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空气冷得令人差点打冷战。
夕里子在天色露出鱼肚白的时刻起床,从旅馆后门沿着小径走向可以俯望市镇的小山坡。
夕里子并不是特意走到这儿来的,只是出来散散步,没有必要找什么理由的。
虽然的确很冷,但她没后悔跑出来。
山间清晨的寒意,跟都会钢筋森林的寒意是不同的,给人身心为之一振的清爽感,带给身体快感的寒意……好小的市镇。
夕里子停下脚步,环视一下温泉町时低语。
实际上,不知是晨雾还是飘起的蒸气,使市镇在泛白的寒冷中缩小了,看起来比现实中小得多。
绫子究竟会不会来到这个市镇?我们白跑一趟的可能性不是没有。
换作另一个情形,绫子可能变成障碍物,在遥远的地方被歹徒——不要!不要!夕里子使劲地甩甩头。
又会被国友骂了,说我只往坏的方面想……夕里子做个深呼吸,体内积存的疲倦感宛如被大气层吸去般精神爽朗。
然后——肚子咕一声叫了。
糟啦,真是……夕里子有点脸红。
回去了吧。
万一国友起来,以为自己又擅自跑去哪儿而出来找就不好了。
她在上山坡的途中,并无意去到最高的地方。
但她决定再远眺一次小小的温泉镇,然后回去。
这时传来沙沙之声,树丛摇动,夕里子吓得差点跳起来。
谁?她大声喊,谁在那边?很深的树丛,发出声音的东西现在好像不动了。
夕里子屏住呼吸,一直留意四周的迹象。
她连脚尖的神经都绷紧,准备随时可以逃走。
这个时间,谁会在这个地方呢?树丛轻微摇动,有东西沙沙沙地踏草的声音。
它悄悄地在夕里子眼前移动着。
树丛中有东西在,那是肯定的。
然后,夕里子很明显地感觉到它发出的敌意——不,是近乎杀意的讯息。
是人吗?是否弯着身体?假如不是人的话——到底是什么?它准备攻击人吗?树枝哧地折断。
夕里子赫然退身,它接近了。
逃吗?已经太迟了。
夕里子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超能力,但是现在即使没有预知能力,她也知道只要自己稍动一下,它就会从丛林中扑过来。
不知是何方神圣的它,伏身屏息,全身的能量如弹簧压至极限,储备了惊人的反弹力——夕里子很清楚地知道。
汗粒从身上冒出。
夕里子也猛地抓紧拳头,她不知道是否有用,总之要尽自己的能力反抗它。
冷冷的风吹过,树丛沙啦沙啦地摇晃着。
夕里子舐一舐干燥的嘴唇。
快跳出来了!她有这种感觉。
然后——那种紧张突然破解了。
因她听到了一种不合时宜的声音。
哈秋!夸张的哈秋声来自夕里子所站之处稍微前面的山坡上。
然后是脚步声……夕里子听见树丛中的东西发出沙沙声远去,它走了。
获救啦!夕里子舒一口气,放松肩膀。
那到底是什么?她用手背揩去额头的汗。
脚步声接近了。
喂。
有声音说,有人哦。
狗或者猫吧。
两个男人从蜿蜒的山路的对面出现。
夕里子生气地反驳:是人哦。
怎么,女人呀。
是小孩子。
又好像不小嘛。
怎么看都是小学生啊。
傻瓜,怎么年轻也有二十四五啦。
是吗!夕里子呆住了。
两个男人的打扮,跟这种温泉区的气氛完全不相称。
两个都穿白色套装,而且是三件头西装,黑衬衣、红领带、漆皮鞋……宛如替理发店做宣传似的服服帖帖的头发,以及这么一大清早不知有何必要的太阳眼镜……一言以蔽之,两个都是低成本暴力电影或电视警匪片中出现的黑社会分子装扮——夕里子愣愣地望着那两个人。
难道在做梦?想到这里,她拧了一下脸,很痛!哈秋!其中一个又打喷嚏,不是很冷吗?所以我说不要这么早出来散步呀!这么一点冷就大叫,你当什么杀手哇?你当然无所谓,因为你够胖嘛。
我可觉得寒气蚀骨啊!——杀手?他说杀手吗?夕里子差点溜口问出来,不由慌忙用手掩住嘴。
那么,这是什么东西?两人重新打量夕里子。
他们的装束完全一样,只有一点不同。
其中一个高度接近一米九,瘦如铁线(有些夸张了),另一个足足矮了三十厘米,而且体重差不多有九十公斤,两人腰围有三倍之差。
我不是小学生,也没有二十四五岁。
先开口的是夕里子,我是十七岁的高中生。
是吗?我就猜到是这回事。
瘦子说。
我也是。
胖子点点头,直觉很好哦。
这两个会不会是不出名的相声组合?夕里子想。
你叫什么名字?瘦子问。
为什么要问?我只是一个旅客,住在那间旅馆……那间吗?跟我们一样。
胖子颇高兴地说,让我们做好朋友吧。
噢……一起洗澡好不好?洗澡?可是,那边不是男女同浴的。
是吗?奇怪。
手册上明明写着是的。
你的手册是旧的。
不,顶多十五年前罢了。
我要回去啦。
夕里子说。
我们也正想这样做。
胖子娘娘腔地拍一下夕里子的肩膀,一起回去吧!噢……虽然被夕里子听见他们自称杀手,却仍表现得很悠闲自在。
这些一定是喜剧人物,夕里子想。
因为真正的杀手,不可能作这种打扮……夕里子在那奇妙二人组的陪同下走下山道,当然没忘记刚才暗中恐吓她的东西,但托这两个后来出现的怪人的福,得以解除了恐惧感。
下山后,遇到珠美。
姐姐!你到哪儿去了?国友哥好担心……珠美交互地望望那两个一左一右站在夕里子身边的人,问:是不是上山练合唱去了?杀手?国友瞪大眼。
嘘!别太大声。
夕里子说,他们是这样说的。
假如有那种杀手存在的话,黑手党也会破产啦。
珠美说。
世上无奇不有哇。
国友点点头,总之,你瞒着我跑出去的事让人受不了。
抱歉。
夕里子率直地道歉。
——现在的旅馆也相当难做了。
也许早餐只吃面包咖啡的年轻一代增加的关系,也有客人不接受紫菜啦、烤鱼做早饭的,于是乎这么旧式的旅馆也有提供西式早餐的茶座。
夕里子等人也不例外。
这不,他们好好吃过和式早饭后,现在又在茶座吃着多士和咖啡了。
今天打算怎样!夕里子问,去三宅的家看看吗?当然。
只不过——国友皱一皱眉,因着昨晚的命案,警方要求合作,我总不能拒绝,而且你身在现场。
我明白的。
夕里子点点头。
姐姐所到之处就有尸体。
珠美说。
什么嘛,把人说成像瘟神似的。
夕里子撅起嘴巴。
就这时候,有人插嘴:什么尸体?出现的是……嘿,刚才多谢了。
夕里子向瘦子杀手打个招呼。
是你呀。
瘦子扶好太阳眼镜,刚才说什么尸体的?怎么啦?不——只是……说有许多‘事体’要做而已。
是吗?杀手点点头,在我们面前,不能随便瞎说哦。
不然搞错了,被错杀也有可能。
依然是一身白西装,他拍拍胸口,咧嘴一笑,找个稍远的桌子坐下。
另一个胖的随后进来,在同一张桌子就座时,椅子发出吱一声响。
什么玩意儿?国友说。
杀手呀。
夕里子压低声音。
可是……精神不正常。
珠美贸然下结论。
嗨,你好。
向夕里子走过来的是昨晚一同入浴的光子。
昨天很麻烦吧。
的确。
能不能入睡?睡到半夜,一点点声音就吓醒了……外子倒是呼呼大睡。
好气。
光子苦笑,啊,外子和小儿来啦。
那是小儿干夫。
在聊什么?宛如乘风而来的是一个皮肤白皙的年轻人。
干夫。
这位是昨晚发生事件时与我在一起的佐佐本小姐。
干夫望望夕里子哼了一声,一脸没趣的表情,被望的人当然也觉得没趣。
你好。
夕里子冷淡地说。
可爱。
干夫说。
什么?你很可爱。
谢了……今晚陪我如何?夕里子吓一跳。
陪你的意思是——即陪我睡觉之意。
干夫!太无礼了!光子皱眉,夕里子小姐,对不起——爸爸在等着,过去。
嗯。
干夫点头,嗒嗒嗒地走开了。
光子向国友和珠美打过招呼之后,跟着走开了。
什么玩意儿?国友重复同样一句话,在开玩笑?相当认真哦。
珠美说,是不是对姐姐一见钟情?那也不应该当众说那种话呀。
国友现在动了怒,真是……疯子!是啊。
夕里子也叹息,怎么聚在这里的全是怪人?包括这张桌子的人?珠美觉得好玩,咦,久美,早。
早安。
三宅久美把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地走过来。
了不起。
自己起来的?夕里子问。
久美自己拉开椅子,说:每件事都求人的话,我在这个世界就活不下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