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下伸子在我面前跳楼死了。
村井说。
自那次以后,我一直耿耿于怀。
我事前曾跟她交谈,居然什么也没察觉。
那是因为……不,我自己很清楚。
对学生来说,教师只不过是一条通道,我们无法走入每个学生的内心。
可是,当时那孩子想寻死,而我竟完全没察觉到。
说着,村井叹一口气。
绫子、夕里子,还有国友,他们不晓得对这位教师说些什么才好。
这里是佐佐本家的寓所。
由于在医院里无法详谈,而国友要送夕里子她们回家的关系,结果就把村井带到这里来了。
请。
绫子端茶上来。
谢谢,不客气了。
村井嘴里说着,一转眼就把茶喝光了。
我当了老师好久,直接面对学生自杀却是第一次——时间过得愈久,愈是挂在心上,比当初更甚。
关于木下伸子自杀的动机,是否知道什么?国友问。
不——当然,校方也做了各种调查。
可是怎样查也不会知道死去的人的内心世界啊。
村井看上去是个非常认真的教师。
不过,安井和美被人从大学的楼梯推下来时,一名女学生所窥见的男人若是村井的话——就必须用另外一种眼光看村井了。
听闻安井的性命无大碍,我真是松了一口气。
村井说。
村井先生。
国友冲口而出。
你去见了安井和美?不,还没见到——我接到通知说她要见我,于是打电话去,才知道她受了伤。
接到通知?安井和美的?是的——不是直接告诉我的。
怎么一回事?今天上完课回到职员室时,事务员给我留下了一段和美的说话。
内容是‘关于木下伸子同学的事,有话要谈,请给我电话’——老实说,我也不知道为何安井和美现在来联络我,不过我肯定她和木下同学相识,想到她可能知道什么时,我就打电话到她家了。
然后得悉那宗意外……村井顿了一下。
请让我知道,警察出面的话,是否意味着有犯罪的可能性?呃……是的。
国友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复。
因为好像是有人推她下去的。
——是吗?村井皱起眉头。
有什么头绪吗?不……也不算是头绪——村井吞吞吐吐的。
任何琐碎的事都可以。
如果想到什么的话,请说出来看看。
国友挺直身子。
不管怎样,只要安井恢复意识,一切就会搞清楚的。
村井含糊地说。
真是打搅了。
他起身。
有事请随时联络我的学校好了。
说完,他匆匆回去了。
他还保留什么哪。
国友摇摇头。
为何不把所有都说出来呢?难道刑警也没信用吗?!我信你呀。
夕里子吻了一下国友的脸:肚子饿了吧?我去煮点东西吃。
求之不得啦。
国友有点脸红。
就这时候,有个尖声说:整天粘在一起干什么?珠美!突然间干什么嘛。
夕里子光火了。
珠美,起码说句我回来了才对。
绫子表示意见。
世上有些人为了面子无光的想法而不让自己的亲人吃饭!珠美把书包扔到沙发上。
珠美,即使那样,也不至于要粗鲁对待书包呀。
绫子说。
那个我懂。
珠美坐在沙发上。
怎么啦?发生了令人生气的事吗?国友平静地说。
可是——夕里子,珠美如此生气,一定是遇到相当可恶的事,因为珠美是个好女孩啊。
珠美飞快地瞄了国友一眼。
了解我的只有国友哥一个。
她噘起嘴说。
让我取代二姐,跟你结婚好不好?这句话又叫夕里子气得七孔冒烟……原来如此。
国友边吃饭边点头。
我很明白你的心情——夕里子,珠美不是心地很善良的女孩吗?还好啦。
夕里子说。
见到珠美吃饭的样子,她估计珠美生气的一半原因是肚子饿。
当然没说出口。
好可怜啊。
同情心重的绫子一面吃一面忍住眼泪说:难道没有人为她做点什么吗?这个……我们家可不是大富大贵,再加上又有三个食欲旺盛的女孩在。
夕里子说。
添饭。
珠美唰地伸出空碗。
只要从那个‘舅父’处挤出更多钱来就行了。
他怎会拿钱出来呢?听他们的情形是不可能的了。
珠美点点头。
不过,她是他的亲姊姊啊。
不管怎样为遗产的事吵架都好,生病的时候嘛……唉!住院以后,他没去探过一次病咧。
那种事并不稀奇。
我知道有对感情很好的兄妹,父亲死后,得悉他有一千万左右的储蓄。
兄妹俩都结婚了,结果全家人一起争财产。
最后,妹妹一家放火烧了哥哥的家,把哥哥一家人都烧死了。
国友说。
夕里子摇头叹息。
好讨厌的故事,叫人无法相信别人。
夕里子,这又不能一概而论。
有人不能信,有人可信呀。
而且,那对兄妹的情形,可能是哥哥的太太生大病入了院,需要一大笔钱呀。
而做妹妹的可能失了业,连孩子的零食也买不起呀。
绫子说。
国友微笑了。
这番说话有绫子的一贯风格——即使实际上不是这样,光是这样想的心就够了。
不过,我还是不能原谅那女孩的舅父。
她父亲杀了人,居然不让她吃饭,太过分了。
说着,珠美望望空了的碟子。
吃得那么饱,好像很过分似的。
都吃了,别说那个啦。
夕里子调侃。
还要不要添一点?嗯……珠美战战兢兢地递出自己的碟子。
咦,电话。
绫子这样低语,并拿起了话筒,只不过是完全的巧合。
换作平时,半夜接电话的,是夕里子的工作。
并非她想这样,而是三姊妹中最快醒来的总是她的缘故。
尤其现在是凌晨3时,平常的绫子和珠美都在沉沉大睡。
可是只有今晚,可能晚餐的菜有点辣,而又是绫子爱吃的,于是多吃了点。
这样引致她睡到半夜口渴,于是起来想喝杯水时,电话响了。
……喂……喂喂!半睡眠状态的绫子,因着对方一直不开口,开始觉得刚才电话响会不会是做梦。
喂,哪位——呃——对方总算想说什么了。
喂喂?呃……没什么。
咦,这个声音——绫子似乎在哪儿听过,然后自然地说了出来:不要收线——你是不是凉子?神代凉子,对吗?嗯。
迟疑片刻后,对方用微弱的声音说:珠美……睡了吧。
是呀,我是她大姊绫子。
啊,你好。
晚上好……去叫珠美好吗?不要紧的。
她和我不同,不是血压低。
不……这个时间,不好意思。
没关系的。
不过——你从哪儿打来的?不可思议地,绫子的眼前浮起凉子在某处的公共电话,在寒冷中颤抖着打电话的情景。
绫子不禁反问自己:我难道有超能力?可以吗?嗯,你在哪儿?舅父家附近,我是跑出来的……掉了一个辅币下去,听见讯号声。
在哪儿?告诉我地点。
绫子说。
呃……A町的三丁目讯号处。
这里可以见到红绿灯……A町的三丁目吗?等等——不写下来记不得的。
绫子连忙记下来。
好,你在那讯号灯附近等我。
我去接你,懂吗?真抱歉,我——待会再说好了,你等着哦。
是。
她稍微恢复一点朝气地回答。
绫子拿起便条。
A町的三丁目——在哪一带呢?哎,算了。
她自语着想出门口——不行!她想起自己身上穿着睡衣。
换衣服时想着,如果A町三丁目很远的话,就必须搭出租车了,而且需要带钱。
实际上,今晚的绫子的确有点反常。
出到外面,马上叫到出租车,而且先问司机:你知道A町的三丁目吗?唔,就在我家附近。
司机说。
绫子首先松一口气,万一他问在哪一带的话,她是完全答不上来的。
只是——地方比她所想的更远。
在深夜的空路上飞驰了三十分钟,终于来到那个讯号灯前,而里程表则叫绫子的心跳个不停。
出租车停了,绫子从车窗探头出去时,神代凉子从暗处奔了过来。
好极啦。
花了不少时间才到——怎么啦?绫子瞪大了眼。
凉子的睡衣上面只加了一件开襟毛衣,脸白白地发抖。
上来——光脚?抱歉……半夜温度相当低。
凉子冷得全身发抖。
会感冒啊,脚是不是受伤了?快——开车。
凉子惊怯地说。
万一舅父追来……你说什么?半夜……我醒来,舅父钻进我的棉被来了。
凉子颤声说,我不顾一切地把他推开……只拿了毛衣就冲了出来。
已经没事了!放心吧。
绫子用力搂住凉子。
司机先生,请你尽快回去公寓。
不要紧吗?要不要送她去医院?不,先回我的公寓。
好吧。
司机也察知了大致情况的样子,回去的路不到二十分钟就到了。
回到家里,夕里子站在门口。
姐姐?你到哪儿去了?真令人担心!她皱起眉头。
——咦?绫子把凉子带到屋内说:夕里子,把国友叫来。
可以叫他帮我开枪打死这女孩的舅父吗?绫子用平时淡淡的语调这样说,夕里子哑然。
呀!对了。
在干这事之前,先到下面的出租车。
绫子补充说明。
是否安装了炸弹?我还没付钱啊,你下去替我付。
当然,夕里子是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