惑吧!他静静接着说:松下先生,假如这是计划性的杀人,又有万全的准备,那么利用瞬间能发挥效力的毒物,诸如:氰酸钾或番木鳌硷,应该更为简单。
但他却使用此种,药名虽然未知,可是作用缓慢的毒物。
由此来看,此一杀人未遂也许只是某种更可怕的犯罪之前奏……这番话我也有同感:医生,我想到一件事……我说出卜部六郎那恐怖的预言。
那男人说出这种话吗?他沉思一会儿,然后像无法置信似的接着说,那人精神已异,所以,这样的预言我无法相信。
何况,就算他缜密的计划杀人,也很难如此简单的实行。
事实上,我最恐惧的还是这宅邸里弥漫着的异常气氛!那,你打算怎么办?先看看土岐子小姐的清况如何,然后,回家时顺便到警局报案,毕竟,这是我的义务。
这时,卜部鸿一带着一位男人回来了。
这人年约三十五、六岁,中等身材,两眼如黑市掮客般骨碌乱转,看来随时都对别人怀着戒心。
松下,这位是我刚刚提过的幸二。
这位是松下研三先生。
我们互望一眼,彼此作揖。
一刹那,我却能感觉出他冰冷眼神中裸露的蛇蝎般敌意!听说土岐子被人下毒,医生,到底是什么毒?嘴里虽然问着,他的内心却根本漠不关心。
医生冷冷地回答:我还没办法确定。
是吗?他很不高兴的说。
然后,转过脸望向我们,鸿一,既然发生这种奇怪的事件松下先生又听到那怪异的预言,今晚,我们该如你所说的,注意澄子她们的行动。
不管他的真意如何,这件事我没有异议。
没多久,晚餐准备好了,我们一块用餐,只有菊川医生留下来照顾土岐子。
当然,刚发生过这种事,我也几乎无法下咽。
我低声对坐在一旁的鸿一说:澄子小姐说出来没?不,她坚持不说。
不管如何都该想尽办法让她说出。
嗯,我再试试看。
我凝视着换上家居和服,在一旁侍候用餐的这对姊妹。
烈子不用说,连澄子都是浓妆艳抹,脸上也看不出丝毫昂奋的表情,而且,也不知是有意或无意,澄子的话题一直和目前的紧张状况很不搭调。
舜斋自始就未出现。
吃过饭,我回到土岐子的房间。
菊川隆三郎正默默替她换额头上的湿毛巾,然后把脉,置于一旁的食物,动也没动过。
真是很糟糕的待遇!因为,那乡下女佣只是茫茫然怔坐在一旁……这种情形我早就习惯了。
他微微苦笑,松下先生,我想,你应该已径逐渐了解了吧!这家人,不管是谁,除了自己的事,不会去关心的……这是一群疯子!我除了点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松下先生,这里只要我一个人就够了。
虽然我待会就准备回家,但在此之前,请你不必过来了。
这时,鸿一来叫我:松下,你先洗澡吧!那是并不很宽敞的浴室。
更衣室是两张榻榻米大的木板房,可以自内侧上锁,浴室也能从里面上锁,可说戒备相当严密,大概是防止小偷侵入吧!浴室内有崭新,散发出桧木香的浴槽。
我缓缓伸展疲倦的四肢,在暖烘烘的热气蒸熏下,刚刚相继发生的噩梦般事件,仿佛都已随之消失于空中。
洗澡水够烫吗?窗外传来女人的声音……是那位叫时子的女佣。
水温正好!我回过神来,将全身浸泡在浴槽内。
这宅邸的阴森气氛,令我不期然的想起那桩刺青杀人事件。
我也是在浴室里发现那美女的尸体,而且,那也是极不可思议的密室!那是我实际参与罪案调查的事件,也是天才神津恭介初次展露才华的案件……如果他也和我一起来这里,究竟会怎么做呢?还有,他现在又在什么地方?风转强了,吹得玻璃窗哗啦作响。
我什么都不去想,迅速洗好澡,走出浴室。
在我之后,是幸二,然后是鸿一。
舜斋是最先洗的,洗过澡,就回自己卧房去了。
然后,澄子站起来……澄子,我们很担心今晚会发生什么怪异之事,所以,不希望你单独行事,我们之中的一人,在你洗澡时,站在更衣室外的走廊监视。
鸿一说。
何必呢?你的预感不可能会正确的。
再说,我只要从里面上锁,就不会有问题了。
你有时候也该听听我的话!很难得,鸿一的语气非常强硬。
澄子默默凝视我们好一会儿,或许是发觉我们的脸色都很沉重吧!于是她说道:好像戒备森严呢!其实,我和土岐子不一样,你们可以放心。
不过,既然各位都认为这样比较安全,那么,幸二,你就陪我吧!澄子终于答应了。
在这同时,菊川隆三郎进入房内:土岐子小姐已经不要紧了,我也该回家。
不过,松下先生,你能代替我照顾她吗?在我来说,无法表示拒绝。
留下鸿一和烈子,我们走出房间。
我回土岐子的房间,澄子他们三人则走向对面……土岐子昏昏沉沉继续睡着,她已经脱离险境,但蜡像般苍白的美丽脸庞浮现珠玉似发光的大颗汗滴。
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但我的第六感却能感觉到,在这静谧的大宅邸中,有某种来知的魔影正无声的潜入。
确实,有某件事情发生了!我忍不住想叫喊出声。
这时,走廊上突然传来激烈的脚步声……我冲出房间。
一看,菊川隆三郎脸色苍白的站在门口。
对面房门也冲出鸿一和烈子,脸色宛如朽木……怎么回事?我正想回家,先上洗手间,却觉得外面似乎有人影,立刻从窗子往外看,却见到一道黑影,正从浴室窗外窥伺里面,男人的黑影……不会是吾作老头吧?烈子急喘着问。
不是的,是年轻男人的影子,说不定是六郎……仿佛被利刃穿心一般,在恐怖和战栗侵袭下,我们一句话也没说的跑向浴室。
但幸二却悠然伫立在更衣室前的走廊上抽烟。
有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人?没有。
他的唇际浮现某种讽刺的微笑。
但我已经没有闲暇去注意了。
澄子小姐、澄子小姐!姊姊,姊姊!我们大声呼叫,但浴室里却没有任何回答。
怎么办?鸿一脸色惨白,回头望着我。
把门撞开。
我们都激动不已。
好!我们轮流以身体撞门,门终于被撞开了,我们相继冲进更衣室。
依平时的习惯,我立刻回头朝后看,但是,锁扣确实扣上!房里凌乱放着女人的衣服,却不见人影。
澄子!里面还是没有回答。
更衣室和浴室之间隔着一扇玻璃门,最上面是普通的透明玻璃。
我们垫着一旁的空啤酒箱轮流往浴室内望去!澄子……已经死于浴室内!身体浸泡在浴槽中,右手颓然垂落槽外,轻闭着眼,唇际浮现一抹惊愕和痛苦……浴槽内的水已染成泛黑的红色!我们都悚然了,没有人出声。
我此刻的神经已完全麻痹,该怎么办才好呢?菊川隆三郎突然脱掉上衣,以身体用力撞门,我们也紧跟在后,反覆撞了两、三次,门开了。
但,就在这时……电灯一明一灭的闪动几下,之后,我们被层层黑暗所包围了。
难道停电了?竟然在这种情况下……我仿佛可以感受到看不见的恐怖凶手正站在背后激喘,全身不禁僵住了。
黑暗中传来医生冷静的声音:鸿一先生,我的皮包放在洗手间门口,里面有手电筒,麻烦你去拿来。
咔嚓一声,打火机亮起了火光。
在那摇晃不定的豆大火焰照射下,房内所有的人都像是恶魔。
几分钟过去了,感觉上却好像已过了几小时。
鸿一手上的手电筒在浴室门口投射出鲜明的圆形白光。
松下先生,你拿着手电筒。
菊川医生和幸二再次冲进浴室内,我们在后跟着。
浴室门也是自内侧上锁。
松下先生,请你看看脉搏……菊川叫着。
我伸手握住澄子颓然下垂的右臂。
她的心跳已完全停止了。
把光线照向这边……我将手电筒照向尸体。
菊川隆三郎充分发挥职业勇气和冷静,把卷起袖管的双臂伸入浴槽内。
这……摸索了一会儿,他脸色铁青的回头,胸口插着短刀……不能就这样放着,请帮忙一下。
我们七手八脚的把尚留温热的柔软尸体拖出浴槽外。
如美人鱼般湿润,散发出冰冷光泽的肌肤,白腊似的左胸隆起的乳房下,插着一把白柄短刀,泛黑的血水仍自伤口不停渗出……到底是如何实行这项完全犯罪的?有两道房门的密室,外面还另有人监视,但凶手却逃走了!最可怕的还是那恐怖的预言终于实现——被杀害而浮尸水面。
因战栗而发抖的我,眼前仿佛听到那疯狂的预言者卜部六郎恶魔似的笑声,时而闪现,又立即消失。
外面下起骤雨。
一阵疾风吹过,激烈的雨滴飘打浴室的玻璃窗,我们的心也被撼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