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条华代十分苦恼。
作为母亲,为女儿出嫁的事烦恼是应当的。
作为妻子,如果为丈夫偷情的事烦恼也是当然的。
然而现在华代并没有上述两种烦恼。
「春子。
」华代喊。
「来了!」最近刚到南条家帮佣的春子,还不满二十岁。
总之,外表看起来健壮,说话带点乡音,十分亲切。
一天到晚无事忙,脾气温和。
由于不习惯大房子,动作不够机灵,现在改善多了。
刚来的一个星期,曾在屋里迷路五次。
「有甚么事吗?太太。
」见到进来的春子时,华代睁大眼睛。
「那件围裙是甚么玩意?」「这个呀!这是丽子小姐送给我的,她说是目前六本木最流行的时装。
」「丽子的品味落伍了十年!把那件Ⅹ光照片似的围裙脱了吧!」「哦……」春子惋惜地俯视一下身上描了肋骨的围裙,「我以为看起来帅气一点的……」「我有件苦恼的事。
这里有两张市场的广告传单,这家卫生纸是一九八圆,另一家是一九五圆。
如果是你,你选那一家?」不准笑。
华代是个平凡而不懂家计的女性。
当然,嫁入南条家后不需要懂,然而独身时代过着相当节约的生活,迄今摆脱不了那时的习惯。
百万圆单位的皮裘可以凭一时高兴买下来,却因三圆之差的卫生纸而斤斤计较。
丽子时常嘲笑母亲这一点。
说起丽子,对于金钱感觉近乎零。
「如果是我嘛,虽然远一点,我会一口气买五十箱便宜三圆的!」春子认真地说。
主仆二人真是绝配。
「不错……一箱三圆,五十箱就一五○圆──」大户人家在客厅里谈这些,未免小气了些。
然后──电话朗朗响起。
春子接电话。
「是。
南条宅。
承蒙光顾,请等一下。
」「谁?」华代问。
「钢琴老师。
」华代苦笑。
「怎么向钢琴老师说『承蒙光顾』?」「对不起。
我改不了在杂货店工作时的口头禅。
」春子搔搔头。
「──我是丽子的母亲。
嗄?她说今天有课的,三十分钟以前出门啦。
还没到?奇了。
对不起。
我再确定一下好了。
」华代放下话筒。
「春子。
小姐刚刚去了钢琴老师那里吧!」「是的。
已经出门了。
」「老师说她还没到步。
奇怪!」华代有点不安。
「她跟平日一样叫出租汽车去的。
」「可不是?三十分钟还没到就奇了。
」确实奇怪。
从南条宅到钢琴老师家,徒步只要五分钟。
开车也要五分钟,盖因是单行道的关系,必须绕道而行。
本来走路去就可以的,父亲的意见是,「怕有绑架之虞」,于是决定使用出租汽车。
「糟糕。
」华代喃语,「春子,你去看看好不好?说不定在路上遇到意外了!」「是!」「车子经过的路知道吧!」话没说完,春子的影子已经消失了。
她说会拼命发奋工作,看来是真的。
其实同一个时间,丽子正在C公园前面走下出租汽车。
「等我一下。
」丽子吩咐司机一声,开始走上公园正面的宽阔石级。
她依从昨天在酒店茶座时接到陌生女子的来电所说的来了。
丽子心中十分坦然,虽然此举有些粗心。
关于天灾人祸意外之类,丽子非常谨慎,对于人却几乎毫无戒备。
「小心被绑架」、「别受坏男人的骗」之类的事是父母亲的义务角色,反而做女儿的天性不会怀疑别人。
「六点钟,喷水池前面吧!」丽子喃语。
就如女人所言,周围已近黄昏,稀稀落落地看到情侣的身影。
「怎么只有我是一个人……」等候会面的对手尚未出现,丽子只好东张西望。
喷水池前面……可是没有喷水呀!看来白天才有水喷出来,现在只是普通的水池。
难道其他地方还有喷水池?想到对方可能在不同的地点等得心焦时,丽子觉得亏疚地心痛。
其实丽子没有亏疚的义务,但这正是丽子的性格。
对了,不如问问人吧!回头一看,恰好一对情侣擦肩而过。
「对不起。
请问──」喊了一声方知不妙。
看起来是恩爱情侣,女方却在嘤嘤而泣。
「甚么事?」男方冷淡地说。
「呃──这个公园,还有别的喷水池吗?」「不知道。
」男孩生气地说。
「对不起。
」丽子慌忙道歉。
就在此时,嘤嘤哭泣的少女抬起脸来。
「不能对别人发脾气哟。
太无礼啦。
」她对男的说一句,转向丽子。
「这个公园只有这里有喷水池,不过另一边也有水池。
」「非常谢谢你。
」「那里。
」女孩子打个招呼,催促男的走开了。
丽子感动极了。
她很容易掉眼泪。
那么好的女孩,为何哭泣?父母不准他们结婚?还是男的有了妻子,抑或患了不治之症,只有一个月命?「好可怜啊!」丽子忍住眼泪,目送二人的背影溶入树木的影子里。
「你是南条丽子吧!」突然背后有人喊自己,丽子「哇」了一声。
「吓到你吗?抱歉。
」那个电话中的声音。
穿着浅白色大衣,竖起衣领,脸成暗影,看不清楚。
「我是南条丽子。
你是──」「名字不重要吧!坐一下如何?」女人在水池边沿坐下。
丽子迟疑一下,拿出手帕,摊在其上坐。
女人似乎牵嘴一笑。
「富家小姐,娇生惯养。
□野所好的!」「请问──关于□野先生的事,有甚么事告诉我……」「嗯。
」女人说了,沉默一会。
「你是──□野先生的朋友?」「朋友?」女人问一句,「对,朋友。
非常熟的朋友。
」「是吗?」女人轻轻叹息。
丽子皱一皱眉。
酒味冲鼻。
看来女人喝醉了。
丽子的酒量很小,含了酒精的巧克力吃了也会脸红。
从小开始,绝不接近喝了酒连呼吸也有酒臭的父亲。
「你对□野宏人这个男人知道有多少?」女人说。
「知道多少?他是家母提的亲事,家母比我更知道他。
」「可是,你们不是交往过吗?」「嗯。
一起用膳,聊天──」「睡过了没?」无论丽子如何纯情,这句话的意思总是明白的。
她有点气愤地说:「那种事,结婚之前不能做!」女人顿了一会,用沙哑的声音笑了。
「原来如此。
就像牵着小孩子的手一样。
」「你说甚么?」「不要结婚。
」女人说,「你会被杀!」天色完全暗了下来。
摩天大楼的灯火在遥远的蓝空里点起。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丽子说。
「□野宏人是个大骗子!」「即是……你是说他骗我?」「不错。
他的目标是你的陪嫁钱、人寿保险金、珠宝首师──」「可是,我没那么多钱呀!」丽子从真心说的。
「像你那样的家庭,世人叫做『富有人家』哦!」「可是家父家母常说,『咱家不算有钱人家』。
」「好好听着。
」女人的声音增添严肃感,甚至有恐吓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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