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子扑哧地笑起来。
她的笑声在大澡堂中大大回响,仿佛好几个人一齐大笑的感觉。
吓一跳的是珠美以及坐在夕里子膝头上泡热水的三宅久美。
有什么好笑的?珠美说。
你呀。
夕里子好不容易忍住笑,应该说‘有乡土气息的温泉’才是。
我说了什么?你说是‘有干土气息’的温泉哦。
这回轮到珠美扑哧而笑了。
注入大量热水的大澡堂,其实是黑亮的石造澡池,水有点白浊,很有温泉情境——哎,有什么事好笑?莫名其妙的久美没趣地问。
抱歉,久美。
这个姐姐呀,搞错了一句话。
夕里子说,想出去了?不要。
我想再泡一会。
久美摇摇头。
咦,久美,你喜欢泡热水呀?珠美用毛巾去摩搓久美的身体。
好痒!久美咕咕地笑。
对不起。
一起泡水的女性搭讪,你们是从东京来的吗?嗯。
夕里子回答。
在澡堂里,她们说的每一句话都有失声的回响。
那女子年约四十,身材匀称,脸型端庄。
是姊妹吗?我和她是的。
这小丫头是替人看管的。
夕里子摸摸久美的头。
好极啦。
姐姐,我和你看起来不像母女。
珠美调侃地说。
傻瓜。
夕里子瞪眼。
两位都很年轻。
高中生吗?是的。
舍妹是初中学生。
我儿子已二十三岁了。
难得来到了温泉,他竟然只在房间洗澡。
是不是很怪癖?正是那种年龄的表现?珠美陈述她冷静的意见。
说的也是。
那女人一直看着久美。
我脸上有什么?久美说。
喔,对不起。
看到你时,不知怎的想起哪个认识的人。
对不起哦。
没关系。
因为我爸爸也时常盯着我看的。
一定很疼你了。
怎样说呢!假如他疼我的话,就不会马上跑去别处了。
久美。
洗洗身体好吗?嗯。
我和你洗。
珠美先和久美出去洗身处,全身满是肥皂泡地闹着玩。
她是幺女,对小孩子觉得好奇。
夕里子说。
你很稳重哪。
没有的事。
夕里子有点脸红。
喂,别动!珠美在喊。
很痒嘛。
久美在呱呱叫。
我也怕痒。
那女人笑说。
那孩子很像我小时候。
你也是从东京来的?夕里子问。
嗯。
以前来过这儿吗?那女人似乎赫然一惊的样子,不。
为何这样问?猜猜而已。
刚才你不是从窗口眺望外面吗?当时的表情……对不起,我随便说的。
不,没关系……女人惊讶地看着夕里子。
我是第一次来。
夕里子望望窗外,这里是一个安静的好地方。
这个市镇?是的。
但对住在这里的人来说又如何?年轻人好像呆不下去似的。
女人说,一家人旅行吗?不。
就我们三个。
唔,好稀奇。
先母逝世了,家父出差了。
我们有点事出来一趟。
哦……那我知道你看似很稳重的理由了。
女人笑一笑,我叫增浏光子。
我是佐佐本夕里子,舍妹叫珠美。
那孩子叫久美。
逗留几天?大概……还不清楚。
夕里子说。
增浏大叹一口气,我要出去啦。
到这些地方来,最好分几次来泡水。
浸泡过的皮肤变得滑溜溜的。
不过,你还年轻,没有那个必要啦。
哪有的事。
夕里子笑了。
两人正要从澡池走出来的时候,砰一声,仿佛碰到什么的声音。
夕里子回过头去,不由屏息。
大澡堂的窗子外边,是高高的树丛形成的围墙,远处可以看到附近的山。
外面已暗,但树丛的前面是院子,而且有水银灯照射,所以窗口附近并不太暗。
有个女人站在那里。
不,准确地说,她是走进树丛和窗户的缝隙间,紧紧贴在窗上,仿佛企图透过窗子进入澡堂之中的样子。
她在流血……夕里子说。
那女人两手轻轻地敲玻璃,好像想捉住玻璃的样子。
她的眼睛睁得老大,毛衣的胸前一带有血在蔓延,即使隔着因蒸气而模糊了的玻璃也看得很清楚。
女人以可怕的脸孔环视大澡堂的里头,然后视线定住了。
她张大嘴巴在说什么。
她的嘴巴在动,可是听不见声音,因为玻璃太厚了。
女人咚的膝头就地,然后就这样滑着蹲在地上。
女人的手印留在玻璃上,混和着血,形成令人不寒而栗的血痕。
怎么啦?珠美所在的洗身处背向窗户,现在才察觉澡堂有异样。
不好了……有人……浑身是血!什么?多半……被刺中了!珠美,久美交给你!我马上出去通知旅馆的人。
夕里子正要走出大澡堂时,突然听到那女人——增浏光子的低语。
由于澡堂中的说话声有回声,所以才听得见。
当然听得不太清楚,增浏光子好像是说:叶……请问——门打开了,到达时来迎接的旅馆主人出现在门后。
有什么事吗?夕里子放下筷子。
打搅你用饭,对不起。
警方的人说有事请教……刚才不是讲完了吗?他说请你务必再来一趟。
是吗?夕里子叹息,好吧。
万分抱歉。
夕里子累极了,肚子又饿。
珠美在列车上已吃过饭,刚才又老早吃过旅馆预备的晚饭,跟久美两个上床睡了,而夕里子必须回答警方的诸多问话,晚饭也迟了吃。
好不容易坐下来开始用已经变凉了的饭菜时,旅馆主人又来叫她了。
没法子。
回来再吃吧。
夕里子站起来,走出房间。
我应该去哪个地方?他在这边尽头的房间等着。
好……夕里子打着哈欠过去。
的确筋疲力尽。
当然她也很在意那宗命案,可是现在只想快快吃了饭休息。
对不起。
她打开房门,我是佐佐本。
房间里头很暗,难道走错了?不,有人在。
突然,夕里子觉得恐惧。
搞不好是刚才命案的凶手以为被夕里子看到了脸孔——怎么办?灯光叭地亮了。
夕里子不由炫目地闭起眼睛。
抓到你了。
应该怎样受处分?夕里子睁开眼睛,见到国友站在那里,顿时难以置信地愣住了。
国友……你为何总是瞒着我鲁莽行事?我——不要骂珠美哦。
是她!夕里子皱眉。
她在担心你。
我也是。
我知道。
可是——你和三宅的女儿在一起,是不是?是的。
所以——不敢通知你。
你想瞒住我,私下跟三宅交易?国友摇摇头,知道吗?那是大人的工作。
你是办不到的。
但……把那孩子当人质的事,你身为刑警是做不出来的呀。
所以……你太低估我了。
国友叹息,假如那是救绫子的惟一办法的话,我也做得到。
革职?你以为我会在意那种事?泪水从夕里子的眼眶溢出,然后夕里子用力一把抱住国友……平静下来了?国友等夕里子哭完后,泡一杯茶给她,喝了这个。
对不起……夕里子终于破涕为笑,你请了假?我硬说服了三崎兄的。
是我不好。
总之,问题是看三宅是否真的来了这里。
哎,国友。
今晚的事件你听说了吧?当然。
我之所以决定跟你这样讨论,也是因为那件事的缘故。
说不定有危险逼近了。
你想会有什么关联不成?不晓得。
被杀的是——叫做安井叶江。
听说是这里的女侍。
是吗?说巧合也太巧合啦。
不仅如此。
跟我们一起入浴的太太,也曾顺口喊她的名字。
认识的人?但那位太太说是第一次来这里的,一定是撒谎。
你想她为何撒那个谎?等等嘛。
那个要等此地的警察的调查结果出来——可能来不及了。
我决定明天就去三宅的老家看看。
国友,你来不来?当然去。
我试着问问这里的警界朋友好了。
可是——万一被问为何有事去那边的话呢?国友笑一笑,我就说,我借了钱给他。
夕里子笑了,然后把头倚靠在国友的胸膛,说:姐姐一定没事的。
嗯。
我要去睡了。
明天我叫醒你。
好的。
夕里子走出房间之前,再靠近国友身边轻吻一下。
什么时候,我们两个来这儿。
我还是高中生哦。
夕里子说,晚安……晚安。
夕里子在走廊上走着,回过头去,确定国友在看自己时,又安心地迈步向前。
甚至不觉得肚饿。
夕里子回到房间,突然疲倦感击来,几乎没有钻进棉被,就一下子睡着了……喂,停车。
三宅说。
什么呀。
金井停下车来,怎么啦?跟在金井他们车后面的阿唯也立刻停车。
三宅下了车。
已经入夜了,山间的道路几乎暗成一片。
发生什么事?阿唯从车上出来。
三宅走到路边,大叹一口气。
就是这里。
什么?到了。
喂……这是在山里哦。
那就是市镇了。
金井和阿唯也走过来。
从高地俯望下面,市镇就在眼前。
不是太大的市镇,不过肯定是市镇没错。
市镇的灯火在闪烁,四处袅袅升起的是白色的热蒸气。
回来啦。
三宅低语,回到我的故乡了。
金井耸耸肩,说:伤感起来啦,老大,与我们无关吧。
有啥不好?出乎意外地,阿唯搭住三宅的肩膀,自己出生的地方嘛,仔细地看个饱好了。
阿唯用手把玩颈上的饰物,发出沙啦沙啦的声音。
我不能进城去,说不定通缉令已经到这里了。
三宅说。
汽车收音机的新闻广播,已经播出三宅的名字了。
那,怎么办?只好在车上过夜了。
在这样的路边停车过夜?有个好地方,可以充分藏起两部车子来。
那就带路吧。
金井催促他,行李箱后面的妞儿怎么办?让她出来好了。
前面的路不好走,在里边等于是身处地狱。
反正都是地狱嘛。
阿唯笑说。
不行。
三宅说,先说好,不能杀她。
喂——金井回过头来,知道三宅用枪指着,悚然一惊,干什么?假如你要杀那女孩的话,我先杀了你们。
明白吗?委托这件工作的是我,决定权也在我。
懂吗?脑袋冷静点好不好?金井笑了,他的笑容有点勉强。
假如你那么想救她的话,有啥关系?阿唯说,工作还没结束,现在争执也不能成事的。
好吧。
金井啧啧舌头,老人家就是这样……快上车。
三宅收起手枪回到车旁,打开行李箱。
绫子已经张开眼睛。
怎样?痛不痛?三宅解开绫子的绳索,对不起,使你遭受不幸。
手脚被绑太久的关系,绫子觉得全身麻痹了。
三宅扶她坐在车座上。
不要紧吧?三宅说。
还好……绫子点点头,药力的关系吧,昏昏沉沉的。
很快就好的。
你呢?心脏没事了?嗯。
是你给我吃药的吧?谢谢你。
好极啦。
我吓一跳……三宅的手按住胸口。
可能是天罚哪!他笑,来,坐好,很快就到目的地了。
三宅回头说,出发吧——喂。
不见金井的影子。
三宅困惑了。
由于天很黑,看不清楚,可是刚才明明在这里的……喂。
三宅走近阿唯的车,金井呢?什么?阿唯从窗口探脸出来,他不是在你那边吗?不,我没看见他。
怎会……哎,你在哪儿?阿唯大声喊,可是没回应,别玩啦,好不容易来到这儿的。
奇怪。
怕在那边的路边……那下面是悬崖哦,虽然不很高。
会不会太黑了,掉了下去?掉了下去?不,我当然不晓得。
只是——三宅回到原地,从旁边窥望下面,很暗,看不见。
有没有手电筒?有,我恰好带着。
阿唯把手电筒递给他。
圆圆的光环照着斜坡。
在那边,果然掉下去了。
三宅说。
哎哟。
是不是受了重伤?不是很斜的地方,那么一点点斜度不会怎样摔坏人的,你拿着这个照着我。
一定是碰到头,晕倒了。
三宅在手电筒光线照射下,小心翼翼地走下去。
金井趴着倒在两米左右的斜坡下面。
惹麻烦的家伙……喂,振作些。
三宅伸手去拉金井的手臂。
怎么样?阿唯在上面喊。
照过来一点。
不行啊,看来他的头碰得相当厉害……三宅想把金井翻过来。
由于足下是斜坡,有滑下的危险,活动有点困难,最后总算抓住他的手腕把他拉过来。
什么?三宅瞠目。
手电筒的光照出金井的脸。
他的眼睛瞪大,脸上流露因突然的恐惧和害怕而张开嘴巴想喊的样子。
可是,他发不出任何声音。
金井的喉咙被撕裂了将近一半,血淌出来。
那几乎是不可置信的恐怖光景。
突然周围亮起来,三宅差点跳起来。
云层飘散了,月亮探脸出来。
月光照着血染全身,早已命绝的金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