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心见九柳门突然出现,知道凭自己一人之力肯定不是他们对手,自己在胸前布下符咒,故意引那姓古的打自己一掌,要以厌胜术废他一只手。
只是他也没料到那姓古的掌力大得惊人,这一掌打得他晕头转向,五脏移位,一时竟爬不起来,若不是赫连午挡住,自己多半要弄假成真,反而伤在那姓古的手上。
他人躺在地上,见赫连午死战不退,却不是那姓古的对手,加紧施法,以摩睺罗迦剑在胸口先前被那姓古的打中的地方划过。
原本不必划破自己的皮肉也能斩断敌人五指,只是心急之下,连自己胸口也划了道两分多深的伤口,仍然慢了一步。
他心中又悔又恨,扶起赫连午的头,道:赫连兄。
赫连午抬起头,强自一笑,道:道长……好生保护好莎……话没说完,嘴里涌出一大口鲜血。
那招破心锥已刺透他的身体,纵然卢扁重生,华佗再世,也救不了他了。
无心伸手合上了赫连午的眼睛,喃喃道:赫连午,你当然是好汉子。
只是这话说了赫连午也听不到了。
他抬起头,盯着那姓古的,那姓古的见无心眼中竟然杀气腾腾,心中一寒,暗道:这小杂毛眼神如此凌厉。
念头未落,眼前又是一花,背心却感到一阵刺痛,无心已如鬼魅般闪到他身后,摩睺罗迦剑顶住他后心,喝道:不要动手,我是火居道士,娶老婆喝酒吃肉杀人,全不在话下的。
话虽然不无轻佻,语气却阴森森的满含杀气,又将短剑一顶,摩睺罗迦剑剑尖没入那姓古的背心,已刺破他的皮肤。
那姓古的五指已断,心知不是无心对手,呆呆立着,不敢再动。
柳成越也没料到无心居然会是诈死,心道:小牛鼻子还真了得,居然连厌胜术都会。
他冷哼一声,道:大宝,你该知道怎么办。
九柳门门主以下八人,分别以大宝至八宝相称。
这姓古的名列第二,是九柳门副门主,只是他嫌大宝太过难听,求柳成越不要这般叫他。
柳成越因这姓古的道术精强,也不忤其意。
此时听得柳成越这般叫他,这姓古的脸霎时变成一片灰白,道:门主,属下明白。
他右手手指已断,秃掌猛地在胸前一拍,伤口的鲜血也淋漓四溅。
这一掌他是打在自己胸口的,无心却觉得当胸被人重重打了一掌,闷喝一声,嘴角也流出鲜血来。
但他平时随和,也从不敢生死相搏,此时愤于赫连午被杀,却犯了倔性,死活不退,摩睺罗迦剑仍然顶住那姓古的背心,心道:糟了,原来九柳门也会这厌胜术!厌胜术乃是将他人精魂摄入一物,斩物即如斩人,只是这东西必要被那人碰过才行。
先前无心故意以胸口接那姓古的一掌,才以摩睺罗迦剑用厌胜术在掌痕上划了道痕,一举将那姓古的五指斩断。
但此时那姓古的用的分明也是厌胜术,每一掌击在自己身上,等如击在无心身上一般。
姓古的武功虽较无心有所不及,掌力却比他强得多,无心撑得两掌,只觉胸腹间说不出的难受,第三掌打下时,他心知再挡不住,摩睺罗迦剑一下脱出那人背心,那姓古的第三掌却已落下,此时无心已然放开,这一掌的力道大部都由那姓古的自己承担了,一掌下去,嘴里登时喷出一道血柱,人软软摔倒,无心却也受了三分力,便是这三分力,已让他难受之极,如当胸被巨锤击过一下,胸口一甜,竟似要将五脏都吐出来。
他心中骇然,暗道:九柳门的人可真不要命。
这一掌……这一掌当真厉害!他要做什么?那姓古的使这等招数,自是宁可两败俱伤,也不愿落在无心手中当人质。
这一掌下去,那姓古的已软倒在地,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无心受伤亦复不轻,但见五明被尸居余气七杀阵困住,眼看便要被柳成越捉住。
他心急如焚,暗道:宗真大师还来不来了?正想着,却听得柳成越喝道:无心,你真要宁死与我作对么?上次与竹山教死斗一场之后,他知道田元瀚对次女失踪之事绝不会善罢甘休,迟早会找到自己头上来。
龙虎山是回不去了,龙莲寺宗真大师对他甚为嘉许,无心便想在那儿躲段时间,等风头过去了再做打算。
龙莲寺地处偏僻,宗真大师又为赈济灾民一事奔走四方,募化财物,无心每天打坐炼气,无所事事,倒也自得其乐。
有一日宗真突然回寺,带了个客人同来,乃是与宗真并称为密宗三圣的乃囊寺亚德班钦大师的大弟子。
宗真向无心说起一桩秘事,数十年前,亚德班钦大师的师弟入中原后形踪不明,这数十年来,同门上下都在寻找此人。
一月前亚德班钦大师忽然在入定中见到师弟,说当年在闽中胜军寺发现有妖魔出没,用尽全力将妖魔封住后,自己也为妖物所伤,丧生在胜军寺中了。
数十年过去,那妖魔力量越来越大,不日又将出现,请宗真大师协力除魔。
而此时胜军寺主持五明恰好也因当地灾荒,派人送信向宗真求援。
宗真的大弟子无方年纪已然老迈,功力又不甚强,小弟子无念重伤犹未痊愈,因此想请无心代为走这一趟,先行到胜军寺查看虚实,自己随后就来。
宗真知道无心甚是贪财,但将一万两白银交到他手上时却毫不犹豫,无心感动之下答应。
他的乱子是在湖广行省惹的,与闽中相隔万里,心想总不会有差错,哪里想到九柳门像是能未卜先知,先在这儿等着他,此事无心直到此时还想不明白,到底九柳门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他正在寻思,忽然听得五明大叫道:救救我!救救我!已是平时声音。
无心吃了一惊,抬头看去,只见五明胸口以下已没入土中,再过得片刻就要没顶。
他知道一旦五明被拖入泥中,便是宗真在此也救不回来了,咬了咬牙,从怀里摸出一张符纸,一口咬破了右手食指,在纸上飞快画了个太极图,往地上一拍,喝道:日月翻覆,天地无形。
风雷交激,借我神兵,雷部诸将急急如律令!符纸一按到地上,空中起了一道闪电,映得大殿中都一片惨白。
柳成越心中怒起,暗道:该死的小杂毛,又要用幻术了。
他见过无心施法,知道这小和尚功底不浅,却还不足以驱使如此巨大的雷电,多半又与竹林中一般是幻术吓人了,沉声道:别理他!可是话音刚落,却嗅到一股硫磺之气,这道闪电哗一声巨响,竟然将屋顶劈破了一个大洞,正落到柳成越和二宝头顶。
柳成越大吃一惊,手一抖,黑伞急旋而上,但见这道闪电如金龙夭矫,正击中伞顶,仍然落下。
他心知不好,双足疾弹,砰一声巨响,闪电已击中横梁。
落下地来,定睛看时,只见横梁已断成两截,二宝与铁希两人都摔在一边,也不知生死。
这横梁是用数尺见方的山木削成的,极其坚硬,竟然也被闪电劈断,那这闪电定非幻术了。
柳成越心道:小这杂毛竟有这等本事!可眼角瞟去,却见无心面白如纸,嘴角带着血丝,也是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样。
柳成越又惊又怒,喝道:小杂毛,你不要性命了么?无心微微一笑,道:赫连兄是英雄好汉,小道……也不甘落后。
他想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但这个五雷血咒是他的禁术,勉强使来,已耗尽他的心力,一句话没说全,身子一软,瘫在一边。
还不曾倒地,却觉得靠上一个软绵绵的身体,莎琳娜抢上来一把扶住他。
莎琳娜抱住了他,哭道:无心先生,你要不要紧?她并不会中原武功,先前见赫连午被穿心而死,心头已疼痛不堪,只觉都是自己的过错,此时无心又倒在地上,更是伤心。
无心虽然筋疲力尽,一靠到莎琳娜身上,只觉幽香阵阵袭来,大为受用,纵然还有余力,也不肯坐起来,趁势靠得更紧一些。
柳成越深谋远虑,将这事安排得稳稳当当,虽然当中节外生枝,出现了个色目少女,但铁希原本就心怀鬼胎,反是莎琳娜顺利解开了禁咒,将神奴放了出来。
只是眼看功德圆满,无心这小道士却横插一杠,以至功亏一篑。
他两眼血红,恨不得一掌将无心打为齑粉,举起手来喝道:去阴间做你的英雄好汉吧!哪知他手刚举起,边上忽的一个白影扑来,一把扼住他的咽喉,正是五明。
无心的五雷血咒虽然未能攻破尸居余气七杀阵,但这尸居余气七杀阵失了柳成越和二宝主持,已困不住五明了。
五明手足齐震,一把弹开那七具僵尸,从泥土中拔身而出。
他虽然被神奴附体,但数十年苦修终非无功,脑海中仍有一分神智,见柳成越举起手来,飞身过来,一把抱住柳成越,那七具僵尸也跟着飞扑过来,二人七尸搅作一团。
这尸居余气七杀阵是柳成越布下,他自能驭使僵尸,虽被五明扼住,却也不慌,一手顺势连变了三个手印,喝道:疾!只消缓得一缓,那七具僵尸又能将五明擒下。
可手印甫结,却觉真气不顺,手指处一阵剧痛,一个僵尸一口将他的手指咬断了一截。
他大惊失色,还以为是无心在做手脚,抬眼看去,无心仍是委顿在地,倒是门外隐隐有个人影,远远地正向这里走来。
在催动这尸居余气七杀阵时,柳成越已觉得与平时大不一样,这七杀阵的威力顶多只有平时五六分,与二宝两人一同主持,仍然未能将五明拿下。
那时他还以为这是因为胜军寺大殿佛光充沛,邪术未能发挥之故。
此时见到那人,他才省悟过来,这绝非是自己功底不济,而是另外有人布置下了埋伏。
只是以他的本领居然未能及时发现,这人的本领实在高到难以想像。
胜军寺竟然还会有这等高手么?他还没转过这念头,肩头却是一痛,五明一口咬在了他肩上。
柳成越心中一空,只觉志向野心尽已成空,一咬牙,喝道:九柳门中,惟死而已。
天发杀机!断喝之下,一掌猛地击地上。
这一掌力量大得惊人,大殿都似被震得晃了晃。
连那姓古的本已半死不活,此时忽然浑身筛糠也似发抖,张口惊叫道:不要!门主,不要啊!无心心头一凛,想起了什么,从莎琳娜怀里一跃而起,叫道:快逃!但他刚站起,却觉浑身骨骼都似散了架,站都站不直,不要说逃了,耳边听得柳成越还在厉声道:……斗转星移;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他一咬牙,长剑忽地在自己与莎琳娜身周划了个圈,剑尖一带,从中又画了条曲线,已成太极图之形,道:莎姑娘,不要动!柳成越和五明纠缠在一处,那七具僵尸正在乱撕乱咬,大殿中一片鬼哭狼嚎之声,只是柳成越的声音仍然清清楚楚。
莎琳娜听得心头发毛,道:这是什么?尸磷火术!无心的脸已凝重之极。
其实这并不是竹山教的尸磷火术,乃是九柳门的九柳阴符鬼哭破。
九柳门与竹山教同出一源,九柳阴符鬼哭破与尸磷火术相去无几,都是阴毒之极的招术,除了施术人,方圆数丈之内的活物尽皆无幸。
柳成越竟然在大殿上使出这门法术来,看来已有同归于尽之心。
他自己若是要逃,恐怕还有两三分生机,但莎琳娜定会失陷在大殿里了。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留了下来。
他知道这一段《阴符经》念完,九柳阴符鬼哭破已成,大殿之内再无活物,便是此时逃出胜军寺的僧侣,只怕一多半也会丧命。
无心画好这太极图,手印越结越快,嘴里爆豆一般念道:水府神,水之精。
驱雷电,运雷声。
雷声发,震乾坤。
黑猪吐雾,赤马喷烟,毒龙行雨,风伯导前。
丁壬二将,水火之源。
闻吾一召,急急如律令!当中还夹着柳成越的声音:……人发杀机,天地反覆……这是召水府咒。
无心知道自己若能抢在柳成越之前念完咒语,还能有一分活路,因此念得快极。
令字一落,他在地上所划剑痕忽然嗤一声腾起一道水汽,便如将他围在一个圆桶里。
只是这水汽只腾上了两尺,忽地又降下了半尺,再升不上去。
无心打了个寒战,双手结印,但手指也微微发抖。
柳成越的九柳阴符鬼哭破威力又大得惊人,自己力量枯竭,本领还及不得平时的一分。
虽然明知此时再逃已经晚了,惊慌失措之下,还是恨不得抛下莎琳娜逃走。
正在惊慌,忽然听得莎琳娜低声道: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
愿你的国降临。
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
我们日用的饮食,今日赐给我们。
免我们的债,如同我们免了人的债。
……这主祷文是用拉丁文念的,无心也听不懂,但只觉听到莎琳娜的声音,心中无限平安喜乐。
他定了定神,扭头向莎琳娜微微一笑,心道:莎姑娘也会点法术,我们当真是天生一对,死在一处倒也不枉……这时柳成越厉声道:天人合发,万化定基!从那一大团人球中猛地冲出一阵碧火,地面便如涂过一层火油,极快地四周扩散,到了无心布下的剑圈,那层水汽一触即散。
见到这等威势,无心吓得面色煞白,他以为自己的召水府咒多少也能挡一挡,哪知竟似毫无用处,他一横心,将莎琳娜向身后一推,手上连变数个手印,只是那道绿火仍然迫上前来。
眼看就要到了无心脚底,猛然间一物破空而来,正插在无心跟前。
那是一支禅杖,上面三个铜环不住振响,绿火一碰到禅杖,忽然如同遇到了无形的屏障,急速缩了回去。
黑暗中,却听有人喝道:快出来!声音虽然平和,竟然隐隐有一丝惊慌。
无心一把揽住莎琳娜,急向门外冲出。
刚到门外,却见有个少年僧人站在门口,他双腿一软,倒在地上,叫道:宗真大师,你这老秃驴怎的来这么晚?再不来,我可要骂你了!这少年僧人身着月白袈裟,正是龙莲寺住持,号称密宗三圣之一的宗真。
无心虽然尊敬宗真,但方才生死一线,情急之下,还是骂了出来。
宗真也不以为忤,快步走到无心身边,伸掌在无心顶心一拍,道:多谢你了。
无心被他一拍,登时又有了点精神。
宗真却踏上一步,站在大殿门口,高声道:柳施主,南辕北辙万里,知回头时未晚,请出来吧。
柳成越在里面喝道:宗真,今日你密宗三圣齐来,姓柳的只怪自己学艺不精,余者不必多说了,哈!哈!哈!哈!他连着笑了几声,宗真双手合十,垂下头,喃喃道:善哉善哉,道友,退后点吧。
柳成越笑声一落,大殿忽然发出一阵吱吱的响声,哗一声,胜军寺地下便如有个巨兽翻动一般,大片屋顶纷纷崩塌。
柳成越心知纵然密宗三圣不伤自己性命,此时受僵尸反啮,又为五明所伤,定难再活,竟然连胜军寺都给毁了。
宗真僧袍一展,在身前围起一堵无形气墙,将无心和莎琳娜都护在身后。
无心看得面如土色,心道:这柳成越倒也刚烈……尾声大殿一倒,远远地只听得一片呼喊,那是那批逃出去的胜军寺僧众见寺院被毁,见寺中已无动静,正纷纷赶回。
宗真双手合什道:千山古刹,毁于五明一念。
道友,入魔易,入道难啊。
伸手拔起禅杖,虽然瓦砾遍地,这禅杖仍是直直插在地上。
无心连连点头称道:是,是。
他看看已成一片瓦砾的大殿,心头一阵凄楚,低声道:大师,有个术剑门的朋友,为了救我死在这里了,请你收拾一下他的遗骸吧。
他知道术剑门臭名昭著,凡武林中人个个都欲置之死地而后快,若是收拾尸骸时发现了赫连午的剑囊,只怕会将他当成罪有应得。
宗真皱了皱眉,道:你二叔给我来信,说你居然放弃返回山门,反要他收留一个女子,可有此事?无心低下头道:是有此事。
只是大师,你知道那女子是谁么?宗真低声道:知道。
唉,道友,此事还可说你有不忍之心,只是为何又与术剑门的左道之士混在一处?若被你二叔知道,只怕永无回山之日了。
无心脸上浮起忧伤,道:大师,你当初与我说过,术有正邪,道则一也。
术剑门的那位赫连朋友纵然是邪魔外道,可他远远比那些名门正派子弟来得正派。
大师你号称密宗三圣,为何还有这些冬烘之见?这话是当初无心与宗真初识时宗真对他所说。
那时无心自觉出自正派,却误学旁门邪术,心中多少有点自卑,宗真见他灵台不昧,甚是欣赏,分手时对他说了这两句话。
宗真此时听得,想起前情,怔了怔,道:不错,不错。
这时在大殿废墟另一边走过个僧侣,到了宗真跟前,深施一礼,道:宗真师叔,我找到了。
这人身穿大红僧衣,此时旭日东升,映得他一身都似燃烧起来。
宗真道:好的,请丹增大师先与惠立大师查看,老衲即刻过来。
等这僧人一走开,宗真小声道:此人是亚德班钦大师的弟子丹增,平生最为嫉恶如仇,这番话你可别对他说。
无心咧嘴一笑,道:是,他是丹增,我是无心,我也懒得跟他们这些名门高弟说话。
密宗三圣为乃囊寺亚德班钦、金阁寺惠立、龙莲寺宗真三人,丹增是亚德班钦首席弟子。
如今亚德班钦年纪老大,他不似宗真有驻颜术,平时总是丹增代师出面,这丹增在密宗之中威望极高,旁人欲与其交往而不得。
宗真知道无心看似轻佻儇薄,其实内心颇有傲气。
今番能击破柳成越阴谋,几乎全靠无心的帮助,也不多说了,轻声道:好吧,这些也由你。
等一下我将三百两白银给你。
他让无心护送银鞘来此,便以这三百两白银为诱饵。
那一万两白银运到此间,是为赈济灾民,先拿三百两来赈赈无心,也不为过。
无心露齿一笑,道:大师的银两还是用在灾民身上吧,小道还想看看。
宗真微微一笑。
他极少有笑容,但不知为何,看到无心便依稀想起许多年前的自己来了。
他看了看四周,小声道:你走吧,半个纯金不动明尊也够了,留下半个好给寺中僧侣交差。
宗真一出口,无心脸霎时一红,道:哪有半个。
原来先前大殿中一番恶斗,那四十七斤零三两的纯金不动明王像倒下来摔成几块,其中一个残片不知何时被无心塞在衣服里。
虽只小小一个残片,也有十两上下,宗真方才在救出无心时已在他怀里发现了。
他知道无心贪财好色,此番让他当诱饵,又故意将消息泄给九柳门,宗真纵是高僧,亦觉心中有愧,一直未曾说他。
此时见无心已经拿了一片,仍然不依不饶,还在打那纯金不动明尊的主意,不由出语点破。
无心被宗真说破用意,脸皮纵厚也有点挂不住,还要再说,门口轰然一声,却是那些僧众冲了进来。
这些和尚半夜三更逃出寺去,此时听得里面天崩地裂的怪声,想起还有财物没能拿出来,四大不能皆空,又冲了回来。
一到里面,发现大殿倒塌,纷纷冲过来翻着地上的残砖碎瓦,看看有没有值钱的东西,五明身死与否,对他们来说毫不在意,一时间闹攘攘地乱成一片,丹增和惠立都要被挤到一边去了。
混乱之中,忽听得门口有人大叫道:官府在此!这儿到底出了什么事了?却正是湖广行省判官高天赐。
胜军寺里惊雷闪电,在刺桐城中也看得到。
说好明日方才动手,今日出了这等事,高天赐终究担心。
待赶到寺中,才发现里面一片狼藉。
一见到高天赐,无心面色一变,低声道:宗真大师,他怎么会追我到这里来?他一直想不通九柳门怎么会如此神通广大,居然知道自己的行踪。
宗真不好说是自己布的圈套,只是道:你快些走吧,别给他瞧见了,又生出事端。
无心不敢多问,道:那我走了,三百两银子先存在大师寺中,我以后来拿。
走到莎琳娜身边,道:莎姑娘,你要去哪儿,我送你去。
莎琳娜看了看那一片废墟:唐德洛叔叔的骨灰也已被风吹散了,索尔谛诺也死了,我……我没能做好。
说着,眼里淌下了泪水。
无心最见不得女子哭泣,柔声道:快走吧,有什么事,我帮你想办法。
拉着莎琳娜从偏门走了出去。
此时寺中乱成一片,也没人注意他走出去。
高天赐领着小刘大踏步走过来,喝道:五明大师,五明大师在哪里?出了什么事了?只是寺中僧侣尽在瓦砾堆中刨着东西,也没人理他,已是气恼之极,却见有三个僧人没在翻东西,围在一处指点着什么,走过去道:喂……出什么事了?险些儿将秃驴两字叫出来。
那三人正是宗真、惠立、丹增三人。
丹增对这等官府中人睬都不睬,宗真却双手合什,深施一礼道:禀大人,五明大师已然圆寂了。
高天赐也知道圆寂的意思,骇道:什么?昨天还好好的,到底出了什么事?宗真道:胜军寺为天雷击中,五明大师为护此寺,身遭天火。
大人可要看看五明大师法体?高天赐对五明毫不在意,道:那古先生呢?他在哪儿?小刘在一边惊道:看,那不是古先生么?他对那姓古的畏如蛇蝎,见那人尸体被碎砖断瓦砸得不成人形,仍是心有余悸。
此时二宝的尸体也已被刨了出来,堆在一边,挤在一块儿的还有七具干尸。
高天赐看了看这一堆尸首,目瞪口呆,不知该说什么,心道:这可如何是好?这番劳而无功,那九柳门又死绝了,我该如何向田大人交待?地上的石板砖块已被丹增翻开,五明的尸身正俯卧在地上。
侧着的脸原本变形得不成样子,此时却尽复旧观,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
看着五明的尸身,三人不由同时合十,口诵佛号。
五明也是中原密宗一位久负盛名的有道高僧,谁知竟然这般下场。
惠立看着五明的尸身,低声道:宗真大师,五明大师究竟为何会如此?他们三人早已布置停当,由无心将九柳门引入胜军寺,等明日九柳门解开神奴禁咒,密宗三圣同时出手,将神奴与九柳门同时毁去,五明根本不会有危险。
哪知五明竟会对鬼穴所封神奴起意,提前解封,以至入魔。
宗真念了句佛号,道:只怕,五明大师身上早有印痕了。
丹增跳了下去,翻开压住五明的几具僵尸。
此时没有九柳门的人催动,七具僵尸也只是普通僵尸而已。
他撩起五明的袈裟,露出脊背,动容道:果然!在五明背后,有一个齿印。
这齿印年沉日久,早已痊愈,只是高出皮肉一块。
惠立叹道:阿弥陀佛,原来五明大师早就被咬伤了,怪不得他会被神奴附体。
宗真叹息一声,道:五明大师究竟如何被咬的,只怕也没人知道了。
来,将五明大师火化了吧。
他们此番最主要的目的便是毁掉神奴,哪知刚把五明的尸身翻过来,三人同时咦了一声。
五明的胸腹间,竟然如被野兽啃过一样,宗真一阵诧异,对丹增道:丹增大师,神奴是这个样子的么?丹增也一阵茫然,道:我也不知,大概也就是这样子的。
他看了看,忽然低声笑道:蚩尤碑六神已去其二,多半不能破土而出了,左道旁门此番元气大伤,多亏两位大师援手。
此时寺中和尚已将瓦砾翻了个遍,所有尸首都翻了出来,除了七具僵尸,连同赫连午的尸身在内,还有五具生尸。
一些老成和尚帮着他们给干尸身堆上柴堆,点着了火,另一些和尚却意犹未尽,仍在地上翻检着,有几个和尚翻到了那纯金不动明尊的碎片,正乐不可支地继续翻检。
看着他们的样子,宗真一阵心寒,只觉还不如让无心将整个不动明王像都拿走算了。
但听得丹增的话语中惟有得意,全无慈悲,心中不悦,道:只盼如此。
心中忖道:亚德班钦大师有徒如此,实非乃囊寺之福。
当胜军寺中腾起火焰时,天已亮了。
此时的后山阴暗处,一个人正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这人正是铁希。
他身上满是血痕,只是走在树林中浑若不觉。
突然,他回过头,看了看胜军寺中腾起的火焰,按了按胸口,露齿一笑。
雪白而尖利的牙齿,上面还带着血痕。