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长!听到野上幸代的叫声,植松猛地抬起头来,很合拍地打翻了茶碗。
干,干什么呀!这么大声,要吓死人吗?如果我悄悄地说,您不是更要被吓到了吗?野上幸代无动于衷地说,这张单据,请您重新写一遍。
什么?这种东西,去找铃木君说。
他今天休假。
一张新的单据放在了植松的面前,这不用花什么时间吧。
只要填入姓名和金额就可以了。
明白了。
植松极不情愿地掏出了自己的钢笔,摘下了笔帽。
哎呀,好贵的钢笔呀。
野上幸代提高了声音这样一说,植松的心情多少好了一些。
是吗。
这可是纯金制品哟,价值七十万呢。
七十万!是我好几个月的工资呢。
野上幸代好不容易克制住了想说好钢不上刃的念头。
植松在单据上填写了金额和姓名后,又自己盖上了印章。
自己写的单据由自己盖章认可,他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谢谢,麻烦你了。
野上幸代急忙转身离去。
植松入迷地观赏着自己的钢笔,在稿纸上写下了字如其人等拙劣的字体自我陶醉着。
是个头脑较为简单的家伙。
啊,糟了,印章盖错了。
植松看着刚才盖在单据上的印章嘟囔着。
真是麻烦呀。
——哎,野上君!他站起身来穿过通道直奔野上幸代的座位,但座位上却不见人影。
野上君呢?刚才突然说要出去……大概是去喝茶了吧。
隔壁席位上的女职员说。
植松稍有些迷惑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急急忙忙奔电梯而去。
——哎呀,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野上幸代神采奕奕地走进店来。
真是不好意思,总是麻烦您。
夕里子说。
好啦。
哎,稍等,咖啡!要多加糖哟。
上次的苦得都不能喝了。
明白明白。
店里伙计模样的男人笑着回答,大概是对幸代的说话已经习以为常了。
尽管她说话的方式有点儿直,也仅是辛辣有余而没有刺。
这个,单据一张,照你的吩咐让他写来了哟。
幸代说着把让植松写的单据放在了桌上。
谢谢。
您会被怀疑吗?没问题,那个人是个单细胞的家伙。
这支钢笔是……是他自己的钢笔,大概是他惯用的。
如果上次伪造的单据是植松做的话,我想他一定是用的这支钢笔。
哗众取宠的外国货,一定是用的特殊的墨水。
真是万分地感谢。
我要尽快拿去检验才行呀。
夕里子垂头致谢。
谢谢之类的话就不用说了。
我也很欣赏佐佐本先生呀。
那样的一个人竟因为没做过的事被革职,我也感到难以容忍。
只要有我能帮忙的,你就直说吧。
夕里子由衷地感谢野上幸代所说的话,没有比她更可靠的伙伴了。
尽管这样,也不知道佐佐本先生正在干什么呢。
幸代的脸上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愁云。
夕里子安慰道,这个就别操心了。
是,我也是这样想的。
对于你们的担心我非常理解。
这么说到现在都还没来联系……。
我想也许父亲已经死了。
不可能!当然,我也不想相信这一点,但是如果不做好精神准备的话……姐姐和妹妹都还离不开父亲的照顾,我不坚强是不行的。
你很了不起呀。
幸代的眼睛湿润了。
将来一定会成为一个好妻子的。
夕里子的脸上泛起了淡淡的红晕。
那么,我就告辞了。
啊,路上小心。
好啦,咖啡的钱由我来付。
那,谢谢您的款待了。
夕里子直率地接受了。
只要花了多余的钱,就要听珠美的唠叨。
别客气。
从店里出来后,夕里子看了看表。
——必须要去珠美住的医院了。
可是,能先和国友联络上的话,大概还有时间可以先去他那里吧。
电话,电话……外面通行的车辆多过于嘈杂,去地下吧。
夕里子顺着地铁联络口的阶梯下去了。
——虽说是联络口,但其实是在地铁站稍微前面一点的地方,是连接大楼之间的地下街区。
在那里……地下街区里看来更像是个休息场所,排列着干净的小长,里面有三个电话亭,设置得颇为美观。
像这样的地下街区不久就会沦为流浪者之家,这一点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这里也不例外,四五个流浪汉蜷缩着卧在长上,各自占领着自己的地盘。
随着午休的到来,地下街区里也会摆起便宜的食档和拉面摊,上班族的男男女女们也会使这里热闹一番。
但在上午的这段时间里却几乎没有行人,也是流浪汉们睡觉的好时光。
肮脏的衣服、沾满尘埃的头发、手里拿着酒杯的流浪汉们睁着充血的眼睛瞥向夕里子。
他们无精打采的眼睛放射出紧紧粘着在目标身上的视线,仿佛可以看穿对方的身体似的。
夕里子不禁觉得有些恶心,她快步跑进了电话亭。
嗯……国友……夕里子掏出从国友那里拿来的笔记,拨通了电话。
——国友先生在吗?啊……我想他在吧,您有什么急事吗?是男性同事的声音。
是,非常急。
那好,我去找他。
就这样等着吗?是在外面吗?是,就这样。
有十日元吗?没问题。
我等着。
那好,我去找找看吧。
电话中传来咯噔一声,对方大概是把电话放在桌子上了吧。
夕里子悠闲地靠在一旁等着。
不管怎样把单据交到国友手里就好了。
然后,如果能证明植松的笔迹和那张伪造的单据上的是相同的话,警察也就不能坐视不理了。
夕里子认为植松可疑并不是特别针对植松拿出钱来的事。
部下被怀疑成是杀人凶手,作为上司遭遇到种种麻烦也是在所难免,会有那种态度也不能说是不合适。
但是,父亲既然说是去出差了,夕里子相信他一定就是去出差了。
即便说父亲有了相爱的人,有几天去了女方家里或和女方一起去旅行了之类的事,夕里子认为都可以不作考虑。
不,如果父亲真有这样的关系,也应该会告诉夕里子的。
即使因为绫子的感情脆弱、珠美还是个孩子,而对她们保持沉默,但是对他所信赖的夕里子一定会开诚布公地说出来的。
如果和女性的关系进展到那种地步,父亲是不可能不告诉夕里子的。
父亲说要出差一定是真的,夕里子下了结论。
说起来,传达出这个必然性讯息的人就是植松。
因为,虽然植松说过父亲是请假,但根据父亲的同事西川所言,父亲是个即使突然请假也不会耽搁工作的人。
也就是说,植松在说谎。
知道了那张休假申请书是伪造的后,夕里子更增多了一层疑虑。
或许正是因为夕里子的到访,及所提的问题使他突然感到了不安,而急忙伪造了休假申请书吧。
不过,因为他太笨了,竟伪造了一份使专家一眼就能看穿的东西。
夕里子叹了口气。
——国友出去了吧。
已经等了大约五分钟了,虽然带了很多十日元出来打电话没问题,但是……反光中映出了人影,在夕里子回头望去的同时,电话亭的门被打开了,睡在长上的流浪汉们挤了进来。
干什么呢!到那边去吧!三个流浪汉大笑着把身体挤进了电话亭。
住手!一个人挂断了电话,十日元的硬币叮地一声掉了出来。
要钱的话我给。
请让我打完这个重要的电话。
夕里子被异样的恶臭熏得扭曲着脸,酒臭充斥着电话亭的空间。
把钱拿出来。
一个人口齿不清地说。
夕里子颤抖着手正要打开手袋。
等一下……出来。
里面动不了。
一个男人夺过了手袋。
别这样!里面不只有钱呀!夕里子正要喊出声的时候,有人重重地击中了她的下腹部,痛楚使她的上身向前倾出,一个人顺势用手捂住了她的嘴。
她拼命地扭动着身体躲避伸向胸口的手。
已经分不清楚谁是谁了,好几只手一起伸进了夕里子的胸部和裙中。
他们意欲放肆,用自身的重量将夕里子压在角落里使她动弹不得。
这样下去可不行!夕里子趁捂住自己嘴的手略一放松的时机,不假思索地狠狠咬了下去。
哇!男人一声惨叫松了手。
救命!救命呀!那人的手一离开,夕里子便大声呼救。
喂!你们——看到巡逻中的警卫人员,三个流浪汉便一哄而散地逃走了。
夕里子突然感到体力不支,就这样像散了架似的倒在了电话亭的地板上。
人走运的时候,真是万事都如意。
绫子今天对这句话有了深深的体会。
一想起昨天的情形,感到今天正是应了否极泰来这句话。
虽然夕里子所寄居的片濑家发生了片濑太太被杀事件,对于绫子来说——虽然也感到有些抱歉——但今天在公司里能否安然无恙度过才是个大的问题。
而今天对于绫子来说竟是出乎意料的顺利。
佐佐木君。
绫子刚来到座位上,昨天为了包裹的事大发雷霆的课长就走了过来,这使她顿时吓了一跳。
昨天不好意思呀。
听了课长的话,绫子更是目瞪口呆。
没什么。
不,我查了一下,那个带子系得松松的包裹不是你打的。
请多包涵。
你喜欢巧克力吧?啊……这位课长从口袋里掏出一盒巧克力,放在了绫子面前。
啊,要好好干哟。
课长说完就走了。
绫子着实地茫然了一阵子。
不过,这是沉浸在幸福中的茫然。
所谓的幸福就是与自身相比较而得出的感觉。
绫子以哲学的方式思考着。
加上今天早上的变故,今天的工作就是她所擅长的复印了。
要复印一百张同样的东西。
要你做这么无聊乏味的事,真是抱歉,不过拜托了。
听到这种吩咐,她真想回答不,我最喜欢做无聊乏味的事了。
即使是这么笨拙的绫子,反复地复印了几次后也渐渐熟练了。
之后虽然就只有页数不同而已,她也乐在其中。
而且,一张原稿复印一百张,就是用一袋装一百张复印纸的袋子,一定不会搞错的。
绫子一边复印一边感到了无比的幸福。
不,这种幸福感并不完全来自于复印。
——还有昨天的记忆。
她所想起的是被安东紧紧抱着的记忆。
在梦中伏在安东的胸前,被紧紧地抱着,被亲吻,绫子觉得就像这样下去什么也不管好了。
但是,安东不仅如此,他把绫子的头放在胸前一动不动地躺着。
哭泣的绫子抬起头来,安东使她靠向自己再次亲吻了她。
老师……绫子喃喃自语似的叫着。
对不起,对你做这种事。
安东难为情似的笑了。
不,没什么。
绫子再次埋头在安东怀里,模模糊糊地感受着男人特有的汗味和体臭。
安东的心跳声和自己怦怦的心跳声产生出微妙的共鸣。
你是个好女孩。
安东说,从第一次见面开始,我就喜欢你了。
绫子闭上了双眼如在梦中。
然后从安东的口中得知了他和妻子岐子之间并不和谐的事。
听了安东的诉苦后,绫子不禁感到阵阵心痛。
也许有了孩子就好了。
安东说,但是,对于岐子来说她的教师职业才是这世上的头等大事。
凡是阻碍她的事业发展的一个也不想要。
孩子也不例外。
对岐子来说,她不能挤出时间来浪费在这种麻烦事上。
没有想过分手吗?离婚吗?——但是,我们双方都是老师呀,离婚是比较难的。
所以结果我就只能忍耐了。
可是……要一直这样下去……你还年轻。
才十九岁吧。
是。
但我已是上年纪的人了。
不能误了你的青春呀。
老师,没有——好了。
现在发生了这种事,什么时候我一定会克制不住自己的。
而且,岐子每天都会在学校留到很晚。
也许哪一天我会输给了自己的欲望。
你还是从这个家里出去吧。
不要。
我要留在老师身边。
绫子再次投身于安东的怀中……从今天开始我要为他做晚饭,绫子喝着咖啡想着。
他家的晚饭总是凑合解决,原以为是因为自己和珠美在的原因,但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岐子是因为觉得做晚饭是麻烦事才不做的吧。
如果是这样的话不结婚就好了嘛。
绫子生气地想。
安东老师真可怜呀……你说谁真可怜呀?突然听到声音,绫子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原来是神田初江进来了。
啊?什么呀?刚才你不是说什么人真可怜吗?绫子才知道刚才在不知不觉之间竟然说出口来。
没什么,那个……是那个人的事。
哪个人呀?啊。
就是上次我们说的那个人呀。
在这里工作,被杀了……啊,水口淳子呀。
神田初江一边适当地取纸复印,一边说:你为什么那么关心她的事?那么,你也被中年男人诱惑了吧。
私事被对方一语道破,绫子慌忙把注意力转回到复印上。
不过嘛,和中年男人交往也确实不坏。
过了一会儿,一起复印的神田初江说,可是,如果习惯了和中年男人交往就可怕了。
年轻的男人就不能满足你了。
怎么说呢,因为就是做爱也是中年男人更有经验呀。
是,是吗。
反正绫子一谈到这方面的话题,若以现代的水平来论,就只能排在小学低年级里了。
所以她立时红晕满颊慌了神。
从她对安东的思念来看,可以说爱情和性的知识是不成比例的。
——说起来呀。
神田初江说,前些时候我去了酒店。
是去旅行吗?当然不是啦。
是情人酒店呀。
神田初江笑了起来。
啊。
绫子也知道有这种酒店的存在。
以前,我在那家酒店发现过她哟。
她……。
当然是水口啦。
那,是和男人一起吗?到这里绫子才算明白了。
是呀。
是不是交往的那个男人我不知道。
从背影来看,是个十分高大健壮的男人呢。
那果然不是爸爸,绫子想。
因为爸爸的体形修长清秀。
从公司去那家酒店很方便。
出租车只要基本费就够了,而且非常清静,是个不显眼的地方。
费用也不是很高。
是吗。
绫子想问是在哪里叫什么名字的酒店,但因为害羞难以开口。
所以我想水口可能也去过吧。
哎,大概是我对她的事不太热心吧。
反正同在一家公司的人总是要碰面,或互相闹别扭嘛。
神田初江就此打住,没再往下说。
等了一会儿见对方什么也不说,没办法了绫子问:然后——怎么样了?哎?——啊,是呀。
刚才说什么了,我忘记了。
不,在那之前说的是去那个酒店。
这样说的话,再之前是发现了和水口一起去的男人。
……哎,怎么啦?已经复印完了呀。
啊,这个——绫子正想是否要说出自己的真名,以便向神田初江打听更详细的内容时,门开了。
神田,男朋友打电话来了。
是呀。
那,想早点儿见面嘛,你说些温柔的话呀。
这样的话你高兴啦。
和那些男人之间很单纯呀。
想起来就问吧。
神田初江一边接着电话,一边向绫子抛了个眼色,走了出去。
绫子幽幽地叹了口气。
她又想索性就照夕里子的话做吧,还是全都交给她来做比较好。
虽说是长女,竟然说出了这种一点出息都没有的话,不过绫子还是非常有自知之明的。
因为至今为止,几乎没有什么事情是根据自己的判断而进展顺利的先例。
而且,神田初江对与警方合作这件事有抗拒心理。
现在她只是把绫子当成打工的学生,所以才那样喋喋不休地说闲话,如果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也许就会说别再提那件事了。
还是交给夕里子处理吧。
一下了这种决定,绫子又继续喝起咖啡来。
——思绪再度回到了安东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