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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2025-03-30 06:32:41

珍有回应,但只是敷衍着,仿佛是尽一份责任。

她用手按着斐德列克的肩膀。

过了一会儿,珍把他推开,把头回正,沉着地看着斐德列克的双眼忖度着。

珍轻声说:你为什么这么做?斐德列克的声音一样冷静,或强作冷静。

因为我爱上你了。

现在让你知道也比较好。

是吗?还是你只是‘以为’你爱上了我?噢,拜托,珍!那康丝坦思呢?昨天晚上我把事情想清楚了。

我从来没爱过康丝坦思。

康丝坦思已经——不在我心中了。

就在她需要你的时候?斐德列克放下手,退了一步,绕着桌子走着。

他用拳头捶桌子,先是轻轻地,却一次比一次用力。

我没有遗弃她。

我非常喜欢康丝坦思,我仍然会为她而战,仍然会为她赴汤蹈火。

可这是两回事,我对你的感觉是不一样的,只是你不明白这两者的不同。

如果我冒犯了你,我向你道歉。

冒犯我?珍说,脸庞焕发出光彩。

冒犯我!珍向他伸出双臂,亲爱的,来,来我这儿一会儿。

他注视着珍,沿着桌子走了过来。

两人呼吸急促,与他们深思熟虑的低语完全不搭调。

当斐德列克触及珍的手,手臂又环住珍的肩膀,气氛转为激情。

过了5分钟左右,珍喘着气说:这是很不恰当的行为。

你会介意?不会。

可是万一被饭店的人看到——呵!就让他们看!5分钟后,两人发现自己不晓得怎么就坐在藤条长椅上,珍挣脱了斐德列克的怀抱,坐直了身子。

我们不能这样。

请你坐到那边!我是认真的。

可是,如果你——随时随地都可以,但不是现在,珍说,我对你的感情也永远不变。

可是你不明白吗——她用双手按住前额。

我觉得我对不起康丝坦思。

我知道我没有真的对不起她,可是我就是有这样的感觉。

这句话让斐德列克的热情降了点温。

她现在有麻烦,珍继续说,为了什么?为了保护父亲。

我们可以说她很善良。

斐德列克,我们不能。

不能在她……别动,坐在原位。

给我一根香烟。

斐德列克的泳袍口袋里有一包香烟。

他拿香烟的手颤抖着,笨拙地划了根火柴。

珍的双颊绯红,可是接过香烟和点烟的手却很稳。

斐德列克,我也要向你坦白一件事。

我认得那把枪。

斐德列克把火柴甩灭,丢在地上。

我是指,珍解释,我还没向警方指认,可是我很确定是同一把枪。

那是5年前辛希雅·李射莫瑞尔的那一把艾维斯管特.32。

斐德列克定定地看着珍。

但是姓李的那个女孩子不会——杀了莫瑞尔吧?不是,虽然是同一把枪,但我想不是辛希雅下的手。

枪不在她身上。

早在审判前,一个名叫霍立的男子,查尔斯·霍立爵士,就把枪拿走了。

他公寓里收藏了一整面墙的枪,那把枪就‘藏’在其中,从来没人注意到那把枪。

珍停了下来,因为斐德列克的表情很古怪。

他说的每个字都像铅字般清晰。

你是说查尔斯·霍立爵士?是的。

他后来当上法官?霍立法官?没错。

昨天艾顿法官上伦敦的时候,斐德列克说,一个一个字都说得很清楚,他就在老友查尔斯·霍立爵士的公寓跟他吃午饭。

昨夜他跟葛汉巡官这样说。

两人一顿沉默。

好个狡猾的老家伙!斐德列克嘀咕着,越是了解整件事,心底越是涌起一股钦佩之意。

他从老霍立的公寓偷偷拿走了那把枪。

霍立是辛希雅·李的辩护律师,没错吧?我现在想起来了。

你明白整个计划的巧妙了吗?艾顿法官才不怕警方追踪这把枪的来历。

即使警方真有能耐追查到查尔斯·霍立爵士,霍立会发誓那不是他的收藏品,他从没见过那把枪,因为他不能承认他违法持有他在辛希雅案湮匿的证据。

斐德列克顿了顿,又加上一句:好个狡猾的老家伙!亲爱的,你知道这件事让我有点担心。

他转了个身子。

你还没有告诉任何人,对吧?有。

我——我跟菲尔博士说了,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莫瑞尔已经死了。

我跟他描述了辛希雅的手枪是什么模样。

珍大概跟斐德列克说了昨夜她跟菲尔博士说的那些话。

可是我还是不明白,珍说,把泳袍兜得紧些,即使查尔斯·霍立爵士不承认,假若有其他人指认呢?比方说,辛希雅自己或是我?你能发誓是同一把枪吗?不——不能。

辛希雅案提出的答辩不就是没有这把枪的存在吗?是的。

那么,辛希雅现在就不能出面说:‘是的,这就是我5年前用的枪。

’你也不能这么说,除非你想为她带来麻烦。

查尔斯·霍立爵士会说你们两个都疯了。

从所有的角度来看,艾顿法官都很安全。

警方永远猜不到他从哪里拿到那把枪。

可是,我想菲尔博士猜到了。

斐德列克思忖着。

如果是这样,他一定还没告诉葛汉。

这是另一个问题。

假如他猜到了,为什么他不说出来?也许他认为法官没有罪。

你觉得是这样吗?这完全不合理,斐德列克想了一下才回答,一点都不合常理——我觉得不是这个原因。

他站了起来。

挪步到珍的面前,低头看着珍。

珍的双眼洋溢着略带节制的幸福,嘴角带着笑意。

可是一旦斐德列克想拉起她的手,珍又退缩了。

我们不能忘了这一切吗?他说。

不能,你知道我们不能,一分钟都不能。

不行!不行!不行!我不允许。

我找了好久才找到你,珍。

我们有的是时间。

不见得。

为什么这么说?珍急着问。

从昨晚开始,那一抹黑影就徘徊不去,现在又遮蔽了他的心头。

从那时起,黑影就像墨水般慢慢渲染开来,一块一块将他吞噬。

现在情况更糟了,因为珍就在旁边。

现在似乎是自白时间,他告诉珍,所以我最好也向你坦白。

珍笑着:如果是有关你的恋爱史——不,不是的,珍。

我想,我昨晚杀了一个人。

温室浓重强烈的寂静变得令人难以承受。

斐德列克俯视坐着的珍,眼神确实没有笑意。

满心欢喜的珍先是完全不懂斐德列克说的话,但看着斐德列克点头,珍的心头一紧。

珍润了润唇。

不会是——?不是,他的声音很坚定,他不疾不徐、悦耳的男中音在法庭上听来总是非常真诚。

不是莫瑞尔。

不管怎么说,他的死,我问心无愧。

那是谁?黑杰夫。

我开车辗过他。

珍几乎要站起,却又突然瘫坐下去。

那个流浪汉?对。

我今天跟菲尔博士提了这件事,但是我没有说出整个实情。

珍迅速地弯下腰,把烟蒂放在大理石地板上踩熄。

她拉了拉泳袍,把腿收到身子底下,非常同情地看着斐德列克。

斐德列克的表情令人费解,珍头一回觉得自己不了解他,还有点怕他。

所以,那就是——珍低语,为什么在午餐席上,他们问你时,你的表情那么奇怪。

你注意到了?所有跟你有关的事我都注意到了,斐德列克。

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他做了个手势。

杰夫从恋人小径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倒在大马路上,就在我车子的正前方——那就是个意外喽?是的,哦,我想我没有坐牢的危险,如果你指的是这个意思。

我下了车,察看他的情况,把他拖到马路的另一头,就像我中午讲的。

我回车上拿手电筒,我也说了。

然后也像我讲的,等我回到原地,他已经不见了。

可是,我亲爱的斐德列克!如果那个人受了重伤,他不可能自己爬起来走掉。

所以他一定没受什么伤。

斐德列克轻声说:现在别追问我细节,那些事想了就让人不舒服。

我只能说,从我看到的,我知道,像可怜的杰夫受那么重的伤,没几个人能活得了的。

我本来要告诉骑着脚踏车匆匆经过的文斯警官。

就在我要说明情况的时候,他却先讲了另外一件事——让你忘了原本要说的事?没错。

所以,就我而言,我让杰夫自己走掉流血而死,没有帮他,也没有告诉任何人。

到现在为止,我还是没告诉任何人。

客观、坦白地来说,我是无心的,末日审判时,我也会向记录天使如此答辩。

可是,我还是做了很糟的一件事,让人睡不安稳。

怎么样?过了一会儿,珍问。

什么怎么样?你觉得好一点了吗?珍笑着说。

斐德列克用袖子抹了前额一把。

有,你知道的——老天,真的舒服多了!来,坐我旁边,珍说,你只是需要找个人谈谈。

说吧!你中艾顿的毒太深,再过几年,你就会跟法官家里的麋鹿头一样痴呆。

你说这个黑杰夫爬起来走掉了,所以我说,他不可能伤得太重。

你确定你的车子真的有撞上他吗?斐德列克变得激动起来。

这就是奇怪的地方。

起先,我很确定没有,可是后来当我看到——既然你在这里了,珍说,你可以吻我。

斐德列克即刻吸了口气,正襟危坐,显得权威十足。

英国的礼拜天,他煞有其事地说,多年来受人嘲弄、毁谤。

岳母大人和皇家学会除外,就属枯燥乏味的礼拜天最常被拿来当低劣笑话的题材,这真是大错特错。

我要好好写一篇文章破除这种误解。

如果这个礼拜天晚上有何乏味可言,我的挚爱,我能持平地说……斐德列克住了嘴,因为珍坐直了身子。

礼拜天!她大叫。

没错。

怎么了?礼拜天!珍说,吧台和游泳池是10点歇业,不是11点,所有的设施都会锁起来,现在一定将近11点了!斐德列克吹起了口哨。

所以你的客人,他开心地说,早就被赶走喽?哈哈。

可是,斐德列克,如果我们拿不到衣服——就我来看,我的小妖精(是的,我说小妖精),这不是个问题。

我们身上穿的就绰绰有余了。

而且正相反,恰如某人所言,这样好得很。

穿这样回家?别担心,我们会找到人的。

走吧!现在一回想,斐德列克注意到温室其他地方的灯已经熄了一阵子。

他推开通往下一区的毛玻璃门。

一片漆黑。

他们推开一道道的门,走过长长的温室,黑暗让温室带有鬼魅般的气氛。

往泳池馆的方向有些许微弱的灯光闪烁着。

他们摸索着前进,植物的绒绒触毛轻拂着脸,感觉不甚舒服,他们最后到了泳池馆。

整馆就只点着大圆顶上的一盏小灯,应该是留做夜灯用。

点点灯光映在昏暗的镜墙上,在微微波动的暗绿色池面上轻颤着。

幽暗的灯光模糊了海滩桌椅的模样,将之罩入暗影。

每样东西看起来都很光滑、阴冷、蜿蜒伸展,略带不祥之兆。

往美式酒吧的门已经锁上了。

斐德列克探了探,往大厅、更衣室与上楼的门也都锁上了。

这下没辙了,他大声说。

他的声音在这栋大理石建筑里攀升又闷闷地传了回来。

圆顶传回一个清晰的回音:这下没辙了。

珍笑了起来,圆顶同样传回一阵诡异的笑声。

你是说我们出不去了?我们可以大声敲门。

可是,这个房间在地下室,现在是淡季,工作人员又少,在这个与世无争的通尼许镇,人们上床的时间又早——话虽如此,还是试试吧。

他猛力敲着厚重的门,高声嚷着。

敲了足足5分钟后,一点回应都没有,只有珍恳求他停手的话语,回音嘈杂令人不安。

两人对视。

珍的眼睛闪闪发光:嗯,这大概不是最糟的地方,她叹了口气,还是有点可惜,这是我们在一起的第一个夜晚。

我的小妖精,只要能跟你在一起,任何地方都是天堂。

可是我反对我们睡在大理石地板或一丛万年青上,这样一点都不浪漫。

等一下!他回想着,我在想——什么?为什么我们刚在的那个地方会有灯亮着?那可不是特别为我们留的,跟这盏一样是留做夜灯用。

我明白了!那是温室的尽头。

我记得那里好像有扇门。

如果门没锁,应该有楼梯通往楼上大厅的后面。

我们去看看?我去就好,你留在这里。

虽然我刚刚那样说,我还是不能让你穿这样穿过海滨饭店的大厅。

如果那扇门没锁,我会上去大厅,然后到这里来开这扇门,一下子而已。

好吧。

别去太久。

斐德列克疾步走入温室,蓝泳袍的下摆在身后飘扬着。

从声音判断,斐德列克跌跌撞撞穿过温室,安静了好一阵子,突然爆出一个喜悦的欢呼声。

是开的!马上回来!远处,有扇门关上了。

珍深呼吸,松了口气。

仿佛远处关上门把的震动一路传送过温室,泳池的水似乎颤动着。

黯淡的灯光到了微微起伏的水面散成了点点闪烁。

尽管珍穿着软木凉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还是清晰可闻。

她在一张靠墙的折叠式躺椅上躺下。

泳袍下的泳衣湿粘粘的,珍好希望有干衣服可穿。

珍的脑子里有个声音说她一点都不喜欢这个地方。

走动时,眼角瞄到的镜墙映像颇为鬼祟,仿佛随时都有人从镜墙后的昏暗房间走出来。

但脑子里意识清明之处却又觉得欣喜若狂。

她看着屋顶,半合上眼睛。

上帝啊!她祈祷着,我好快乐。

终其一生,我总觉得自己有如行尸走肉,可是现在我有了生命。

我祈求你也让他快乐,让——珍停下祷告,坐了起来。

圆顶上的灯突然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